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狐——海中一主
海中一主  发于:2015年10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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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月嘴角不经意的往上勾了一下。

段佩容沉浸在回忆中,道:“我很小就知道我和我娘不一样了,十年光阴我只长大一点点,我娘却日渐出老,等我活到三十年的时候,也就人类小孩四五岁大,我娘已经勾腰驼背了。那时我就知道,我娘是活不久的。我偷了一些仙丹给我娘吃,没想到还是有些用的,我八十年岁时我娘才走的,她一走,我突然不知道该干什么了。”他望着白月金色的眼睛,见他认真地听着,继续道:“以前陪着我娘一日三餐,即便不饿,我也要坐在桌上,我最见不得我娘孤孤单单的坐在桌上盯着对面两个空碗发呆,我陪他,便少一个空碗,还剩一个是留给我爹的,到我娘死也是空着。”这下白月明白,为什么段佩容这么执着一日三餐了。“直到遇到那两个小家伙。你不知道,他两小时后真真的可爱,毛茸茸的,饿了就会吸我的手指头。琉璃从小就喜欢赖在我的被窝,还总尿床,有时我气坏了打他屁股,赤虎就把他抱在怀里,用后背对着我,让我打。”他说着,脑海中回忆当时场景,赤虎闷头闷脑总是保护琉璃,琉璃没心没肺的不领情,经常欺负赤虎,那画面历历在目,顿觉幸福。

白月被他勾起的往事,见他突然沉默抿着嘴笑,于是开口:“我也有个弟弟,虽然同父异母,但是他出生时我是第一个抱他的。他圆圆红红像一个小太阳。那是我唯一的弟弟,我很是宝贝,他因为红色毛发被族人嘲笑,我为此教训过不少人。”他顿了顿,呼出一口气,不愿再说那些甜蜜的往事,话锋一转道:“他用计给我下药,将我置于死地,我勉强逃过一劫,为躲避追杀,六百年没有出过隐藏的山中。”其实他说谎了,他不出山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白焱,他怕再一次遇见白焱,他会忍不住杀死他。即便过了六百年,他内心也是不愿杀他的,他知道。他闭上眼,脑海中闪现白焱在他身下求欢,那柔软的肢体,那满是情yu的双眼,不过都是装出来的,把他的心骗走了,真的爱了,才发现上当了,终是太迟。

白月声音冷了起来,四周的空气也随之降了几分温度,“所以,对别人好,不如对自己好。”他鄙夷的看着段佩容,道:“你别以为你这么做很是伟大,说不好听,你是傻的厉害。你想救流云,容易。救了之后呢,流云现了原形一溜烟就可以飞到天际,你呢?你双腿残疾,区区不足三百年的道行,非仙非妖,你怎么逃?幻一朵祥云?我告诉你,你的祥云还未飞起,天兵天将的坐骑就已经追上你了。”

段佩容很认真地听着,还应景的点了点头表示赞同,这举动又让白月不爽起来,又听这人道:“我修行近三百年,为了提升杀伤力和防护力,专门修练降服之术,幻化之术不足一提,我还不会幻出祥云。”说完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这一笑,白月炸毛了,清冷的声音提高了几度,恨恨道:“你当我在开玩笑?”

段佩容赶忙摇头。

白月觉得,遇到这人后,自己有些控制不住情绪,这样不好,很不好,非常不好。他恨不得指着段佩容的鼻子,让他醒悟,于是接着道:“你想去死,那就去死好了。你那两个徒弟难免会伤心,但过不了几十年,就忘得你姓甚名甚都不知道了。你为他两寻得生路,不惜重伤助我渡劫,你挨鞭刑,在这下跪,他们都不知道,我也不会告诉他们,他们不会领情,只会相信传言,你不过是放走妖魔的逆贼,指不定他们会以你为耻,今后都不愿提及你的名字。”他越说越狠,说段佩容,也是说自己。他不止一次嘲笑自己,受此大辱,不回去报仇,却心甘情愿孤独六百年,谁领你这个情,不过是个白痴傻瓜罢了。

这人也是一样,白痴傻瓜。

白月闭上了嘴巴,他将自己埋藏了六百年的苦水一股脑发泄了出来,不能再说了,再说就显得自己太惨了。

段佩容伸出手,拉住了他的手。一个手指冰凉,一个掌心滚烫。段佩容仰望他,轻柔道:“你不是说过吗……做了就别后悔。”他扬起嘴角,笑道:“你父母疼你吗?我娘挺疼我的。可她从来不说我对你如何如何好呀,我对你付出多少呀,她总是在我起床前就做好饭等我吃,在我伤心时搂住我,掉眼泪时为我擦干,开心时安静听我讲话;她走了近两百年,音容笑貌都刻在我的脑子里,相忘也忘不掉的。我对赤虎和琉璃好,也不单单当他们是徒弟,而是我的孩子一样,我就是他们的爹,即便为了他们死去,也不要半分的回报。”

白月无语,哑口无言,这一刻他觉得若是可能,他愿与这人做个知己、朋友,说说心底话,发发小牢骚。他看见段佩容微微垂下眼睛,浓密的睫毛有些湿濡,却倔强的眨了几下眼睛,将眼泪硬生生逼了回去。他想,这么伤心为什么不哭呢?他又想,以前自己那么伤心为什么也不哭呢?憋在心里,导致他现在不光不会流泪,连怎么去笑都忘记了。

段佩容再抬头时,冲着白月温暖的泛起一抹笑,交代后事般对他说:“你要好生带他们,他们还小,别让他们受欺负,赤虎看着高大却老实巴交,琉璃看着蛮横却是胆子极小,教他们一些自保的法术,看着他们长大,我……真心的谢谢你……若有来生……我一定会报答你的……”他声音哽咽,几乎说不下去,颤抖的说:“走吧……带着他们走吧……现在……”

白月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微侧了脸颊,低下了头,单薄的肩背轻轻的颤抖。

6、流云

白月站在床前俯视他,想着这一别可能天人相隔,突然有些不舍,低声道:“尽最大可能活着吧。”

段佩容低着头,轻轻地‘嗯’了一声。收了结界,喊了一声:“赤虎、琉璃。”声音不是很大,门却很快被推开。

人未到声音先传了进来,琉璃是个咋咋呼呼的少年。“师父,什么事。”接着,琉璃蹦蹦跳跳的进来,赤虎跟在后面,两人进屋都是一愣。琉璃指着白月,惊呼:“那个……那个……长得仙似的……尊者。”赤虎很快恢复平静,走到床前问:“师父,有什么吩咐。”

段佩容笑着对他两说:“刚才师父与尊者商量好了,从今个儿开始,你们跟着尊者修行,可好。”

琉璃正在上下打量白月,觉得他披散身后那及膝的银发真真是漂亮,好想扯下来一缕编个手链之类的戴戴。正想着出神,突然听见段佩容的话,好似晴天霹雳,一下子将他从美梦打入噩梦,扑了过去一把抱住了自家师父,眼泪‘唰’的一下就掉了下来,哭道:“师父不要琉璃了么?琉璃会乖的,师父别说这话吓我了。”

赤虎僵在床旁不说话,眼圈子憋得有些红了。

段佩容心底也难过,强撑着谈笑:“说什么要不要的。你们不是都想学一些高深的法术么?我修的是仙道,并不适合你们。你们都是灵兽,便是要修些兽族的法术。尊者乃是千年九尾狐,道行自然没话说,你们跟了他是你们的福分,知道么?”

琉璃不停摇头,一把鼻涕一把泪,“我本来就笨,学不了高深的,就跟着师父。”

赤虎则扑通一声跪了,坚定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赤虎哪也不会去的。”

段佩容哪有时间在这里劝他们回心转意,他要以最快的速度解决他两,好让自己毫无牵挂的往下走。他板了脸,一把将琉璃推了一个踉跄,撑着身体厉声道:“这事由不得你们,你们两个跟我百年,却不如那些个修炼五六十年的道童,可见慧根极浅,留你们在身边,日后被其他师兄的徒弟比了去,少不得被笑话。为师好心为你们谋得出路,却这般不知好歹,还不赶紧拜见你们新师父,别在这给我丢人现眼的。”

琉璃被推下床坐在地上,一听这话傻了,身子晃了晃,趴在地上痛哭起来。赤虎红着眼不肯掉泪,嘶哑着说:“师父有什么苦衷不能明说?何苦这般做戏,伤了我们的心,也伤了师父的心。我了解师父,您不是这样的人。有什么困难,咋们师徒三人一起承担。”说罢,硬生生磕了一个响头。

白月冷漠站在一旁,突然开口道:“你们师父是要去送死,你们也要去么?”

赤虎、琉璃齐声道:“去!”

白月看向段佩容,心底有些羡慕这人。

段佩容说那些话时,也是心如刀绞,再说下去,怕是哽咽的嗓音会出卖自己,于是也不打算多说,弹出两个蓝色水灵,直接将二人打回原形。一只不到三尺的小虎和一只双掌大小的玉兔。

段佩容别开脸,轻轻道:“那就……有劳尊者……”

白月弯腰,一手提起小虎后颈,一手拽起小兔耳朵,不曾停留,转身驾云而去。

段佩容便一直维持着这个姿势,坐到了日暮降临。下肢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痛,他放软身子靠着床头,咬牙自行揉捏僵硬的残腿,心愿未了,他不敢糟践自己的身体。

他算着时间,十一师兄怕是就要过来了,他知道,师父定会让他一同镇守镇妖塔,流云身体里面的定魂针是他下的,流云若被救了出来,只要能控制住那只蛟龙的,只有他。

果不其然,夜幕时分,老十一杨路踩着星光跑了过来,准备接段佩容前往玉佛大殿。杨路进屋的时候,段佩容已经坐在轮椅上,换了一身窄袖口的青色袍子,左腿缺损的地方垫了一个软枕,腰间用一根与衣服颜色相同的缎带绑在轮椅上,让他可以空出双手就能坐的笔直,而不会左右摇晃。

杨路脚步微顿,看的有些发愣。段佩容嘴型很好看,不大不小不薄不厚,嘴角微微有些上翘,让他看起来总像是面带笑容。段佩容双腿完好的时候,用的是双刀,刀尖弯曲,左右手各提一刀,人便落在双刀围的圈里。段佩容在十三个师兄弟里面属于进攻型,杨路属于防御型,打斗的时候段佩容进攻,他则是在外围斗法,多少会轻松些能分些心去观察这个小师弟。那时候他就觉得这个最小的师弟看起来斯斯文文,喜欢腼腆的微笑,上了战场却是冷血无情。他的双刀快若闪电,刀身裹着浓烈的水灵,一刀下去,魂飞魄散。

杨路无法忘记,一次他带着师弟三人出山收妖,那妖精化身柔骨娇女,可怜见的在那里讨饶,一不留神突然神志模糊,中了这妖女的迷术。那妖女见这些道士中了计,正要剜心剖肝,段佩容突然一刀结果了那妖女。妖女一死,杨路立刻恢复神智,抬头看见段佩容的道袍被鲜血染红,月色下半边脸苍白半边脸满是鲜血,嘴角抿着自然微翘,那摸样似笑非笑,比那死去的女鬼还要诡异几分。他咽了一口唾沫,走过去问道:“十三师弟未中迷术?”段佩容回头,脸色缓和了一些,笑容温和下来,不似刚才那般诡异,开口道:“中了。”杨路一惊,心想自己修炼了四百年,还不如这师弟。段佩容短短一百二十年道行却能自行破解迷术,当真是资质过人,看看一旁蹲在地上还在痛苦状的老十二,忍不住摆出了师兄的架子,骂道:“这么点法术,看把你折磨成啥样了,还哭鼻子,也不怕笑话了去。”老十二流着眼泪说:“没法,我看见了我死去的姥姥,我下不了手。”杨路冷哼了一声‘废物’,他当然不会说,他更离谱,看见自己置身烟花场所,个个的貌美如花……他咳嗽一声,摆出一副师兄嘴脸问段佩容:“小师弟是如何破了这迷术的?”段佩容微垂着眼帘,浓黑的睫毛上挂着血珠子,他轻声道:“她幻化成我娘……”说着缓缓抬头,墨黑的眼珠子直视过来,嘴角的弧线让这抹笑意有些渗人,语调淡淡的缓缓地,没有过多的感情,好似这冷月,听的人凉到了骨子里,“她竟敢幻化成我娘……”

也就是从那时起,杨路知道,这总是腼腆笑着的师弟,他惹不起。

他走到轮椅身后,推他前行,边走边说:“师父让我问问,你身体吃得消么,这入了塔便不知何时能出来,除非天界抓住了那贼人。”

段佩容背对他,凝视着前方,道:“不会太长……”

杨路莫名其妙“咦”了一声,问道:“什么意思?”段佩容不语。杨路又问:“你那两个宝贝徒弟呢?”段佩容道:“交代他们出门办事去了,一时半会不会回来。”杨路调侃:“哟,那两只跟屁虫舍得离开?你那时收个妖都要用襁褓裹着两只小兽背在身后,活像一个奶妈背了两个娃。”说着“哈哈哈”直乐,又道:“你那时每次来玉佛殿修习,那两只变作小孩,一边一个贴着你身后,真是连体一般。”他边笑边说,却见段佩容抿着嘴,脸上没有表情,不免尴尬,收了笑推着轮椅出了炼炉宫。

宫门外停着一只巨大仙鹤,仙鹤脚下站着两排道士,见了二人,齐齐低头行礼道:“师父,十三师叔。”

杨路脚下一跃站在了仙鹤背上,两名壮实的徒弟一左一右扶住轮椅扶手脚下一蹬,连人带椅稳稳落在仙鹤背上。仙鹤扑腾着翅膀,稳稳地升空,朝蓬莱仙岛的正中,玉佛殿飞去。其他小道乘着各类飞鸟,体型要小很多,毛色灰暗,立马映衬着自己师父的坐骑那叫一个贵气。

入了玉佛殿,大殿之上蓬莱仙人正中而坐,其余十一个师兄弟已经来齐,围着师父坐在蒲团上,形成了一个圈。杨路落座空余的蒲团上,段佩容坐在一旁,轮椅高于别的师兄一大截,让这个阵型看起来有些突兀。

蓬莱仙人念了一道清心诀,十三个徒弟闭目心中默念,霎时间一束金光从蓬莱仙人身体内腾起,蔓延到十三个徒弟的身上。

入塔前的仪式,镇妖塔镇压的都是道行深厚的妖怪,怨念颇重,入塔者稍有不慎便会被引入魔道,甚至被怨念杀死。蓬莱仙人原本是天界一个上仙,随现任仙帝一起征战过沙场。当时魔界侵入天界,烧杀抢掠,仙帝那会还是太子,和唯一的弟弟修一起率领万千天将与魔界交战两百余年,这才将混世魔王擒了去。从此一道结界封住了魔界入口,换来天界的安稳。那一战天界损失惨重,仙帝的弟弟修战死,临死前元神飞散,他将真身化一座小塔。魔王刀不入,根本杀不死。仙帝便用弟弟留下的小塔将魔王收了,命蓬莱仙人将封了印的塔带到荒芜岛上严密看守。

这小塔用了五百年时间才将魔王完全消化,那天雷鸣电闪,魔王去世之时,小塔突然爆裂一声,四周浓烟滚滚。待浓烟散去,一尊十三层高塔赫然出现,这便是如今的镇妖塔。

蓬莱仙人的十三个弟子便是为了镇妖塔选八九的。每人镇守一层,十三星连成一线,塑造的结界坚不可摧。

一场法事下来,天已微亮。蓬莱仙人缓缓起身,走到段佩容身旁,疼惜的问:“能挺得住么?”

单单是坐了几个时辰,段佩容嘴巴早已没了血色,要不是束带牢牢地捆着他,只怕是早就跌下了椅子。他抬头,看着师父白色的长长胡须和眉毛,顿觉得亲切,微笑摇头:“我很好。”对于蓬莱仙人,段佩容总是说不出的亲切。他出生在蓬莱仙岛,小时候顽皮,趁着师父熟睡总喜欢去拔他长长的胡须,每次都被娘亲拖着出去罚跪,还是师父前来求情。一同修道的师兄们有些身世好的,是一些仙家贵族送来的子弟,最不济的也是仙界寻常人的孩子,除了他。娘亲是个人界的凡人,父亲不知是谁,从未对这孤儿寡母眷顾过,反倒是师父,处处维护他们母子,这一份情他是不会忘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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