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惠依言坐下,心里叹息。
她道:“函,韩懿他,刚才来了。”
钟函听见了,背靠着床柱,垂目不语。
燕惠把自己捏的生紧的金色木筒递给钟函,“他……送来了这个,你看看。”
钟函看了看木筒, 并不出手去接。
他垂目的模样非常好看,纤长的睫毛,挺直的鼻梁,和形状极好的唇。
她坐在床边看着自己当初心仪不已,不顾家族反对而婚配的男子。
现在,她和函已经相遇十五年,有了孩子,可是,她还是不安心——只要那个表情冷傲,家世显赫的韩王爷出现在他的身边,她就察觉到一种危机感。
燕惠总是敏感的对待韩王爷送给他们一家的东西,无论是小仪,或者是阿礼的。
就如现在,她知道,就算函没有接,也并不代表着什么。
她轻轻悄悄地将木筒放在钟函枕边。
钟函的目光无意识般地追逐着木筒。
燕惠的秀眉微微颦起:“不用些粥吗?我现在就去煮。”
钟函摇摇头,伸出手,将燕惠的双手包覆起来:“惠儿,今日,我心情不好。”
“我知道。”燕惠笑得温婉,眼睛明亮温柔,“王贺要走了,对不对?”
钟函苦笑着点点头。
燕惠看着他温润的双目,柔声道:“函,等小仪去了锦和城,我们也搬过去好不好?”
钟函微微疑惑:“搬去锦和城?”
燕惠点头,笑道:“那儿,不是琴师向往的地方吗?小仪在那儿也会有更好的发展,至于阿礼,对他而言,有我们在就够了。”
钟函刮了一下她鼻子,温和地笑了:“依你的。”
燕惠有些羞涩摸摸鼻子,低下头,依偎在钟函的怀里。
钟函闭着眼,轻轻环住了他的妻子,她的乌黑发丝散着淡淡的香气,这一刻,他觉得自己是安稳的。
今天是文试结束的夜晚——注定着钟府今晚不平静。
钟仪看着阿礼在庭院里肆意地挥舞着雪亮的剑,在一阵萧瑟的风中紧了紧衣襟。
“阿礼——”
阿礼并未回头,依旧在竹叶片片落下的夜里快速地旋转。
钟仪有些恍惚地发觉:阿礼的剑势似乎越来越凌厉了。
秋天的夜晚凉气逼人,钟仪不由跺了跺脚。
谁知这一跺脚,就把麻烦跺出来了……
花田叮叮当当地从琴房里面溜了出来,它将四肢协调的十分到位,实实在在地走出了“猫步”的感觉。
花田蹭了蹭钟仪的小腿:“喵——”
钟仪正哆嗦着冷,看见毛茸茸软乎乎的花田便一把捞进了怀里。
“嗯?”
钟仪发现花田脖颈上系着的亮红色铃铛。
他托起做工精良的小铃铛,小铃铛在朦朦胧胧灯火下反射着亮眼的光。
钟仪疑惑道:“这是从哪来的?阿礼给你的?”
正在练剑的阿礼赏了花田一个眼神。
花田抬起头,无辜的圆亮猫眼对着钟仪。
四目相对——花田低下圆鼓鼓的脑袋,耳朵一颤一颤的。
练完剑的钟礼直接一捏它的耳朵。
花田一抖,抬着头气呼呼地抖动胡须。
它跳下钟仪的怀抱,结果半空中又被阿礼抱住。
花田欲哭无泪:“喵嗷……”
“来历不明的小铃铛,嗯哼?还想继续系着?”阿礼眯着眼睛看花田。
就在花田和阿礼展开“斗争”时,钟仪依旧仔细打量着小铃铛,结果就有了惊天发现:在铃铛的开口处,刻着一个小小的字:“白”。
钟仪不由自主地浮现了一张嫣然如花的娇俏笑颜。
是她吗?
钟仪愣愣地拿着铃铛发呆。
阿礼有些疑惑地挑眉,随后目光一向敏锐的他发现了铃铛上的不对劲。
阿礼把花田抱紧了,将铃铛夺入手中:“给我看看。”
钟仪忐忑:“呃……”
钟仪在一边不安地打量着阿礼的神色。
果然,阿礼在看到那个高调的“白”字后,面色慢慢阴沉了下来。
他放下猫,的眼神锐利:“白?白家的人?白妗语?”
钟仪挠挠头发:“呃,可能,呃……”
阿礼冷笑:“才说不熟,现在连你的猫上都系着白家的铃铛。”
花田在阿礼脚边蹭蹭。
钟仪拉拉衣角:“我真是不知道,”钟仪用脚尖指向花田,“那个,你可以问花田,它肯定知道。”
两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转移到了花田身上,花田瞪大了圆眼睛:“喵——”
阿礼不语,修长的手指灵活地解下铃铛,塞入袖中。
他眼眸黑亮,笑的坦然:“这个,便交由我来保管。”
说完,便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花田和钟仪面面相觑:这是,被没收的意思吗?
一人一猫相对无言。
第二十三章:多事之秋(三)
有一座浩大,又不失古朴清雅的院宅坐落在安都的一隅。 ( 。 )每当夜晚,回廊上挂起的精巧花灯便亮了起来。
偶尔一阵微风拂过,还会摇曳起挂在装饰精美的门边风铃。
穿着清雅的女婢端着几小碟子点心穿过重重的走廊,来到刻着简洁花纹的厢房前。
“叩叩——”
房里传出清脆好听的女声:“谁?”
女婢在厢房外规规矩矩地行礼:“四小姐,雨蝶来送点心给您啦。”
厢房内没有动静。
吱呀一声——门开了,从门里泻出了一室的明亮光彩。
正对着门的里间可以看见清丽大方的装饰,所用的家具一一不是凡品,地上居然已经铺上了软软的羊毛地毯,可见此家非富即贵。
穿着米白色棉帛的白妗语站在门口,披着一件不薄的大衣,头发未束,倾泻而下,显得脸愈发娇小白皙。
雨蝶笑脸盈盈:“四小姐回来多久了。”
白妗语让开门,随意抚摸着自己的一头黑发:“我可一直没出去过。”
雨蝶但笑不语。
往里走,跟在白妗语身后的雨蝶将屋里勾起的重重丝绸帷幕一一放下。
白妗语正坐在侧室里的贵妃榻上,翻着一本厚厚的书:“将点心放下,你就可以出去了。”
雨蝶恭恭敬敬地将小碟子点心一碟一碟地放在桃木茶几上。
雨蝶含笑说:“四小姐,祥祥楼送上的那批铃铛可否满意?”
白妗语从书中抬眸:“铃铛不错,上回去笔墨房见了几支毛笔不怎么精良,我给掌柜记了号,新的图纸在抽屉里,你拿去给二少爷。”
雨蝶点头,转身在白妗语的书桌抽屉里找到了标记清楚的“毛笔图纸”。
雨蝶将它收好,低头道:“雨蝶这就给二少爷送去。”
白妗语点头,将目光放回了书中。
雨蝶行礼退下。
等门合上的时候,白妗语的明亮眼眸中闪过一丝戏谑:不知道,那傻小子发现了没有。
过了一会儿,白妗语看书看得兴起之时,就听见叩门之声。
白妗语被打扰,她轻轻皱眉并未抬头,道:“谁?”
门外传来清朗的男声:“四妹,是我。”
二哥?
莫非图纸不满意?
白妗语连忙从贵妃榻上起来,披着大衣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穿着深蓝色长袍,身材颀长,眉目清晰的男子,他风度翩翩,脸上带着惯有的微笑,让人心生好感。
白妗语一向喜欢她二哥,便露出笑容:“怎么,二哥知道我房里刚送来了你喜欢的莲花卷?”
白廷做出一副占便宜的模样,朗声笑道:“这么说来,二哥便更要来坐一坐了。”
白妗语咯咯笑着让白廷进屋。
坐在桃木桌前,白廷一边喝茶一边不动声色打量着白妗语愈发皱紧的眉头,待白妗语开始咬牙的时候,白廷放下了上好的青瓷茶杯。
他柔声安抚白妗语:“四妹,莫生气,这事情也不是他想办便能办成的。”
白妗语看着白廷关切的眼,咽下了卡在喉边就要喷发的怒火。
白廷温和笑了笑:“我先来和你知会一声,果然是对的。这间当铺,价值不小——不过,它也只是一间当铺,你三哥到了年纪,就算再花天酒地,父亲还是得给他练练手。”
白妗语压低声音冷笑:“呵呵,那间当铺之前可是我经营的!现在凭什么拱手送给他?”
白廷见了,但笑不语。
沉默了半晌,白妗语看了看茶几上的纸凭,她的手指开始不由自主敲打着桌面:“二哥,你说,笔墨房旁边的那间小当铺怎么样?”
白廷喝着茶,心道:就你这小狐狸,心思转的倒是快。
白廷放下茶杯,笑道:“店面位置倒是不错,可惜……啧啧。”
白妗语凑近白廷,眼里狡黠:“把它吃下来如何?”
白廷知道好强的四妹的想法,在这方面,他一向赞成。
白廷点了点桌面:“我倒是可以去和韩王爷商量商量。”
白妗语来了兴致:“不如和韩王爷合作,让笔墨房和小当铺连成一户店面,再每年给他分成。”
白廷敲敲白妗语的脑袋:“你以为韩王爷好糊弄,你是不是在敲韩王爷名号的主意?”
白妗语笑笑:“我可早就看上那间店面了,我给你看看我上个月做的文书。”
白廷点点头:“拿来看看。”
白妗语从身上摸出一把钥匙,打开了贵妃榻旁边放置的大箱柜。
里面是放置整齐的一盒盒木质文具,白妗语从最上面抽出一盒,翻出一沓文件。
白廷接过去认真翻阅。
不一会儿,白廷说:“你怎么知道韩王爷一定会要我们从东丹运回的桐木琴?”
白妗语神秘的笑笑:“二哥,你知道老韩王有一把桐木琴吧?”
白廷点头:“那是把上好的极品琴,似乎是当年朝廷御赐的。”
白妗语压低声音:“那二哥猜猜那把琴在哪?”
白廷挑眉:“不在韩王府的宝库里?”
白妗语道:“当然不是。”
白廷看着白妗语卖关子。
白妗语缓慢道:“那把琴,在当年在韩王府任职的琴师——钟函家里。”
白廷有些惊讶:“为何在他那里?钟函这个人我听过,琴技不错……”他揣测道:“莫非是老韩王赏的?”
白妗语笑了,点点头。
白廷抿了一口茶,有些疑惑:“你又从哪里知道的?”
白妗语拿起茶几上的文书翻看:“前几日在他家琴房发现的。”
白廷一阵沉默。
片刻,他说:“你去了钟函家?可有什么线索?”
白妗语抬眸:“目前没有,不过不代表以后。”
她顿了顿,把文书放下些许,露出她那双流光溢彩的明媚眼眸,她轻轻地说:“二哥,你猜我,还遇见了谁?“白廷疑惑道:“谁?”
白妗语像是回忆一般,缓缓的,带着迷惑的笑容道:“我八岁那年,那个在郧地陪伴我玩了好久的呆瓜。”
他慢慢回忆,倒是记起了白妗语八岁那年跟随着自己去了郧地避暑。
他道:“是不是那个陪着你在稻田里面抓鱼的那个小女孩?”接着他又不满地道:“怎么能叫人家‘呆瓜’呢。”
白妗语咯咯笑了:“他不是女孩!”对视着自家二哥的惊讶眼神,白妗语淡淡的收敛了笑容:“不过,他可是一点儿也不记得我了。”
白廷连忙道:“以后肯定会记起来的。”
接着他又诧异地看了白妗语一眼:“怎么是男孩子?”他低头喝了一口茶,问道:“难不成是钟函的儿子?”
白妗语点了点头:“我调查过,是他们家的小儿子——钟仪。”
白廷沉吟:“倒是没怎么听说过。”
白妗语笑笑。
白廷抬头:“那他们家的大儿子呢?”
白妗语拿起文书看,道:“好像叫钟礼,是养子。”她顿了顿,又从文书里抬头:“他和韩王爷倒是关系不错,总是有书信往来,据说,韩王爷连今年首次繁城的阚元阁招生名额都给他内定好了。”
白廷笑道:“本事倒还是不小。”
白妗语回想起钟仪的脸,他清澈的眼眸里面好像全是对他哥哥的信任,干净的嗓音似乎在一遍一遍的否认。
就让这个呆瓜永远是这样就好了。
白妗语这样想着,翻了一页文书。
他白皙的手刚习惯性地捧起茶杯,白廷猛地收缩瞳孔,连忙从袖中掏出一张纸,只见纸上用的似乎是北晋人用的晋体,笔画勾连不断,与南楚字体差别倒是很大。
他语气很急切地问道:“你说,他叫什么?”
白妗语讶异道:“钟礼啊,礼仪的礼。”
他低头看看,再将这张纸慢慢递给白妗语。
白妗语疑惑地接过,一边看一边慢慢收敛了笑容。
少顷,白廷与白妗语对视。
他们心照不宣,那个花大价钱要找的人——就是他。
白廷连喝了好几口茶,还是掩饰不了自己的眼神。
白妗语也是一副沉思的模样。
良久,白廷打破沉寂:“他……这么大的身世,我很好奇,钟家是如何把他作为养子的。”
白妗语道面色不动:“或许,钟家人还不知情。”
白廷道:“你可知道钟礼是哪一年来钟家的?”
白妗语愣了愣:“这倒是没问过。”
白廷沉吟不语。
白妗语轻轻试探道:“这件事情,要不要和大哥商量?”
白廷面色一凝,语气冷了下来:“倒还是不要让你大哥操心了,刚刚娶了美娇娘,哪能分心接手这些小事。”
白妗语立马乖乖噤声。
片刻之后,白廷下定决心一般,他道:“这样罢,先将此事瞒下,一时半会儿北晋人也无法有何动静,乘此时机,多多打探,虽然,这些特征真的是与这个钟礼极其的……相似。”
白妗语道:“这也是拖延之法,我倒是对钟家有些了解,或许可以从钟仪那里套些消息。万一是真的,我们还是尽快上报给朝廷。”
白廷严肃道:“此事务必保密。”
白妗语点头,悠悠的吐出了一口气。
这个秘密,还没有到要公开的时候,所以目前必须将它弄得清清楚楚,否则,后果不是他们白家可以承受的。
白家的灯火繁华,安都的夜晚似乎一派宁静。
第二十四章:多事之秋(四)
今天是个好天气。
阳光柔软的从窗户外面渗了进来,早晨清新的气息散布在房间的每个角落。
花田轻松地跳跃到钟仪柔软的床上,然后一屁股坐在钟仪的淡青色棉被上开始进行“泰山之压”。
钟仪被“泰山之压”压的喘不过来气。
他对着一大早“蹲”在自己被子上的花田,内心无力,钟仪的 眼睛眯成一条线,呢喃道:“你的铃铛在阿礼那儿,大清早的把我弄醒也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