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上的画面，是佟晋和霍思两个人构成的。佟晋低着头，不愿意看相机，而霍思则是大大咧咧的勾着他的肩膀，笑得温柔。

这是佟晋刚刚开始接受治疗的那个夏天。他刚高二，而霍思已经开始读研。佟晋，是他的第一个病人。

这是2005年的夏天。

“你好，以后我就是你的主治医师了~”霍思笑眯眯的看着坐在对面的少年，伸出了一只手想与他相握，这个年龄的霍思还呈着一些属于初入社会的年轻人的青涩。

但是，那只手在空中停留了10秒左右，那个胆小的少年依旧没有伸出手。他尴尬的将手放下，化作几声笑声掩盖了过去。

“唔……你是一个人来的呢。你父母呢？”霍思从白大褂的上衣口袋中拿出了一支昂贵的钢笔，在记录病情的本上写着什么。

“……”少年依旧不语，他甚至连个头都没有抬起来过。

过于自卑与沉默导致的自闭么？霍思这样想着，父母没有陪同，或许是父母双亡，也许是孤儿？或者是与父母关系不和？

“那你总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和年龄吧？”

“……”这一问，那少年抬了抬头。当时的霍思无法言喻那是什么样的眼神，像是绝望，但是又有一丝哀求，还有的便是无助。

的确，独身一人承担如此痛苦，是很无助的吧。

“我叫佟晋，今年17岁。”忽然，瘦弱的少年发出了声，声音很低，但是霍思却听得很清楚。

霍思想了想：“哪个佟？哪个晋？”

“佟人字旁一个东，晋是魏晋南北朝的晋。”佟晋解释着，伴随着解释，他的头又低了回去。

孤僻症，而且的确是严重到了必须治疗的地步，他的父母居然一点都不知情？霍思疑惑的想着，他在病历簿上写上了佟晋的名字与年龄。这个年龄如果还有孤僻症的话，那么可想而知，病的时间已经不短了。

“为什么来看心理医生？”

“我，我觉得我可能有病……”佟晋支支吾吾的说着，声音也是越来越轻。

这个人是来搞笑的吗？霍思当时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这个。

“那么，病状如何呢？”耐下心来，霍思这么问着。在他看来，这个少年的确病的不轻。

“有时候，我会不知道自己做过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到了一个地方。还有的时候，我会听其他人说一些奇怪的话，可是他们说的那些，我全部都……不对，根本就不是我！！

还有的时候，莫名其妙交了一大堆朋友，可是我全都不认识……”

看来这个少年不止是孤僻症这样简单了……

霍思提笔，将刚才佟晋说的症状都记录了下来。

“那么，有没有感觉自己会是另外一个人？或是说，自己根本是虚无的存在？”

“我……我好害怕……我觉得睡眠很可怕，总觉得下一秒醒来的，就不会是自己了。我也有怀疑过自己存在的真实性…可是，可是……”佟晋的双手紧紧的抓着裤子，裤子被拉出一丝一丝的褶皱，水滴模样的眼泪从上往下掉，溅的手背一片湿。

“不要害怕，这不是有我么？”霍思停下了笔，站起身，来到佟晋身边。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背，递上了一张纸巾。他看着少年湿润的眼眶，忍不住的想要擦去那些眼泪。最终，他还是只是摸了摸少年柔软的头发，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救救我好不好？”佟晋忽然抬起了头，瞪大了双眼，“医生，我不知道我还有没有救……但是……但是，我，我不想处在一个天天都迷茫的状态！”

“恩，我会救你。”霍思扶了一下额，再确认了一遍之前自己记录下来的文字。如果没有猜错的话，那么……八九不离十就是多重人格分裂症了。

这样的少年，年幼的时候究竟发生过什么让他会变成如今的模样？从穿着打扮上来看，绝对是有钱人家的孩子。难道是豪门深仇？呸！电视剧看多了。

“好。”霍思理了一下思路，“你的病情我已经了解了！所以，下次我们就开始真正开始治疗！”

“谢谢……”

随后，一只手伸到了霍思的面前。他抬头，看见了那个少年微微绽放着阳光的笑脸。

“恩！”

一只大手和一只小手，紧紧的握到了一起。

霍思感概的将照片放回抽屉，27岁的他早就褪去了当时的青涩。这么多年来，坚持的东西一直在改变着，而唯一没变的就是对待这个少年的感情。

此时此刻，已经将近四年的时间。连续着四年将自己的心思只放在一个人身上，那么结果也是可想而知的了。

这已经成为了深深的羁绊，拆不散，也分不开。

就像现在似是习惯一般的帮忙整理家务，似是习惯一般的等待着那个人的电话。不管是哪个他，只要等到了，就有希望。

“霍思医师，你的父母来了。”门外的护士小云敲了敲门，对着霍思说道。

霍思对着那护士点了点头，随后眉间又开始起皱。一桩心事未了，另一起又接踵而至。

“霍思，我觉得我们有必要好好跟你谈谈。”严厉的父亲快速的步入宽敞的接诊室，布料上等的西装穿在挺括的身板上不出意外的帅气。在之后，跟着的是一个女人。打扮的很低调，却从气质上看得出身份的不凡。

“随便坐。”霍思懒得看那两人一眼，顺手顺了个苹果躺到了沙发上。

“看你这副样子，成何体统？！”霍思的父亲——霍夫泯拧起眉头，很是看不惯霍思此时的样子。跟在身后的女人则是拉了拉霍夫泯的衣袖，一脸心疼的看着霍思。

“我乐意。”霍思啃着苹果口齿不清的说着。说到苹果，霍思喜欢吃苹果也是因为佟晋。当时佟晋的身体状况比现在还要差，所以需要多摄入果肉来增加身体的微量元素。

但是佟晋本来就因为病情所困导致有些厌食，所以霍思只好领着头吃苹果，才让那个倔强的少年多吃了一些。只是没想到，这一吃，就吃出了习惯。

“那封信怎么回事？”霍夫泯拉开椅子，坐下，“一封信就能打发我们了？”

“嗯哼……”

“思思，你就好好说吧。”霍思的母亲——温诗，用着那哀求的眼神看着霍思，手依旧紧紧抓着霍夫泯的衣袖。

霍思冷冷的瞥了那女人一眼，嘲讽的笑了笑。

“就是你们所看到的那样，还需要什么解释？”

“读了几年研究生就不认父亲了？你这还是正常有知识的人所做出来的事情吗？！”

霍思沉默不语，他坐正了起来，将苹果核扔进一边的垃圾桶。

“你倒是给我好好说说，那个人呢？把他给我带过来！”

“这世上不是什么事都任由你来的，我、的、父、亲。”霍思走到那张看诊的桌子前，双手撑住哦，微眯起双眼看着面前这个老道严肃的男人。

“就凭我是你父亲！”霍夫泯一拍桌站起了身，与霍思对峙，“今天你要是不给我说清楚，你就休想还要在这里工作下去！”

“我想不想在这里工作，还得由您来决定？！”霍思拍了拍自己的白大褂，坐了下去，一脚翘起了二郎腿，“面对现实吧，你亲爱的私生子就是爱上了个男人。”

“霍思！”霍夫泯怒不可遏，大声的吼了一句。温诗则是胆怯的看着两个男人的对峙，不太敢发表言论。

“思思……妈求你了，也算是为了家庭的荣誉吧……停手。”

“妈？”霍思重复了一遍这个称谓，“对不起，我还真没听说过我还有你这个妈了。”

冷笑声中，霍夫泯捏紧了拳头，想要挥起，却又无法下手。

“霍思，你到底怎么说话的？！这是跟长辈说话的语气吗？！我知道这些年愧对你很多，但是你有这样的今天，都是因为我！”

“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们的亲子关系也只是建立在金钱上而已。”霍思站起身来，指尖戳入霍夫泯挺括的西装，“摸着你的良心问一下，我是不是你买来的？”

“呵……我还是充话费送的呢。”门外传来了耳熟的声音。

11 意识

“呵……我还是充话费送的呢。”门外传来了耳熟的声音。

霍思有些不可置信的往门口看去，是那个人没错！他怎么会来？！

“你是谁？没看见这里正在谈事么？”霍夫泯瞥了那个人一眼。是个比较瘦的男人，长的看起来不错，就是精神萎靡，像是磕过药似地。

“正在谈和我有关的事，我能不来么？”佟晋进屋，关上门，走到霍思的身边，理直气壮的坐了下来。

“就是你？”温诗忽然站了起来，她快步向前，一脸诧异的看着佟晋。

佟晋皱了皱眉，他瞥了那女人一眼，有点眼熟，好像在哪里见到过。

“我怎么了？”平淡的回答道，他往室内搜寻了一下，便起身给自己倒了杯茶，“我是病人，来看诊的，所以你们还要在这里碍事？”

这一时半会儿，霍夫泯和温诗一下子都说不出话来，只是有些不解气的看着他。

“我要看诊了，你们走吧。”霍思整理了一下心情，冷淡的对面前的那对夫妇说道，“那封信上写的很清楚。要断经济来源的话，也随意，我不是以前那个缺钱的穷小子了。”

“我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如果你肯回头，霍家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霍夫泯到最后也是无奈的叹了口气，他又看了看刚进门的那个小子，又是一口叹气，“兴许他是个正常人，我还能够接受。”

而一边的温诗则是不停的掩饰着自己的慌张无措，自佟晋进来之后一直想避开那人偷来的锐利的视线。此时，霍夫泯的离开，也是救了她一回。

佟晋自然是不知道温诗到底在害怕什么，只是有点好奇的看着这个眼熟的女人。

没一会儿，那两人便走了。

“你来做什么？”

“他们是谁？”

同时发问的结果，就是尴尬的停顿。

“我的父母。”霍思不耐烦的回答道，“你来做什么？”

“呵呵，这么不待见我。”佟晋挑了挑眉，回到了病人专属的座位，“我是病人，你是医生。我有病，你来治，这不是天经地义？”

“呵。”

“就因为不是主人格，所以怎么看我都不顺眼么？”佟晋冷笑，微眯起的双眼上下打量着浑身紧绷的霍思。

“我建议你不要露出这样的表情。”霍思一把抓住佟晋的下巴，让他靠近自己，“你这样，一点都不像他。”

佟晋感觉有些吃痛，毕竟被一把拉过去的感觉并不好。难道是刚才自己所说的那句“让我成为佟晋吧”激怒了他？那个愚蠢的主人格就那么重要？真不甘心。

“和父母关系不好？”迟疑了会儿，佟晋问道，“可以放开么？你还不想弄坏你心爱的人的身体吧？”

“……”霍思放开了手，坐回自己看诊的椅子上，椅子顺着他的力道向后滑了滑。

“……”佟晋也是收回了脑袋，看着沉默的霍思，心中感觉有些郁闷。

“你没必要知道那些，你只需要帮助佟晋恢复记忆就可以了。”霍思扶了扶鼻梁上的银丝边眼镜，深沉的说道。

“为了你伟大的爱么。”

霍思感觉有些头疼，本来父母的不告而来已经够伤脑筋，这会儿这个人格又萌生出了独占身体的念头。佟晋，你说我该怎么办……我那么想救你，却连自己都救不起。

“为什么不说话？”

“我还能说什么？你都找到这里来了。”

“你就不想知道为什么我会找到这里来？”

“我说过，你最致命的缺点就是把表情放在脸上。”霍思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报纸，一副不理不睬的模样。

脸上？虽然身为智者人格，但是佟晋还是下意识的摸了摸脸。难道自己的意图这么明显？自己不过是不服气罢了。

“就算你懂得再多，性格再理性。对于外人而言，你就是个新生儿——幼稚的可怕。”霍思继续说着，他时不时的瞥佟晋几眼，“我希望你能配合我，不要产生像早上那样的念头，不然产生的后果会很严重。不仅仅是佟晋会被毁掉，你自己也会。”

“……”佟晋抿了抿唇，双眉紧皱。想要反驳，却一时又说不出什么话来。没错，自己只是书本上的知识看的多了些，对于实际操作是根本无力的。

“闲在这里，不如回去找找有效的线索。你之前就知道，你在我这里什么都不会得到。”

“……”

“还有，停止你那样的想法吧。”霍思合起了报纸，若有所思的说道，“我会转告佟晋的。”

佟晋紧了紧拳头，想说话，却又说不出话。

“那我姑且可以问一下你母亲的身份么？”过了半晌，他这么问道。

“看看你家里摆放的照片你就明白了。”霍思实则是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的。

“呵呵，我不会放弃的。”佟晋开口说道，“你就等着吧。”

霍思并没有回答什么，他只是目送着佟晋离开。看来自己的计划又被打乱了，自己太小看佟晋的副人格了。不过，佟晋本来就是个很聪明的人，相比智者人格只是少了许多专业只是的铺陈。希望他能够胜利，不管怎样，佟晋都是无法被替代的。

他又打开抽屉，拿出了那张被撕裂过的照片。

他不知道自己一天究竟要看多少遍这张照片，也不知道到底什么时候这样的循环才能够结束。谁能够理解自己想看却看不到，想触碰却触碰不了的心情？又有谁……能够坦诚的对待这份与世界不融的感情？

“喂，老赵吗？”抽出许久未被使用过的手机，霍思快速的拨通了一个号码。

另一边。

佟晋叫了车回家。在路上，他顺带的查了一下银行卡的余额，竟然还有几十万……

他发现这张银行卡的密码是在一本小册子上，册子上记满了各种卡的密码，网络密码以及房门秘钥。

佟晋从字迹推测出应该是第二人格那个毛头毛脚的小子做的，怕是主人格那个弱智忘记吧？倒是做了那么久别人的代替品却也不觉得空虚么……竟然还觉得快乐？

这是身为智者的他无法从逻辑上推理出来的事情，自然，还有许多许多人情世故他也并不明白。也难怪，只是个考试工具，哪还需要这些呢？

但是，佟晋的家境的确不一般，那是一个大学生无法拥有的财产。而且照这个趋势来看，每月都会有一笔钱打到这张卡上。由于佟晋很少出门，很少花费，所以日积月累……越积越多。

忽然，他的脑海中闪过霍思的母亲的行为。可疑……而且，特别眼熟，霍思又让自己回家看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