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寄余生 上——物质依赖门诊
物质依赖门诊  发于:2015年10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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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覃霈听着头痛,连忙止住:“好了好了,不用你伺候了,我今天还是先回家……”

这么一来一去的,薛覃霈心里的火早没了,又开始念起余绅来。之前下的绝对不先找他说话的决定早给抛一边去了。

靳云鹤却止了步,定定看着他:“爷……”

又是那副表情,薛覃霈一看心接着一软又一硬:“怎么?你还想跟着我回家不成?”

靳云鹤立马笑了:“爷是想带我回家啊,早说不就行了,我还以为爷想反悔了呢,心里怕得不行。”

于是又紧紧跟上了。

半路上靳云鹤又想到了什么似的问薛覃霈能不能把他留下,自己手脚勤快,可以干很多事。

薛覃霈实在头疼,想不出法子撵他走,半晌没憋出一句话来,及了快到了家门口他才说了一句:“你以后别叫我爷了,听着别扭。”

靳云鹤愣了愣,回道:“行,爷。”

又顿了顿,“薛少爷。”

薛覃霈叹了口气,敲开家门:“进了我家别乱说话也别乱动,我屋子的东西你随便,别的地方不准去。”

靳云鹤狠狠点了点头。”

哒哒的脚步声传来,薛覃霈听出来那是曹管家穿的皮鞋踩在木地板上的声音,他在家里伺候了很多年,薛覃霈一听就能听出来。

很短的时间,曹管家已经嘎吱一声打开了大门:“少爷。”

薛覃霈点点头走进门,走到一半又转头嘱咐了一句:“我带个朋友回家,小事,就不用跟我爸说了。”

曹管家没答话,薛覃霈也兀自走上了楼,靳云鹤此刻倒是跟得没那么紧了,他不紧张,只是惊讶。一辈子没见过这种西洋装饰,闪闪亮亮的房子,太大了,太漂亮了,还有好几层,简直开了眼。

第三章:薛余二人

薛覃霈一上楼就直奔卧室,他想看看余绅还在不在。

彭彭地跑上楼打开门,余绅正从床上坐着看杂志,留声机还放着歌,此刻刚抬起头,看着他:“才回来?我都准备走了。”

然后瞥到身后跟着的靳云鹤,抬了抬下巴问道:“这是谁?”

“哦,”薛覃霈看到余绅的第一眼就把靳云鹤给忘了,此刻快步走到床边坐下,解释道:“我新认识的一个朋友,挺有趣的一个人。”

余绅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也没有说话。

靳云鹤的身份不难辨认,余绅脑袋聪明,心地也不坏,嘴巴就更善良了,一般出口的都是好话,对薛覃霈有时除外,因为他俩实在太熟了。

所以他此刻保持了沉默。

靳云鹤则又开始点头哈腰笑眯眯了:“这位少爷好。”

余绅也一笑,心道这人确实挺有趣,嘴上却说:“你好。”

薛覃霈一看余绅乐了,他也乐了。把外套一脱,他对余绅道:“今晚还是在我家住吧,这么晚了回去也不方便。”

余绅点点头,不置可否,心里却想我都等你等到这么晚了,难道你还撵我回去?

然而他嘴上却说道:“本来我是想先回家的,但是看你下午气走了,想等你回来道个歉,你还生气么?”

薛覃霈愣了一愣,登时把生气的事儿全忘了:“怎么会。”

余绅便笑道:“那就好。”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聊着聊着就滚到了床上,又把靳云鹤忘一边儿了。靳云鹤平时看惯了脸子,此刻自己一个人在一旁摆弄着小玩意儿倒也自得其乐。

他先是把书架上的东西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挑了个小而精致的表链,装到了自己口袋里,然后又开始研究下次能带个什么东西走,把书桌也仔仔细细翻了一遍。

对于薛余二人的关系,他不甚关心,虽说看出来二人有些过分亲密,但毕竟都小。并且在戏园子里,他见过的破事儿也多了,所以此时面对二人,他连看好戏的兴头也提不起来。

三人都是小孩,一层隐隐的心思还都没来得及揭开,只有他一个人稍微懂一点儿,事实却也是装出来的居多。

薛覃霈和余绅在床上打闹起来,余绅也脱去了平日里的乖巧模样,玩得不亦乐乎,此刻正把一个白枕头往薛覃霈脸上压。薛覃霈一个翻身,却把他压到了身下。

俩人眼对眼地看了一会儿,余绅脸一红,摆手道:“不闹了。”

薛覃霈也知道余绅要强,听话地翻身到了一边去。

过后两人都洗了澡刷了牙,薛覃霈给靳云鹤扔了床被子,让他在地下凑和着睡了。

第二天恰好是周六,于是余绅便又理所应当地留了下来。薛覃霈吩咐曹管家像往常一样准备早饭,今日不同,是三份。

其实薛覃霈真的不想把靳云鹤留在家里,可一方面心里隐隐觉得靳云鹤会厚着脸皮不走,另一方面余绅好像也觉得他挺有趣,于是他也就先不动作了。

余绅刚起床还没睡醒,眼皮耷拉着无声地吃着早饭,因此三人十分沉默。

早饭吃到一半,曹管家的鞋跟有节奏地打在地板上的声音突然在门口响了起来。

薛覃霈猛一抬头:“我爸回来了。”

余绅的眼睛稍稍睁了一下点点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吃早饭了,靳云鹤则十分茫然,他赶紧转头看向薛覃霈。

薛覃霈还没来得及反应,那边薛文锡就已经边脱外衣边大步走进了餐厅,噔噔噔地,声音很有质感。

曹管家衣着相当齐整地跟在薛文锡身后,替他拿外套拿领带。

薛文锡的眼光经过余绅,稍稍眯了一下,有些慵懒,然而却还是舒适的,甚至还微微笑了一下:“余绅又来了?你们好好玩儿会,回头我让老王开车送你回家。”

余绅迷迷糊糊地点点头嗯了一声,他和薛文锡熟了,也不讲太多客套。

而后薛文锡似乎是面色带笑,但目光却锐利地一刻不停扫向靳云鹤。

“这是?”

靳云鹤正低着头佯装吃饭,但小手不听使唤,因此佯装得及其失败,只得抬头直视了薛老爷,心里咯噔一下。

奇怪,这薛老爷怎么却像是见过一般,并且在自己眼里还莫名显得凶相了?

“哦,这也是我同学。”薛覃霈淡淡地说了句,末了又补上,“新认识的。”

“薛叔叔好。”靳云鹤立即收敛了自己,装出的一副斯文学生模样,乍一看倒也挺像,只是薛文锡不知心里在想什么,面上不咸不淡地把眼睛转开了。

“好。”他在心里用鼻子哼了一口气。

“我是许久没回家了,小时候也没有好好管过你,按理说到现在才管是不负责任的,可是你看看你现在都交了些什么朋友?”

薛文锡似笑非笑,眼角弯着却像是满含怒意,声音自有一派威严,叫薛覃霈心里一阵发怵。

“他怎么了?”薛覃霈硬是按压下不安,撇撇嘴角。

“我说的可不是这个,”薛文锡又走近了一步,拍拍薛覃霈的肩膀,“别想跟老子玩花样。”

薛覃霈胡乱地点点头,心里确实清楚的很,自己虽然破事儿不多,但也不少,身边的朋友除了余绅也没个能带给他老子见的,所以他老子确实挺喜欢余绅,这是真的。

“行了,好好吃饭吧。”薛文锡在家里十分随意,跳脱了西装的束缚,他随手解开衬衫最上边两个扣子,把袖子挽到手肘上,也径自走了。

留下靳云鹤咽了一口口水,把刀叉放下不敢再动。

他直等到薛文锡走得看不见了,才试探地看着薛覃霈说了句:“薛少爷……我看……我还是先走吧。”

他有点怕了。

这薛家虽说真是好,可那薛老爷却着实把他吓破了胆,他是十分有自知之明的,明白自己那点小聪明还不够在薛老爷面前晃,要不以后还是老老实实过一辈子得了。

余绅此刻是彻底醒了,他也看着薛覃霈,等他的主意。

薛覃霈无所谓地一耸肩:“你随便。”

他确实是随便,不留下他也乐得清静,留下倒也没什么,反正他爹已经看见了,再说他爹也实在没那个闲工夫管他儿子的朋友,他连自己儿子都管不过来。

然而此刻曹管家又踩着点子哒哒地走来了,他标准地一微躬,说道:“老爷让你们别乱跑,”顿了顿,转头又道,“余少爷留下来吃午饭?”

曹管家对于余绅一直是十分客气礼貌的,虽然他不是少爷,但在曹管家一双巧嘴下,也做了好几年的少爷。

余绅看了看薛覃霈,复又想想,然后问道:“要不我今天先回去?”

也不等薛覃霈阻止,余绅已经起了身,在薛覃霈开口之前,他就上楼去收拾书包了。

他清楚这个家里是谁在做主,他也清楚自己什么时候该留什么时候不该留,薛老爷一旦有一丝想要赶人的倾向,他立马就觉出了。

薛覃霈想说什么但没有说出来,此刻正略有一丝不爽地挂在椅子上,也没心情再吃饭了——这个靳云鹤,又要和自己厮混一个上午,还是单独的,想想就难受。

在椅子上挂了一会儿,他又一转念——对了,这个靳云鹤,怎么还不朝自己伸手要钱呢?想了一会儿似乎又顿悟了,他昨晚已经顺走了一个小表链,想必一时还不会太贪心。

抬眼瞥了瞥靳云鹤,他此刻又在乖乖地吃着剩下的早饭了,只低着头,也不说话,看起来当真像个听话的小学生,完全失却了昨日的那股子赖皮劲儿。

他现在还没真的长大,对这种事情也不清楚,然而想了想又不肯再想了,累得慌。靳云鹤要不要钱都是小事,他确实不太在乎。

“喂。”薛覃霈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见他只是吃饭,就实在耐不住寂寞,唤了他一声。

靳云鹤抬头,看向他。

薛覃霈转头看了看周围,发现这么个大屋子,现在又只剩下他们两个不太算小孩的小孩了,至少能看见的只有他们俩,于是生了一丝好奇心,问道:“你们戏园子里的孩子,是不是都跟你似的?”

靳云鹤眨眨眼,二人身份的悬殊让他心里揪痛了一下。

他虽然脸皮厚,但还是个小孩子,他也希望自己能像眼前这个大少爷一样,像个正常男孩儿一样长大。然而身世如此,他不得不屈服。

“嗯。也不算吧,我们戏园子里的孩子,大都生得比我好看。”他轻声答道。

“哦?”薛覃霈挑了挑眉,其实他觉得眼前这个靳云鹤虽然长得不算惊艳,但也确实是个挺清秀的小男孩,再好看还能好看到哪儿去?心里便暗暗断定了这孩子有点妄自菲薄。

“那我昨夜怎么一个都没见着?”想完他又接着好奇下去了。

“他们……都在忙……”靳云鹤似乎想要找个合适的词来接下去,可是没找到,于是只得新起了一句话,“我们戏园子里的徒弟,大多是没爹没娘的,一辈子也只会唱戏,唱不红就只能自找出路了。所以大部分……像我这样的人,都会找家主子,在年轻的时候多赚点钱。”

薛覃霈不说话了,他突然有点儿同情靳云鹤,同情得就连本来想把他偷走自己一个小表链说出来的事情都给忘了,一下子觉得他这个市井模样情有可原,一下子又觉得自己不可理喻。

薛覃霈不知该说什么好了,直起身来发了一会儿呆。靳云鹤也吃完饭,看着同一个方向发呆。

此刻曹管家在家里上上下下蹬蹬地走了几个来回,又来到了餐厅。

他像往常一样标准地一躬身,对靳云鹤说:“老爷在楼上房间,想见您。”

薛覃霈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率先起身说道:“我也要见爸爸。”

靳云鹤突然紧张地攥住了桌上一张餐巾纸,然后又放开了,跟在曹管家和薛覃霈身后走上了楼。

第四章:霸占

靳云鹤实在只是个小孩,被他师傅保护得太好了。

当他所有的师兄弟都在刻苦练功的时候,他偷偷懒,也总会被师傅偷偷地放过一马,当他长大到能够去攀附权贵的时候,他师傅也总会有意无意地护着他。他知道自己的爹娘和师傅有点渊源,却又不知有什么渊源。

因此他虽然在这种乌烟瘴气的地方成长起来,渐渐被他那些师兄弟油嘴滑舌又油头粉面的一面给影响,另一面却还是无知的,他只是无知地效仿着身边的人,仅此而已。直到他师傅去世,戏园子便不再有他的亲人,也不再是他的庇护所。

他就变得像所有其他在戏园子长大的孩子一样了。

靳云鹤只见过其他孩子怎么引客人吸大烟,怎么舌灿莲花哄得客人心花怒放,怎么从客人嘴里得到明知不会长久的保证,怎么从客人兜里掏出最值钱的玩意儿。

然而那些客人在他见到的时候大都软瘫如泥,沉溺声色无法自拔,皆是一副花钱被玩弄的样子。即便后来遇上像薛覃霈这般有些精明的人,也不过是个孩子。

直到见了薛文锡,靳云鹤骨子里的动物本能立即被引发了,像是身体里有个小人在不停地尖叫——不要接近那个人!

他是有脚的,可以自己走的。然而他却还是一步一步地,走上楼梯去。

那时的他只以为这一刻与后来的一切都是自找的,殊不知自己的命运的开始其实很早,早到在出生的时候便已经被人决定了。

薛覃霈走在前面,稍稍放慢了步子,在他耳边悄声说道:“别怕。我爸平时不是这样的。”

吱呀一声推开门,薛文锡正在房间靠窗的大椅子上靠着,翘着二郎腿,双目微眯。曹管家无声无息地站到了他的身后。

听到门开的声音,他睁了睁眼,眼角不仔细看便看不出的细纹跳动了一下,他张口,带着一丝慵懒说道:“乖孩子,去给我点支烟。”

薛覃霈惊讶了,薛文锡可从没跟他这么讲过话——事实上他爸也没怎么跟他讲过话,几个月回家一趟,回家也只是形式上聊聊天装一副父慈子孝的画面,顶多有时候开几个不合时宜的玩笑,仅此而已。

他印象里自己的父亲确是一个合格的父亲啊,怎么今天突然变了一副模样?

薛覃霈只有十四岁,他当然不知道。薛文锡不想让他知道,他就不知道。

而现在,薛文锡想让他知道了——他隐隐觉得,自己这个儿子有要学坏的倾向,这么小就敢把个戏子带回家!而这个戏子更是可恶,这么小就勾搭上了他的儿子。最可恶的,还是因为这个靳云鹤是个男的。他自己曾与戏子有过不堪经历,因而此刻便见不得儿子也步这个后尘,以后薛覃霈长大了,老老实实结婚生子就行,他不期待太多。

话音落后,薛覃霈没有挪脚,身旁的靳云鹤却低着头上前去,给薛文锡点上一支烟。

薛文锡的手也不动,叫靳云鹤直接把烟送到了他嘴里。

靳云鹤没敢看他的脸,因此也没看到薛文锡虽不再年轻,但眼长得像眼鼻子长得像鼻子,五官鲜明,身形标致,比那些常光顾他们戏园子的满脑肥肠的客人们好了不知几倍。

“爸!”薛覃霈却叫了一声,“他是我朋友!”

“怎么认识的?”薛文锡没抬眼,只问了一声。

薛覃霈支吾了一下:“是……通过别人认识的。”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最近交了些什么朋友,你都多久没去过学校了,这样的事还非得我说出来?”薛文锡突然一皱眉,吐出一口烟,“你现在也不小了,有些事你早晚该知道。而我现在想让你知道,你是我的儿子,因此也和别人不一样,你有的东西别人没有,你能干的事别人不能干,你是我儿子,所以我由着你。可自古以来,凡事都没有‘尽遂你意’这个理。比如戏子,你玩就玩了,不能喜欢上,酒肉朋友,你交就交了,不能尽信。今天爸爸偏就要他了,以后你要做什么也都是你的事儿,只要不过分,我就绝不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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