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稀,试剑山庄今日闭庄比平日都早,山庄内喧嚣已静,顾芩凨却在床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他披着单衣出了房门,荷花池里的荷花还有末期的娇艳,顾芩凨却再无赏花的乐趣,他脑海里充斥着很多很多的事情,关于雾踪,关于尧清,关于巫毒,关于毕方,却没有一件事他能够说清楚。
他坐在池边,背靠在柱子旁,只要一想到毕方那杀气显露的样子,他就觉得心里特别难过,明明是同样的招式,却让人完全无法接受,他还记得在地牢里和毕方第一次动手,那晶莹剔透的雪,让他觉得毕方像个孩子,而今天他才知道,毕方的双手的确是沾满鲜血的,所以他的确是当年那个武林神话,那才是真正的他,而芩凨一直都未曾认清。
身后传来脚步声,顾芩凨回头,只见毕方打着背手站在他身后,问道:“深更半夜不睡觉,还跑出来赏花。”
顾芩凨摇头道:“睡不着才出来的。”
毕方大步一跨坐到他身边,顾芩凨问道:“今日你放他们离开,这些人往后肯定会报复。”
毕方把顾芩凨的肩膀一邀,笑道:“这样的人,杀不尽斩不绝。”
“为什么你要那么残忍的杀赤裳。”顾芩凨坦诚的看着毕方问道。
毕方看着顾芩凨,问道:“她杀人的方法绝不会比我仁慈。”
“你可以一剑解决所有痛苦,毕方,你曾经也是这样杀人的?”
毕方侧过脸不看顾芩凨,他笑道:“你不喜欢?”
顾芩凨苦笑,“难道你觉得我会喜欢。”
毕方道:“你还没看清江湖,芩凨,杀人的手段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自己的实力,如果今天我不出手,试剑山庄所有人都会成为三大剑派和巫教的亡魂。”
顾芩凨当然知道,所以他对毕方即敬佩又害怕。
“你大可以……”顾芩凨准备再说话,毕方却制止了他的话,“当年我初入江湖,接到挑战就会全力以赴,一剑斩喉不给任何人解释的机会,生死状前不留活口,一夜灭了滇池六旗。”
“我爹当时很生气,罚我去山洞练功,他给我讲大仁大义,我统统当做耳边风,那个时候我心比天高,一心打败天下高手。”毕方说到这里有些怅惘,顾芩凨没法想象那样的日子,实在太过残酷。
“后来我真的成了天下第一,我爹却再不理我了。”毕方低下头,轻笑道:“他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教我学武,他临死前自责说没有教好我,害了我一辈子。”
“你后悔认识我吗?”毕方转过头问顾芩凨,“如果我身在江湖,我注定只会是别人成名的阻碍,天下第一这个名号才是最大的累赘。”
顾芩凨摇头,坚定的说道:“能认识你,是我三生修来的福气。我并没有责怪你的立场,江湖就是如此,生死一局。我只是不希望看到你像今天这样,杀戮只会让人对你产生恐惧,而真正的大侠是让人敬仰的。”
“你怕我成了魔头,只知道滥杀无辜?”毕方摇头道:“龙慕一的摄魂大法是害人的武功,挖他眼睛可以废了他的武功,还有赤裳,她的毒药不知害死多少人,死有余辜……”
顾芩凨静静的听着毕方说话,他才知道毕方考虑的事情不会比他少,甚至毕方心思之缜密让顾芩凨望尘莫及,虽然毕方从来不愿提江湖中事,但显然他经历过的事情比顾芩凨要多很多,所以他出招杀人都是思考再三,至于那些残忍的手法,却是毕方以牙还牙。
半响后毕方见顾芩凨不说话,而是傻傻的看着他,毕方坏坏的笑道:“倒霉鬼,你又发呆了。”
顾芩凨有些不好意思的坐正,毕方却倾身吻住了顾芩凨,荷塘月色,悠悠香来,顾芩凨闭上眼睛张开嘴同毕方纠缠。
他慢慢侧过身,伸手勾住毕方的后颈,毕方抱着他的腰越吻越深,直到顾芩凨呼吸变得紊乱,毕方才恋恋不舍的放开他,他们都没有开口说话。
毕方微笑着将顾芩凨抱在怀里,说道:“等安排好试剑山庄的事,我带你去无忧谷寻找海棠星魂,等你解完毒,我陪你去雾踪,救你师傅。”
顾芩凨靠在毕方怀里,抱紧他的腰,他心里其实有很多话想对毕方说,却觉得此刻只要这样拥抱就让他很满足,他越来越害怕自己会死,怕再也见不到毕方。
毕方吻了吻顾芩凨的头发,他们静静依偎在荷花池边,远处明月天涯,飞鸟横空,万物静坐无声。
第八章:此情
对于悬空已久的庄主一位,在试剑山庄众多弟子和毕谦的意愿下还是定下了毕方,但是毕谦知道毕方性格古怪,不一定愿意接手,于是他亲自去和毕方提这件事。
毕寒被龙慕一摄魂后,整日疯疯癫癫,庄里做主的人自然就成了毕谦,但毕谦性格内敛,又无庄主的魄力,毕方自然知道他会来求自己,从毕方离开地牢后就已经可以预见试剑山庄的后路,他若是坐视不理,试剑山庄不消一年,便会土崩瓦解。
试剑山庄的兴衰荣辱与他并无关系,他只是不希望看到他爹毕凌云的心血被其他人糟蹋,所以他才没有带着顾芩凨离开这里。
毕谦一开口,毕方就答应了他的要求,他愿意接掌试剑山庄,但是山庄再不允许有其他庄主,他的意思很明确,就是要毕谦、毕寒隐退,毕谦确实有此意,很爽快的答应了毕方的要求,这样一去二来,毕方很快就成为试剑山庄庄主,帖子发到各门各派时,离三大剑派、巫教围攻试剑山庄才过去三日。
关于巫教和三大剑派被毕方打的落花流水的消息在江湖上不胫而走,说书人更是把毕方形容成高大威武力大无穷的壮士,独挑众人的场面更是说的如同亲临,口沫横飞。
一时间江湖中人又将毕方神话,许多人对他死而复生感到新奇,而五年前毕方斩杀无数剑客的旧闻也再次兴起。
“说起来这个毕方啊,当年就已经被人奉为天下第一,得知他死后,多少红颜愁断肠,非他不嫁的女子有削发为尼的,有扬言决心孤独终老的……现在听闻他没死,上门提前的名门千金,怕是要把试剑山庄的山门给踏破了。”
说书人说的表情生动,听书人听得哄堂大笑,客栈的小二忙着招呼完前面一桌,便跑到新进门的江湖人面前。
毕谦吩咐弟子将毕寒待到厢房中去,自己则和毕方、顾芩凨坐到桌边,小二为他们倒茶,毕谦道:“上几道特色小菜,把外面的马养好。”
小二一听就知道是常在江湖行走的人,连忙点头笑道:“客官等着,马上上菜。”说罢小二就风风火火的走了。
一拔听书人走了,另一拔又来了,于是说书人又开始讲毕方的事迹,从幼年开始胡编乱侃,顺便夹杂一些江湖趣闻,让听得人笑几声。
顾芩凨听着说书人的话,笑意不绝,毕方用手撑着下巴,显得有些无聊,毕谦看毕方那孩子气的模样,向他们说道:“到了这里我们也要分道扬镳,此去无忧谷你们一定要小心。”
顾芩凨客气的说道:“毕前辈也是,南海路途遥远,一路保重。”
毕谦微笑着点头,临到他看毕方时,毕方给他甩了一盒东西,毕谦拿起来看了半响,正准备打开,毕方道:“这是噬骨粉,你拿好,到了性命攸关的时候再拿出来。”
毕谦将噬骨粉收好,道:“方儿,三叔对不起你。”
毕方有些意外毕谦说这番话,毕谦叹道:“大哥说的对,人之初性本善,当年我们对你的确是太过偏激。方儿,今后山庄就交给你了。”
毕方沉吟不语,顾芩凨笑道:“毕前辈,等你们解开二庄主的摄魂大法,就赶紧回试剑山庄,毕方缺不了你们帮忙。”
毕谦轻笑着摇头,顾芩凨在下面踢踢毕方的脚,毕方清咳一声,道:“早点回来。”
顾芩凨对毕方的话很满意,笑的更是开怀。毕谦连忙点头,对于毕方能说出这番话而感动不已。
吃完饭,他们出了镇便在官道上分别,毕方牵着马看毕谦、毕寒的马车越走越远,脸上却不知为何有些奇怪,顾芩凨大步跨上马,他朝毕方道:“我们走吧,天黑前要赶到谷城。”
毕方翻身上马,扬鞭喝道:“驾。”
两匹马就像放出的箭,驰骋在官道之上,扬起一阵尘土。
“看不出来你的马骑的不错,我还以为你们雾踪不懂御马。”
顾芩凨笑道:“雾踪虽是四面环海,却有专门学习马术的马场,好歹我们也是要行走江湖的。”
毕方淡淡一笑,颌首道:“我们打个赌。”
“赌什么。”
“谁输了就要付今晚的酒钱。”
顾芩凨扬鞭喝道:“成交。”说罢,只见顾芩凨衣袍轻扬,疾驰而去。
毕方紧跟在他身后,两人一路尘土飞扬,笑声不绝。
到达谷城时,天色已黑,他们牵着马在街上寻找客栈,毕方看到一座修葺大气华丽的客栈,便将马牵到门前交给了客栈的马夫。
订厢房时老板瞎着眼拨弄算盘,利索的说道:“天字号没有,普通房一间,柴房有床可住人,价格减半。”
顾芩凨看看毕方,便笑道:“那就普通房一间吧。”
老板抬头看了他们一眼,问道:“你们两个人睡一间房?”
毕方道:“难不成不能住?”
老板把算盘拿起来摇晃了一下,拍到桌上,道:“能!不过,夜里听到什么动静都别奇怪啊,好好睡觉就什么事都没有。”
毕方和顾芩凨相互对望,也没把老板的话放在心上,订好厢房便点了一桌好菜,他们坐在二楼的窗边慢悠悠的喝酒闲谈,毕方问顾芩凨是不是从小就被雾踪收养。
顾芩凨为他斟酒,说道:“我们雾踪的大多弟子都是无家可归的孩子,岛主收养我们教我们功夫,待我们犹如自家的孩子。”
“如果以后救出百敛,你会做什么,留在雾踪?”毕方喝下一口酒问道。
顾芩凨笑道:“大概,会一直留在雾踪吧。”
毕方闻言没说什么,他提剑为顾芩凨舞剑,若不与人比武,毕方的剑法也就少了那份杀机,轻灵飘逸,犹如他本人一般带着一点花哨的味道,很有意思,也很好看,顾芩凨很是羡慕毕方这样的态度,活的随心随欲,他的剑根本没有套路,完全由心而发,就和他的人一样。
“抽刀断水水更流……”
毕方一剑挑起酒坛,脚尖顶住坛底,然后另用手抓住酒坛,仰头喝酒,顾芩凨看他不醉不归的架势,有些坐不住了,他一起身,毕方便将酒坛拿开,他摇晃着酒坛,示意还不够喝,顾芩凨道:“举杯消愁愁更愁,毕方,明天我们还要赶路。”
毕方将酒坛扔到桌上,扑到顾芩凨身上笑道:“放心,我醉不了。”
顾芩凨朝他笑道:“等会我付酒钱,不准再喝。”
毕方摇头,喊道:“小二,再来一坛。”
客栈的小二立刻送上来一坛酒,毕方打开要喝,顾芩凨按住封口,不让他动手,问道:“你怎么了?”
毕方笑道:“我想喝酒。”
顾芩凨道:“说实话,是不是因为山庄的事?”
毕方爬到顾芩凨腿上,道:“不是。”
顾芩凨掀开封口,往自己嘴里倒酒,毕方听见头顶咕噜咕噜的声音,轻笑着说道:“你偷喝我的酒。”
顾芩凨放下酒坛,擦擦嘴角,他笑道:“我们一人一坛,明天再喝。”
毕方翻过身,枕着顾芩凨的腿,顾芩凨低头看他,毕方闭上眼睛问道:“酒是什么滋味?”
顾芩凨背靠在栏杆上,摸摸毕方的发冠,道:“有点辣。”
“让我把把你的脉。”
顾芩凨立刻把手伸给毕方,毕方替他把完脉便道:“酒能通血活脉,从今天开始,每天一盏,对你来说有益无害。”
顾芩凨点点头,毕方睁开眼,略带笑意的问他:“你这么听我的话,难道不怕我会害你。”
“如果你要大费周折的害我,那我也只能让你害了,论武功我比不过你,还不是任你鱼肉。”
毕方笑的丧心病狂,顾芩凨纳闷自己说了什么惹他好笑的话,毕方往他怀里靠了靠,嗅嗅他的衣襟后,他半撑起手臂,与顾芩凨目光对视,毕方道:“酒香四溢,你醉了。”
顾芩凨知道自己的脸颊在发烫,但是他还没醉,毕方搂住他,道:“喝多了,怕是会出事。”
顾芩凨诧异的看他,毕方走到桌边吹灭烛灯,虽有窗外照来的灯影,顾芩凨却只能看清毕方在靠近他,毕方弯下腰在顾芩凨面前,问道:“芩凨,你困不困?”
毕方的手在顾芩凨的发间摩挲,顾芩凨不知道自己是否醉了,但是此刻他很想做一件事。
他抓住毕方的手,放到自己的脸颊上,顾芩凨的思绪很乱,连呼出的气里都带着酒的香醇,但他一点也不想放开毕方的手。
毕方打横抱起顾芩凨,顾芩凨只能在零星的光亮里看着毕方的眼睛,那里乌黑一片,让顾芩凨无比安心。
将顾芩凨安置在床上后,毕方缓缓解开他的衣襟,顾芩凨没有反抗,待毕方脱完顾芩凨的衣袍,毕方却没有立刻到榻上,而是转身要走。
明知道他会回来,顾芩凨还是在毕方转身的一刹那抓住了他的手。
毕方回头看他,顾芩凨从榻上坐起,寂夜里他主动寻上毕方的嘴唇,酒香在他们舌尖弥散,让人沉醉在浮浮沉沉的醉意中,毕方的双手在他发间穿梭而过,他们一起跌入柔软的锦被里。
顾芩凨不断的摸索毕方,纱帘放下的那刻,顾芩凨闭上眼,他早该知道,自己遇上毕方就是一个结,可他不逃避,若是动了心,他就认了。
十指相扣的刹那,毕方亲吻顾芩凨颤抖的嘴唇,顾芩凨满头汗水的忍受着,毕方将他拥入怀里,抚摸着他的后背,他一声声呢喃着芩凨。
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
散落一地的衣物,还有此起彼伏的暧昧声响让这一夜显得格外漫长。
就在屋内静默之后,隔壁却传来戏耍亲押之语,还有男女合欢的声响,让本是困意来袭的顾芩凨更是恨不得藏到床底,他刚动,身后的毕方便是将他困在怀中。
毕方在他耳畔问道:“痛不痛?”
顾芩凨摇头,毕方亲亲他的脸颊,笑的就像吃了蜜一般,让人光是听着都觉得心满意足,毕方搂着顾芩凨道:“你也乏了,早点休息。”
顾芩凨枕着毕方的手臂,点点头,但是隔壁那越发激烈的声响在耳边回荡,毕方不知从哪里弄了些棉絮要给顾芩凨塞到耳朵里,察觉耳边柔软的触感时,顾芩凨回头抓住毕方的手,毕方朝他笑道:“这样你就能睡着了。”
顾芩凨看他像是哄孩子一样逗自己,不由得转头过面对着他,毕方轻笑道:“再不睡,天就亮了。”
“我曾经做过一个梦。”顾芩凨看着毕方说道。
毕方伸手摸摸他的耳朵,笑道:“什么梦?”
“我梦见我回到了雾踪。”
毕方点头,“然后呢。”
“你陪我一起回去,但是后来你一个人走了。”顾芩凨微微低下头,“我没有留你。”
毕方静静的看着他不说话了。
顾芩凨笑的无奈,问道:“你会离开我吗?”
毕方道:“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