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凌宇笑起来。

徐妈妈默默看着他俩的神情，默默听着他们的对话，也不由得要红了眼眶，心头颇有触动，只觉得薛凌宇那一身被染红的衬衫更加刺眼了，刚才阿彪不管不顾的往下一扑以及薛凌宇不管不顾的伸手去接，那一股仿佛为了对方就忘了自己的冲动，揪的徐妈妈内心发疼，心疼……太心疼了……所以忍不住就想……心软……

儿女真是父母前世欠下的债，所以这一世要用一辈子去偿还。

139.

小区门口诊所里，医生皱着眉头，右手拿着医用镊子左手拿着一小把棉签，眼睛死死的盯着薛凌宇血肉模糊的后背，寻找着可能存在的漏网之鱼——陶瓷碎渣。

一边的小桌子上搁着一小盘子，堆着大大小小的带着血色的碎片，诊所的小护士紧张的捏着一大瓶注射用生理盐水，跟着医生手上的棉签指哪儿就往哪儿挤生理盐水，慢慢的清洗着伤口上的血渍。

一个半小时过后，医生舒了一口气，再三检查后背乃至右臂的伤口里确实已经没有了碎片残渣才收了手上的镊子和棉签，回头去配药膏，不忘对小护士说，

“接着用生理盐水多洗洗干净，再做双氧水消毒处理。”

“嗯好！”

小诊所虽然是小，但创口处理过程还是比较封闭性在诊所最里面的一间屋里，主要是为了防止人来人往的造成阻碍，也避免了对伤口的二次污染，所以徐妈妈徐妍就只能在诊所外面的大厅里等着，徐振彪坐不住，蹲在最里面那间屋子的门口，耳朵贴着门想听听里面的动静，可惜什么都听不见，只焦急着他捏紧了双手。

医生配好了药膏端着器皿走过来，这边小护士也做好了伤口的清洁和消毒，浅一点的伤口已经基本止住了流血，只有几处比较深的伤口还在细缓的渗血，清洁干净的伤口泛着白，密密麻麻的布满了整个后背和右臂，医生调了调器皿里面的药膏，对趴着的薛凌宇说，

“可能会有点痛，你忍一忍。”

薛凌宇轻声嗯了一下，便觉一块冰凉的东西涂在了后背，然后瞬间传来针刺般的剧烈疼痛，就像是酒精泼在了伤口上的那种刺激感，痛得他微微皱起了眉头。

好在医生手法很快，不过几分钟就将药膏全部均匀涂抹在了所有伤口上，伸手接过一边小护士早就准备好的密封消毒纱布，叫薛凌宇坐了起来，一边包扎一边叮嘱，

“回去过后一周内都别沾水，要是不小心沾了水赶紧来我这儿处理，每隔两天来换一次药，注意饮食清淡。”

包扎好了打个结，对小护士说，

“我先开个药单，你给他挂点消炎水。”

说罢便去开门，结果手才刚扭开门把，外面就骨碌碌滚进来一黑色物体，还有点大，重重的砸在了医生的脚上。

“……”

徐振彪手忙脚乱的爬起来，正要说对不起呢一眼瞧见里面的薛凌宇，然后就啥都忘了也没管人家医生的一脸严肃，左手一扒拉把人推到一边儿玩儿去，直冲薛凌宇而去，又开始泪汪汪的，

“你没事儿了吧？痛不痛？饿不饿？要不要喝点水？”

薛凌宇顿时觉得浑身一点都不疼了，这一顿摔真他妈的摔得值！小孩儿这泪汪汪可怜巴巴的神情真是欠吻，要不是当着一边小护士和医生的面儿，真想就这么脑袋一低堵了那张问个没完的嘴，好歹忍了忍，从病床上站起来，稍微动了动肩膀，安抚小孩儿，笑，

“没事儿，不怎么痛了，医生说一周就能好呢，咱妈和你姐呢？”

徐振彪本来心疼着呢，听见他嘴里‘咱妈’，一下又别扭起来，偷偷看了看小护士的表情，好像没什么怪异的样子，才摸摸鼻子不好意思的说，

“在外面呢，都挺担心你的，我妈也给吓坏了。”

徐妈妈是真给吓坏了，她本来一晚上就没睡，精神有点紧张和疲惫，一早起来早饭也没吃就经历了这么一茬惊心动魄血流满地的事儿，这会儿坐在诊所的外厅靠在墙上，又是困倦又是心焦，心想着薛凌宇别是伤的太重了吧那么好一孩子……期间睁眼看了几下蹲里面门口失魂落魄的阿彪，幽幽叹了好几口气。

徐妍出去买了牛奶和面包回来，徐妈妈也没胃口吃，勉强喝了一点牛奶摆摆手不打算再吃了，看着门外渐渐照进来的太阳光，觉得有些恍惚，阿彪从小到大的身影走马观花般在脑海里不断闪现，有笑着的脸，有哭着的脸，有生气的脸，有心虚的脸……各种表情都那么鲜明的保存在脑海里，但就是没有昨天那样毅然决然不顾一切的脸，就好像天塌下来了他也要硬撑着一样，和他爸简直就是一个德行。

徐妍用手轻轻的揉捏徐妈妈的肩膀和后颈，轻声说，

“妈，我说两句你听了别生气，我不是你们那时代的人，所以我觉得他们俩要真喜欢彼此，在一起也没什么，而且这时候的人思想都和我差不多了，只要不碍着别人，别人也不怎么搭理你的，我看姓薛的也是个实诚的人，就我观察了这么许久来看，他对阿彪真是没的说，就差捧手心里天天揣着了，你也别一棒子就把他俩打死，就先看看呗？”

徐妈妈眼皮子都懒得抬一下，神累心更累，连说话的气好像都耗尽了一般，

“哪有你想的那么简单，这社会，冷漠的可怕。”

“可是还有我们啊，我们就是他们俩的家人，外面再冷再可怕，至少家是温暖的，他俩又不跟外人过日子。”

徐妈妈沉默了一下，睁眼侧脸看着蹲在门口的阿彪，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

“你们没有结婚，所以不知道婚姻的维系有多么的困难，正常的婚姻都尚且分分离离，何况他们……有时候人的一时冲动，是会付出惨痛代价的。”

徐妍嗯了一声，伸手从后面抱住自己母亲的肩膀，

“所以我们只是在寻找能够相伴一生的人，就像你和咱爸，阿彪自己觉得姓薛的就是那个人，我们都不能说他不是，能证明这个问题的只有时间，妈，为什么不给时间去证明的机会呢？”

徐妈妈眼神有些波动，是的，她已经动摇的，不管是徐妍说的话，还是这两天经历的种种，她都被动摇了，人心毕竟是肉长的，晚八点的爱情恩怨剧看得多了，人就总是容易感动，年纪大了就更是珍惜人与人之间的情感，她疲惫不堪的又闭上眼睛，轻声道，

“我想想……”

140.

回了家后，谁都再没心思说话，一个个都累得厉害，只想随便往哪儿躺一躺，先睡一觉再说，徐妍一进门就扔了高跟鞋，往沙发上一扑，冲后面摆摆手，

“我先睡了，别管我。”

徐妈妈正要骂徐妍没个规矩，在别人家居然这么大大咧咧，还没走近沙发呢，就听见徐妍竟然已经发出均匀的呼吸声了，再看看自己闺女原本漂亮的眼睛下面的那团黑眼圈，到底还是忍了下来，舍不得骂。

徐振彪小心扶着薛凌宇坐在餐桌边上，回头对徐妈妈说，

“妈，先吃了早饭再睡，我去把冰箱里的饭菜热热，对了我姐还做了芙蓉蛋在灶上，我先给妈你端过来，你先吃点。”

徐妈妈不想跟薛凌宇独处，皱了皱眉，跟在徐振彪身后进了厨房，

“还是我来吧，你出去呆着。”

徐振彪傻乎乎的看了看外面，又傻乎乎的看了看自己老妈，见徐妈妈一脸不自在，摸摸后脑勺，嘿嘿傻笑了两声，

“哦好。”

薛凌宇其实也没伤的多重，就伤口多，动起来有点疼，不过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好好利用这一身皮肉伤，来博取徐妈妈更多的同情，毕竟眼看老人家已经有些微松动的态度，再加把劲儿就能把小孩儿娶回家了。

徐振彪给他倒了杯热水，看着他把药都吃了下去，才唏嘘说，

“你怎么就把茶具都给摔地上去了呢？摔了就摔了吧，怎么你也跟着往上面摔啊？还好医生说没什么都不是大伤口，可要是割破了大动脉可咋办？我跑还赶不及你流血的速度呢。”

薛凌宇靠近小孩儿的脑袋，头抵着头，悄声说，

“我故意的呢。”

“你！”

徐振彪有点生气，想给他一拳头又看到白累累的纱布，到底心疼的很，只能扭头气呼呼的说，

“看来你也是个做事不长脑子的主！”

薛凌宇挑唇，笑，

“说的就好像你有脑子一样。”

“呸！我可比你聪明多了！我装晕的效果说不定比你更好呢！”

“哦？这样啊？那我真不该心疼你装晕，要是被送进医院可是要打针输液的。”

“……”

徐振彪听得一愣，然后有点脸热，嘴巴张了张，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只能龃龉，

“那……那……那也比你摔成这样的好……”

薛凌宇开心的笑起来，伸没有受伤的左手揉小孩儿懊恼的脑袋，

“那你可得在咱妈面前多说说我的好话，你老公我牺牲这么大，你也多心疼心疼~”

“屁屁屁叻！！我才是老公！！”

徐妈妈端着热好的饭菜刚走出来，听见这话脚下顿了一下，旋即脸色变得有点难看，默默无言的把饭菜放在了餐桌上，又转身进了厨房。

徐振彪和薛凌宇看着徐妈妈的背影，又回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薛凌宇挑唇笑了一下，伸手去捏小孩儿的脸颊，

“笑什么？”

徐振彪努力严肃自己的表情，

“我哪有笑，明明是你在笑好么！”

说罢就起身跟着进了厨房帮忙，嘴角的笑意却是掩也掩不住。

一顿早饭吃的都很安静，徐妍趴在沙发上睡得香甜，餐桌这边三人安安静静的连咀嚼的声音都微乎其微，只发出碗筷相碰的清脆声响，薛凌宇右手受了伤，勉强用左手捏着勺子吃饭，徐振彪左边给他夹一筷子菜右边又给徐妈妈夹一筷子菜，忙得不亦乐乎，他自己反而倒是没有吃多少。

徐妈妈面无表情的吃完一碗粥，看了看正忙着给薛凌宇夹一块油煎豆腐而他自己碗里的粥动也没动的阿彪，又看了看皱着眉吃的有些费力却又不停叮嘱阿彪快点自己吃的薛凌宇，实在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该作何表情，只推了推搁在面前的没有动过的芙蓉蛋，说道，

“我吃不下了，你们吃了这蛋吧。”

“诶？”

徐振彪呆愣的看着已经推到了薛凌宇面前的那碗徐妍特意给徐妈妈做的芙蓉蛋，

“诶妈你不吃啊？你才吃了一碗粥而已呢……”

徐妈妈皱眉，心烦得很，没好口气，

“不吃了气都被你气饱了还吃什么吃！！我去睡了！”

说罢就气呼呼的转身去客房了，末了还嘣的一声狠狠关上了门。

“……”

徐振彪被那门声吓得一哆嗦，觉得自己有点无辜，

“我……我又说错啥了……”

薛凌宇费力的勺了一勺芙蓉蛋，然后喂到徐振彪嘴巴，

“你没说错话，咱妈气的是我，来张嘴，我不爱吃蒸蛋，你帮我吃了吧。”

徐振彪被喂了个满嘴，呜呜的说话，

“泥神五时候不耐次蒸蛋了泥波四很稀罕的么？”

“今天不怎么喜欢，昨晚上也没吃饭，你多吃点。”

“呜呜呜额自己叻！”（我自己来）

好不容易吃完了这顿早饭，徐振彪连碗都懒得洗了，只想简单洗漱一下就扑到他们那张宽大松软的床上去，然后睡他个天昏地暗最好一觉睡到明儿早上去，所以当他帮着薛凌宇洗洗漱漱自己也洗洗漱漱之后，终于躺倒床上就不由得发出了一声由衷的满足叹息，

“啊~~~~感觉自己好像好久没睡觉了一样~~~”

薛凌宇后背都是伤口，只能趴在床上，好在趴着也不算难受，伸手把小孩儿刨到自己脑袋边上，才疲惫不堪的说，

“看来我们周末出国应该没问题了。”

徐振彪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将脑袋窝在薛凌宇的脖颈处，眨眼看着他，

“真要出国啊？哪个国家来着？”

“英国，先去英国把代孕做了，然后再去美国结婚，顺便见我爸妈，当然也是你爸妈。”

“……”

徐振彪闭眼，揉着太阳穴，

“等等……我头疼……嗯先做代孕？好吧我压根儿不知道这是啥……然后结婚……然后见干爹干妈？为什么是最后见干爹干妈？”

薛凌宇笑起来，眼里带着股坏坏的神色，凑过去啾了一口小孩儿的嘴，挑眉，

“没听过先斩后奏？”

“……”

徐振彪彻底闭眼了，

“本人已死，有事烧纸。”

薛凌宇紧了紧搂着身边人的手，也跟着闭上了眼睛，

“嗯，我和你一起死。”

一屋子四个人一睡就睡过了白天到了黑夜，小区中心的小花园里每天六点准时响起的坝坝舞音乐也没把他们给吵醒，安静的屋子里只有贴墙的鱼缸发散着幽蓝的光彩，氧气泡从水底升起，咕噜噜轻响。

徐妍是被饿醒的，实在太饿了，饿的肠子都绞痛，如果不是实在太饿了她根本就不想醒来，有些哀怨的揉揉眼睛摸摸肚子，心不甘情不愿的从沙发上坐了起来，然后暗骂，

“卧槽居然晚上了？”

好不容易摩挲到了开关开了灯，直奔厨房冰箱找吃的，好歹翻出来一抽屉的手工水饺，一看就是出自阿彪之手，好小子啊居然敢给姓薛的那厮包这么多水饺也不给自己亲姐姐送来点！

“个没良心的。”

嘴上骂着，手上却不闲着，开火上锅掺水煮水饺，毕竟是面馆家的女儿，做这些也是一气呵成的。

正要端着煮好的水饺往外走，就听见客厅传来声音，徐妍走出去，看见她妈正在收拾东西，

“妈你起来了啊？饿了没？我这儿煮了水饺。”

徐妈妈摆摆手，

“不吃了，我要回去了。”

“啊？回去？这会儿？”

“嗯，眼不见心不烦，我就当没这个儿子得了。”

徐妍知道她妈这嘴上又开始说气话了，水饺也顾不得吃，放桌上就往主卧跑去，啪啪啪拍门，

“阿彪你还睡啊！起来了起来了，咱妈这会儿要回去呢！”

门后顿时响起几声动静，然后门就咔哒一声从里打开，徐振彪一脸惺忪的站在门后，眼睛带着慌张，

“啥？回去？我妈要回去？这啥时候啊？”

徐妍瘪瘪嘴，看了眼跟着也起来了的薛凌宇，

“还不是给你们气的。”

徐妈妈已经要拎着包往外走了，徐振彪一眼瞧见，两三步跑过去拦住，

“妈你真走啊！”

141.

时间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徐妈妈拎着包坚持要走，徐振彪拦在她身前皱眉竭力阻止，

“这会儿都这么晚了妈你就是去了车站也没车的！”

徐妈妈没好气，

“那我坐着等天亮就是了。”

徐妍过去拉住徐妈妈的手，劝道，

“那就明天再去嘛，到时候我送你去？”

徐振彪点头，

“是啊是啊，明天一早我们开车直接送你回去！”

徐妈妈冷眼看了一眼站在一边的薛凌宇，以及他满身的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