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西牛正饿得狠了,趁机接了块饼子大吃,忽然只听耳后一声穿空之声,一支羽箭便从耳边几尺近处飞过,正中前方吐谷浑一名大将,那人应声而倒,宋西牛也算是经过些事了,立即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飞快跑到一棵树后藏起来,这里人马也是一乱,纷纷解马骑上冲出去保护皇上逃离,各自解下弓箭回射过去,兽帽人匆忙之间也不忘一把拎起宋西牛扔到那辆小车车夫坐位旁,车夫驾马掉头,皇上的大车已经行进起来,被众多骑马人掩护了向前奔去,宋西牛抬头已能瞧见远处路上大队黑衣黑甲骑兵手挟弓箭气势汹汹朝这边奔来,只怕便是侯姓羯人,也不知怎么会在这里提前动手。这时两方互射,空中飞箭来往穿刺便是越来越密集,宋西牛害怕射中自己,忙推车夫催道:“快,快,快走。”车夫一推便往旁边倒去,跌落到车旁地上不动,原来胸口中了一箭早死。宋西牛虽没驾过车,心慌之下也只能硬着头皮接过僵绳,吐谷浑各骑将领见这辆小车一直没动,瞧出似乎情形不对,便也冒着箭雨赶过来相助,正在这时,拉车的马忽然长嘶一声,却是马头中了一箭受惊,扬蹄便自己猛地冲窜了出去,带着车左摇右晃却是迎了羯人的箭雨飞快冲去。宋西牛大惊,控制不住,也不再管了,只闭上双眼抬了胳膊护住头脸。
三十、画中美童
然后只觉车身猛地一震,整个人便飞了出去,耳中听得一声大响,那伤马失去控制拉了车本自摇晃不休,此时想是翻车倒地,自己被这股力量抛向空中,然后重重摔在地上,便是耳中一片清静,抱头趴在地上过了半天四周却仍是一片清静,再听不到飞箭、人声,倒不由疑惑起来:人呢?莫非我这一摔把耳朵给摔聋了?由不住抬头瞧去,空中果然已经没有飞箭,更奇,再瞧,这辆车便滑倒在路旁,马也死了倒在一边,路中却正立着一个素衣小童,想必也是从车里摔出来爬起,宋西牛只瞧了背影,心里便是‘啊’的一声,只想:这个身影……,那小童转过身来,一块素方巾从他脸上滑落,所有的光彩便都落在他一人身上,四周尽都暗下,一个完美得令天下男女尽皆失色的美童,宋西牛目瞪口呆,只痴痴地想:画里的仙童走出来了?看他好像比画里又大了一、两岁,差不多十岁的样子,而且此时没有笑颜,似乎害怕,把素方巾紧紧抓在手里,看看这边又瞧瞧那头,显得茫然失措,似乎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这般活生生的真人站在眼前跟画像又是不同,要更加叫人震惊得多。因此,吐谷浑和侯羯两边看到也都同时呆住,忘了射箭。宋西牛见他害怕,心里蹭地涌上一股保护yu望,早忘了自己害怕,便跑上去挡在他身前,道:“小弟弟,别害怕,我保护你。”那美童转了眼珠看着他,并不作声。两边仍是无人射箭,也都是不愿伤到这美童。前些时候,宋西牛见到妹妹时也曾起过保护之心,但那又不同,因妹妹生得眉清目秀,本就惹人怜爱,何况又兄妹情深。而这美童却是因为生得太过完美,不由叫人不能忍心伤害破坏,更有他无意间随了光华映照流露出来,似乎是天生独特的一种纯净得不染凡尘的仙意,见者不但不忍伤害,且恨不得将这天下世间最好最美最珍贵的物事都奉到他面前才好。
终于,侯羯有两骑上前向他们走来,因此时宋西牛和小童离他们已经甚近,逃恐怕是逃不了,两边仍是无人放箭,那两骑横眉凶目的卷发黑甲大汉已到面前,宋西牛挡在小童面前,问:“你们要做什么?”一人下马抱起小童,宋西牛正要说话,腰间早被另一人拎起,只像破包袱一般却没有小童那般好待遇。尚自转头宽慰小童道:“你不要害怕,我最近运气好得很,你跟着我不会有事的。”那小童在马上仍是没有说话,只瞧了他微微笑了一笑。宋西牛便也朝他笑笑,只想:那时姚盈月不相信我说的话,可惜她现在不在这里。不能亲眼见到这个美得不像话的小童,证明我没有吹牛骗她。再一想,记起姚盈月是个不知廉耻的氵壬娃荡妇,便断了这念头。这时,回到侯羯队伍,为首的正是在极乐山顶尖声说话羯人首领,三十七、八岁,一头深褐色卷发,满脸胡须也是微卷,深目高鼻,穿黑色兽皮衣裳。抱了小童的羯人问他一声:“大首领?这个?”大首领身后有两个稍年轻一些,相貌相似,同样凶蛮,耳上各带一个粗银耳圈的大汉便都策马过来凑近细瞧小童。左耳银圈那个瞧了道:“怎么长得这样?不是天上神仙生出来的吧?”右耳银圈那个问:“哎,你叫什么名字?是叶延的什么人?”小童看看左耳银圈,又看看右耳银圈,仍是不说话。他一个粉嫩白美童落在这一群凶蛮黑野人之间便是形成怪异的对比。这时听到远处车马响动,又有利箭穿空之声传来,大首领道:“二弟,三弟,现在捉叶延要紧。”又向那抱小童的羯人道:“先把他放车里去。”老二老三策马归队,仍是扭头瞧了道:“这肉得多嫩啊。”宋西牛闻言便是一惊,只想:他们这些人难道连这么可爱的小孩也要吃?便是替那小童担心,却也被人拎起,道:“三位首领瞧,还有这个小子。”几位首领早已瞧见,身后老二喜道:“想不到这小子落在他们手里,便宜咱们了,这是意外之喜啊,大哥,就算杀不了叶延,这一趟咱们也算是没有白来。”侯大只哈哈一笑,道:“也放车里去。”美童、宋西牛便先后进了羯人马车,只是待遇仍是不同,美童是被抱进车里,宋西牛却是被扔一个跟头滚了进去。车马行进起来,越来越是快速,又有马蹄呐喊射箭纷纷乱乱的声音。美童到车窗边坐了,似乎在听外面动静,宋西牛却在想刚才三首领那话,当真便是不寒而栗,想也不敢想。自然不愿吓到这小童,此时仍是欣喜惊奇不已,忙上前跟他说话,道:“我曾经见过一幅画像,上面画的一定是你,当时见了还不相信世上真的有这么一个人,刚才我只瞧一眼你的眼睛就认了出来。你那副画像是哪个画家画的,画得这么像?”太激动了,一连说了这许多话,车厢随着行驶微微摇晃,小童安安静静看了他,仍然不说话。宋西牛只当他害怕,道:“你别怕他们,我一定会保护你的,我……”一时也想不起来怎么才能保护好他,想来想去,想到一事,道:“他们现在想问我要一件物事,咱们就拿这件事要挟叫他们不敢欺负你,你放心,我便是死也不会让你受到伤害。”美童美目转动,看了他微微一笑,有感谢之意,仍是不说话。虽然他总是不开口,然而宋西牛此时和他同一马车心情觉得新奇激动不己,有满腹的话涌出来,便又道:“刚才我几乎认出你,在外面叫你,你怎么不做声应我?”此时小童方才脸有歉意,用手指一指自己红通通的嘴,又摆了摆手。宋西牛却是没想到,呆得一呆,瞧这意思,不是他不做声,是做不了声?只不信便多问一句:“你不能说话?”美童安静点点头。原来这完美的仙童竟是个哑童。宋西牛心里同情婉惜,只笑道:“不妨事,咱们还是可以做朋友,你……会不会写字?”美童瞧见车上挂了箭筒,便去取了一支羽箭在手,在车板上写划道:“不多。”宋西牛见他会一些字,甚喜,终于可以沟通了,道:“我叫宋西牛,你叫什么名字?”美童画道:“慕容冲。”宋西牛问:“你多大了?”慕容冲写了十岁两字。宋西牛又道:“我比你大三岁,怎么吐谷浑来的时候好像没见到你?”慕容冲拿着箭便有些茫然不能落下,只朝他笑笑,显然这个题目太泛,要解释的话太多,他一时难以表述。宋西牛便问:“你和吐谷浑皇帝是什么关系?”慕容冲这下写道:“从兄。”宋西牛方才了解,道:“原来你是皇上的堂弟?”慕容冲点点头。
过得一会,听得乱声中有人道:“大首领,那边……”慕容冲便放下箭到窗边去听,宋西牛也去听,隐隐约约听得似乎因吐谷浑产良马,所以侯羯难以追上叶延,那边又有独孤部带了大队人马正快马往这边赶来,便是叶延派人去找燕帝请救兵,独孤的人得到消息赶来相救,与吐谷浑形成前后夹击之势。又过得一会,便听马蹄嘶喊射箭声大震,从相反的方向传来,想是独孤部的人已经赶到,吐谷浑那边见救兵来到,也掉头杀来。侯羯左右难顾,便落入下风,且战且往山里退去,山路颠簸,宋西牛、慕容冲都有些坐立不稳,只互相扶持,不能再交谈。如此又行了半晌,车马渐渐停下,纷纷射箭之声仍是未停,宋西牛揭了车帘望去,并且说给慕容冲听,道:“咱们退到了一处山谷,守在谷口,你从兄和独孤的人攻不进来,不过,我想,咱们也被困在这里出不去啦。”慕容冲看了他一眼。外面箭来箭往又对射了半日,外面的人攻不进来,里面的人闯不出去,便渐渐停歇了下来。宋西年又瞧了半天,侯羯的人分派了一支守在谷口,其余的纷纷下马开始搭建帐蓬,道:“看来你皇兄不愿善罢甘休,将这里围了,咱们要在这里驻守了。”安慰慕容冲道:“你皇兄一定会救你出去的。”
这时侯羯自己处于困境,倒也没人来管他们。宋西牛、慕容冲落得暂时清静,宋西牛又问他:“是不是有人给你画了一幅跟凤凰戏耍的画像?”一个这么特殊的人物当然令宋西牛兴趣多多,问题多多了?慕容冲想了一想,点点头。宋西牛瞧他,美得便像一幅画,可是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人才能画得出来,便问:“是谁画的?你长得好,他画得也好。”慕容冲持箭写道:“东晋顾恺之。”宋西牛并不知顾凯之是世上最有名的人物画家,即便如此,也是赞叹道:“他一定是最好的画家。”又问:“这画像怎么到了秦国皇宫?”慕容冲听了茫然摇头,表示也不知道,却持箭写道:“出去走走?”想是对回答宋西牛这些无聊的问题感到有些厌烦了。宋西牛吃惊:“你要出去,不怕他们么?”慕容冲无可奈何的摊摊手,表示怕也没办法,已经落在他们手里。
既然他要出去,宋西牛自然要跟着保护,慕容冲取了素方巾蒙面系上,两人下了马车,天色已经傍晚,山谷里尽是石头,连枯草也无,谷地里搭起四座帐蓬,约二、三十个羯人坐卧了休息,三面都是高坡围住,只有一道狭窄谷口被羯人守住,外面隐约也有不小动静,显然吐谷浑和独孤部的人就守在谷外。虽然走在山谷确实比困在马车里要舒展不少,只是一路不停听到有人抱怨:“这里尽是石头,吃什么?看能不能抓两个进来?不吃肉,饿也饿死了,哪还有力气?”宋西牛知道他们吃人,怕吓到慕容冲,便催道:“外面冷,咱们回车里去。”两人回到车里,当晚便在车里休息。
到了第二天,慕容冲的性格显然有些活泼好动,不愿呆在车里,大清早以素方巾蒙了面又要出去,宋西牛走在头里下车,一揭车帘,眼前便是一个大黑影正要上车,宋西牛不提防便与他脸对脸隔得甚近,瞧了他眉目认得正是那晚在密林火堆,火光映照下瞧见的那个剖腹取人脏吃的野蛮羯人,便是心下大骇,毛发倒竖,大叫一声跳起来,手脚着地慌忙往车里爬回去。慕容冲坐着没动,羯人上了车到慕容冲面前,宋西牛虽然这一吓非同小可,这时更急,又跑回去拦在慕容冲面前,闭了眼对那大野人颤声道:“你想干什么?你要是害他我什么也不告诉你们。”那人只伸出一只手轻轻一拎便拎起宋西牛扔出去,宋西牛被远远扔倒到马车角落半天爬不起来。那人到慕容冲面前,只伸出手来将他蒙面的素方巾一拉,便扯落下来,露出慕容冲的面目,慕容冲看他一眼,拿了素方巾仍旧蒙面系上,那人又是一拉把他面巾扯下,慕容冲不服气,又系上。那人又拉下,慕容冲拿了蒙面巾又系,只是眼里浸出水来,像是要哭的模样,那人嘻嘻一笑,伸手摸一摸他脸蛋,从怀里掏出一个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红果塞他手里便下车去了。原来只是逗他玩耍,宋西牛倒是虚惊一场。
慕容冲看了看红果,便递给宋西牛,要他吃。他们昨天一天到现在都没有吃东西,现在自然都饿了,这山谷也没有其他东西可吃,宋西牛自然道:“我不饿,你吃吧。”慕容冲咬了一口吃了,又递过来,要和他分吃之意。宋西牛见这么一个小果子便是一个人也吃不饱,只愿他吃,道:“你都吃了吧,我们这些穷人几天不吃东西是常事,我真的一点都不饿。”慕容冲偏了头,露出不高兴的模样,打手势说:“你不吃,我也不吃。”宋西牛无奈只得接过,两人一人一小口,分着把红果吃了。
三十一、凤凰食日
下了马车,慕容冲便显得快活很多,在山谷边玩耍,谷里情景和昨晚差不多,只是羯人饿肚子抱怨的声音更大了一些,又没什么木柴,火也没生。慕容冲出现,有不少羯人盯了他看,显然对他也十分好奇。宋西牛便走在他身边,尽力挡住那些人的目光。慕容冲捡了石子比划着教宋西牛玩一种扔石子的游戏,在一丈远的地上挖个小洞,然后轮流拿石子往小洞里扔,先扔进洞的那个可以继续捡出石子扔没扔进洞的那个人地上的石子,扔中后为胜,胜者打负者一记手心做为惩罚。现在身处这一群食人羯族的手里,这慕容冲倒还想得出花样名堂来玩,他本自绝美,又有纯洁无邪之态,便仿佛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初临人世,丝毫不知丑陋凶恶一般,只管玩得十分自在高兴。他眼力准,总是先扔中,宋西牛总是扔偏挨打,不过瞧他玩得高兴,虽然蒙了面瞧不见笑颜,但只瞧一双美目中流露出画像那般光彩四溢的笑意,欣赏也欣赏不过来,宋西牛满心甘愿挨打。
如此,一边玩一边往前面挖洞,越走越远,渐渐玩到谷深处,这次是宋西牛胜了,慕容冲服输伸出手,宋西牛见他粉粉嫩嫩,红红白白的小手,哪里舍得打?只用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又跑到前面去挖洞,忽地瞧见前面大石后地上露出一只人脚,也不知那里是个死人还是活人,回头瞧身后慕容冲也正跑过来,怕吓到他。忙先过去拦了道:“那边好像有什么东西,你在这里等一等,我先去瞧瞧清楚。”嘱咐了慕容冲,跑到石后,一眼便见一个身上有血污的汉子仰天躺在地上动也不动,不知是死是活,这人脸上沾了泥污血迹,瞧不大清楚面目,不过可以瞧出肤色比较白,唇上和下颌的黑须修整得十分整齐美观,年约三十,瞧身形仪表魁杰,气度不凡,身上穿着暗黄的丝锦长袍,翠绿缎带,不过此时都已经弄脏撕破,尤其胸口一大片血污,便是有伤,原先头上皮帽也可能已经脱落,露出凌乱的墨黑发髻。束发髻的簪子头是一颗猫眼大的浓绿翡翠,看起来这人像是被人杀害然后从这边山谷顶上滚落下来,自然不是羯人一伙。宋西牛上前探一探他鼻息,好像还有些温热,又去看他胸前伤口严不严重,似乎是刀剑刺伤,浓浓的粘血还从伤口冒出来,先前流的血已经干透,将衣和伤口沾住,因此当宋西牛揭开他衣裳检查伤口时可能将他触痛,这人便动了一动,慢慢睁开了眼睛,宋西牛见他还没死,便先有些心喜,正要向他问话,却见他瞧也不瞧自己,视线越过去瞧向自己身后,眼睛里放出光来,又惊又疑,似乎看到什么特殊的事物,眼神闪烁痴痴的瞧了,嘴里喃喃有声道:“凤凰?凤凰?”
宋西牛奇怪,也回头瞧去,原来慕容冲不知何进迎了晨风走过来站在身后,清晨的山风拂动他的衣角面巾舞动,素方巾蒙了的面上露出一双微微垂下长长双睫的眼睛,也正低头瞧了这人。然而更令人奇特的是宋西牛这一回头看到这时慕容冲身后的天空起了变化,本来这时正是朝阳初升的时候,东方半边天空布满火烧一般绚丽多彩的朝霞,朝阳和朝霞几乎每天都有,并不奇怪,奇怪的是此时朝霞的形状竟然极似一只七彩凤凰。尖喙朝向圆圆红日的方向,然后可以清晰看到由彩霞凝聚成的凤头,凤冠,甚至凤目,如两翼般伸展开来托起圆日的绚丽云彩,还有身后数缕七彩飘逸的美丽长长凤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