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死之人的死亡史+番外——童格
童格  发于:2015年10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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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说话,楼随流也没说话,只是轻轻吹凉勺子里的粥。

楼随流不擅长安慰人,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话,只好保持沉默。

“你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一直跟着刘大叔到处流浪,刘大叔人很好,所以我没有父母也没关系。真的,我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好难过的。”

孩子反手狠狠抹了一把涌出眼眶的泪水,哽了哽喉,却一脸认真地盯着楼随流说,“天下孤儿多得是,我不需要你的可怜。”

楼随流顿时就笑了,这孩子坚强得连他都不由心生钦佩,多难得的孩子啊。

“但刘大叔却死了。”孩子刷的将头别过去,声音颤抖着说不清话,“那么好的人却被人活活打死了。那些混蛋,我以后一定要报仇!”

眼泪无法抑制住地接连溢出。

今天怎么老是在一个陌生人面前哭,他肯定笑死我了,真是丢脸到家了。

小孩猛地咬住下嘴唇,却也无法止住眼泪。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一只大手却温柔地抚摸着自己的脸,轻轻拭去眼角的泪水。

小孩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起来。

“打死你刘大叔的是昨晚的那几个地痞?”楼随流随口问。

小孩猛地扭过头来,惊讶道:“你怎么知道……”

话刚说出口,他忽然浑身忍不住地颤抖起来。

应该不是那样的,可是……

小孩犹豫着问:“莫非,昨晚你一直都在?”

“你是指你在梅雪阁附近尾随那几个地痞,想偷袭人家却没有成功,反被打晕的事吗?”楼随流眉梢上翘,笑意盈盈,一点也没有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多伤人,“是的,我从头到尾都在。”

“那你为什么……”孩子的话说到一半就说不下去,他忽然发现楼随流的笑容是那样的冰冷。他虽然脸带笑容,但眼睛却没有一丝温度。

“为什么不救你?”楼随流笑了起来,“你为什么不问自己,我为什么要救你。”

楼随流伸出手指,竟然煞有其事地数了起来:“你一不是我的亲戚,二不是我的小孩,我和你不过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为什么要为你的鲁莽买单。”

小孩被他的话噎住了,找不到话来反驳他。

愣了须臾,孩子蓦地涨红脸,大声责问:“如果他们出手更大力一点,你就眼睁睁看着一条生命被人活活打死?”

楼随流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冷冷道:“无论你有什么借口,主动惹人家的那个是你,力不如人的那个也是你。你要记住,永远记住,任性是要付出代价的。”

任性是要付出代价的。

这句话在小孩脑里嗡嗡乱响,震得他脑袋发晕,连带着楼随流的脸也跟着模糊起来。

小孩努力了下,没支撑住,猛地向后倒去,嘴角又流出一缕鲜血来。

楼随流的样子有些后悔:“哎,一不小心带上内力了呢。”

他轻轻为孩子擦去嘴角的血丝,看着孩子一双瞪得圆鼓鼓的眼,不由笑了起来:“怎么,又想咬我?”

“混蛋。”孩子咬牙切齿地说。

“那你吃了混蛋的饭,睡了混蛋的床,也好不到哪里去。”楼随流不气不恼,笑靥如花,声音温和得小孩差点血流三千尺。

“滚。”小孩从齿缝里挤出一个字。

楼随流挑眉,眯着眼睛细细打量小孩。

孩子以为他会生气,谁知他只是打了个哈欠,用手揉了揉乱糟糟的头发:“小孩子果然麻烦死了。算了,不逗你玩了。”说完,楼随流走了出去。

大概惹他不高兴了吧。

孩子说不准自己的此刻矛盾的想法,好像有两个自己,一个想楼随流离开,一个又希望他能留下。

但小孩终于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是拼命咬着下嘴唇,盯着楼随流慵懒的身影走到门口。

一晃一晃,消失在门口。

小孩叹了口气。蓦地发现楼随流又出现在门口,似笑非笑地打量自己。

“干,干嘛。”小孩的脸一下子就红了,下意识地抱紧了被子,向后缩去。

楼随流却不理会小孩的大反应,指着自己说:“我,楼随流,随波逐流的随流,楼房的楼。

语毕,又伸手指着小孩说,“你,小森,小森林的小森。”说完,又消失在门口。

孩子花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扯着嗓子冲着无人的门口喊起来:“喂,混蛋!我有名字的。”

微风送来那人漫不经心的回答:“无所谓啦,你吃我的睡我的,名字也用我的好了。”

“名字也能用别人的吗,你猪啊,喂,听到没有,我叫……”

名字被自动隔音,楼随流掏了掏耳朵,斜靠着墙壁,抬头望了望天空。

天气真好啊。

回头又望了望里屋,楼随流的背顿时就弯了下来,仿佛被无形的重担压倒。他好像一下子就老了几百岁,摇头,长叹一口气:“现在的年轻人,真是有活力啊。”

刚走出门,就看见梅吹雪从转角走出。人站在阳光下,脸色阴沉得好似阴雨天:“你给他取名字了?”

“啊?嗯。”楼随流摸了摸头,怎么她这么早就来了,莫非有事要说?

“为什么?”梅吹雪咬着唇,眉头紧蹙,“难道,你是真的要抛弃我们重新开始?”

楼随流一脸的莫名其妙:“你在说什么,我不能总是管叫他小孩,所以才给他取了名啊。这和抛弃你们有什么关系,你又想到哪里去了?”

“他自己明明有名字,你还给他取名。”梅吹雪大吼。

“我不喜欢陌生的名字。”楼随流的脸色冷了下来。梅吹雪今天有些太无理取闹了,一点也不像平素的她。

“你还说不是准备重来。”梅吹雪跺了跺脚,语气激动,“当初离谷的明明只是花满溪,犯错的还是他,为什么你要把所有人都赶了出去。你就是偏心,喜新厌旧……”

“梅吹雪!”见她越说越放肆,楼随流不由厉声怒斥,阻止她继续说下去。

楼随流很少这样叫她的全名,平素都是略带宠溺地叫吹雪或者小雪,而像这样唤全名就意味着他是真的生气了。

梅吹雪一愣,鼻子一酸,眼睛就红了。她别过脸,猛吸一口气,硬生生将泪水抽回眼眶。虽未及弱冠,甚至还是女儿之身,梅吹雪也一直坚持以冷静成熟的面孔示人,虽说眼前之人对自己有十几年的养育之恩,算得上是自己人,但还是不愿意当着他的面流泪。

委屈的样子看得楼随流心里一软,脸色也渐渐缓和了下来。不由走上前,揽住她的肩膀:“你想多了。”

梅吹雪将头埋在他的颈窝,忍了忍,还是忍不住,泪水顿时溢出眼眶,沾湿衣襟。

“我想回家……”

“傻孩子,成大事者天下为家,何必拘泥于我那小小山谷。”

“我才不要成大事呢,我想回山谷。”

楼随流叹了口气,不接她的话,只是一下一下地抚摸她的头发。长大了,原来还只是个抱在手里要糖吃的小姑娘,忽然之间就长这么高了。只是还是一样地喜欢哭鼻子。

“吃早饭了吗?”楼随流拍了拍她的头,捏了捏她那号称价值千金的脸蛋。

“没。”梅吹雪推开他,嘟囔着,“就算吃过也给你气饿了。”

“那我去给你拿粥,一起到小森房间里吃吧。”

梅吹雪不由自主地跟着他,但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伸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只是站在原地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像是生怕眼前之人忽然就消失在空气里。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她才转过神来,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也许重楼真说对了。他果然狠心。如果我们什么都不做的话,也许哪一天醒来会突然发现,自己已经永远地失去他了。”

一股寒风呼呼吹过来,梅吹雪打了个寒颤。

第五章: 抓不住,求不得,随风去

每个人都有一些独属自己的怪癖。

譬如楼随流,他就有一个很奇怪的习惯,奇怪到搜遍全天下也找不到第二个和他共享此癖的人。

他喜欢给人取名字。

……好吧,这虽然有些奇怪,但还不至于独一无二。

可偏偏他不但喜欢给人取名字,还只对自己取的名字有反应。

这也是为什么当初午门问斩时,刽子手和他说话,他要想很久才反应过来,萧熊一就是那次自己替死之人的名字。

梅吹雪的名字也是出自这个取名怪人之手。而名字的由来更是让她郁闷了很久。

据说某个秋高气爽的日子,楼随流在散步时,偶然踩到一幅被风吹落地的雪梅图,然后灵机一动,就想出这个惊天地泣鬼神,勾引了无数才子,响彻全城的名字。后来梅吹雪忍不住想,如果他当时踩的是香蕉皮……莫非自己就变成香蕉女?这导致了每次有人问梅吹雪名字由来时,都会被她用蜜糖一般的笑容打出梅雪阁。不过这是后话了。

但自从一年多前的那件事以来,虽然楼随流依旧死性不改,看到可爱的动物就往家里捡,但从未捡过一个人类,从未替它们取过一个名字。所以梅吹雪发怒归发怒,过后并不会真的太计较。

可这次有些不同。

楼随流竟然给一个只见过两次面的小孩取名,这事太反常了。

梅吹雪站在门口并不进屋,只是扶着门框,远远打量坐在床上的小森。

四岁大的孩子,本应该长得圆滚滚胖乎乎,整天腻在在父母怀里撒娇打诨,他却甫一出生就被抛弃。活了四年,却从来都不知道什么叫饱,只知道能吃一顿就是一顿,鬼知道下一顿饭在哪里。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他,哪可能有一副好皮相。

第一印象就是瘦,用干瘪的柴火棒来形容他还是往好里说的。

但瘦归瘦,却不意味着没有精神。相反,每次看到他,都惊讶于这小孩与生俱来的那种野兽一般的警惕和灵敏。

下嘴唇被咬破了皮,看来性子比较坚韧隐忍,是个受得了苦的人。

但性子若太倔,往往活得也不长,至刚则易折。

为什么楼随流会对他感兴趣呢?

究竟是什么打动他,使得他为谷外之人取名呢?

小森感觉到有人在注视着自己,转过头看向她。

眉如杨柳,眼似桃花,梅吹雪唇际带着一抹淡淡的笑容,倾国倾城。曾有算命先生说,梅吹雪是天上仙女的转世,容貌几近完美,同龄女子无人能出其右。

但二人的目光刚一接触,小森顿时脸色一黑,猛地将头低下。

咦,有趣。

梅吹雪抬脚走了过去。

即使是自称尝遍天下美女的富商官吏,看到自己也会丢了魂儿似的看上好半天。

这小孩居然敢转过脸去!

难道是因为年龄太小,不识美女?

“喂,小鬼,你叫小森是吧。”梅吹雪双手环胸走了过去,语气不善。

小森不回答,只是头低得更低了。

“回话。”梅吹雪挑起他的下巴,语气轻挑,“怎么,哑巴了,还是想入非非了?”

但出乎意料的是,入眼的表情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小森一张小脸不停地扭曲,表情古怪。倒不像是看到美女害羞,反而好似闻到馊水的样子。

梅吹雪挑眉,细细观察他的表情,忽而将他的脸拉近,妩媚一笑,轻启朱唇,吐气如兰,一口气喷在他脸上:“不要害羞啊,姐姐又不会吃了你。”

接下来的事情,让楼随流连续半个月的晚上都忍不住笑醒。

小森猛地推开贴在自己身上的梅吹雪,跳起来跑到墙角。一手撑住墙壁,一手捂在肚子上,忍了忍,再也忍不住,“哇”地一声吐了起来。

再看被他推开的梅吹雪,保持半跪在床上向前倾的姿势,瞬间石化。

楼随流推开门,一阵寒风随之钻了进来。

然后梅吹雪就一点一点地化作石粉,消散在空气里。

“啊哈哈……”听完经过后,楼随流捂住肚子,笑得眼泪水都出来了。

小森瞪了他一眼,小声说:“我有女人恐惧症,碰不得女人……”

梅吹雪还是浑身僵硬,看得楼随流心里啧啧称奇,真是太有意思了。

也许因为不擅长和女性打交道,再加上心有愧疚,小森又解释道:“……刘大叔说,女人都是老虎,吃人不吐骨头……”这哪是灭火啊,明明是火上加油啊。

梅吹雪头上的青筋突然又暴起三根。

楼随流见好就收,捂住他的嘴巴,然后深吸一口气,正色道:“吹雪,你这么早来找我应该是有正事的吧。”

“你不说我还忘了。”梅吹雪的脸色这才好了一些。她整理了一下平整无比的衣服,然后拿出一封信:

“下一次的工作。”

楼随流拆开信封,拿出信纸迅速浏览一遍后,然后很平静地将信折好,用火折子点燃。

“还有半个月后才开始,现在就烧掉会不会太早了点?再说了,你这么迅速地看一遍,时间隔得又久,到时忘了内容怎么办。”梅吹雪忍不住说。

楼随流摇了摇头:“你去跟委托方说,这事不能拖。”

“阑珊教教主青岚不是一个说话不算话的人,他说半个月后杀就不会提前到一周。”梅吹雪有些疑惑。

楼随流还是摇头:“不是他们不能拖,而是我不能拖。”

“什么?”

“今年冬天会来得比较早,我准备提早回谷准备过冬。所以这事一了,我就立马动身回去。”楼随流推开窗户,凝神仰望天空。他的眼光似乎穿透了层层云雾,飞向了遥远的未名谷。

“什么!”梅吹雪大惊之下不由站了起来,失手撞翻了一旁的椅子,但她浑然未觉,“你不在这里过冬?”

楼随流回首,有些茫然地看着她。沉思片刻,反应过来,唇际勾起一抹不知是讽刺还是无奈的笑容:“不然呢?你几时看过我在外面过冬的。”

“可是谷里一个人都没有……”

“嗯。所以准备的时间要比往年多一倍。”楼随流走过来,将被她撞翻的椅子扶正,忽然想起,又道,“今年不再接工作了,想找替死鬼的,叫他们明年再来。你可别又像上次那样,我人都走了,还接了委托。还有,上次的钱你还没给我的,别忘了……喂,听到没有。”

梅吹雪神色恍惚地站在原地,直到楼随流忽然大喝,才反应过来,急忙道:“可是只有你一个人……”

“我又不是小孩,一个人就一个人。”楼随流漫不经心地说。

“可是你的病……对了,要不这样吧,我回去帮你……嗯,这不算回去,只是暂时帮忙,对,暂时。哈哈,这不就解决了。”梅吹雪顿时眉开眼笑,双手拍了一下,为自己想出这个好主意而高兴。但一接触到楼随流的眼神,只觉浑身顿时被人泼了一盆冷水,从头浇下,冰冷刺骨。

楼随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直看得她心里发毛,蓦地冷笑起来:“暂时?你的逻辑可真有意思。暂时回去就不等于回去?我暂时杀了你,就不代表你死了?”

他一步步走近梅吹雪,阴影落在梅吹雪身上,寒气顿生。

梅吹雪被他的气势压倒,脚一软,不由倒在床上。

楼随流从上而下俯视她,黑曜石般的眸子凝不反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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