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仪问爹爹:“阿礼的考试什么时候结束?”
爹爹回答:“文试两天,武试是在十月二十号和十月二十一号。”
钟仪扳着指头算着,有些失望地说:“阿礼武试的那两天我要上学。”
爹爹点头:“没错,你想来送阿礼?”
钟仪抬头看爹爹:“我是想给阿礼打气加油!”
爹爹摸摸钟仪的头发:“小仪乖,武试早饭时你对阿礼说,给他一些鼓励。”
钟仪低头绞绞手指,点头。
文试要整整一天,午饭在文泰楼里面解决,安全实惠,菜色也还不错,他们考察了一下文泰楼,就将阿礼的伞搁在了门廊的伞柜里。
然后他们就打道回府,到了大街上,发现雨居然停了。
钟仪和爹爹对视一眼,笑了。
用午饭时,他们在聊着天,花田吃着吃着突然受到惊吓般向后一跳,一边喵呜喵呜叫着一边飞快地跑了出去。
钟仪和爹爹娘亲面面相觑。
娘亲说:“花田怎么了?”
钟仪说:“我想去看看。”
爹爹娘亲点头。
于是他丢下饭碗飞快地追了出去。
花田跑得很快,钟仪在走廊这头,它已经飞奔到走廊那头,钟仪转个弯,它就不见猫影了。
“花田!花田——”
四处张望,发现自己来到了小花园里面。
这个时节,桂花开的很香甜,还有大胡子从北方带来的一种特殊的植物,四季常绿,冬天会开小白花,香味清浅,有些像兰花淡了些的气味。
爹爹说是它们不怕寒冷,钟仪似懂非懂的点头,娘亲说钟仪要像它一样,不怕冷,冬天不要赖床……
阿礼似乎很喜欢它,没事时候都来浇浇水松松土。
花田也喜欢它开花时候的模样,粉红的小鼻子嗅嗅,然后就偷偷地给它施肥……
钟仪思考良久,决定为它取名:冷花树。
事实证明,钟仪是有敏锐的观察力的,后来有一次韩王爷来做客,告诉他们,这就是北方特有的冷叶木,木质极好,可以用作家具的原料。
好吧,虽然差了点,但八九不离十……
目前小花园里的这棵冷叶木,它长得还是比较娇小的。
正因为如此,钟仪才眼尖地看到了隐匿在冷叶木后面的红衣女孩。
钟仪心中大大疑惑:从哪里冒出的女孩?
压住脚步的声音,钟仪慢慢地,慢慢地,一步一步向她靠近。
她背对着钟仪蹲在冷叶木后,乌黑的发结成精致的发髻,斜斜的飞着一只有蝴蝶镶嵌的发钗,她穿着颜色亮丽的红色裙装,裙摆拖到了地上,淡白色的衣带袅袅娜娜地落在泥土上,还有一条细细长长的粉色丝巾挂在了冷叶木的枝桠上。
她浑然不觉,似乎用心地在做着什么事情。
钟仪不动声色地站定,然后在心中默数:一——二——三!
“嘿!”
“啊!”
“喵嗷!”
钟仪惊讶地看见花田从一盘盐灼虾中抬起头,它显然也受到惊吓。
于是钟仪看了看同样受到惊吓,隐隐含着愠怒的俏丽女孩。
她发问,声音清脆:“你是谁?为什么要吓我?”
钟仪看了看向她身后默默缩过去的花田,顿时气急。
她见钟仪不出声,只是瞪着她身后,奇怪地问:“你在看什么?这是你的猫吗?”
钟仪这才移开眼光看着她,点头。
她将畏畏缩缩的花田抱起来,两只杏眼圆亮亮的看着钟仪,声音特别甜的说:“小哥哥,你把它送给我,好不好?”
钟仪又吃惊又不爽地说:“我的猫,为什么给你?”
她撇撇嘴,模样倒是俏皮可爱:“小哥哥不要这么凶嘛——我会好好照顾它的。”
钟仪瞪着花田,哪知道这货一副犹豫不决的样!钟仪在心里捶胸顿足,这猫,白养这么大了!
后来她“死搅蛮缠”,钟仪非常不愉快地和她“说”着话。
爹爹娘亲循声找来,看见叉着腰瞪眼睛的他们,以及站在他们中间左看看右看看的一副犹豫不决的花田。
钟函疑惑:“小仪,这是?”
钟仪气呼呼回答:“野丫头!”
娘亲不高兴地看钟仪一眼,拉着野丫头的手开始问。
野丫头顿时换了一个人似的,斯斯文文的,就像是乖巧懂事的好女孩。
后来时间过得很快,钟仪知道了这个野丫头是白家的老小,人称白四小姐,家里还有三个哥哥,之前在街上看见了没事乱逛的花田,后来她就溜到他们家小花园里来“看看”花田。
钟仪暗暗不爽,白家会有这么没有家教,到处乱跑,还试图诱拐他们家的猫的女孩?
爹爹娘亲倒是喜欢她,还拉她进了屋。
钟仪愤愤不满,对上花田有些惊慌的圆圆眼睛,突然觉得没什么意思。
“不理你了。”
钟仪大步离开,花田在身后咪咪喵喵地叫。
白四小姐这个名称其实还算是比较有名的,至少深局间出,与琴为伍的钟仪不消几刻认出了这个女孩。
有一次在笔墨房里,钟仪和阿礼一起买新到的毛笔,正挑选着,就听见一片喧闹声由远而近地传来。
“哟,是白四小姐,您请您请。”
掌柜阿谀奉承的脸色对大多数人来说并不陌生:有权有势的人来了,做这种样子是不会招人记住的,然而——他是对着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做出这种样子的。
就算那白四小姐再怎么高贵,她也只是个小姑娘——她和钟小仪年纪差不多的模样,个子不高不矮,长得精致,可惜有些趾高气扬。
阿礼不落痕迹地皱皱眉,拉着钟小仪走了。
钟仪当时还回头好奇地看了看。
钟仪现在看看她,觉得她变化太大了。
她在娘亲身边说着话,居然有说有笑,全然一副乖巧谦虚的模样。
钟仪有些郁闷,狠狠咬了一口苏糖糕。
花田在钟仪脚边转来转去,不过目前他没打算理睬它。
天知道它什么时候背着钟仪偷偷订购了一个有钱的丫头做饲主!
哼……
钟仪拍拍花田的圆脑袋,它抬头,眼睛圆圆亮亮地看着钟仪。
钟仪:“……”
花田谄媚的表情让钟仪无奈了,叹气把它抱起,啧啧,分量不轻了,花田你越长越肥。
花田讨好地舔舔钟仪的手。
过了一会儿,那个丫头跑过来拽钟仪的头发。
呲……
“喂!你干什么?”
“嘻嘻,小仪哥哥,我是妗语。”
“……”
这丫头笑嘻嘻的,倒是让人反而板不住脸……
钟仪不自然:“咳咳,那什么,名字怎么写?”
那丫头呵呵呵呵地笑了,钟仪慢慢红了脸。
娘亲笑了,走过来拉着那丫头的手说:“我们家小仪,没有和女孩子玩耍过,除了邻居家几个孩子,他只和他哥哥玩闹,如今我倒是希望你们两个交个朋友。”
爹爹进门来了,说:“小仪,爹爹去接阿礼了。”
钟仪一听,忙说:“我也要去!”
钟函看了看粉雕玉琢的白四小姐。
燕惠笑了:“小仪在家里就好,娘亲去看看厨房。今日炖了乳鸽汤,还有些阿礼平常爱吃的。”
钟仪瞬间明白——因为,阿礼喜欢吃的菜色一般都比较难做,真是难伺候……
爹爹摸摸钟仪的头:“你和白四小姐一起玩。”
钟仪撇着嘴,看那丫头的反应。
那丫头倒是落落大方地和爹爹娘亲告别。
第十八章:鸿鹄之志(五)
爹爹和娘亲都走了,大厅里一时间很安静。
那丫头脚尖在地上一转,身子就转过来了,手背在背后,在大厅里转悠。
她身姿轻盈,爹爹和娘亲不在她立马就活蹦乱跳的感觉。
她回头看钟仪, 眼睛明亮,笑靥如花,斜插在头发里的发簪流苏一荡一荡的,非常好看。
她凑近钟仪,问:“小仪哥哥,你没有什么好朋友吗?”
钟仪刚想反驳他和阿礼就很要好,结果她伸出两根右手食指摇了摇:“小仪哥哥,你的哥哥可不算哦。”
钟仪:“……”
事实的确如此,除了阿礼,钟仪没有什么同龄的小伙伴。
可能是钟仪在家庭教导下一直以学琴为重。
记得小时候有很多次钟仪都会很想和大伙儿一起,去哪条小河边,哪座破屋里,哪片小园地去玩,但是总会因为各种原因耽误,有时候自己的指尖碰触到琴弦的时候,却生出了莫名的情绪代替了那些失落感,后来钟仪就明白,或许他的以后,为琴付出的会更多,而得到的,却也是别人无法体会的愉悦。
现在看着她娇俏的脸颊,钟仪目光流转到她乌黑的发鬓,往下看,对上一双明媚的眼眸。
那丫头和钟仪对视,突然笑了:“小仪哥哥,你长好漂亮啊。”
钟仪被惊住……有女孩子这么说话的吗?
钟仪露出不高兴的模样:“喂喂喂, 你哥哥我可是男孩子!”
结果她嘻嘻哈哈地笑,捂着肚子笑:“小仪哥哥,你真可爱!”
钟仪:“……”
他迈开步子,不想理睬她。
事实上,对于家庭以外的人,钟仪并不热切。
钟仪走到了小院落里,听到了脚步声。
阿礼回来了?
钟仪猛地转身。
结果是白妗语,她缩手缩脚地看着钟仪,圆圆亮亮的眼神和花田如出一辙。
她委委屈屈地说:“小仪哥哥,你生气了吗?”
钟仪不搭理她,但是也没有往前走。
她笑眯眯地说:“小仪哥哥,其实我们以前见过的。”
钟仪疑惑地说:“什么时候,我怎么没有印象?”
她指了指自己的发鬓。
钟仪顺着她纤细白皙的手指,目光锁定到她发髻中小小的白色小花。
小花像是梅花那种类型的缩小型,中心颜色是淡淡的鹅黄,花瓣处有淡淡细长的纹路,这种精致优美的花突然给钟仪一种熟悉感。
为了看清,他凑近了她的乌黑发髻。
对着这朵花,钟仪不由沉默细想:这朵花在哪见过?
脑海一片空白 就在钟仪想要否认没见过的时候,脑海中突然闪过一幅画面:一大片青青绿绿的稻田,鼻尖甚至也闻到了一阵飘渺的青草香气。
钟仪顿住,眼睛不由自主地睁大。
白妗语细细观察着钟仪的脸色,笑得几分狡黠几分愉悦。
钟仪茫然地看着她漆黑明亮的杏眼。
她似乎很是失望,粉色樱唇不高兴的嘟起来。
钟仪有些不忍心:“我……我有些印象。”
她的眼睛立马放出光芒:“记得我们的稻田吗?”
稻田……
的确记起了一片稻田。
于是钟仪点头。
她呵呵呵呵地笑起来,声音特别好听——让钟仪一点也没有后悔刚才的回答。
这时候老刘来了:“小少爷,白家来人接白四小姐回去了。”
娘亲随后进来,笑眯眯对那丫头的说:“下次来玩吗?”
那丫头笑了,侧头看了钟仪一眼:“自然是来的。”
娘亲似乎很高兴:“下次留我们家用完饭再回。”
那丫头点头:“好啊,”她俏皮地眨了一下眼,“钟夫人,妗语想和小仪哥哥告别。”
燕惠用手绢捂嘴而笑,“好好好,我先去门口。”
等娘亲和老刘走了之后,那丫头神神秘秘地对钟仪说:“小仪哥哥,你哥哥一定会去繁城的。”
钟仪睁大眼睛,心口一沉。
她虽然是轻飘飘的一句话,却令钟仪不舒服。
钟仪反问她:“为何?你又如何知道?”
她抿唇而笑,露出与年纪不相符的狡黠。
钟仪静静看着她。
她笑容不变,突然转身,倾泻下来的青丝飘逸地飞扬。
但是钟仪并没有觉得这有多么迷人。
钟仪连忙伸手拉住她的红色衣袖,柔滑的触感令钟仪心头一动。
她停住,半侧过头,夕阳的金黄光芒衬托出她五官的精致,她一字一句的地说:“小仪哥哥 ,你的哥哥和你并没有血脉相连,这个,你是知道的。”
钟仪不明白她的意思。
她转过头,竟然直接走了。
钟仪不由自主地松开她的衣袖。
看着她一步步的走远,夕阳在院落里静静看着钟仪,钟仪却不明白她为何突然说起阿礼。
回到屋里,花田蹲在钟仪的书桌上看夕阳,伸出小爪子在空中比划。
钟仪坐下,把它抱在怀里。
钟仪悠悠地发呆。
傍晚的风吹来,翻动了钟仪面前随意放置的字帖。
哗啦啦……
风停下,纸页也停下。
钟仪低头一看,只见一页摹写纸上有几行隽秀的小楷字。
钟仪疑惑,定睛一看,上面写着:“无端心绪忆往年,碧绿流光只偷闲。花红不待秋风卷,自怜岁月改故面。尘埃见见锁绮屉,绣绢又逢少年郎。——白妗语喜遇钟仪。”
钟仪无法理解那丫头的意思,歪头对着纸思索。
花田在钟仪的怀抱里乖乖的呆着,呼噜噜地睡着了,肚子的热度传到了钟仪的臂弯上。
这时,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
钟仪向门边看去——阿礼正站在门旁,对上钟仪的眼,勾唇一笑。
钟仪站起身,朝他笑。
今晚的晚饭,说丰盛也不丰盛,说简单也不简单。
娘亲喜爱造型别致的花灯,今天点了几盏琉璃牡丹,五颜六色的光映在桌上,煞是好看。
这几天的菜谱都是按照老早之前邓二娘和阿蓉一起研究出来的,说一定保证阿礼这几天吃得好,安眠养神,精力充沛。
钟仪看着阿礼和爹爹娘亲说说笑笑,估计考试应该没怎么让他烦心。
爹爹问阿礼:“明天和后天还有考试,保持这种状态。文泰楼的晌饭如何?可还吃得惯?”
阿礼喝着乳鸽汤,笑眯眯的,说:“倒还是不错的。”然后他夹了一块鱼肉放在嘴边,说:“爹,你猜我遇见谁了?”
娘亲给他盛一碗乳鸽汤:“多喝些。”
钟仪敲敲碗,娘亲又笑着给钟仪盛了一碗。
爹爹问:“谁?”
阿礼说:“王散因。就坐在我的斜对面。”
钟仪说:“他考试后你有没有问他想去哪里?”
阿礼摆出一副臭臭的模样:“我为何问他。”
爹爹叹了口气说:“我上次遇见王贺了,他还是打算走仕途。”
娘亲放下汤勺,吃惊道:“为何?”
爹爹摇头不语,神色有些难以捉摸,他叹了一口气:“我觉得,散因这孩子有主见,挺优秀的。”
爹爹在夸别人家的孩子……
钟仪和阿礼对视一眼,发现他们两个脸色都臭臭的。
一时间,衬的花田吃东西时发出的啊呜啊呜声极为大声。
再聊了几句,娘亲就催着阿礼赶快洗漱,早些休息。
第十九章 鸿鹄之志(六)
再聊了几句,娘亲就催着阿礼赶快洗漱,早些休息。
他们便一前一后地走回院落。
秋天的竹林发出沙沙的声音,借着灯火,钟仪发觉自己踩上了几片掉落的枯黄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