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转一个巷口。便能到苏府了。
苏府还如当年。只是守门的仆从换了一拨。阿九轻易便入了门。我亦紧随其后。院中有一青年正在品茶。与我有三分相似。分明便是当年的胖包子。包子弟弟如今也长得风华正茂。长衫工整。想来再不如当年天真。
他看见了阿九。面上一惊。很快便沉静下来。起身喝到:“你是何人。胆敢闯入我苏府。不对是你。我记得你。”
包子弟弟所记得的。是当年那场我与空天霜的婚礼。阿九挡在我面前。包子弟弟就在我旁边。阿九并不说话。只抱着苏平安行至那青年面前。那青年看着阿九沉思半晌。惊讶出声道:“是你。我记得你。你竟然丝毫未变”
他又注意到阿九怀中的人。惊声道:“这是大哥。他”我晓得他是想问为何我的容颜未老。还如当年一般。
阿九沉静看着他。颔首道:“嗯。”重又低首看着怀中的那具皮囊。
“大哥他怎么了。”青年着急问道。却等到一个意料之外的回答。
“他死了神魔大战。他为救我。身陨在战场。我是来同他成婚的。”阿九说完这番话。又低头看着怀中的苏平安。勾唇轻笑。那笑。让我觉得。心痛莫名。
即便只是一具空皮囊。你也想要得到么。阿九我伸手捂住胸口。那里轻微疼痛。稍时只觉得疼痛加剧。如一怪圈。缓缓放大。越来越疼。
青年怔愣片刻。低声问阿九道:“你是何人。”他虽见过阿九。却也不晓得阿九的身份。
我分明听见阿九说:“我是你大哥的妻子。”
妻子。当年他为我造过一方幻境。在幻境中。我还是虚妄帝君。他也还是凤王凤九千。栖梧却是我的酒友。他是我新婚的妻子。我是同岳母大人偷喝仙酒的夫君。他时常伴在我身旁。陪我喝酒。陪我赴宴。那时候若是那时候我。只想要。回到从前。可我如何能够回到从前。
越是惧怕这份感情。就越觉得这份感情重要。
“可你是个男人。还不是个凡人。”已长成青年的小弟果真慧眼。能够轻易看出阿九的不凡。
阿九勾唇轻笑。道:“男人又如何。只要我爱他。便可以嫁给他。情爱之事。并非男女专长。他的父母可在。”方才我便注意到了。苏家二老并不在府中。
小弟皱眉半晌。无奈道:“这话不无道理。可家父家母远行。三日后才会回来。”阿九怀抱苏平安行至从前我住的那间房门前。回首道:“还请准备我与家兄婚礼。三日后。我当嫁入苏府。”
“好。”小弟低声答应。余光瞟向我所在的方向。皱了皱眉头。摇摇头。兀自坐下继续喝茶。我不敢进那间房。便只在院中徘徊。院中廊柱上。还贴着宿北画的符咒。这么多年过去了。却还如新画的一般。
包子弟弟缓步走在廊中。正朝我走来。我一惊。以为他能看见我。然而他却只是站在我旁边。同我一般。抬首望着那些未曾褪色的符咒。
“大哥。你死在神魔战场。我要如何同父亲母亲交代。他们。一直在等着你回来。从青丝等到华发。又从年初等到年尾。等回来的。却只是一具尸体。你要他们。如何是好。”包子伸手抚摸着廊柱。低声叹息道。我却以为。这话。分明是说给我听的。我想要同他说话。却觉得不好。便又回到院中。呆愣愣看着我从前住的那间房。房门紧闭。叫我看不见里面所发生的事情。可我。又不敢用术法透视内里。我怕。看得心疼。
第四章:金翅
整整三日。我一直就坐在院中那石桌前。包子弟弟偶尔会端了一壶茶过来喝着。同我一样望着那间房的方向。
阿九三日不曾踏出房门一步。屋内也无点半响动。我那凡人小弟倒是一直忙前忙后筹备着婚礼。只在闲暇时刻与我同坐在石桌前。并有意无意只坐在我对面。
这三日间。院中红绸满布。又贴了硕大的喜字。仆从都以为是二公子要办喜事。并不知道真相。以凡人的八卦程度。若是晓得真相。怕是要闹得满城风雨。
这个凡人小弟倒是个胆大又无谓的。很有做神仙的根骨。掐指算了算他的命格。果真好命盘。九世善人。只要这一世过来。便能够白日飞升成一小仙。
待他百年之后。我提拔他一下。也算报答他对我这对儿凡间父母多年的照顾。当年宿北带走我。我没有能够作为苏平安好好尽孝道。
三日后。我作为凡人时的父母外出归来。我躲在一旁偷看。她们虽已在五十开外。却依旧精神矍铄。听闻长子身死。苏母痛哭流涕。急忙推门去见儿子。
我跟在后头。躲在窗外。看着房中阿九坐在榻前。怀中抱着苏平安。那具身体。竟然丝毫没有腐败。
阿九竟然拿血养着那具身体。那该得需要多少血液。他竟然面色惨白如纸苏母一时间也顾不得阿九这个脸生的。慌忙扑在儿子身前痛哭流涕起来。我看得心中微颤。从前苏母待我极好。可如今我已回归正身。再做不得苏平安。无法报答苏母之恩情。
阿九面色沉静。低眉看着苏母轻声道:“今日我与阿渊大婚。还请母亲主持婚礼。”苏母大惊而起。一手指着阿九道:“你。你是谁。你方才说什么。大婚。那外头的红绸布。是为你准备的。你一个大男人。竟然要我的我儿子成婚。”苏母话毕。一手抚着额头。晕将过去。苏父慌忙扶住晕倒的苏母。叹气出门。临走时。撂下一句话。
“今日便成婚吧。我来主持。”到底苏父明白事理。也看出些端倪。便也不阻止这事情。
阿九勾唇轻笑。抱着苏平安耳语一番。又笑得温柔。包子弟弟摇摇头关门出去。我穿过墙。站定在阿九面前。看见他眉目如画。
“阿九。”我低声唤他。他却不肯抬眼看我。只搂住那具尸体。自顾自笑得温柔。
我叹息一声。心中很是抱歉。叹息道:“阿九。随我回去。”
我居高临下看着阿九。他也终于抬眼看我。冷声道:“本王有幸。想邀帝君喝一杯喜酒。不知帝君是否赏脸。”他是故意来激怒我的么。想要让我有所触动么。又或者。他在恨我当时没有理会他便走了。还是恨我不受那个约定。
“你”我无奈叹息一声。不再开口说话。因着我再不能说出什么这一场神仙同死人的婚礼。在半个时辰后。终于开始了。苏父充当司仪坐在首位。苏母似乎终于接受这个事实。也坐在一旁。面色如菜。
宾客只包子弟弟一人。当然。还有隐藏身形的我。
从前。我与空天霜大婚。就在这个地方。而如今。阿九一袭红袍抱了我的凡人身要成婚。我心中有千千结。却又有满腹无可奈何。我不能阻止。又不能现身。只能眼睁睁看着。真真叫人心烦意燥。
苏父坐于首位一侧。朗声而沉痛道:“一拜天地。”
阿九抱着苏平安朝着堂外一拜。转过身来。余光扫过我。隐隐有悲痛。
苏父再喊:“二拜高堂。”
阿九抱着苏平安的阿九再向苏父苏母一拜。
苏父几乎哽咽。喊出第三句:“夫妻对拜。”
然。阿九抱着苏平安。缓缓转向我所在的方向。一双金红瞳看着我。终于俯身一拜。这一拜。击溃了我心中所有的防御。我显出身形。立在阿九对面。与他两相对望。
耳旁是苏家夫妻的惊呼声。苏母几乎扑过来。想要抱住我。却踌躇在旁。深怕吓着我一般。
“吾儿”她朝我伸出一只手。却终不能接触到我。我侧首看她。镇定道:“苏夫人想是认错了。我并非你的儿子。”
苏母一听这话。便扑将到我身上。抱着我痛哭流涕:“你分明就是吾儿。为何不肯承认。儿。娘好想你。娘以为你真的死了。”然而我无奈一声叹息。手指点在她的背脊。她晕厥过去。我抱起她。缓步走向怔愣的包子的弟弟。
“带母亲回房休息。今日过后。她会忘记这一切。”我如是道。这些事情。如何要让一个脆弱的母亲是承受。
包子弟弟小心翼翼接过苏母。缓声问道:“你果真不是我大哥。”我沉神看他。镇定回答道:“不是。”给予希望。本就是一种错误。还不如直接说不是。权当苏平安已经死了。不。苏平安是真的死了。
包子弟弟抱着苏母转入后堂。苏父起身瞧我一眼。也皱着眉头离开了。
“帝君是来喝喜酒。还是来破坏婚礼的。”阿九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我身体一滞。回转过去。看见他面色沉静。
“我只是来看看你。”是了。我只是想来看看你。想来看看你过得好不好然。阿九清冷着一张脸。怀中抱着苏平安。轻声道:“不必。”
入眼是阿九清冷悲怆的表情。心中一痛。慌忙奔出苏府。再不愿见着阿九那副模样。
出了苏府。便觉胸闷气短。又慌忙腾云离开。
一路胡乱飞腾。反应过来时。竟然已在南海上空。一只金翅鸟停在我身边。轻声同我讲道:“大仙。后面有人在追你。好像着急得很。”话毕不等我回答便又展翅飞离。
金翅鸟是长得最像凤凰的神鸟。族群就在南海一神秘岛屿上。我倒是从未去过。今次便去那处权当散散心。也顾不得后头追我那人了。若是阿九。我也不好见。若是旁人更没有必要见。
如此。我便跟着金翅鸟一路南飞。天将晚未晚时。远远在海平线上看到一个笼罩在金光中的岛屿。金光呈金翅鸟的形状。如一怀抱雏儿的金翅鸟般牢牢将岛屿包裹。那应该是金翅鸟祖先们所设下的结界。
临近时。透过金色结界。看见岛屿上茂密的树林。高山流水。风景倒是极好。也罢。暂且不去想阿九的事情。或许时间真的是良药。隔久了不见。便也忘记了。忘记了便再一不会心疼他那张清冷的脸。
叹息一声。驱使云团冲入结界。金翅一族的结界。竟然如此不济。未使多大气力。便进入了岛屿。稳稳落在青草地上。此时天光落下只余金光罩散发着微光。
可我还未来得及四处瞧瞧。便有一群人将我牢牢围住。举目一瞧。是金翅一族的守卫。手中长弓箭头淬毒显出黝黑颜色。我深觉好笑。这几十万年来。胆敢将我像囚犯一般围住的。还未遇着。
“方才有情报说有人闯入。该就是你吧。抓起来。”我未来得及争辩什么。这群金翅鸟守卫便要上前来抓我。
我哑然失笑道:“我跟你们走。不过。可不要后悔。”话毕便任由一个守卫拿了锁链将我锁住。
金翅一族向来封闭。只有少量族人在外。这个族群。向来排外得很。怕是以为我是入侵者。哼。若是见了金翅鸟一族的族长。本君要他好看。胆敢将本君当入侵者抓起来。
此生还未入过牢狱。这次倒是新鲜了。也不对。在我还是苏平安的时候。倒是进过几回吃过几次牢狱饭。
此刻我正处于囚笼之中。这金翅鸟一族的囚笼倒也别具一格。竟然是一个放大版的鸟笼。罢了。罢了。权当是散心。阿九这边只有不见着。才能不心痛。
这个囚笼。囚的不是我的人。是我的心。我想要这个精致的鸟笼子能够困住我那颗思念阿九的心。可脑子里无端冒出一张脸。清冷又悲切。怀抱了一身着道袍的男子行出苏府。
不明白。我这还好端端活着。阿九抱着那具尸体作甚。纠结半晌。我似乎明白了一些。他所纪念的。是作为苏平安的我。他要嫁的。也是作为苏平安的我。
该死。我怎会。又窥视于他还是。不要看了免得免得心痛我盘腿而坐。口中轻念起心经。想要驱除杂念。可西天佛祖这套玩意儿。似乎并不管用。念了近一个时辰。我还是内心烦躁又郁结。
下回见着西天佛祖。一定要抱怨几句。抱怨他的心经无用。也抱怨情难控制。
正郁结之时。身后有人忽然扯我的衣裳。转首一瞧。竟然还是个熟人。
转念一想。莫非。先前那只金翅鸟说在后头追我的。就是他。一只皮毛顺滑的胖狐狸正蹲在我身后。毛茸茸的爪子里。抓着的。是我紫金色的下摆。一双狐狸眼睛。三分委屈。三分欢喜。又三分郁结。还余得一分迷离。耳朵耷拉在脑袋上。与滑亮皮毛不相符合的颓废。
第五章:娘气
我看着拿着爪子扯我衣服的雪白狐狸。好笑道:“胖狐狸。原来在后头追我的是你。”是了。扯我衣服的雪白狐狸。就是镇命。那只涂山胖狐狸。
“帝君”他狐狸嘴拱着我的衣裳。有些委屈的模样。
“先前那个闯进来的。怕就是你吧。胖狐狸。”我将手伸出鸟笼。轻易将他从鸟笼外提着脖子拎了进来。
“帝君对不起。害你被抓。”胖狐狸这是不好意思了。
感情先前金翅鸟守卫要抓的是这只涂山胖狐狸。我还是个冤大头。
我伸手抚着他的皮毛。安慰道:“莫这样了。平日里不是嬉皮笑脸的么。本君能让谁关着。”
胖狐狸一双狐狸眼。转了几转。复又沉寂下去。
“今日我都瞧见了。凤王他”
“罢了。不必再说了。都过去了。”我出言打断他的话。靠在鸟笼边缘。
胖狐狸扭身化作人形。靠在我对面。本就是关一个人的鸟笼子。现在又拥挤了一些。他伸手捂着自己的肚子。咬着唇。有些委屈的模样。
这只涂山胖狐狸。该是从天宫就一路跟着我。这会儿该是饿了。可这会儿我也不能凭空变出一堆吃食吧。酒倒是还有一些。还是先前月沉搬过来的清月酒。
“小家伙。饿了吧。喏。还有几坛子清月酒。”话毕。我翻手便拎出一坛酒放在他面前。可这只涂山胖狐狸。瞅了一眼。砸吧砸吧嘴。咬唇道:“帝君。从前您还是凡人的时候。都是我是做大。今日换了您是帝君。真不习惯。”
感情这家伙还计较上这个了。
“便当我还是苏平安吧。”我叹息一声。终是轻声道。
可我如何还能是苏平安。
镇命咬唇半晌。狐狸眼一转。同我道:“既然您还是苏平安。那您上回说的话可还算数。”
上回。这事儿先前喝酒他不是就问过了么。我也点头应付过去了。这又开始了。让人头疼的胖狐狸。
无奈颔首道:“作数作数。即便你还是从前那只胖乎乎的狐狸。我还是很喜欢你。就像爱小孙子一样。”他年纪太小。要往细里算了。他得排到我子子孙孙不知多少辈以后。
“哦”
天光更暗了些。连同金翅鸟岛屿上空的结界都一起黯淡了些不对。结界能量在逐渐消失。
我皱着眉头。再转眼看白袍的镇命。他听完我那番话后。便不再说话。重又缩回狐狸状窝在我脚边。爪子揽着酒坛子沉沉入睡。
翌日早晨醒来。睁眼便见着守卫瞪着一双铜铃大眼将我脚下的胖狐狸死死看着。见我醒来。茫然道:“这哪里跑来一只狐狸。昨日不是只捉了你一个吗。”
我还未来得及开口。镇命自己便醒了。也瞪着眼睛和那守卫对视。然后咋咋呼呼道:“本公子自己进来的。怎的。怎的。不服气。”
额我扶额哀叹。这只胖狐狸果真是傻得紧。
“守卫大哥。这只狐狸是我宠物。昨日在我衣袖里头。你们没瞧见罢了。你们是准备一直这样关着我们。”我开口堵住了守卫的怒火。
守卫一瞪眼。还未来得及说话。后头又急急忙忙走来另外一个守卫。
“快些。快些。王要见这个偷偷潜入的。还不押着去。”他边踹着先前的守卫。边骂骂咧咧说着。
哟。这会子是要见我了。
我轻笑一声。继续靠在鸟笼子边上。闭眼假意休息。悠闲道:“你们金翅一族的王。若想见我。还请他自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