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程医生一直在收拾那些刀具,并没注意迟恒那边俩人是个什么状况。但迟恒自己想打破那种溺人氛围却又无计可施,无奈之下只好叫了程医生的名字来解围。
迟恒道了声谢,然后转过身,率先走出去。
从手术室到诊疗室的路程不算长,但有点绕。不熟悉的人可能要多走好些弯路才能到。迟恒闷头走,陆铭衍跟在他身边,伸出手扶住他的胳膊。
迟恒脚步一顿,却将手臂轻轻挣出来,“不用。”
如果可以,他希望陆铭衍到现在都不要知道这件事。怀孩子并不是一件值得骄傲和分享的事,这种匪夷所思又难以启齿的秘密他自个都是花了好一阵子从惊恐到焦虑不安到冷静认命最后才慢慢接纳,他到现在都会有些惶恐不安。
但凡孩子的父亲表『露』出匪夷所思、古怪、甚至是一丝嫌弃的情绪,那必然都会让另一方难堪到极点,觉得自己的身体就像个怪物。
迟恒埋头问,“你怎么知道这件事?”
陆铭衍避重就轻地回答,“你这些天太反常,嗜睡又没胃口,让你去医院总是推拒。”
“可是光凭这个你就能猜到是怀……吗?正常人都不会往这方面想吧。”
“我们做过。”
迟恒脸上一热,“但总不能因为做……过,所以你就能一下子想到我怀……我……”舌头打结,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好。
陆铭衍自然不想迟恒再追问如何得知此事,他没有再回答,而是握住了迟恒的手。迟恒下意识地想把手抽回,但这一次陆铭衍用的力气很大。
迟恒无声地叹了口气,“铭衍,你是不是误会了?”
“误会什么?”
“我没有打掉孩子,并不是因为你阻止了我。”
此刻的陆铭衍已经平静下来,不再像之前那样慌『乱』、焦急、局促。他静静地点头,“我知道。”
“我留下这个孩子,是因为我自己想要它,并不是因为……”迟恒小心地斟酌着词语。但陆铭衍替他直截了当地说了,“并不是因为我,并不是因为爱情。”
沉默片刻,迟恒点了点头。
“对不起……我不告诉你这件事是因为,你没有承担这次意外的义务,也用不着对我负责,一夜风流,有孩子来讨债,这些都是我自己的事。哪怕孩子真的打掉,那也是我自己的决定,因为我觉得自己还没有准备好,没能力带好孩子,所以决定拿掉,这些都跟你无关。其实,今天你根本不用来……”迟恒越说越平静,倒没了一开始的局促。他试图挣开对方的手,但陆铭衍却纹丝不动。
“我知道你还不爱,而且当初的模式也是这样,互不影响。但没有爱情不代表没有责任。爱情可以一直没有,但一件事情一旦发生,就有了责任。”他凑到迟恒耳边,“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不会有孩子。你还说我没责任?”他的语气和缓却又低沉。
迟恒侧过脸,窘迫道,“对不起,那天晚上是我勾引你,怀了孩子也是我自己活该……”
一阵沉默。迟恒羞愧地没有抬起头,陆铭衍握着他的手,除此之外也没有其他动作。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迟恒听到对方说了一句话。
“那天晚上只有你一个人喝醉。”
迟恒像是没听到,闷头走路,很久都没有再说话。
俩人就这么相对无言地一直走到程医生的诊疗室,陆铭衍松开他的手,迟恒也缓缓回过神。
程医生早已先到,见俩人来了他就给陆铭衍递过去一张单子,“按这个去买『药』吧。”
把人支走后,程医生就问迟恒,“我还以为是他劝你的,现在看来并不是,那你为什么决定要这个孩子?”
迟恒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就在这两天,发生了很多事。让我意识到,其实很多东西都不是真正属于我,钱、房子、现在的身份地位,甚至包括这段婚姻,也是苏家给我的。我怕有一天,他们把这些统统收回,那我就一无所有。可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完完整整,只属于我。”
“那时候我怕自己没能力带它,责任重大,牺牲很多,我怕代价太大生活再也回不到原样。但我还是舍不得。它是上天给我的意外之礼,我总要付出点什么才能承下来,是不是?我决定要它,不管以后有怎样的结果我都认了。至少这个孩子始终是我的,哪怕以后离婚了,什么都没了,我也还有孩子。”
医生给他倒了杯热水,笑道:“你还没结婚呢,就开始考虑离婚该怎么办了。”
迟恒也自嘲地笑了,“抱歉,我习惯了。”
其实,迟恒来到医生的诊疗室之前,他先去了趟洗手间,在里面待了半个多小时,然后把小瓶子里的『药』全部倒掉,并且用水冲掉。下定决心的那一刻他甚至还有几分感激苏锦凡,若不是被这么一恶心,认清现实,迟恒兴许还会为安于现状而妥协。所谓安稳的现状,根本不堪一击。但他的孩子却是真真实实,完全属于自己的宝贝。
陆铭衍买好『药』回来接迟恒,俩人临走之前程医生嘱咐这对在养孩子上可能不太靠谱的夫夫。
“因为车祸后遗症,要孩子平安生下来就必须得拓宽盆骨,今天只是开个小口子,以后迟恒还得定期来医院做骨位矫正和拓宽疗程,至少十次。四个月后胎儿大了,盆骨拓宽不能再做。”
闻言,陆铭衍看了迟恒一眼,后者触及到他的目光微微低下头。
陆铭衍转头对医生说:“我会定时带他来医院做疗程,还有检查。”
“虽说不能拓宽太多,身体承受不了,但这样可以让胎儿在肚子里呆满八个月再出生,那也勉强算足月。孩子现在快两个月,不过迟恒瘦,也不是易显肚子的体质,估计到四个月左右才稍微显出来。理论上八个月之前都可以继续工作,但你不行,最好从第六个月就在家休养。”
嘱咐的这几点似乎不难做到,俩人又跟程医生道了谢,这才拎着『药』离开。
坐在车上,陆铭衍没急着开车,而是缓缓开口,“你怀孩子是因为我,现在要做手术也是因为我。”
因为凝血障碍,迟恒在这方面非常小心,但他流过两次血,第一次是两年前他为他挡下车祸。第二次就是这次。两次都是为了他,简直像是冥冥中的注定。
陆铭衍说,“琛琛,现在我们不管别的,你,我,我跟你一起把孩子养大,就这么简单,好不好?”
迟恒一怔,垂下眼睛缓缓点头。
然后一路无话,车子平稳地开回家。
迟恒有种恍惚和不真实的感觉。他们不温不火地认识两年,同居三个月,怎么关系就发展到不仅有了小结晶,还要一起养大的地步?而且现在为了孩子,婚礼还要提前。这意味着,迟恒还没适应的拥抱、亲吻、新郎、新婚夜……统统提前。真是很具有挑战『性』。
回家后,迟恒靠在沙发上看婚宴的邀请名单,手机响了一下,他拿过来一看,是苏锦凡的短信,好言地约他明天上午咖啡店见面。迟恒不想理会更没打算去。但对方似乎猜到会吃闭门羹,因此又来了一条短信。那是一张图片。迟恒看一眼后就从沙发上坐起来,然后把整个对话删掉。
……
第19章:豪门继子
迟恒结婚这事要从母亲邹雪丽说起。她是个极具传奇『色』彩的女人,虽已步入中年,但依然美艳,风姿不减,人都称“雪丽姐”,她自己也对这个称呼特别受用。
年轻时,她是郊区乡下出名的一枝花,但却在二十岁那年不顾家里人反对,毅然跟着迟恒爸爸进了城,后来迟恒爸爸却因工伤去世,还被人坑了一身债,雪丽姐一个人拉扯儿子,一边躲债一边自谋生路。
迟恒爸爸去世三年后她从伤痛中恢复,尝试着再谈恋爱,但每次都没成,情人来回换。后来在迟恒八岁那年,她学会了当时最时髦的舞蹈,很快从初学者变为舞厅里的皇后,就是这个机会,让她因舞结缘并认识了时为苏氏接班人的苏父。
他们在一起的那两年里苏父一直说他已经离婚,当时也没暴『露』自己真实身份,否则他也不必来那破旧的小出租屋过夜。
一直到后来迟恒被一群人堵在放学的路上,满身伤地跑回来,雪丽姐这才从苏父口中『逼』问出苏家那摊子破事——苏父的确是想离婚,但一直没有离成。后来,苏父被迫回到前妻身边,她莫名其妙地变成第三者,没有一哭二闹三上吊,很有自知之明地撤离,不和原配家族争斗。
但离奇的事故却骤然降临。发妻在这时候突患急病,在大医院治疗半年,无效,病逝。
苏父为第一任妻子守节一年之后,正式迎娶雪丽姐,将她们母儿都接进苏家。
事情前前后后简直像一场惊梦,母子俩莫名其妙就拐进这个圈子里。
他们的生活和之前相比有了极大的改善,但也拉出了雪丽姐心中的巨大落差,她生怕自己与别的贵『妇』人比落了下风,开始追求奢华和教养。
迟恒作为她和前夫的孩子,这种豪门继子的身份颇有点不受势利眼的人待见。苏家自觉对母子俩有愧疚,想多方面补偿,但迟恒却一直没接受那些补偿,保持绝对的独立,就连出国交流都是用自己挣的钱没花苏家一分。前几年他过得很辛苦。
当初苏、陆两大世家定过亲,而且为了双方长久的捆绑式合作,联姻也是必须的。
就当苏父在妻子面前随口一提陆家二少时,雪丽姐却格外留意。其实,她自从知道儿子喜欢男人后,就开始留意着四处物『色』好对象。迟恒情况特殊,她不能轻易把他交出去。
在雪丽姐对陆氏的身家背景以及陆二少个人条件作了深入详实的调查后,她认为,对于迟恒来说,这倒是个很合适的结婚对象。陆二少没有其他世家子弟的骄横矜高,教养良好,待人谦和,不像其他势利眼的人一样,介怀继子身份。而最重要的是,传闻他有点『性』冷淡。当时雪丽姐从八卦圈里左敲右打地探听出来这个小道消息。
按说只要是苏、陆两家的人,应该都有见面商谈的机会,然后双方相互选择。但迟恒是继子,很多事都很难轮到他头上。
迟恒不会要一分财产,甚至极少住本宅,他从没觉得因为母亲结了婚自己就变成那个圈子的人,也从来没觉得自己会被其他世家看上。他对这些其实无所谓,那些势利眼的人爱说什么就说吧,他只管过好自己的生活。
和陆家商谈的那天,雪丽姐以苏氏现任女主人的名义知会对方,说因为某种客观因素希望将见面的时间往前挪一个小时。陆家人虽不明就里,但也没问事由而是尊重对方的决定。借着这个时间差,雪丽姐将不晓状况的儿子半骗半哄地带到了陆家人面前。
后来,两家人坐到一起。陆家人最先看到的就是迟恒。在得知迟恒其实是苏总裁的第二任妻子带来的继子时,他们心里多少有点异样和审视,因为按照不成文的规矩,都是没结婚的长子先来。不过他们没有当场给对方难堪,保持了良好教养,但也当是敷衍。
陆妈妈给陆铭衍发短信,说其实已经不用来。
最开始的时候,一向守时的陆二少罕见地迟到。不过,即使短信发出去后,他依旧来了。
迟恒被雪丽姐骗来后,才知道这是跟他无关的相亲联姻。但他还是礼貌地陪着等了半小时左右,这才借口离去。雪丽姐一个劲地使眼『色』,用力拽着儿子的衣角,但迟恒还是坚持离开。
可一出咖啡店的门,他就目睹一场惊险的车祸。当时陆铭衍正往路边走,可后面一辆车子像是突然刹失灵,竟对着人猛冲过来。那时候迟恒离他最近,所以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冲上去并且用力拉了对方一把,可那阵冲力就让他自己挡了上去。
陆铭衍一把抱起他,火急火燎地当街拦下一辆计程车,往医院飞奔。
他被这么紧紧抱着的时候,身上流的血黏乎乎地沾满了对方一身。
万幸后来他并无大碍,在医院休养一阵便好了,留下一个无伤大雅的后遗症。而那场无厘头的相亲也无疾而终。
可谁都没想到,一周之后陆家不仅主动与雪丽姐取得联系,还指名说就要三少爷迟恒。
胜利的曙光总是在最黑暗的时候降临在雪丽姐面前,她在儿子面前大尽劝说之能事。迟恒并不热衷此事,但他也不愿和母亲对着干,便同意和陆铭衍见面,一来二往,一直君子之交淡如水,并找不出半途而废的理由。
雪丽姐对俩人这种淡然相处模式很满意,而且陆家是做正经生意的大世家,陆二少也是正经人,她心中便愈发首肯。
“儿子,你要是喜欢女人,那我无所谓,不管谁嫁过来,咱苏家都会好好待她,当亲女儿一样富养。但问题是,你不会和女人结婚。我可以打包票告诉你,那些世家子弟个个都自视甚高,你和谁在一起,他都会觉得你的身份比他矮了一截。我可不能让我儿子去求着别人爱。苏家也没能为你做多少事,就这个联姻的机会,一定得给你!”
迟恒从小到大习惯一个人,只想继续过安静又规律的日子,一直单身又不太可能,等年纪再大些,想找个合意合拍的人只会更难。
而于此同时,陆家也一直在提这个亲事。
就这样,他们在认识并不温不火地交往两年之后,即将正式结婚。
……
第20章:嗜酸
迟恒窝在沙发看那长串的宴客名单,身上随意地裹了条毯子,上面的『毛』边儿几次蹭到他脖子,明明是很柔软的东西却让那处的皮肤产生了几丝麻痒,他只好把毯子往下拉了拉。这也是奇怪的症状之一,他的身体对着外来的触碰越发敏感,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孕期的关系。
谨慎起见,迟恒给程医生打电话咨询,跟他说起这种状况,程医生听了之后,说孕期前三个月是先兆流产期,绝对不能行房,再怎么情不自禁也必须遏制,实在不行就分房睡。一通嘱咐后,迟恒却更纳闷了,程医生干嘛突然扯到这个?两者有联系吗?
俩人又说了几句后挂掉电话,迟恒心中产生了这样一种感觉:程医生懂得的东西远比他想象中还要多,好像只要告诉他一点点信息,他就能知道始末。
其实,从醉酒那晚初尝人事起,此后他的身体每天都在发生着非常细微的改变,起初不曾察觉但累积到一定时日就会自发显现出来。尤其是怀孕后,那种细微的改变还加快了些,比如皮肤,润得能掐出水来,他还以为是自己最近吃太多豆腐的缘故。
晚餐很丰盛,陆铭衍不太会做饭,他订了小区餐厅的餐点让人送上来。
光主食就有三种选择,南瓜粥、白米饭和薄脆的玉米饼。
主菜是糖醋鱼、白果虾仁、山『药』汤。
饭后甜点也有两种,红枣鲫鱼汤和佛手姜汤。
按说这些菜都没有油腻,荤素搭配,『色』香味俱全,应该能引起人的食欲,但迟恒还是全无胃口。他现在压根就感觉不到饿,按说这个点应该饿了。他喝了一碗清淡的南瓜粥,夹了几筷子糖醋鱼,又啃了几块山『药』,然后就不想再吃。
陆铭衍也跟着放下筷子,“不行,你得再吃一点,吃得太少。”
迟恒无奈地摇头,“实在吃不下。”
“不然晚上会饿,”陆铭衍给他舀了一勺满满的虾仁,“你喜欢吃海鲜,现在也就虾仁还能吃,你试一下。”
迟恒盯着他握勺子的手看了一会儿,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张开嘴,一口含住,在嘴里嚼几下,但他感觉自己不但尝不出那种鲜味,还觉着味同嚼蜡。干瘪瘪的,像塑料泡沫一样,他勉强咽下去了。
陆铭衍又夹了一些鱼肉,剔掉刺放进迟恒碗里,“糖醋鱼可以多吃点,这里面没放葱也没放味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