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书洵的技术水平向来很好，工作时又很谨慎，从没有出过错误，也是这部门里唯一没被骂过的人。崔教授对此似乎并不满意，他看得出卫书洵对他毫无尊敬之意，早就想找卫书洵麻烦。终于在一次研究报告中给他找到了：“这个标点符号是怎么回事，你居然连这么简单的地方都弄错，做为一个研究员，你明不明白一个小数点的错误，会导致实验结果相差十万八千里，啊？”

不过是一段话的最后一句，错把句话打成了逗号而已，就这样被抓住教训。卫书洵才懒得理他，看了看表，转身就走。

“回来，你去哪？”崔教授怒骂。

“下班时间到了。”卫书洵抬起手腕，看向其他人：“不赶紧去餐厅小心没好菜了。”

众人立即收拾东西走人，崔教授在后边骂：“卫书洵，我还没说完，你们也回来，今晚要加班！”

卫书洵扭头，冷冷的勾起嘴角：“为什么加班，加班内容是研究什么，工作计划是什么？您先向上面提交工作计划，等上面批准了再找我们吧！”

崔教授刚来第二天就要求大家加班，研究需要的话，通宵大家都不介意，所以毫无怨言。但是发现崔教授对于“加班”的工作，没有任何特别安排，只是单纯让他们来加班而已，不像苏灼每一步工作都有严谨计划和时间安排。

他是上司，他这么命令，大家也只好听从。没发现加班对研究有什么特别助益，但是却听到其他人夸奖崔教授工作尽职尽责，每晚加班的话，简直让人窝火。但这事没法申诉，有人能怪上司给自己加班吗？平常被骂也只能怪自己犯了错误，反正找不到能投诉的理由，大家都拿崔教授没办法，他毕竟是自己的上司。不过有卫书洵带头反抗后，虽说被骂仍旧免不了，但大家已经不会再蠢到加班，凭白给这位领导挣名声了。

有着这么个不好相处的上司，大家自然更怀念苏灼。他们现在说到“部长”都指的是苏灼，崔教授的统称为“那家伙”。

“那个，部长现在到底在哪个部门工作？”助理小陈问：“我昨天见他在工程部，可是小秦说他在制程部。”

“我看到他从制程部出来啊，还跟着伊教授。”秦建生答。

“我也不清楚。”卫书洵摇头，他最近一直加班，也没时间跟苏灼聊天，还以为以学长的技术知识，早就进某个部门了……不过考虑到他的常识，说不定又被人排挤了：“我回头问问他。”不行的话就让学长回来，反正有他们在，也不会让崔教授欺负他。

第二天见到苏灼，却是在走廊上，此时的苏灼正抱着一个大纸箱。卫书洵赶紧跑上去帮忙：“学长，我来。”学长身体单薄，怎么能让他抬东西！

“别，这机器很重的。”苏灼拒绝。

“没事，我力气很大。”卫书洵抢过箱子：“呃……好重……！”根本走不了路，卫书洵无力的把箱子放到地上。

“我说过很重啊！”苏灼轻轻松松的抱起箱子。

“……！”卫书洵无语的跟在他身后：“学长，你要送到哪里？”

“送到你的实验室，这是你们需要的机器。”

“谁要的？”卫书洵沉下脸。

“崔教授啊！”苏灼答：“刚才碰到他，他叫我帮送过去，刚好我现在没事。”

竟敢，竟敢把学长当成杂工苦力，还让那么瘦小的他……呃……还敢让他搬东西，不可原谅！

卫书洵握拳：“可恶，我一定要敲他闷棍！”

苏灼疑惑的偏头，说：“打架不好。”

“可是他竟然支使你干杂活，学长你都不生气吗？”不仅抢了他的职位，还让他干杂活，是他的话，早就气爆了。

“不会呀！”苏灼眨眨眼：“我的工作就是协调各部门嘛，一些杂事自己能做就不用麻烦别人了，还能节省人力和时间。”

“……学长你真是脾气太好了。”卫书洵无力。

学长不生气，卫书洵却不能光看着他被欺负，郑重的跑去找伊教授：“伊教授，您不能给苏学长安排一个固定的职务吗？我看到他总是在给别的部门打杂，还被人欺负！”和苏灼关系那么好的伊教授应该不会光看着吧？

“哎？苏灼打杂？”伊教授推推眼镜：“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苏灼可不是打杂人员。”

“但他没有固定职位。”卫书洵气愤的瞪着他：“每天都只能去不同部门做事！”没有固定职位，只能在不同部门打杂，这对一个研究员来说是多大的侮辱，也就学长毫不介意。

“苏灼在这里当然没有职位。”伊教授抬手止住卫书洵欲出口的骂声：“他不知道吗，他是宇宙飞船计划的总负责人啊，往各个部门跑是为了监督工作进度！”

“……负、负责人？”卫书洵不可思议：“那个呆呆的学长？”

“对，就是那个呆呆的学长。”伊教授失笑：“这下不担心了吧？”

“那我能不能跟他申请换个部长！”卫书洵高兴了，苏学长脾气那么软，应该可以说动吧？

“不太可能，崔教授是苏灼亲自指名招进来的，而且以苏灼的性格。”伊教授摇摇头，叹了口气：“他绝不会因为被对方欺负过就赶人，他向来重视工作。”

“啧！好想赶那家伙走！”

“放心吧，崔教授如果有真材实料还好说，但就我这几天观察，他估计撑不了多久！”伊教授莫测高深。

研究进入一个月，按照原本的计划，各部门应该补步提交一个月的研究成果。尤其光磁部的研究贯穿整个计划，是第一批需要拿出成果的部门。

崔教授虽然脾气很差，但还是有真材实料的，在他的斥骂式指导下，大家按时完成了PMSO光磁高随动控制系统的初步研究，还详细的做了三维展示模型。

一段时间的工作结束，大家难得轻松下来，连崔教授也不再装模作样的逼大家工作。第二天傍晚，苏灼抱着一台笔记本电脑进来时，崔教授正悠哉悠哉的掂着个茶杯一边喝茶一边上网。见苏灼走过来，也只抬了抬眼皮：“有事吗？”

他对苏灼印象不好，研究所竟然让这么个小年青来代理他的职位，这分明是瞧不起他，认为这小年青的学识和他差不多，嘿，一个小年青也敢贪慕虚荣！而且他的部下们到现在都只叫他崔教授，说到部长时，还是指的苏灼，这怎么不让人生气。

因此他经常故意使唤苏灼，让他做打杂的工作。本来还想叫其他部门的教授一起教训这小子，理由无非是他傲慢无礼，不懂尊老敬贤。可惜都被其他人拒绝了，和他关系较好的陈教授直摇头：“你呀……好自为之吧……”

崔教授冷笑，怕什么，不就是伊教授和这小子关系好吗？但他是中央科学院亲自发函调派下来的，难道还怕伊教授把他赶回去？

苏灼看看他桌上乱堆的资料和书本，把笔记本放到一边，非常有礼的搬开桌面上的资料。崔教授见实验室里的研究员频频往苏灼这张望，当下不悦道：“刚好，你把这些资料都给我整理好，顺便把地板也拖一拖，脏死了。”

苏灼不理他，把桌面清空后，放下笔记本电脑，把屏幕转向他：“崔教授，这份PMSO光磁高随动控制系统是你做的？”

崔教授正在网上下棋，只用眼角撇一眼，冷哼：“对，怎么，你想学啊？”

“那么，我问你。”苏灼的声音第一次如此严厉：“为什么Z轴单层的提升高度仅为0.65pmr，为与它平衡，Y轴双层的离焦量就只能有12.9H。”

卫书洵耳力好，已经听到他的话，疑惑的走过去：“怎么了？”

苏灼看了看不为所动的崔教授，转向他：“书洵，我问你，PMSO光磁高随动控制系统是在崔教授指导下完成的吗？”

“是的。”卫书洵点头，苏灼又看向其他人，所有人均点头。

“那么，最终数值也是经过崔教授确认的了？”

“对。”

崔教授根本不听对话内容，不耐烦的挥手：“吵死了，你给我出去。”

嘭！

苏灼单手拍在桌子上，他的力气不大，声音也不响，但这是温和老好人的他第一次发脾气，实验室瞬间寂静。连崔教授都一点发恸，老好人发起火来确实更容易吓人：“你、你要干什么，出去，这是我的实验室！”

“如果你不能给我合理解释，这里就不是你的办公室了。”苏灼面无表情的说，他的声音没有任何语气加成，却莫名给人巨大的压力：“半年前我看到过你的论文，关于《PMSO光磁高随动控制系统》的初步研究，我记得当时的数据是Z轴单层的提升高度为0.48pmr，Y轴双层离焦量8.2H，ECR缓冲层增长为36nd。为什么过了半年，你的研究非但没有进展，反而还退步了？”

第109章：番外：苏灼和卫书洵（下）

“怎么，你在质疑我吗？”崔教授也火了：“你知道自己在和谁说话吗？马上出去，不然我会让你滚出这间研究所！”

如果是平常，苏学长被人这么当面喝骂，卫书洵早上去动手了。但得知苏灼的真正身份，他反而有兴趣看戏，还佯装被吓到的模样后退一步：“崔教授，难道你是这间研究所的负责人吗，想赶谁就赶谁？”

“嘿，赶走一个打杂的有多难。”崔教授嘲讽。

苏灼皱眉，并不打算做口舌之争：“按照原本计划，在PMSO光磁高随动控制系统完成后才能进行下一步研究。但因为你的工作未达到要求，所以整个研究不得不停下。到目前为止，整个研究所花费1200万，如果你不能给我满意的成果，那么因此造成的相应损失将直接由你本人负责。”

提到钱，崔教授终于认真起来，同时也更恼羞成怒：“你你你算老几，一个打杂的也敢对我指手划脚！什么负责，你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说这些话……”

“我是宇宙飞船计划的总负责人。”苏灼静静看着瞠目结舌的崔教授：“你的请调函是我发的，因为我看过你半年前那篇PMSO光磁高随动控制系统的研究论文。虽然这份系统的表现也不错，但我要说，它甚至达不到半年前那篇论文的高度。”

卫书洵做恍然大悟状：“啊，难道那论文不是你写的？”

“胡说！”崔教授反应激烈。

苏灼本来没往这方面想，见崔教授的反应，不由怀疑的皱起眉：“如果是这样，就说得通了。”崔教授熟悉这顶研究，也许他曾经指导并参与过研究，并最后占据了发布论文的名字，但他的能力没能达到那个高度——这种事，有时候真的很平常，苏灼已经不只遇到过一次。

“污蔑，污蔑，根本没有的事。”崔教授气得发抖：“而且你说自己是负责人就是了，有什么证据？那么大型的研究，怎么可能让你这么个年青人做总负责人……”

苏灼的目光转向门口，崔教授也看到的门口处的人，停下咒骂，满怀希望的看着他。伊教授双手插在兜里，冷冷的回视他，冷冷的点头。崔教授呆滞，为什么那么重要的研究，会让一个年青人负责？这个年青人背后的权势有那么大吗？

“如果一开始不行，你直接说，我们可以调整，我也可以帮你。”苏灼才不管他想什么，看着屏幕中无法使用的系统，冷冷说：“现在制程部，光源部，衍射室，硫化室都已经做好准备，却在你这里被迫中止。光硫化室造成的损失有多少你知道吗？你打算怎么赔？”

“我我……”崔教授抖着唇，1200万的数字压得他抬不起头，如果总负责人硬要把研究损失算在他身上，他根本无从反抗：“这次是意外，意外。”他急促辩解着：“我没想到研究员那么不中用，连实验都做错。我马上改，马上把它弄好！”

他这话是想把责任都推到底下的研究员身上，众人气得脸色铁青，不只卫书洵，已经好几个人准备撸袖子揍人。

苏灼拍拍卫书洵，目光紧盯着崔教授：“我只跟你要结果，我只盯着你。再给你十天时间，这十天我会监督你！如果不能做出符合要求的系统，我会申请复查论文的真正主人，并取消你由此获得的相应头衔。”

最后一句话对崔教授来说显然很严重，他苍白着脸一动不动，连苏灼已经离开都没发现。

卫书洵看着失魂落魄的崔教授，目光熠熠：这才是真正的碾压，打架算什么，拳头大又有什么意义！对付敌人就应该像现在这样，凭学识，凭实力，一路辗压过去！

崔教授想把责任推给下属的行为得罪了实验室里的所有人，大家开始用消极怠工抗议。本来一天可以完成的工作量，被拖成两天，甚至三天，研究进度生生延迟，崔教授嘴都急得起泡，但似乎完全没明白是为什么，反而在实验室里破口大骂：“你怎么回事，一个小小的光感制程居然做了三天！你是猪吗，不想做就滚让别人接手！”

被骂的研究生冷哼着站到一边：“你让别人接手好了，反正十天后滚的人是你，我急什么。”

“你……你……”崔教授气得发抖，转向一旁的卫书洵：“喂，你来接手他的工作，告诉你们，不能完成预定计划的，今晚谁也不准下班。”

秦建生拉住卫书洵，微微摇头，让他不要听。卫书洵拍开他，义正言辞的说：“这是工作，不能任性。”

崔教授对于他的听话表示满意，抬着下巴说：“这就对了，好好听话还是会有你们好处的。你们这帮年轻人，不知道科研界的水深，以为在这里刁难我就有用了？离开这里后，将来还不知道谁刁难谁呢！科学院那里我都不知道拦过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了，苏灼我动不了，难道还对付不了你们这帮小青年？”

真的好想打他！

卫书洵控制自己撸袖子的冲动，叫道：“教授，短程回闭率怎么测试？我不懂啊！”

“真没用，你到底是怎么混进来的。”

崔教授对卫书洵仍没好脸色，但这小子是目前唯一还表现得听话的，所以他稍微指点了一下，但是卫书洵的水平实在太糟糕了，动不动就说这不明白，那里不懂，把他烦得忍不住又开骂。

卫书洵有那么乖吗？当然不。

他耳力好，早就听到停在门外的脚步声，所以才故意装不懂好让崔教授骂他，没想到崔教授意外的还说了多余的话。真是太好了！

待脚步声离开，卫书洵立即扔下手中的东西：“好了。”

“什么？什么？”崔教授不明所以。

卫书洵摆摆手，招呼其他人：“喂，下班时间早过了，难道你们真的打算加班？”

“卫书洵，你在干什么？站住……喂，你们……”

众人早就想走，只因为卫书洵还在工作，为了配合他才留下来。此时他本人说要离开，研究员们当然也没必要留下。

“书洵，你刚才在干什么？为什么白白让他骂了那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