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阳冰跟在他身后，好悬才收拾好脸上的表情。
所以说有时候导演当不了演员，也是有原因的。
——这份镇定的心理素质，他就远远比不上赵影。
“有事吗？”祝决含着笑招呼他们，谢阳冰忍不住就用眼角余光使劲地追逐那位陌生面孔，连他的话都没听到。
赵影恰到好处地接过话茬：“关于下午的戏的事，抓紧时间琢磨琢磨，把思路理顺了好拍。”
这样的事这大半个月常有，祝决不以为意，扭头说了句：“帮忙倒几杯茶来呗。”
不知道是不是谢阳冰心中有鬼的关系，怎么听这句话怎么腻歪撒娇。
那人倒也没说什么，沉默地走到了热水壶放置的地方。
谢阳冰偷偷摸摸地打量他，从背影看，这人身条顺长，腰细臀窄，肩膀板得笔直，脊背更是有一股硬气在，看不出来是一个温顺的人，长相倒是好，跟祝决在一个画面里也逊色不了多少，眉眼浓墨，唇线略薄唇形却不难看，性格倒不外向，把水杯端过来的这一路连个正眼都没瞧他们一眼，话也没说一句，脸上更是毫无表情，机器人都比他情绪外露不少。
谢阳冰虽然是一个职业道德素养十分上乘的人，但做人总免不了八卦，不去主动了解八卦已属克制，八卦就在眼前，要收拾好自己探听的欲望还真是圣人一般的要求。
他难以幸免地走神了，甚至连祝决喊了他一声都慢了好几拍才反应过来。
“谢导？怎么了？”祝决疑惑的眼神从谢阳冰的身上转到沈弋的身上，又转了回来，笑道：“怎么一直盯着他看？”
谢阳冰心中一个咯登，还好赵影的影帝光环照拂到了他，他脸上自然地露出了一点疑惑，指了指沈弋：“这是谁？我之前没在你这里见过他。”
祝决以为他是担心来个陌生人剧本信息可能外泄，便道：“我的新助理，原先阿文请假了，他来替几天岗。”
谢阳冰就：“哦”地点了点头，然后又问：“叫什么名字？”
祝决唇角勾了勾，扭头看了眼沈弋，道：“小沈，小沈，跟谢导打个招呼呗？”
沈弋沉默地看了他一眼。
祝决笑意更深，谢阳冰背上突然窜起一片寒毛，连忙摆手：“不用不用，还是说戏吧，时间紧张，要抓紧了。”
直到走的时候，谢阳冰也没彻底回过神来。
走在路上他就忍不住自言自语地说：“怎么回事？怎么可能？这搞什么啊……”
赵影淡淡地说：“这么大的岁数了谈个恋爱也很正常吧。”
话是这么说，可是谈恋爱这事摊到祝决身上他就怎么都觉得不对劲。
难道以前他潜意识里都把祝决当高岭之花性绝缘体吗？
不行，这么一想有点雷……
不管谢阳冰是如何纠结难以自拔，祝决送走了他们之后心情却依然很好。
虽然他上次跟沈弋那么提议了，但也就只是那么一说而已，没想到前几天人就包袱款款到他面前了。
立刻，他就把阿文打包送回去了。
从前他不知道，现在他真的发现，恋人在不在身边影响真的很大。
天还是那个天，基本没几片云，太阳直晃晃地照下来，皮嫩点的多晒几小时就能晒脱一层皮。
地也还是那个地，杂草丛生，枯奄奄的一点精神都没有。
这么糟糕的条件，现如今却给了他如同桃花源一般的感觉。
自从确认关系之后，两人就算在一个城市里每天见面甚至也都睡在一张床上，但也比不上现在几乎可以朝夕相对的惬意。
时间到了祝决该去拍戏了，也黏黏糊糊地，非得亲一口才肯走，也亏得他对象是沈弋，再红着一张脸也愿意跟着他闹。
亲完了，祝决还在他唇上流连不舍，唇碰唇地说着话：“我觉得谢导有点怪怪的，你觉得呢？”
沈弋乖乖被他抱在怀里，直率地道：“我跟他不熟。”
他又道：“你该去拍戏了。”
祝决翻了个白眼：“我重要还是拍戏重要？”
沈弋寸土不让：“你去拍戏重要。”说完他又加了一句：“剧本我看了，我很喜欢，要好好演。”
简直就是瞬间总裁魂上身。
祝决有时候也说不清沈弋在他面前越来越放得开到底是不是一个好事，只能懊恼地在他唇上咬了口，咬完了又舔一舔，这才换了衣服走人。
下午的戏一如既往地顺利，拍戏间隙的时候谢阳冰听到工作人员在聊天。
“最近进度走的很快啊。”
“还不赶。”
“挺好的挺好的，我好久没跟这么顺利的剧组了，不用太久就能杀青了吧？哎哟想想我就美得慌，这里除了条件恶劣，别的都挺好的，也没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多少省心啊。”
另外一个人就连连点头。
谢阳冰在他们身后戴着副眼镜一脸高深莫测。
——得亏他当初英明果断把两位主演的居住区跟其他人隔离开了，要不然今天这事不管让谁看到，都得是腥风血雨的一片。
他不认识那个助理是谁，但他总觉得祝决不会是那种藏着掖着谈恋爱谈的都结婚了还对外瞒着的人，今天他们两个虽然没什么互动，但眼神动作间的默契自然有心人自然看得出来。
电影拍完总要宣传的，他最近还打算安排一次记者探班，万一被看出来了怎么办？要是被看出来了压得下去还好，压不下去怎么办？
……
唉。
他忧虑地拍完了下午的戏，正要宣布原地解散时，他的助理拿着他的手机走了过来，面有难色地说：“导演，《娱乐早刊》想做个探班新闻，要是不行的话，也想做个电话采访。”
谢阳冰心里一个激灵。
《娱乐早刊》在他们圈内人毁誉参半，这个杂志社仗着背后有人，特别敢挖料，但又很有狡猾地有自己的一套，虽然猛料不断但爆出来都是事实，而且还有底线没做过容易被人翻牌会被诋毁的事。
这本杂志在现今的网络时代已然有着居高不下销售量，受众非常广，能上这本杂志就意味着有了很大的话题度，但万一上的话题不是什么好事，那也意味着很糟糕的局面。
谢阳冰刚刚才窥见一桩隐私，这头《娱乐早刊》电话就打过来了，他急促地道：“不会是来问花边新闻的吧？”
他的助理眨眨眼，一脸惊讶：“谢导你知道了啊？”
谢阳冰心里只有两个大字。
完了。
既然觉得他知道了，谢阳冰的助理就放松了些许，安慰道：“导演，你不要多想，这些人都是乱说的。”
谢阳冰抹了把脸，语气崩溃：“要命的是未必是乱说的啊。”
助理眼睛都瞪圆了，“哈？！”了一声就叫：“导演你从前真的跟赵宜年有什么事啊？！”
啊？
啥？
谢阳冰愣住了。
怎么好像跟他预想的有点不一样？
那边还没离开的祝决也接起了一个电话，说了两句他的眼睛就往谢阳冰这边看了过来，一边说一边站起身朝着这边走来。
“嗯我知道了，我会跟谢导说一声的，”他压低了声音道：“等会回去再谢谢你。”
那边把电话挂了。
祝决眼底的笑意挥之不去，走到谢阳冰身边，示意助理找个隐秘点的地方才变得严肃起来。
“我的朋友跟我说，赵宜年之前跟谢导的关系被挖出来了，对方找到了有说服力的人，说导演你和赵宜年从前是关系极好的师兄弟，突然就闹翻了，里面似乎牵扯到了钱啊之类的事。”
谢阳冰有点木，祝决没想太多，毕竟突然遇到这种事一般人都没法很快反应过来，继续道：“我朋友的意思是，对方第一手来的太快，想要按下这条新闻是不可能的了，问问我们有没有需要，他可以在后期帮我们运作一下，尽量减轻影响。”
然而谢导还是一脸呆滞。
他觉得自己的cpu有点跟不上时代。
他刚刚才看到祝决——难道要爆不是最有可能的也是爆祝决的恋情吗？
为什么会突然扯到他？！
一下子他就从无意偷窥到别人的秘密变成了自己登上了头条——
他——
他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第110章
没过半个多小时，网上转载这篇报道的数量就以指数上升，身处荒郊野外，剧组很多人唯一的休闲娱乐生活就是抱着手机和平板刷，谢阳冰他们来回说了没几句话，剧组八成的人都知道了这个新闻。
不得已，他们只能找了个小房间开小会。
虽然《娱乐早刊》是第一个要求采访的，但却不是爆出这等的杂志。
正如《娱乐早刊》是八卦界比较有操守的杂志，自然也有工作室是比较没操守的，从目前爆出来的新闻来看，这间工作室准备工作做的充分，考证了赵宜年和谢阳冰的学习、工作履历，甚至还能找到当年都知道他们两人的人，推出了一条在群众眼里看起来非常真实的时间线。
在这条时间线里，谢阳冰和赵宜年在十一年前在同一所大学就读，更师承一门，谢阳冰是学长，赵宜年是学弟，以熟人的话说这两人关系极佳，但就在毕业前两人一朝反目，反目后两个人一旦见面就刀枪剑影不得安宁，两边分别工作了之后更是踏上了完全不同的道路。
本来只爆出这些倒也没什么关系，关键在于这家工作室耍得一手好笔头，顺理成章地把脉络埋到了他们两边新拍的片上，甚至还拍了几张赵宜年和谢阳冰私底下的相处图——先不说他们是怎么拍的，反正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两个人气场不和。
房间里陷入了一阵沉默，谢阳冰面色发白，刘海斜斜搭下，笼出了一片阴影。
夏天宁笨拙地安慰道：“反正就是一些小道消息，也没关系的吧？”
祝决摇了摇头：“如果不是赵宜年的话，是没什么关系的。”他点开了几个页面，摆到了大家面前——赵宜年的粉丝多年蛰伏不出，彪悍不减当年，考据派、鸡血派、冷静派、脑残派几派齐出，话里话外都坐定了是《希望地》剧组恶性炒作的原由。
说的还很有道理。
——“别说是我们家炒作啊，一个叫赵宜年，一个叫谢阳冰，两个名字撂出去哪个名字含金量大名气响还需要判断吗？我只见过名气小的扒著名气大的人炒作，还没见过名气大的弯腰扯著名气小的人炒作呢。”
《希望地》剧组前阵子刚放出去的软文公关通稿，扣准的就是这部电影直指人性中最深层最难以避免的核心，力图用最不偏不倚的态度为大家呈现一出能引人深思的好戏。
这边就被人用上了：“的确是挺能引人思考的哈，一个纪录片转型的导演，为什么要扒着一个血雨腥风的大明星炒作呢？啧啧。”
甚至连祝决都被人牵扯上了。
“那里面有个叫祝决的，就那个刚拿了金柏华最佳男主的，不是说之前跟赵宜年竞争一个角色没竞争过吗？这回不会是专门来恶心人的吧？”
看清楚这些言论，夏天宁牙关紧咬：“这群人……”
谢阳冰抬起头来，疲惫地说：“都是因为我的关系——”
夏天宁言辞激烈：“关你什么事！肯定是赵宜年的关系！”
祝决摆了摆手，道：“我想这件事跟导演你并没有什么关系。”夏天宁立即亢奋地点了点头。然而祝决话音一转：“但我想，跟赵宜年恐怕也没有太大的关系，最起码，这件事应该不会是赵宜年所授意的。”
夏天宁：“这怎么——”
祝决看了他一眼，夏天宁下意识咽下了紧随其后的怒吼声。
祝决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他的眼睛里以往常见的温和平易被另外一些东西所取代——谢阳冰再一次意识到自己在这个年轻演员身上感受到的不同寻常的说服力，这种说服力就像一道目标直接蔑视阻碍的强光，又像一根坚强有力的绳索，不容拒绝地将他从混乱的心境中拽了出来——
他安静地说：“我想，这个新闻恐怕是冲着赵宜年去的。”
他点开了一个软件：“因为时间的关系，我的经纪人没法实地参与这次会议，他要向我们介绍一些数据分析结果。”
谢阳冰和夏天宁随着他的手势看了过去，画面中的季京西装革履，浑身上下流露着一股让人信服的气质。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失真：“我认同祝决的观点，这次的爆料不是赵宜年的手笔，虽然现在网上对《希望地》这个项目有诸多猜测，但在各类数据调查中，真正有失利危险的是《明君记》这部电影——就我所知，楼乐天也在寻找爆料源头，赵宜年的粉丝太过强势，网上已经有了不少反对声浪了。”
“啊。”稍加点拨，原先陷入死胡同的谢阳冰顿觉眼前阔朗，事情换了个角度给他展现出了另一种事实。
这也是他当局者迷，在他心里，赵宜年还是不折不扣的当年那个叱咤风云仅次于虞奇人的业界巨腕，他们这个小剧组跟他扯上关系无疑是以卵击石，就算赵宜年的粉丝态度彪悍，也不会影响到他的电影的票房——他的实力和号召力就在那里，这些成分里绝不只有粉丝，更多的是来自于路人的肯定。
但是世事变迁，他们现在身处的虽然看起来还是那个电影圈——连新面孔都没增加几张，其实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
这也是季京给祝决设定隐士路线后一直在规避的一个问题，作为一个演员，你可以不跟粉丝有大量的互动，你可以不圈很多你的死忠粉，但是如果不想失去票房的最大贡献基数，就要做好自己的曝光度，季京不想让祝决走普通的路线，那就只能靠作品说话，从某种角度说，数年前前往海外开拓剧院市场的赵宜年跟现在的祝决有异曲同工之妙，他唯一的缺憾就是季京绝对不会犯的——他离大众的视野太远了。
作为一名演员，可以不像劳模那样一年拍好几部戏，也可以除了电影和电影宣传外不出现在大众视野内，但演员也要确保自己的作品有持续性地出现在市场上，让观众记得你的名字。
赵宜年离开这个圈子太久了，这么多年他一部电影作品也没有产出，就算他在国外的顶尖剧院里有自己的坚固位置参与了世界巡演，也离国内电影观众的世界太远了，他们可以从百科数据中获取他辉煌的历史，也能从网上电影库中欣赏到他过去精湛的演技，但时间消磨走了他与大众之间的距离感和地位感，在现在的观众心目中，他已经不再是过去那个赵宜年，那个赵宜年就算粉丝做再多脑残事观众也只能说：“虽然粉丝都是群脑残，但演员本身演的不错，挺好的，我还是会看他的电影。”现在这个赵宜年，八成只能得到：“粉丝做事偶像买单”这一个结果反馈了。
“要是这股声浪再不被控制的话，对他们的影响绝对比我们的大，我们只是一部中等制作的电影，而楼乐天导演明显是冲着电影奖项去的。”祝决顿了顿，看着谢阳冰意味深长地说：“想要知道到底是谁下的手，我觉得可以从赵宜年身上找起——谢导，或许你可以问问他？”
谢阳冰像是被针狠狠戳了一下，狼狈地应道：“哦——哦。”
祝决冲着他笑了笑，移开了视线，说起了别的，今天他不是作为演员身份出场这次会议的，而是作为一名投资人出席，很明显，现在的局面靠谢阳冰也好还是单独只靠祝决一个人也好，都没法解决了，这事已经脱离了演技方面的问题，更多地涉及到了可能的背后资本利益矛盾的问题，这是祝决第一部投资的作品，他希望这能起个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