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狐——海中一主
海中一主  发于:2015年10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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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实不相瞒,我入了那人之梦……”段佩容瞥了一眼白月和黑衣人,欲言又止。

蓬莱仙人仿若一切了若指掌,点头说道:“梦境反噬,你能活着,实属幸运。”看出段佩容顾虑,看了看一旁的黑衣人,整个身形笼罩在黑色斗篷下,帽檐下的阴影处只能模糊看见那人抿着的双唇和掺杂银丝的胡须。心里不禁叹气,何时连胡子都花白了?已经憔悴至此,还能挺得住么?“佩容,但说不妨,他……”目光看向黑衣人,转而又看向段佩容:“他不是外人。”

段佩容心里挂着父亲伤势,不知该如何说起。白月见他沉默不语,顿时脸拉了下来,道:“感情……我是外人?”边说边将段佩容抱紧了几分,勒的段佩容喘不上气。

段佩容赶忙道:“你……自然不是……”说的很小声,抬头时撞上自己师父意味明了的目光,脸皮本就薄,被这样扒开了看,顿时连脖子根都红了。

蓬莱仙人咳嗽了两声,他虽见过识广,可是……乖徒儿,你沉迷红尘,好歹也找个貌美家眷,生儿育女,为师圆寂之后,也好向你娘交代。他上下打量了白月,银发金瞳,他活着千余年所见所闻,这也是一等一的好相貌。见爱徒望着这九尾狐也是眼波温柔,宠溺满溢,便知人界这些年,佩容过得不错,就像慧娘当年曾说:短短在世,得一心人,足矣。他想,佩容这孩子,应该是幸福的。他的性子随了慧娘,总是知足而快乐。

可是,他来打破这样的平静,也不知佩容会不会恨他……

段佩容在心里衡量,有些事情说开了会更好,多一个人多一份力,更何况是师父呢?他老人家总会有法子解决的。

“师父,山中那人……是我父亲……对么?”明明猜到答案,却执拗想要证明,证明这世上他并不孤单。

蓬莱仙人敛了笑,微微撇开眼,看了看黑衣人,又看向段佩容,那一瞬间脑中千回百转都是很久之前的画面。许久,他才点了点头,缓缓道:“是的……”

白月皱了皱眉,想来思去,真没想到那乱世魔王会是段佩容的爹?那该如何是好?

蓬莱仙人又道:“我与修本是挚友,千年前仙魔大战,你爹为了困住魔王将肉身化为镇妖塔,元神分崩离析。我逆天而行强行将他的一缕游魂带入人界,寄生于佛驮山上一株吸食天地精华数百年的兰草之中,我本没有寄予希望,只想着借着那珠有灵气的兰草保存修那残存的魂魄……只是……我没算到后来……兰草被移走,几经转手,落在了慧娘那里。人类的思念和爱慕,真真是强大的力量,慧娘带着修的本命兰草几经波折,最后又来到了佛驮山这处风水宝地。修与慧娘有过最美的日子,至少那时他们是幸福的。直到后来,我收到修的意念,他求我帮助他,等我赶到时,修已经无法维持人形,蕙娘便整日守着那株兰草。那时的修已经感受到寄生于他元神之内的魔性,他只能选择再次沉睡,希望能消散魔性。我将慧娘带回蓬莱,生下了你……”

“慧娘去世时,你曾托我去过黄泉,我没能寻到慧娘魂魄。六界之中我也找过,慧娘魂魄回到了佛驮山,化为一株牡丹,就长在修的兰草旁。我想,他们也算是在一起了,没有比这更好的结局……”

本是美满的……可是,当你有了愿望,便会滋生欲望。修看着那朵牡丹,突然希望能从花蕊中看见慧娘的魂魄,即便是游魂,只要能四目相望,也是好的。他守着那株牡丹数十载,天天等,月月盼,年复一年……可是,慧娘的魂魄已经变成了一株牡丹……普通的牡丹……没有灵魂的牡丹……当他用第一个人类女子的魂魄浇灌牡丹时,便一发不可收拾,两个、三个、数百个亡魂不过是数字罢了……随着他的膨胀的欲望,还有那逐渐觉醒的魔性……

“我不能继续错下去了,因果循环,当初我若非强行拉回修的游魂,以修的修为和德行,辗转天地数百年,指不定已经降生在六界之中。慧娘也不会遇见修,她本事十世好人,过了那一世,便可以投身于天界,获得数千年寿命……是我……一时的欲念搅乱了轮回,扰乱了六界……”蓬莱仙人目露悲伤,笑的惆怅:“所以,我要摆正错乱的轨迹……不能继续一错再错……”

白月感觉段佩容的背脊僵硬,身体细微的抖着,强压着内心的惶恐。他将嘴唇贴在那人耳侧,低缓沉稳的声音安慰道:“不急……有我呢……”

是呀,我不是孤军而战。段佩容心理安慰自己,深呼吸一口气,强打精神道:“师父……说的是,道理……徒儿懂,只是……这关乎……徒儿双亲,恳求师父……将决定权……交给徒儿,我定会……还人界……一个太平,绝不……包庇纵容……徒儿求你……请师父……给徒儿这个机会吧……”

蓬莱仙人心里也是闷痛,他又何尝能下得了手。“佩容,修已成魔,不将那魔魂斩草除根,祸患无穷,那时不单单是人界受难,六界都将不得安宁……”

段佩容觉得有些昏沉,气血翻腾着,强撑着意念,道:“师父责怪徒儿自私也罢……为人子女……未尽到一天孝道,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父母魂飞魄散……总会想出办法……就给我两天时间……就两天……”

段佩容只觉得喉头一股血腥起起伏伏,好不容易强压下去,眼前已是一片模糊,耳旁白月似乎说了什么,他听不太清。抬眼望去,只能看见白月的轮廓,接着陷入黑暗。

白月摸了摸他的额头,滚烫的温度。小心将他平放好,盖好了被子,才起身走到蓬莱仙人对面,冷眼望去,缓缓道:“老道,你刚才绘声绘色说了半天,说给我听的吧。”

蓬莱仙人摸了摸鼻子,苦笑道:“这位仙友,你想多了。”

白月操起双手,上挑的狐狸眼直视过去,冷笑着勾起嘴角。“你们二人,时不时的打量,看猎物一般,当我没看见么?”

蓬莱仙人死不认账,还是笑:“哪有,哪有。”

黑衣人却摘下黑色帽子,露出真面目,朝白月笑道:“这么明显了吗?那我们也不藏着掖着,显得不太厚道。”

白月心头一惊,果然是天帝。

只是,天帝看起来并非很好,面容憔悴,头发胡子杂满银丝,眼窝青黑,嘴唇也是泛着黑色,看来已是元神耗尽,即日便会圆寂。

白月活了千年,仙界许多往事他都清楚。仙魔大战那会,他虽未出世,却是常常听父王提起。自然清楚先帝还是太子时,有个兄弟叫做修,殉于仙魔大战,死后化为镇妖塔镇守仙界。只是没人料到,他的一丝亡魂竟然还活着,也没想到亡魂幻化的躯体竟然与人类女子孕有孩子,更没想到自己千年后竟然与这孩子相伴不离。

造化弄人……白月感叹……真是老牛吃嫩草……白月二度感叹……

他有些警觉看向天帝,皱眉道:“你来……是因为段佩容?”因为段佩容的紫菱印记,威胁了太子之位?“段佩容双腿残疾,坐着都是困难,而且肺腑受过重创,身体也是败坏,而且他本不欲不求,与我立下誓言,今生逍遥于红尘之中,他不可能成为威胁的。”白月难得如此诚恳和耐心的说服他人。

天帝知道他误会,也不愿多做解释,淡淡笑道:“我时日无多,苟延残喘来到人间,不是为了威胁他人,只是想弥补一些自己的过失,求得安心上路罢了。”为了让白月安心,缓解他的敌意,补充道:“不信你可问蓬莱仙人,我已还段佩容的名分,天界没人不知段佩容乃天界功臣修之子,人们只会尊他敬他,绝不会加害于他。作为皇室中人,紫菱印记是我们的骄傲,是他地位的象征,谁也不能再动他分毫。”

白月身上的戾气渐渐消失,他看着二人,又看看段佩容的睡颜,转身做到石凳上,开口道:“有话明说,这般邀功是想让我谢你?还是别有目的?别拐弯抹角,我最恨猜人心思。既然我跟段佩容的关系你们也知道,那他的事情便是我的事情,我能做到的,绝不推脱。”

佩莱仙人没想到这只狐狸这么通情达理,难免喜出望外,摸摸胡须笑道:“这么说来,修也算你的丈人,为他做点事情,也不算占你便宜。”

白月很想一手扯掉那碍眼的白胡子,冷笑道:“听闻蓬莱仙人鼎鼎大名,哪知这般鸡婆。”

天帝差点没憋住笑,蓬莱仙人往前一跌,胸口岔气,心里暗想:我那乖徒儿找个一个什么东西呀?不分老幼?不分尊卑?不好不好……

数日奔波,天帝本就已经元神耗尽,也知道时日无多,等不起了。他坐到白月身旁,稍作休息,开口道:“魔时必须除……但我不愿伤害修的元神……”

白月是何等聪明,一听这话,立马才出了大概。皱着眉头看了过去,道:“你们想让我承载修体内魔的游魂?”

九尾狐有通灵之能力,也只有白月这等灵气高深的九尾狐才能承受得住猛烈的元魂。

蓬莱仙人点头道:“你若愿意最好,若是不愿,我们不会强求、”

白月道:“不愿如何?”

蓬莱仙人道:“那我们只能忍痛连着修的元神一并清楚……”他顿了顿悠悠道:“我只怕佩容会承受不住……”

白月冷笑一声,勾起嘴角嘲道:“还真是老女干巨猾……”

蓬莱仙人叹道:“实属无奈……实话实说了……”

白月道:“看来,我还必须答应了?”

天帝道:“你是我们唯一的希望,你能答应,这恩德无以回报。就当是为了佩容,我希望你能助我们一臂之力。”

蓬莱仙人接着道:“当然,实话说,你虽又千年修为,但是以肉身承载魔魂,还是有一定风险的。最坏的打算,你的元神压不住那魔性,你也会坠入魔道。”

白月微皱眉心,看向蓬莱仙人:“原来你们是来让我坐那替死鬼的,我算是听了明白。”

蓬莱仙人尴尬的笑道:“我自然会为你护住元神,只是世事难料,我不敢给你承诺。”

白月深思片刻,问道:“何时动身?”

蓬莱仙人道:“明日便可?”

白月望向熟睡的段佩容,见他呼吸清浅,面色苍白,心里便觉得憋闷。

“段佩容伤势如何?”白月道。

“虽是捡回一条命,这身体的重创怕是留下了,悉心调养,几十年总能调理回来的。”蓬莱仙人心疼的说。

白月点点头,道:“明日出发,你们可满意。”转身走向床榻,背对两人缓缓道:“若是没有别的事情,你们便去休息吧……”

屋内安静下来,房门被掩上,淡淡的烛火映照着屋内的寂寞。

白月坐在床沿,伸手抚摸段佩容的黑发,有些杂乱。他一边理着乱发,一边说道:“你安心的养伤,天塌了不是还有我吗?你这傻子什么事都愿意自己扛着,当真是瞧不起别人么。你且放心,我当尽力保你父亲周全,这份恩情你只能用一辈子还了。”

一个人自言自语的有些寂寞,他将那只做给段佩容的毛绒狐狸翻了出来。是用他掉下的胡毛做成的,白月手工不佳,外观不甚可爱,只能勉强看出是只狐狸。摆弄着玩偶,白月喃喃道:“怎么这般丑陋。”说着,他用食指点着玩偶,注入了一丝灵力,那玩偶便突然活了起来,变成了一只巴掌大的九尾白狐,和白月真身一模一样。

“将我的话转告这傻子,”白月说着指了指沉睡的那人。

小狐狸在床铺上蹦跳,细声细气道:“是的主人,好的主人,明白主人……还有什么话需要带么?”

还有什么话?白月想,其实还有好多话,只是不想说,说多了好似回不来一样。留着吧,回来再说……能回来的……一定的……

掌心覆上那人的脸颊,他温柔的笑了笑,“若是他醒了,你便告诉他,傻子,等我回家……”

其实,他本来想说:傻子,若是有什么意外,哭两场便罢了。你曾说过我执拗太深……也曾经劝我,世事无常,谁离开谁日子照旧的……我希望……你说到做到……你我相伴,时短情长,若有来世,再续前缘吧……

32、别离

段佩容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面是幸福的,父亲和母亲都在,会做上一桌子饭菜,一家人围着吃饭;流云总是捣乱,然后会和白月争执起来,打得不可开交;琉璃总是嫌弃自己一头的黄毛,一点都不好看,会扯着赤虎的头发嚷着黑色好看。

梦真的好长,梦里时光穿梭,花开花落,云卷云舒,竟然还有他与白月相拥缠绵的场景,即便在梦中,都能感觉肉身很热,尤其是脸颊。

他觉得自己勾起了嘴角,应该是笑了吧……

然后,梦醒了。

醒来时他发现自己睡在炼炉宫中那张熟悉的床上,他觉得浑身酸痛,竟然连爬起来都做不到。

他困难的转头,对视上赤虎的眼睛。赤虎先是一愣,而后手中的药碗摔落在地,惊慌失措的奔了出去。

一会儿他看见师父、十二个师兄和赤虎一起奔了进来,围在床前面露喜色。

“终于是醒了过来。”

“老十三,你可把我们吓死了……”

“醒来就好,醒来就好……”

脑袋还有些混沌,他睡了很久吗?他记得上次看见师父和师兄好像昨天一般,在人界,他躺在那人怀里。

对了,那个人。

段佩容搜索着屋内每一个角落,熟悉的布局,熟悉的面孔,可是……

“白月……”他张口,声音干涩沙哑,就像是垂死挣扎的人从很远的地方在呼唤,自己听起来都觉得不真切。

不知道为什么,段佩容觉得大家的目光有意无意都躲开了他。他张了张嘴,喘了好久,才虚弱的喊了一声:“白月……你在哪……”

偏过头,目光从人群中穿过,望向庭院。窗外艳阳四射,照在苍劲挺拔的树上,叶片绿得发亮。他有些迷糊,不是冬天么,怎么是盛夏的光景。

好累!他念着白月的名字,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

他没有想过,他一觉就是两年。元神已固,身体机能基本恢复,再睡醒时,又是两天,不过这次睁眼段佩容觉得身体舒服不少。

屋内烛火摇曳,想来天色已晚。偏头就看见了那一头嫩黄的头发,琉璃正背对着他睡着,发出轻微的小呼噜,听起来睡得挺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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