‘鱼龙白服。’朱由检脑子一转,这才想起来今天是七夕乞巧节,京城入夜后很热闹,这两位是偷偷去玩了。“朕倒是忘了今天是七夕,后宫那里加一两道菜吧。天气热,挑一些清爽的去吧。”
“是。”王承恩也不问皇上是不是要去周皇后那里用晚膳,多半是没有这个可能的。
中午朱由检看过了土豆几个孩子,吴无玥说他们的身体都不错,顺便把雨佑仁抱回了家,现在朱由检听说朱由校溜出去了,他也不想傻呆着,“准备便服,朕去找皇兄。”
当然了,找朱由校不难,他背后是有锦衣卫跟着的。可人不能做电灯泡,虽然这个时代还没有这个东西,但朱由检自觉地没有打扰他们的二人世界。而是走到了锦衣卫卫所边上的槐树阴影下,在夕阳中等着雨化田下班。
雨化田走出卫所的时候,就感到有一束目光锁在了自己的身上,他抬眼看去,与朱由检的眼神交汇在了一起。这时,两人都心跳漏了一拍,日落余晖照在彼此的身上,镀上了一层光晕,好像看到的人影都有一点不真切。
许多年后,两人都不会忘了这个黄昏,一个在门外等待,另一个缓缓走出来的场景,四周一切的声音都渐渐远去,只留下眼中的这个人存在与天地间。
“走吧,今天我们也去凑凑热闹,七夕节在外面吃一顿饭,许久没有吃到民间的东西了。”朱由检看向雨化田,脸上的笑容是他自己想像不出的温柔。
雨化田这次没有再慢一步,而是与朱由检并肩而行,语气中也十分的柔和,“隐之不爱甜的,那么有一家馄饨店,不如去试试?”
“好,你说的地方,味道必然不错。”两人踏着余晖穿入了小胡同。
第六十一章
想要去吃馄饨的两人先回了雨化田的府邸,换上了一身低调的衣服然后走过崇文门,出了内城到了外城。外城一带一直都很热闹,贩夫走卒、引车卖浆在面前川流不息,这里与肃穆的皇城、安静的内城比起来就像是两个世界。
“走吧,那个馄饨摊的生意很好,我们要是再晚些去一定是要排队的。”雨化田走在右侧,脚步稍稍快了一些为朱由检带路。从两人身边擦身而过的人很多,还有不少的少男少女,也是在七夕的夜晚,男女大防没有那么严格,都上街来过节了。
雨化田时刻注意着身边的人,也怕他们被人群冲散了,虽然知道朱由检不会在外城迷路,但由于两人甩开了其他的锦衣卫,雨化田也怕出现什么意外的纰漏。“当心走散了。”
朱由检眼神扫视了一下四周,每个人脸上或是带着笑容,或是有着难得出来玩的放松,多半都是平民百姓没有什么达官贵人,也没有人特意关注走在人群中的自己。他在宽大衣袖下的右手微微颤动了一下,就在雨化田话音落下的时候,猛然向前一伸偷偷握住了他的左手,惹来了雨化田惊讶的一眼。交握的双手藏在了两人的衣袖下,因为小街的人流众多,也没有人觉得他们相距极近有什么突兀。
“这样就不会走散了。”朱由检凑在雨化田的耳边带着低笑着说。
雨化田回握的力道稍稍加重,这人胆子也够大的,要是被熟人看到。好吧,就算是被熟人撞见,凉他们也没有能百步穿杨在这个拥挤人群中看清什么的眼力。随即瞪了朱由检一眼,却也笑了起来,拉着他走向了馄饨摊。
“没有想到外城如此热闹。”朱由检对这顿路边摊还是相当的满意,他尝起来味道上比御厨做的那些东西稍欠一筹,毕竟在调味精细方面还是比不过,但是吃饭的问题上,饭菜的味道是一方面,和谁吃更加重要。
在人群熙熙攘攘的街头,身边坐这雨化田,耳边是馄饨摊老爷子的吆喝声,这样的环境比起乾清宫,太监站在身边,自己一筷子最好不要夹同一道菜超过三次的情形,要好上千万倍。
两人吃完了饭,当然没有立刻回瀛台,而是要好好地饭后遛食。后世有饭后遛狗,现在有朱由检遛猴。墨汁已经很久没有到外面还玩过了,它每次想要出宫,都要看吴无玥的脸色,每个神医都有怪癖,吴无玥也许就是不喜欢与小动物亲密接触的那一种。他总是嫌弃要把墨汁装在自己的袖子里面,然后把他偷渡出宫这件并不美好的事情。几次墨汁想要自作聪明地偷偷爬到吴无玥的身上,然后不能幸免地中招了,神医的衣服上总是有着防猴十八式的迷药,爪子一碰在被习惯性地用小舌头一舔,就倒地不醒了。
为什么不找雨化田,墨汁表示它的小命还想多留几年。
今天墨汁总算又能放风了,趁着夜色正浓,它藏在了朱由检手上拿着的那个开口小布包中,探出了自己的脑袋,与自家主人一起看看这个从来没有仔细游玩过的外城。
临河的地方,少女们三五成群地放起了河灯,还有一些聚在一起,今夜有着穿针引线的比赛,获得头筹的赢家能得到店家的奖品。参与这些活动的多半都是平民百姓,那些官宦女子还是很少会抛投露面,就算上街也是带着小丫鬟,还带着斗笠。
朱由检看着眼前的景象,有了一种时空错乱的感觉,好像眼前的景象模糊了百年的时光,他又是那个连夜赶工的影帝,每当节日的时候影视基地里面除了演员也会有许多的游客,他们成群结队让那个仿建的古城充满了人气,每天收工的时候,也是他们放松的片刻,卸去了妆容在小摊铺面前淘一些自己喜欢的东西。
“我们也去放一个河灯好不好?”朱由检期待地看着雨化田,指向稍远处的河边,那里的人稍微少了一些。“希声,以前没有放过河灯吧?我也没有,说来这是我们的第一次,值得纪念。”
雨化田微微摇头,哪有人会要邀请他做这样的事情,放河灯求得是单纯的幸福,从来没有人想要与他分享这样的情感。雨化田看着面前整个人放松下来的朱由检,此时存在的人绝不是皇帝,而只是一个普通的男子,有些傻气,有些幼稚,却格外地真实而让他移不开目光,“那我们选哪一款比较好?”
墨汁这时也探出了脑袋来好像很感兴趣的样子,众多的花色让人眼花缭乱,乞巧夜里卖的最好的是求姻缘的喜鹊灯,而传统的莲花灯也做的也甚是精巧,还有圆月灯、智慧灯、长寿灯。‘吱吱——’墨汁指向了那个平安灯,朱由检也是相中了同一款,“就平安灯吧。”
雨化田正准备在祈福纸上写下愿望,挂到河灯上去,听到朱由检的选择,他拿起笔的手微微一顿,迎着朱由检温情的眼神,却低下了头去,他读懂了朱由检的未尽之语。不求长相厮守,更不求丰功伟业,此时朱隐之的心愿简单到了卑微的程度,他要的只是他们都活着,平平安安地活着,哪怕不能有天长地久,哪怕不可能正大光明地一同出现在世人面前,但是相遇而相知,对方平安度日,就是此生足矣。
可就是这样简单的心愿,让雨化田眼中一暗,平安而朴实的幸福,恰好是他们最难以完满的未来。他们可以翻手为云覆手雨,却难在人世间最诡异的朝堂与深宫中获得无忧无虑的简单幸福。
朱由检见雨化田愣住了,没有说什么,只是用右手握住了那人握笔的右手,带着他先写下了一句,‘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该你了。”朱由检俯身在雨化田耳边说到,松开了握住他的右手。
‘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雨化田落笔,看着纸笺上的两行墨迹,好像心里淌过一道暖流,不需要惊天动地,也不会有缠绵悱恻,这样的相互倚重与心之安稳,让他整个人都愉悦起来。
两人一起拿着河灯,点亮了其中的蜡烛,在七夕月下许下心愿,只愿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在河里,看着它随着河水渐行渐远,这年是天启七年的七月初七,他们认识满了十个月,但愿以后的十年、二十年直到生命尽头,此情常在。
第六十二章
卢象升接到圣旨后入京的一路上,心中既有激动却也忐忑,这个时候他还是一个二十七岁的青年人,五年前考中进士被受职户部主事,后来升迁成为大名知府,一直都在那里经营一方。
这些年里面,他目睹了太多的流寇之事,这些流民失去了自己的土地后,变得居无定所,开始成为流窜的匪寇抢劫富户的田地,却在这个过程中同时也严重影响了普通百姓的生活,大片的农田被毁不说,这些人没有任何纪律,只会一味地破坏一方的安稳。
所以卢象升心中一直希望自己可以成为一位带兵打仗的武官,亲自训练军队去平定这些流寇,只有将这些不安定的因素拔除,才能还给百姓一个太平的生活环境。
虽然卢象升是进士出身,但从小就善于骑射,也酷爱军事。然而他没有想到梦想成真的那一天来的如此之快,皇上的圣旨中居然让他升任总督京营戎政,这个职位只有勋贵之臣才会担任。反而像他这样,没有拿得出手的战绩,其实也没有真的做过武官的人,为什么会被升迁至此,连他自己也不明白。
卢象升脑子中闪过了无数个念头,难道自己坐到位置是天下掉了馅饼下来,因为其他人的人事斗争,所以白白便宜了自己?可他又想到了那些京营问题,这些年以来京营除了神机营之外,其他两个营都已经糜烂了,成为总督京营戎政的官员也都是尸位素餐,根本没有任何的作为,难道是皇上知道了自己心中的抱负,破格地重用自己?
脑中被塞满了各种各样的猜测,卢象升来到瀛台面见朱由检。“臣恭请皇上圣安!”
“卢卿家起来吧。”朱由检正在看着礼部送过来的关于明年就要启用的新年号。他放下了手中的奏折,吩咐一旁的王承恩,“去把架子上前几日统计的京营成绩给卢大人。”
“京营的事情繁重,朕也不与你寒暄了,直接进入正题吧。”朱由检示意卢象升先翻看一下他手中的东西,“在你入京之前,朕让王卿家已经组织了一次针对整个京营的大检查,包括了京营的财政方面与军士的基本武功方面,这两者都不容乐观。”
卢象升接过了王承恩手中的像是账册一样的东西,他在行路中道听途说了一些这次大检查的传言,本来以为会和过去一样只是雷声大雨点小,但眼下看起来皇上是动真格的。这本册子上记录的是神机营的情况,因为制成了表格状,那些成绩优劣一目了然。
全册分成了两部分,前一部分是简介,包括了在编的人员数量,总计官兵六千七百零一人,其中步兵三千两百人,骑兵两千四百人,辎重车夫五百二十人,各级军官与侍从外加杂役一共五百八十一人。还有在营现有的装备火器包括了火炮、弗朗机、偏厢车、辎重车、鸟铳、火木仓等等。而第二部分竟然是包括了杂役在内的,关于这次测试的成绩结果。及格率才只有四成,就是说按照神机营的标准而言,有很多人也不达标。
朱由检继续说,“这里面只是一个大概,关于他们每个人的成绩,优点缺点,还有出身背景等等资料,朕都已经为你准备好了。三大营中神机营的情况最好,你先把精力放在神机营的上面,现在是七月中旬,朕希望到正月之前,第二次大检阅的时候,他们不只是改头换面,甚至是洗心革面。”
“臣遵旨。”卢象升抱拳说着,心中为皇上的周全准备而惊讶,也顿时感到肩上的担子更加地重了。
朱由检看着长相斯文的卢象升,将他与历史上那位善于训练军队,又对于特种兵战斗有独到想法的名将比对了一下,果然还是有着不小的出入,天启七年的卢象升还很年轻。“卢卿家就不想知道朕为什么选你成为了这个京营的总督,让你来操练营务?毕竟在这之前,你任职知府,却没有整编军营的经验。”
“皇上圣裁,必有决断。”卢象升心中疑惑一大团,但并没有主动提问。他在京城也没有呆过几天,更加不知当今圣上的脾气究竟如何,能捞到一个心中想要的职位,却更怕言多必失。
“卢卿家如此行事在京营却是行不通的。”朱由检看上去并不满意卢象升的小心,“你从地方上来,这里的军士多半与朝中的人都有大大小小的关系,要想把他们变成一支强兵就要敢下狠心,小心谨慎却只能绊住你的手脚。”
卢象升半跪下来,“臣恭听皇上圣训。”
“朕不怪你有所拘束,不过朕让你成为京营总督而不是选择别人,有两个理由。”朱由检语气慎重地说,“朕仔细看过你的履历,你年少便习得箭术,武功超群,又酷爱兵书,颇有自己的见地。这些年你任大名任知府时,也为官清廉,兼有实干之才。朕需要一个能文能武的人才将京营焕然一新,不能用怀柔的方式,他们那些人根本就是不见血不知道自己拿的是谁给的俸禄。
这个新任总督的背后不能与京城的势力有所牵扯,他只需要把京营中腐烂的东西统统砍去,不能有任何的牵绊与顾虑。朕也希望神机营能够更进一步,成为一支奇兵,大幅地扩充人数,配备上更加精良的装备,成为一支动则威震四方的军队。卢卿家,朕要的是京营,却又远远不只是京营。而在你的身上,朕看到大明虎狼之师的明天,你不能辜负朕的希望。”
“你不用有其他的顾虑,朕明白宝剑锋从磨砺出的道理,军士不狠狠的地训练,永远不可能有铁血之气,所以你就放手去做。王卿家协理营务,在文事上他也是一个果断的人,你能与他商量着来。要是在内务上有什么人给你使绊子,方正化也不是摆设。如此一来,你可有信心在正月之前的二次大检测之时,给朕一个好成绩?”
“臣定当不复皇上所托。”卢象升低下了头,努力压制住了心中的震动,他明白了皇上的这个任命背后的深意。皇上并不单单希望整顿营务,让京营成为一支保护京城安危的军队。而是想要效仿永乐帝能够拥有一支只属于圣上的虎狼之师,有他们的存在京城是固若金汤,但更重要的是他们能开拔到地方上,平定四方。
卢象升想到这里,心中火热,那是一种骥遇伯乐的兴奋。自己在军事上没有显着的功绩时,皇上从千百官员中选中了他,还赋予这样的重任,全是出于信任,相信自己可以训练出一支震惊四方的军队。这样的知遇之恩,唯有用尽毕生才能报答。
朱由检几乎把自己能做的准备都做足了,便京营的事情交给了卢象升,而这何尝不是在豪赌,他根据记忆中的名将录选拔未大放光彩的千里马,但谁也不能说改变了一个人的轨迹,后来会引发什么。
时至十月,起码从后面的反响来看,还是向着好方向走的。卢象升与大明文官出生的军队统领有个最大的区别,就是他自己的实力很高,既有智谋又有武力值。他会与军士们一起训练,甚至比他们做的都出色,真的将自己融入了队伍中,让那些人心服口服,才逐步形成军队的凝聚力。
新物种种植的事情安排了下去,辽东有了一个短暂的安宁,京师的营务开始整顿了,朱由检却仍然与各种奏章斗争着。不谈这些,眼下有个重要的问题,明年就是新帝登基后的元年,年号的事情要尽快定夺了。礼部那里上奏过一次,被朱由检一直拖着,定一个什么样的年号至关重要,那是帝王正统的象征,更是新帝继位后勘定正朔的标志。
“你对于这四个年号怎么看?”朱由检把眼前的四张纸推给了吴无玥,这位神神叨叨的,不知道能不能通过年号预测一下吉凶。
吴无玥心里叫苦,他的好皇上,这种国运大事能不能不要问他,他怕折寿啊!“皇上,年号之事事关国运,我这个区区草民不敢测算。礼部送上来的四个都是吉祥如意的好名字,您就按照自己的心意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