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巧儿的举动整得手足无措,杜冷月慢慢开口:“他今天走也要跟我走,不走也得走。轮不上别人插手。”巧儿怒目瞪向杜冷月,嘴角曳出一丝冷笑,眸光闪闪:“我们可以比试比试。”我拉了拉杜冷月衣袖,朝他一脸为难。杜冷月站在原地,猛然看向我,眸中不善,他突然问我:“你是不是和九玉在一起?你知不知道他干了什么?”我垂首,苦笑,不敢看他。九玉所作之事,想必不是好事,可我真不想离开他,那些日子,他每日回来,总是遍身鲜血,满身腥臭,我是害怕他得,也是恐惧得。
“你什么都不知道?”杜冷月看我的眸冷如冰天雪窖,没有一丝温度,他的字句像是暖风中吹出的风雪,让人更觉雪虐风饕。他质问我:“你知不知道?他一夜血洗少林寺、峨眉派?十二门派三十教阁皆都血流成河、尸骨遍野。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命丧他手?你居然还要与他一道?莫非你如此不明是非,助纣为虐?”杜冷月说得激动,突然咳嗽起来,双颊涨得通红,我竟无法反驳,越听他说越觉得心凉,我竟不知九玉做了那些?整日想得不过也是与他卿卿我我,不曾想那些与我来说平静非常的日子,又有多少人妻离子散?我真是自私透顶,即便如此,我对九玉仍旧一往情深,仍然不想离开他。我真是无可救药。我不语,巧儿气得怒不可遏,抿嘴笑了,却是不说话,就动起剑来。
巧儿身形极快,剑光闪过,直插杜冷月空隙,步步紧逼,让他毫无招架之力。杜冷月武功是极好得,可与巧儿相比,又相形见绌,巧儿剑花舞地极快,招式狠辣凌厉。只见她不过轻轻挥手,就将杜冷月衣衫划破,白色的衣衫竟慢慢渗透出丝丝殷红。我急得要死,站在原处大声喝止巧儿,她也不看我。两人越打越厉害,受波及之人也更多。我正无法,只觉得欲哭。倒是,刹那间,千万片红色花瓣从天而降,众人纷纷凝望天空,一袭红衣的身影,遥遥至天边而来。
无为落到杜冷月、巧儿身旁。他眯眼,执扇上前,只见他红衣飘扬,手中铁扇旋转着飞了出去,正好打落了巧儿手中的剑,哐当一声,剑落在地。无为挡在杜冷月身前,笑地邪魅,他边轻轻摇动扇子,边对巧儿道:“左护法,你且回去,你知道你是打不过我的,雨公子与我们一道,很安全。九宫主若是想他了,只管亲自来迎便好。”巧儿瞪起一双杏眼,压制住怒气,面露微笑道:“巧灵这就失礼了,望阁主大人好生照顾雨公子,否则宫主定不善罢甘休。”“那是当然。”无为又是一笑,我站在原处,看巧儿转身离去,只觉五味杂陈。
杜冷月回头瞪了我一眼,似是生气,又死死拉住我的手,一道往前。无为冷眸看我,露出一丝邪笑。他贴着杜冷月身侧走,杜冷月并不搭理他,我不知道杜冷月要带我前往何处,只是默默地跟着他走。
走到繁华闹市,杜冷月拉着我,无为走在最前处。我们三人走入一幢灰色小楼,楼外屋檐吊着一道月牙形的挂件。我知道那是无为阁的标志,我们三人径直向内,上了三楼。杜冷月将我推进一间房内,锁上门,兀自离去。这间房,光线不是很好,却收拾得极为干净,我心想杜冷月莫不是要关我禁闭,有些事我也需要好生思考,便找个位置坐了下来。
我被杜冷月整整关了三日,三日后,我听见开门声,一名白衣侍女开门走了进来,对我福身,声音温温软软地:“公子,请跟我来。”我跟着她出了门,左拐右拐几次,来到某处偏房。这时太阳正艳,金色的光阳打在我侧脸,让我脸颊一片生疼,我方走在屋外,便见杜冷月与无为相对而坐,两人之间是一张小几,杜冷月面无表情,无为微微笑着,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无为看杜冷月的目光如此温暖,让我突然想起了九玉,他看我,也是这般眼神,温软地似要将对方融化。
可我心中陡然一紧,想着我离开三天,九玉也不来寻我,于我内心,我究竟是想他来还是不想他来,已经分辨不清。他的错,我恨,可于我有关,我不可能弃他不顾,可我并不是他真正喜欢之人,也是痛。想了更烦,不如不想。我走进房内,杜冷月侧脸看我,面色依旧冰冷,他朝我挥手,示意我坐下,我在他与无为侧方坐下。
这次,距离无为近了,我不敢看杜冷月,想起之前他冷淡表情仍然心有余悸,干脆看向无为的方向。无为飞鬓入发、眸如星辰、鼻挺嘴巧、鹅脸欣秀,很是漂亮,他唇瓣微微张开,眉眼微垂,自带一股若有似无的媚态。我总觉得他五官似曾相似,又想着或许之前一面之缘的缘故,便不做多想。无为见我愣愣看他,眯了眼笑。我撇过头,对上了杜冷月的眸,他看了看我,道:“你随我回山庄”。我低头不语,杜冷月一声冷哼,又道:“师傅死了。”我惊愕失色,抬头,又听他道:“是九玉”。
我内心涌上一阵悲伤,白衣剑人对我而言算不得重要之人,我自然不算痛苦,但不免悲伤。我直视无为,他仍旧微笑,眼中的情绪不可言明。想起那日我与白衣剑人众人遭到埋伏,有人说是无为所为。我想着,师傅未必为九玉而杀,可九玉那狂乱疯癫的神情,我知道他做得出来,我只觉一阵头疼,无力垂首。
21.魅影成双
杜冷月并没有急着与我赶往白衣山庄,那日之后,他出去几日,我不曾见他踪影,倒是与无为不期而遇好几回。无为未曾离开小楼,不过时常有阁内人士出入,他只管吩咐罢了。杜冷月这几日不再关我,我现下犹豫不决,仍旧想着逃走。
那日,已是深夜,我合衣起身。鬼鬼祟祟走出房门,轻轻合上,一路沿小路向下。今夜正是月圆之时,一轮圆月挂在天际,照得小楼入沐月华。楼下有几名守卫,我躲在暗处观察形势,四处打量一番,前面屋角尽头是无为房间,楼梯在他房间侧面,我若下楼必须从他房前经过。我半跪在黑暗处,屏气凝神,望天之时,天边一道暗影突然落下,月光下,照得那人背影清晰无比。黑色秀发垂在腰间,一袭长裳后裾拖在地上,颇有几分仙人之姿,看得我愣在远处。玉儿?我压抑声响,见他缓缓走入无为房间,整颗心都提在了嗓子眼,他们之间到底有何关联?
我知道九玉、无为都是武功极高之人,我若发出丝毫声响必被发现无疑。不如光明正大,反而比鬼鬼祟祟更可行。我干脆假意从三楼往下,卜一走到无为房间,方才隐约可闻的声响瞬间戛然而止,我大声敲门:“阁主,可有时间与我赏月?”我知道这借口差得可以,哪有人三更半夜不睡赏月,更何况是与毫无交情之人。门内沉寂了片刻,传出慵懒的声音:“雨公子,我已经休息了。”我嗤之以鼻,想着无为、九玉你俩就打算合伙骗我罢,可我也不是那般愚钝之人。
我咔哧一声推开门,向屋内隐约可见的人影道了句:“阁主,在下失礼了。”哼,我听见有人冷哼一声,又听见些许衣料摩擦声,原是有人朝我走来,我见他手向一处烛台伸出,不消片刻,屋内立即明亮起来。无为的脸在微暗的烛光下妖媚非常,红唇轻轻抿了抿,立即显现出艳红的润泽,我借机往屋内走了几步,四处查看起来,屏风后,无人,里屋,依旧无人。
难道我方才看花了眼?从里屋退出来时,无为已经半躺在床头,一只手枕着额角,一边拿眼看我,眼神颇有些玩味。他身着红色外衫,露出精瘦又白皙的胸膛,双腿微微蜷起,姿势说不出的撩人,让我深吸一口冷气,不带这样玩爷的?我连忙往门外退,只是还未退出,就听见无为妖媚的声音:“雨公子说要赏月便赏月,说要走便走,当我这里如此来去自如?”我嘿嘿一笑,打算趁乱溜走,这次无为动作快得简直难以形容,他已经站在我身前,一双深邃幽暗的眸子死死盯住我。我与他的距离如此之近,下一刻他已经给我来了个壁咚,让我仅剩的冷静荡然无存。
他双手撑在门上,我身体微倾,以至于他的下颚刚好接触到我的额头。我觉着我与他之间这种姿势太过暧昧,整个人立即不舒服起来。不看他的脸,我只好将目光下移,刚刚看到他腰间,形似月牙的胎记。这胎记我从未见过,觉得好奇,又多看了几眼。无为呼吸沉重,长而浓密的睫毛乎闪乎闪的,多了几分撩人的情趣。我又是尴尬一笑,道:“阁主,你能放开我可行?”无为冷冷回答:“不行”。我欲哭无泪,心说这家伙早就看我碍眼,我这次果然错得离谱,我灵机一动,朝门外看去:“大师兄?”“杜冷月?”无为疑惑难掩,说着走出门外,我趁他离开的当儿,顺利溜走。
回到屋内,关门,我靠着门扉大口出气。心脏依旧七上八下,狂跳不已。屋内一片漆黑,想着反正已是入夜,今晚是如何也逃不走了,便脱了外套钻入被窝,打算睡了。我刚侧身躺好,一双手便从身后揽了上来。“是谁?”我还未完全说出这话,某人的手已经蒙上了我的嘴。我感觉耳蒂传来温热的吞吐,温润如水的声音在黑夜中响起:“雨儿,是我。”玉儿?我心脏砰砰作动,侧过脸对上了黑夜中的九玉。月华如银,淡淡铺洒在九玉面容,照在他如玉的侧脸,衬托得他惊世美艳,我看他,彷如菩提青莲,如梦如幻。
我惊在原处,任凭九玉抱我,他的面容那般柔和,让我无法将那日鲜血满身之人与他联系在一处。他眉眼温和,看我的眼充满宠溺,让我几乎沉溺在他的温柔之中。他抬手轻抚我眼角,双眼弯弯地,在我额前印下一吻。“我们休息。”随即加重了环抱我的双手,“好”,我反身缩在他怀中,抱紧了他。真希望,这一瞬便是永恒。
第二日我醒时,九玉已经离去。我莫名失落,想着他为何不带我走?倒是才起身,屋外便是传来阵阵吆喝声,我寻思起是何事,穿衣出门。呼喝声却是越发响亮了,里面有人嚷着:“无为妖人,你快些出来。”接着便是其他人的叫喊声,都是冲着无为,我内心一笑:原是冲着无为来了。不过本爷处身无为势力范围,如果他被打败我岂不跟着倒霉?真是大大的不好,我连忙下楼,冲到无为房前,门户紧闭,我抬手敲了几下,并没有人应门,我冲里面道:“阁主,你可在?”里面仍旧无人回答,我心道难道无为早就溜了?
正是慌神,屋下传来杂沓脚步声,我大叫一声不好,想必之前围着的那些人欲往上冲?我半蹲身子,朝屋下扫了几眼。净是些江湖人士,峨眉派、武当山的都有,这些个人个个横眉怒目、一副来者不善的模样。一名身背大刀的汉子走在众人身前,抬步上了一楼,我慌乱起来,随即往三楼去了,干脆躲在三楼尽头墙面与栏杆的死角。我甫一站稳,阵阵响亮的脚步声便此起彼伏,我大气也不敢出。先是听见有几阵脚步声朝我走来,走到离我不过一丈处,又听见有人叫嚷:“无为在那处。”那几人反身折回,我才长舒一口气,侧出半个身子,朝远处望去。众人接连向屋顶去了,我朝上一望,却是看见一闪而过的红色身影,片刻间在浮云中不见了踪影。我暗自思忖,这次来的武林人士不少,我之前看得并不认真,方才仔细一看,才发现不仅是峨眉派、武当山的来了,少林寺、昆仑派的也有人来,再就是些小门小派,都有参与,怕是出了大事。
22.白日落影
我想着武林人士这番大费周章,为何不见冷落花身影?便是疑惑起来。才是在想,断断续续传来声音,有人道:“怎么又不见了踪影?”便又人回:“真是把我们当猴耍,看我拿着无为怎么收拾?”那些声音离我本是不远,我屏气凝神,想着千万不能被发现。这幢灰楼,守卫本就不多。这些个武林人士一哄而上,想必早就拿下守卫,只管擒住无为。无为在江湖名声也算响亮,只是鲜少与人交手,有人传闻他武功盖世,也有人说他不过尔尔,究竟如何,倒是江湖之中无人说得出个准确。无为阁乃江湖第一大杀手组织,做得无非是些个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活计,手下杀手无数,据点更是遍布大江南北,这漳州城内灰楼,连个据点也算不上,至多不过是一联络点,没想到,武林人士消息如此灵通,居然找上门来。
我自是兀自沉思,没曾想一双凌冽的双手朝我抓来,我偏身一闪,却没躲过那人右手,那人扯着我肩头,将我拉了出来。我趔趄跌了出来,这才看清拉扯我的人是谁。这人个子略矮,精瘦身材、瘦长脸,干瘪瘪的好似枯木。他声音十分嘶哑,露出满口黄牙道:“这不是闻名天下的雨公子吗?”他这样一嚷,楼道上的人全朝我看来,让我无地自容,好像做了什么见不得人之事。我怒了,道:“松手”。他见我真是生气,恐也觉着拉着我不甚雅观,这才松开手。这时,已有多人围了上来,一名大汉走了上来,撇嘴打量了我两眼,声音干涩:“有了他,还怕拿不着九玉,纵使今天拿不了无为,便也无妨。”说着,哈哈大笑。我心里一惊,焦躁起来。
那精瘦汉子在我身后推我向前,我无法只得前行,虽千百个不愿,也别无他法,我悲愤地想,决不能成为这些人要挟九玉的筹码,万不得已,大不了……正是郁愤上心,只见天上滴滴红色溅落,仿佛是满空鲜血,又仿是满幕花瓣,这一幕何其相似,让我想起了那一日冷落花出招场景。众人都抬头看得痴,不曾想方才还是唯美花瓣,落在身上却变成了蚀骨凶器,那些人不断嚷嚷,纷纷向屋内躲避。楼道本就狭小,众人失了分寸,拥挤非常。我身后的精瘦汉子依旧看得我牢,我本想趁乱开溜,终也无法。
抬头,半空中,一抹红色闪烁。身姿摇曳,那人双手空空,忽又微微合拢,反复变幻着手势,天空不断有红色降落,越发密集,越发凌厉。我这处屋檐恰好伸出半块,形成了遮蔽之时势,挡去了大半红血,只是仍不免遭遇几滴,疼得我撕心裂肺,我往里缩起身体,方才红血滴落之处,皮肤早已溃烂,差点没见白骨。许是攻击越发凌厉,众人龇牙咧嘴、痛得就地打滚,我还好,恰与几人痛得朝我冲我,我一侧身,那些人正好撞上了身后的精瘦汉子,我趁他一失身,就往楼下去了。这次我以衣袖掩面,到底避过了众人注视。
我下到一楼,红血成河,不断从天际飘落,我已没了前路,更无退路。只得哀声叹息,心下一狠,就往血河里冲。我就算死,也不要成为九玉的拖累。我什么都不怕了,抬腿就往前冲,第一脚,我的脚心仿佛踩在烧红的钢碳上,只觉得整条腿都没有知觉,好像这条腿已经不属于自己,说实话,我从没这样疼过,我想就算是被截肢也不过如此。我满脸惨白,根本站立不稳,眼看着整个人就要跌落在红血中,我恨极了自己的强出头,没曾想,自己居然这般不争气。
天空刮起狂风,一道人影卷着劲风抱住了我,我疼得睁不开眼,只觉得满目都是红色。又觉得周身一轻,已被来人抱着跳到房顶,我双手无力地搭在他胸前,他就这样抱着我,任风猎猎作响。我的脚下不断有血滴落,汇聚成一股小小的血水,顺着屋檐流淌下去。无为抿着嘴,看我,他对我道:“我们走罢”。
我不知无为为何救我,他不是恨透了我么?若是传闻属实,他曾经甚至想暗杀我?一切的一切终是猜测,他抱着我一路向前,他轻功很好,只用了不了片刻,便带着我到了漳州城郊外密林。将我放下,我疼得无法,只能坐在地上休息。无为低下身,刚想帮我脱鞋查看,只是刚刚触碰,我倒吸一口冷气,疼得脸都变了色。“疼。”我不断地说,无为看我,却不说什么,左手伸出捂住了我的双眼,下一刻,一阵剥肤之痛让我昏厥过去,我的最后一眼,看见了被无为拿在手心的鞋子,那鞋已经被血染透,看不清原先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