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7.

徐妈妈一直觉得，她这儿子虽然脑子有点转不过弯，脾气比较倔，但从小到大也还是懂事听话的，特别是自己的话，他向来都不会反驳和反抗的，所以当徐振彪噗通一声跪在她面前的时候，心脏都跟着那声跪响剧烈跳动了一下。

徐振彪也不知自己哪里来的勇气，听到他妈叫他收拾东西跟她回家就觉得这事儿不能再这么耗下去了，因为他的直觉告诉他，不管怎样去做，结果都会一样，这个结果就是——他要和薛凌宇在一起。

所以他直直的从厨房奔了出来，然后膝盖一软，跪了下来。

薛凌宇都震惊了，转身就要去抱人起来。

徐妍张大了嘴巴，简直不敢相信一般似的看着眼前她这么‘勇猛威武’的弟弟，我擦……这还是我那面团子做的弟弟么？你今天是吃了大力丸么跪下去的膝盖当真不疼？

“妈，是我对不起你们，我错了我知道自己这次错的很厉害，虽然我从来都不让你们省心也没有什么出息，但我也知道我这一次错的很严重，你和爸一定不会原谅我甚至恨不得打死我，所以这些天我也一直在想，我到底该怎么做，到底要怎么做才能做对的事走对的路，要怎样才不会辜负你们的期望……可是我想了很久……对不起……妈……真的对不起……”

徐妈妈眼珠子颤了颤，面上却不动声色，动了动唇，强撑颤声道，

“这就是你想出来的结果么，跪在地上求我成全你们？”

薛凌宇怎么抱都抱不起来执意要跪在地上的徐振彪，小孩儿那一脸倔强和不安看的他心疼，眼睛里面流露出来的坚定又让他欣慰感动，他一直担忧着阿彪或许会动摇，或许会真的断了与自己的感情，或许就跟着徐妈妈回家了从此再也不相往来，他对这些源自自己内心的恐惧设想了很多解决办法，直接带着阿彪远走高飞……把他禁锢在自己的世界里……死缠烂打……没错，他真的想死缠烂打，哪怕放下自己所有的尊严和骄傲去死缠烂打，直到阿彪再次回到自己的怀抱。

但是现在，那些恐惧和猜想都在小孩儿的一跪之下消失殆尽了。

心安，即便是徐妈妈那张冷冰冰的脸就在他们眼前，薛凌宇也觉得心安了，阿彪想和自己在一起，他要和自己在一起，他正在为了和自己在一起而努力，薛凌宇双手拖着徐振彪半个身子，低头就笑了，然后跟着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徐振彪吓了一跳，转头看他，

“你跪下来干嘛！起来起来！这我妈呢我下跪理所当然你跟着跪下来干嘛！”

徐妍站在一边，扶额头痛不已，心头骂道刚才还夸你勇猛威武了呢，现在看来你还是就那一大脑没发育完全的蠢货！

徐妈妈冷哼一声，看也不看薛凌宇一眼，只紧盯着徐振彪，想要再次确认这个残忍的事实，

“你当真不跟我回去？”

徐振彪感觉到自己的右手被一只大而温暖的手紧紧握住，心头揪起来的紧张慌乱慢慢沉淀下来，他坚定的点了点头，

“嗯。”

徐妈妈狠狠闭眼深吸了一口气，稳住自己即将爆发的愤怒，再一次问道，

“哪怕不管我和你爸的死活？”

“……”

徐振彪沉默了一下，抬眼看她，

“妈，你一直都很理解我的，哪怕我犯了事儿你也只是骂我几句，然后就会问我为什么犯事儿。”

徐妈妈再也忍不住，起身指着他们俩，隐忍多时的愤怒和心痛倾泻而出，咆哮道，

“你觉得你这次仅仅是犯事儿那么简单么！！你是要跟个男人在一起！！你也是男的！！你们这算什么！！理解你？这事儿是能够被理解的么！！我养你这么大不是要你带个男人回来见我的！！”

徐振彪眼睛垂了下来，想起以前薛凌宇给他说过的几句话，现在他就照着说了出来，

“妈你觉得我不能跟他在一起，只有一个原因，就是我们俩都是男的，不管我是不是喜欢他，他是不是喜欢我，就是因为我们性别相同，所以不能够在一起？”

徐妈妈看着他，眼神里说不出的凄凉，

“不然呢？你知道别人是怎么说那样的人么？变态！没错……就是变态……“

她盯着徐振彪看了几秒，忽而捧住自己的脸嚎啕哭起来，

“天啊……我儿子喜欢男人……天啊……你为什么这样对我……”

徐妍看着坐在地上大哭起来的徐妈妈，心头不忍，伸手去扶，

“妈……”

却又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来，事实已经这样了，徐妈妈之所以哭起来就是因为知道自己这个儿子的脾气，死倔死倔的只要认定了一件事就只顾埋着脑袋往前冲，即便是头破血流也绝不回头，直到冲到了悬崖峭壁边儿上，也能咬牙一狠纵身跳了下去，所以当阿彪冲出来给她下跪的时候，她就已经明白了，管谁的死活呢……这儿子是认定了要跳火海了……

徐振彪看着哭泣不已的徐妈妈，抿了抿嘴唇，忍住糊住了眼眶恍惚了视线就要滚落下来的眼泪，哽咽了几下，强忍说道，

“妈……儿子对不起你们……儿子给您磕头了。”

说罢便俯身哐哐哐把脑门往地上不要命一般的死砸，眼泪终于经不住这般动静，打雨点似的落在了地板上。

薛凌宇皱眉，立马伸手去抱小孩的脑袋，这哐哐哐的几声声响听起来就很疼，可别把本来就笨的脑袋给撞的更笨了。

徐妍低声咳嗽一声，冲薛凌宇使了个眼色，然后轻轻摇了摇头。

你别制止，阿彪在赌咱妈心疼不心疼呢。

薛凌宇眼眸一垂，耳边充斥着徐妈妈嚎啕悲伤地痛哭，徐振彪摆脱出来自己的怀抱，挪开身子几步，继续毅然决然的朝着徐妈妈哐哐哐的磕起头来。

那一声声额头与地板实打实接触所发出来的闷响，在整个偌大的客厅伴着徐妈妈的哭声沉重而有节奏，徐妍紧蹙着眉头，看着阿彪的额头渐渐变得通红，心头不忍，低声朝着徐妈妈喊了一句，

“妈……”

徐妈妈不为所动，只不停得摇着头，眼泪划过岁月痕迹的脸颊，仿佛比刚才更加苍老了一些。

薛凌宇知道徐妈妈此刻心中正在做着剧烈的挣扎，心痛、愤怒、不舍、难过……各种各样极端的情绪汹涌而上，就只差一根压断马背的稻草了。所以他脑袋一垂，跟着徐振彪重重的在地板上磕了一个响头，一个两个三个……他不知道自己磕了多少个头，拜天拜地拜父母，这是应该的。他和阿彪就那么一直双双磕着头，直到徐妈妈的哭声渐渐小了下来，才慢慢抬起头来，目光坚定看着徐妈妈，缓缓说道，

“我爱他，我爱您的儿子，我薛凌宇从来不轻易承诺，因为我知道承诺必须信守，所以我承诺的我就一定会做到，我愿意给您的儿子我一辈子的守护，我承诺我会给他这一辈子的守护，因为我爱他，我不能没有他。”

薛凌宇目光柔和的看着徐振彪，唇角不觉挂上了笑意，继续说道，

“我们不是一时冲动，我们也不是年少轻狂，我们马上就要结婚，马上就会有孩子，然后拥有一个幸福的家庭，携手过完这人生的几十年，是不是？”

徐振彪深深看着薛凌宇那双漂亮的眼睛，跟着笑起来，像是已经幻想出了那一副画面，点了点头，

“嗯！”

徐妈妈止住了哭泣，但眼角仍然挂着泪痕，她看看自己的儿子，又看看薛凌宇，看着他们彼此紧握在一起的手，看着他们紧紧纠缠在一起的眼神，心痛的难以复加，然而却已经提不起先前的那股狠劲儿了……这可是自己的儿子啊……她不忍再看，闭着眼睛扭过了脑袋，两行眼泪又滑了下来。

138.

一个夜晚有多难熬？从天色渐暗到天色渐明，七八个小时的夜晚就在徐妈妈闭不了的眼睛里一分一秒过去了，眼泪从一颗颗无知觉的滑落，到渐渐干涸的泪眼，最后眼睛酸涩疼痛难忍，不闭上是疼痛，闭上更是疼痛，徐妈妈安安静静的躺在客房的卧床上，斜躺着身子望着窗户，看不进什么，脑子只混乱的走马观花。

一口气闷在胸口上，是疼痛、是窒息、是压抑、是焦虑……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谁来告诉我怎么办？

一方面气自己的教子无方气阿彪的胡作非为，另一方面却又隐隐担忧着阿彪的未来，再是乱来再是背德再是颠倒……那也是自己的儿子，打了能怎样？骂了能怎样？当真说不要这个儿子就还能真的不要了不成？当真说一哭二闹三上吊还当真要我上吊了不成？

逼得自己死去活来……外人又有谁在乎着你……到头来还不是自己伤心罢了……

只是一想到阿彪和薛凌宇那双紧紧握在一起的手，徐妈妈就止不住的想要流泪，天意弄人啊……这都做的什么孽啊？

徐妍小心翼翼的端着杯热水进门，看徐妈妈还是一动不动的维持着一个动作，心头幽幽叹了一口气，轻轻坐在床边上，小声说，

“妈，喝点热水吧？我简单做了点早饭，有你最爱吃的芙蓉蛋。”

整个夜晚，不止徐妈妈一夜无眠，整个屋里的人都没有睡得下觉的，徐振彪和薛凌宇就在客厅里面跪了一整夜，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然而比起徐妈妈的谅解和支持，黄金能算几钱来？他们在赌，赌着徐妈妈的心。

虽然膝盖早已经麻木的失去痛觉，虽然头痛的简直欲裂，虽然整个身板已经仿佛不是自己的，但薛凌宇和徐振彪紧紧握着彼此的手，仿佛是在进行一个神圣的仪式，跪着窗外的天空，老天爷在做着主呢。

如果相爱的人都不能在一起，那我们还能对天祈求什么呢？

徐振彪额头有些细密的汗珠，他有点撑不住了，膝盖虽然早已痛的没有感觉，然后体力却已经开始透支，浑身止不住的开始细微颤抖，只觉得汗珠争先恐后的要从毛孔里面钻出来，带着所有的热气和精力，然后就要一屁股跌坐在地。

薛凌宇伸手捧住他的脸，轻轻擦过他额头的汗珠，然后将小孩儿的脑袋按到自己的肩头，双手圈住他整个要往下滑的身体，一面伸手轻拍安抚，一面用右手把人轻轻抱到自己身上来，慢慢缓解徐振彪麻木的双腿。

他虽然不忍徐振彪跟着自己跪了整晚，但是徐妍说的不错，赌的就是这一把，如果此时此刻不对自己残忍一点，必将是一辈子对自己的残忍，如果得到徐妈妈的承认哪怕只是默认，他们在面对更多的人的时候才会有底气，特别是徐爸爸……徐妈妈的态度更是举足轻重。

“乖，再坚持坚持，来，先轻轻动腿，慢点儿~好~就这样坐地上，先别动腿会痛的。”

徐振彪痛得脸都白了，倒吸了好几口冷气，又狠狠咬了几下嘴皮儿，才慢慢在薛凌宇的帮助下勉强坐到了地上，整个腿麻木而生硬，却又稍微动一下就锥心刺骨的剧痛。

徐妍从客房走出来，看见客厅的动静，眼珠子一转，故意朗声惊呼，

“阿彪你这是怎么了！！”

然后两三步跑过来，眼睛一瞪，一巴掌拍在徐振彪的眼睛上，继续惊呼不已，

“阿彪你怎么晕过去了啊！！天啊……姓薛的你先别动我弟！！我我我我手机呢我打120！！”

徐振彪本来就痛的不行，又被他姐奔过来一阵猛打猛捶，痛的眼泪花都飙出来了，奈何又明白他姐要他装晕的意思，只好打碎了牙齿和血吞，咬紧了牙关眼睛一闭，当真装晕了过去。

寂静的客房突然传来几声巨响，然后就见徐妈妈一脸骇色的从里面跌跌撞撞跑出来，定睛一看才看见徐振彪斜躺在地上紧闭着眼睛，脸色白得不正常嘴唇也发紫，挺直着身板一动也不动，满脑袋还都是汗水，心下大惊，两三步跑过来，扳着徐振彪的脖子和脸看，焦急颤声道，

“咋了这是！”

一面又伸手去啪啪啪的拍阿彪的脸，唤道，

“阿彪？阿彪？”

徐妍朝着有些不知所措的薛凌宇挤挤眼睛，末了还用脚在徐妈妈看不见的情况下踢了他小腿一脚，眼睛往门口划拉。

薛凌宇一下就明白了，立马换上一副惊慌失措担心害怕的神情，努力挣扎了几下勉强忍住双膝的剧痛爬起来，跌跌撞撞的先是撞倒了一边的落地灯，又身子一斜把后面几步远的小方桌扫倒了在地，桌子上的精致茶具哗啦啦碎了一地，落了好大一片的水渍，这都还不够，他跪了一整晚双腿早就僵直麻木，瞬间强撑着起身所换来的是痛得叫人完全失力的透彻，一时间天旋地转头昏眼花，嘣的好大一声摔在了那片水渍中，弄湿了一身干净整洁的衬衫西装裤，最要命的是他整个身体右侧在摔倒的时候还狠狠压在了碎了一地的陶瓷茶具碎片上，他闷哼了一声咬牙忍下来，待得再次勉力爬起来的时候，那些碎片已然沾染上了血色，雪白的衬衫整个右臂膀以可见的速度渗出血来，瞬时染红了整个肩膀。

“啊！！”

实在太惨烈了，徐妍完全说不出话来做不出适当的反应，只吓得尖叫了一声后才反应过来要把人扶一把，徐振彪却已经先她一步扑了过去，也是个没脑子的忘了自己的身体情况，只看着薛凌宇摔了一地还流血了心就慌了，人扑过去还没站稳了，双腿就剧痛一下噗通一声跟着跪在了地上，然后整个屋子就听他中气十足的嗷了一声，以及徐妍的第二声尖叫。

好在薛凌宇第一时间就看到徐振彪要朝着自己扑过来，条件反射的就伸手要把人抱住，可惜他高估了自己现在所残存的气力，特别是在摔了一跤还见了血之后，所以伸出去的双手虽然是接住了莽撞的徐振彪，也带着他再一次倒在了地上。

这下好了，整个后背妥妥的亲密接触满地的碎渣了。

“卧槽！”

徐振彪怒喷一声，连滚带爬坐起来，吓得眼泪就飙出来了，哗啦啦的往下流，

“薛薛薛你没事儿吧！！”

徐妍手忙脚乱，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跟个没头苍蝇似的在客厅乱窜想要找纸巾，这是她这时候唯一能想到的，毕竟血流的更多了不是……

徐振彪和徐妍都被吓傻了，薛凌宇是痛傻了，躺在碎渣上直接挺尸，紧紧闭着眼睛，出气多进气少的衰样，听见傻小子蹲在自己身边一边喊自己一边哭，想笑却笑不出来。

“你们都让开！”

还是徐妈妈最压得住场子，虽然也被这阵仗吓得不轻，但还知道薛凌宇这时候好像有些不妙，地上的水渍已经被血水染得发红淌的越来越多，薛凌宇脸色比刚才阿彪那脸色还要发白起来，她心道不好，赶紧严肃了脸色，随手扯了一块桌布来，小心先将四处散落在薛凌宇和阿彪身边的碎渣清理干净，又叫徐妍快点出去找找小区外面的诊所医生，最后才叫徐振彪帮着自己小心把薛凌宇从身下那片碎渣抬出来。

徐妈妈做完这些便坐在沙发上，有些疲惫的看着抓着薛凌宇不放红了鼻头和眼睛的徐振彪，薛凌宇虽然摔得有些厉害，浑身又是伤口还不停的在流血，但还笑着去摸徐振彪的眼睛，戏谑道，

“哭的真难看。”

徐振彪瓮声瓮气的反驳，

“你以为你现在好看的很哦。”

顿了一顿，用发红的眼睛瞪他，

“还有谁说我哭了！”

“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