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钟仪气愤地拉拉长长的宽大袖子:“那有袖子这么长的,我手臂放下来就拖到地上了!”
钟仪将他的长发松松的束好,站在他面前打量,挑眉道:“那你就别把手臂放下来,爹年轻时穿着不都好好的吗?你端庄一些。”
钟仪撇嘴,他摇摇头发,不满道:“为什么我觉得头发束的好松?”
钟礼道:“垂在肩上才有柔顺的美感,你走几步我看看。”
钟仪便走了几步,身后的长袍拖曳到地面上,随风轻轻的飘摇。
钟礼说的没有错,钟仪穿着钟函当年的琴师袍倒是别有一番风骨,他身材偏于清瘦型,肩窄腰细腿长,长发垂落至腰间,回眸,面容清秀白净,眼神纯澈。
钟礼十分满意钟仪的穿着,环着他的肩,看向镜中的他,温柔道:“就这样罢。”
花田从厨房邓二娘手下吃到了不少小虾仁,叼着小鱼干欢欢乐乐地蹦跶回来,看着房间中央的丹青色身影,愣了。
小鱼干落在了地上。
等花田定睛看了半天,立马在钟仪的脚边转圈圈,用他的尾巴勾勾钟仪的衣角表示亲昵。
夜幕降临,花灯明灭,冷叶木的淡淡冷香飘动在风中,不知名的花瓣落在庭院里,和枯叶堆着一层,钟礼牵着钟仪慢慢走着。
钟仪一边注意着自己别踩到自己的衣角,一边别别扭扭地道:“我还是不习惯这么小心翼翼地走路。”
钟礼抓着他的手腕引着他走:“习惯就好,背挺起来,头别低着。”
钟仪顺着他的话昂首挺胸的走,走着走着脚一踩衣角就要向前趴下去。
钟礼手一捞将钟仪拉入怀中,钟仪背靠着钟礼,两腿发麻。
“我说……你背着我走好吗?”
“不好。”
“阿礼……”
“……”
“唉,好吧,我还是自己走吧,结结实实摔一跤也不疼。”
“……上来吧。”
钟仪眉眼弯弯地趴在了钟礼背上道:“驾!”
他们以这种诡异的姿势向花厅进军,惊吓了不少忙碌的仆人。
当然,穿这么麻烦的衣服还是有回报的。
宾客入座,钟函和燕惠在阵阵微风中看着花灯下的人影。
丹青色的衣影,白皙的修长手指用桐木琴弹奏出恢弘的乐章,目光淡然,乌发倾洒,月光移过少年铺地的衣袂,跳跃到疾速舞动的剑光之上。
声声铿锵有力,撞击着安静的气氛,开启着盛世的繁荣,有力度的剑锋挥舞出冷冷的月辉。
黑色的瞳孔相对,仿佛一切都将定格,永远不会流逝。
第二十九章:伤自离别(二)
燕惠的生辰过后,时间流逝的更快了。
早晨,钟礼睁开双眼,慢慢看向窗外的一大片苍翠竹林。
还是绿色的……可惜,他的时限不多了。
从熟悉的衣柜中取出衣物,在落地镜前慢慢穿上,修长有力的躯干包裹上了深蓝色的长袍——倒是不怎么符合前几日的劲装形象。
他洗漱过后,凝望镜中轮廓越发英挺的脸和深黑的双眸,眼中藏匿着几丝困顿的迷惑。
走下楼去,熟门熟路的走到钟仪床前,看着这人的熟睡脸颊,心里也慢慢平静。坐在床边,用眼神描摹他的眼形和微微向上挑着的眼尾。
这便是他的弟弟吗?
就算没有血缘关系,却还是一如既往的想去宠他,依着他,但是如果自己要离开,他又能怎么办,他能留的下自己吗。
钟礼黯淡了眼神,慢慢地伸出习惯握剑的手,轻轻抚摸着他的黑色长发,柔软如同绸缎。
花田在猫窝里看着钟礼的侧脸,慢慢踱步到凑到钟礼腿边,蹭了蹭他。
明日便是武试,该练习的武器已经灵活使用,出招的速度也因为这几天的恶补快了不少。
钟礼在庭院里负手而立,抬眸淡淡的看向阴沉的天空——倒是不怎么喜欢昏昏暗暗的天气。
抬步在鹅卵石路上慢慢散步,每走一步,数不清的回忆就袭上了心头,竹叶虽是苍翠,却还是有一些纷纷乱乱的落到了小路上。
这个季节,灿烂与颓败相共存,有的姹紫嫣红的乱开着,有的却衰落若晚年。
只是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为什么会有不明不白的情绪?
或许是天气的原因,明明离离开安都还有些时日,钟礼却已经对这个家,这片土地产生了无法言明的惆怅之感。
钟礼他,不过也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而已。这些离别哀愁在他的一生中出现了不少,然而,相比较于他心中的那股热血和理想,这些,又算得了什么呢。
钟礼从鹅卵石路上走下,走回了庭院。
钟仪刚好要起床,已是深秋,他坐在床上,水红色的唇微张,迷蒙着眼睛呆呆地看着钟礼——估计是还没有完全清醒。
钟礼走到床边,抿着嘴唇,眼神淡定的想为钟小仪穿衣服,钟仪只穿了里衣,他将裸露的双足塞到阿礼的深蓝色的袖袍里,可怜兮兮地道:“阿礼,袜子在哪儿?”
钟礼不语,有些无奈的将他的双脚塞进了被褥里,道:“先穿上衣,把手伸出来。”
钟小仪乖乖的顺从。
说起钟礼帮钟小仪穿衣服,还是有些历史的了,自小就是一个爱赖床,一个习惯早起。
钟小仪小的时候是钟函或者燕惠叫钟小仪起床,帮他穿衣服。到后来十岁开始钟小仪自己起床穿衣,但是到深秋,冬天,早春——在他的撒娇之下还是钟礼接手了这个“差事”。
两人配合的娴熟老练,钟礼让钟仪靠在他的怀里,开始为他穿袜子。
钟仪的黑发柔亮顺滑,甚至散着淡淡的香气——这些,钟仪自己是糊里糊涂不知道的,然而钟礼却是喜欢这种环抱着钟小仪的感觉,那是一种极其亲密的安全感觉,温暖而又贴心。
穿好了衣服和鞋袜,钟仪从衣橱里面取出昨晚穿的琴师袍道:“这件衣服要给爹爹吧?”
钟礼摇了摇头,道:“爹爹说你穿着正合适,不如给你。”
钟仪听了倒是没有什么感想。
钟礼将丹青色的琴师袍折好放入了衣橱,他道:“这件琴师袍,是爹爹当年成了宴会琴师那天穿的,倒是有几分纪念意义,你若是穿不惯就好好保管着吧。”
钟仪听了,严肃的点点头:“阿礼放心,我一定放在衣橱里面好好保管的。”
说完,就利落地翻出了几颗樟脑丸夹在了琴师袍内衬里。
钟礼看着钟小仪的笑脸以及樟脑丸半晌无言。
他们带着打盹的花田去了饭厅。
燕惠对于早饭一向上心,于是餐桌上依旧是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早餐点心钟小仪捧着燕窝粥慢慢吃着,刚刚还有些困意的花田已经生龙活虎地喵喵喵地舔着它的鱼汤。
燕惠笑吟吟道:“你们昨晚的礼物,娘很喜欢。”
钟礼抬眸,温和的笑了笑。
钟小仪笑眯眯的道:“既然喜欢,那娘亲得给些表示。”
钟函哈哈笑了,和燕惠笑着对视了一眼:“你想要娘亲给你什么表示?”
钟仪道:“水晶虾仁,爆炒腰花,三鲜汤,还有前几日的鲜鱼。”
燕惠笑吟吟的点头:“这倒是不难,阿礼想吃什么?”
钟礼想了想道:“最近想用些别致点的糕点。”
钟仪插嘴道:“阿礼喜欢甜食。”
燕惠道:“这我倒是明白,过会儿我便和阿蓉请教一下邓二娘,做些新鲜式样的糕点。”
钟函道:“阿礼今日不练了吗?”
钟礼点了点头:“今日打算就在家里闲散的玩玩。”
钟仪羡慕嫉妒:“阿礼都不去澜沧书院上学了吗?”
钟礼挑眉:“还去做什么?”他喝了几口甜豆浆,突然道:“王散因已经去了你们书院了吧。”
钟仪惊讶道:“原来真是他呀——上次在书院碰见,我还以为是我自己弄错了。”
钟函道:“十一月份你王叔便要去希宫了,说散因到时候要寄住在他的表兄家,莫不是小仪的祝夫子。”
钟仪点了点头,道:“夫子和散因哥哥倒是处的很好。”
燕惠有几分疑惑:“ 散因便在云英书院就读了吗?这么快?”
钟函道:“昨日王贺说的,或许是各个书院不同吧。”
话题又绕到了钟仪头上。
钟仪道:“阿礼明日武试,过几日成绩会出来吗?”
钟礼道:“这次的评审便是繁城的阚元阁教练,他们乘坐快马,回去之后名单便由飞鸽传回安都。算起来,十一月初就差不多了。”
钟函笑着拍了拍钟礼的肩膀,道:“阿礼若成了一条军中好汉,我定是极为开心的。”
燕惠道:“若我们钟家两个儿子一个成了宫廷琴师,一个成了军中将领,我定是要回河城将爹娘接来,让他们看看自己的外甥多么优秀。”
钟函含笑,理了理燕惠的几缕乌发。
用过早饭,钟仪便去了书院。
在书院门口遇见了祝夫子,祝夫子穿着一袭淡紫色长袍,倒是和往日的衣服款式不同。
钟仪同祝夫子行礼。
钟仪笑着道:“祝夫子穿着新衣裳?”
祝纹的表情变得几分尴尬:“呃……倒不是新衣服。”
钟仪道:“听爹爹说,散因哥哥来云英书院了?”
祝纹道:“是的,散因的成绩不错,入了书院的朝班。”
云英书院的朝班,是非常厉害的,里面的优秀学子经过选拔,将有机会进入朝廷。
正说着,钟仪就见着祝纹背后远远走近了一个身影。
王散因身材高挑,长相俊美,全身一股冰冷气息——总而言之,对钟仪来说,他是很有特点的一位。
待他和祝纹并肩站着,钟仪惊讶了。
王散因淡淡开口:“钟仪,不去学堂?”
钟仪摇摇头,又点点头,他眼睛瞪得老大,道:“在此之前,我想问——为什么你会穿着和祝夫子一模一样的新衣服?”
祝纹又尴尬了:“不是新衣服……”
王散因反而带了几丝笑意,声音有几分微微的愉快:“哦?你说我表兄身上的衣服?呵呵,那是我的。”
钟仪:“……”
钟仪回想起,爹爹说了王叔要去希宫,以后王散因似乎就寄住在祝夫子家了。
王散因挑眉看着钟仪:“怎么,还不去知琴楼。”
钟仪看着祝夫子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把那句“夫子不是还在这儿吗”咽了下去。
他乖乖的向知琴楼去了,心中叹息:王散因这么强势,祝夫子照顾他一定是身心疲倦的吧。
待钟仪走后,祝纹道:“你不去上课?”
王散因道:“当然,”接着他神色不变的抛下了一句:“中午要糖醋排骨和淡色蔬菜。”
祝纹想了想道:“我今天就上一节理论课,回家便弄。你放学直接回家吧。”
王散因心中满意,唇角微不可见的往上扬了扬。
钟仪此刻站在座位无前法淡定——他买好的锁正捏在手中紧紧攥着。
只见他桌上的书本散乱着,有几本居然缺了页,书桌肚子被掀开,里面的书早已不翼而飞。
他的拳头微微颤抖,将自己买的,还未来的及装上的锁放在了缺页的书上。
这个时候,学堂里面空无一人,安静的诡异。
他刚才瞥了一眼缺页的位置,没有记错的话,应该是重要的几章内容——会不会是故意的。
上次的《琴卷》莫名其妙的失踪,却又完好无损的回到他的书桌上,那么这次的“破坏”就是明目张胆的表示着什么。
钟仪心里难过,闷闷的站在那里不作声。
很快,学堂里踏进了第二个人——曾经送毛毛虫给祝夫子的李牧。
他先是笑着和钟仪打了个招呼,猛然看见钟仪书桌上的书的惨状,一脸震惊。
钟仪无奈地笑笑。
李牧走近,看了看钟仪空荡荡的书桌肚子,吃惊道:“这……这是被打劫了吗?”
钟仪苦涩道:“没来的及安上锁……上次的《琴卷》是找到了,但是这次,几本书都缺了页了。”
李牧气愤道:“这一定是谁故意做的,你得找祝夫子说说。”
钟仪道:“没错,我得揪出这个人。”
第三十章:伤自离别(三)
钟仪的书被盗的事情很快传到了祝夫子耳里。
祝纹安慰过钟仪之后,从书院要了一整套书给了钟仪,然后在学堂宣布:切记,要在书桌上安好一把锁。
书虽然是有了,可惜这么多天的笔记倒是没有了。
看着崭新的书页,钟仪有些呆愣。
突然被人拍了拍肩膀,钟仪抬头一看,只见祝纹温和明朗的笑颜:“没事了,记得安锁,至于书本笔记放学便拿我的,其他夫子的笔记便找程晨刘赋他们借一借。”
钟仪微笑点头:“多谢夫子,我会想办法的。”
说是这么说,他心里始终是一个疙瘩——他很想知道自己是不是什么时候得罪了什么人。
因为这个想法,他忽然觉得平日里交情不怎么深的同窗似乎都变得不太对劲。
钟仪苦恼地揉了揉眉心:算了,他注定不是洞察人心的人——本来想找阿礼为他出气,但是明天阿礼就要武试了,还是不给阿礼添麻烦了。
想到这里,钟仪不再神游,回到已经上了不少内容的课堂上。
钟礼此刻正在整理着自己往日爱看的书籍,有些书籍到了繁城估计是要重新买的,于是他抓紧时间想要把这些重新看一遍。
他半靠在软椅上,翻阅着书,花田卧在他的脚边坐在白日梦。
看了眼窗外,今天依旧是个阴天。
一天转瞬即逝,吃过晚饭后,钟仪和阿礼在软榻上下棋。
阿礼道:“明天武试,我记得你要小考。”
钟仪点点头,惊讶道:“你怎么知道的?”
阿礼道:“看你这幅有些萎靡模样猜的,记得你的中级琴师考试要开始的吧。”
钟仪赶紧点点头,心想:还以为我在书院的倒霉事情被你发现了呢。
当晚,钟仪在自己的床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终于迎来了武试。
钟礼睁开双眼,快速地在衣橱里拿出燕惠亲手缝制的黑色劲装,洗漱过后顺便将钟小仪从被窝里面拽了出来。
到了饭厅,钟函和燕惠极力的掩饰他们的紧张,却还是一遍一遍得对钟礼说:“莫要紧张,平常发挥。”
在丰盛早餐迎接之下,钟礼满意地喝完了最后一口甜豆浆。
钟小仪趴在他的身上啧啧有声。
钟礼挑眉道:“怎么了?”
钟小仪眼睛亮晶晶:“哥哥若成了武试第一名,小弟在云英书院会不会称霸一方?”
钟礼扑哧一笑,摸了摸他的头:“跟我去繁城可好?”
钟小仪叹息道:“我们要是都去了繁城,爹爹娘亲怎么办?”
钟礼淡淡的笑了:“搬家去繁城吧。”
他站起身来摸了摸花田,花田从猫食盆里抬头,眼睛浑圆,嘴边……粘了不少粥。
钟礼抽搐一下嘴角,收回了手。
钟函要送钟礼去天场,燕惠向他们告别,钟小仪则是坐上与天场相反方向的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