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华偷偷看了乐夫人的眼色,斟酌着道:“苏公子心性纯良,但是这逼急了兔子也会咬人,莫不是看到宋姨娘的人将他推下湖,怒极生怨?观他今日模样,倒也无甚不同,只是对宋氏的时候……”秀华顿了一下,脸上带了笑,凑近了些低声道,“那宋氏也有些得意忘形了,她做的不都落在夫人您的眼里。”
“多送些补身的药材给苏却,要让他看到我对他的好。”乐夫人的脸色好了些,想到宋氏,脸上便是一抹不屑的笑,“是有些小聪明,不过这聪明都放在勾引男人上了。”
秀华似乎想到了什么:“不过不管他怎么对宋氏,但是对夫人的心……怕是记着您的千般恩情,即使您要他的命,他也会乖乖领死呢。”
这话称了乐苏氏的心,乐夫人轻笑道:“我要他的命作甚……”
第零陆章:小厮
红烟阁。
宋氏带着乐如袖回了院子,便吩咐人将院子门关上,又留了两个心腹看着门,方才进了门,怒气冲冲地坐到椅子上。
“气死我了,狗崽子!”宋氏随手拿起一个杯子便摔在地上,发出剧烈的声响。
乐如袖走到宋氏之后,替她揉着肩,娇声道:“娘,快消消气,别为那种人气坏了身子。若不是夫人的面子,乐府怎么会收留他?倒真以为自己是个主子了。”
宋氏冷笑一声:“可不是,夫人撮合又如何?咱们的少爷根本看不上他,说是成了亲,却也只在成亲之夜见了一面!一个下不了蛋的男人,嚣张个屁!可怜了你那表妹,好好的姑娘,竟让这男人给抢了位置!”
宋氏喝了一口女儿递来的水后,怒气稍稍减了些,又道:“不行,这小子太嚣张了,竟然不将我放在眼里,我非得好好整治他一番,不然那小子还真以为自己姓‘乐’了!袖儿,让花扶那丫头不要出门了。若是被那小子认出来……”
再说苏却。
苏却走出明玉斋的时候,觉得背上出了一层冷汗,还好他衣服穿得多看不出来。苏却深深吸了一口气,才继续往前走去。
他不能离开乐府,因为他已经与乐少爷成了亲,若是妄自离去便落了个和上辈子一样的下场。难怪乐夫人会让他与乐家独子成亲,她要的不过一牵绊,让他无法离开。待得了秘籍,让他落个私通的名声,乐少爷可马上再娶。
他如今所能依靠的也只有父母留给他的秘籍了,在得到秘籍前,乐夫人不会让他死去。
只是上一辈子,为何乐夫人会知道那秘籍不是一本书,而是在苏却的脑中?借此施展攻心之术,让苏却将那秘籍写了出来?前世的他虽然懵懂无知,却十分听娘亲的话。
“公子,宋姨娘真坏,居然想要诬陷公子!”张小用走在苏却身边,气呼呼道。
苏却若有所思地看了张小用一眼。刚刚乐沈氏的试探让他想起一件事,张小用跟在自己身边五年,直到后来,在他将秘籍写出来前,这少年突然消失了。苏却也曾问起,管家只说他妹妹生了病,他得回去照顾。苏却怜兄妹相依为命,还让管家带去了几十银两。
此时想来,却有些蹊跷了。张小用看来不只是乐苏氏放在他身边观测他行踪那么简单……
“公子,你这般看着我作甚?”张小用被苏却的眼神看得发毛,囔囔道。
苏却笑了笑,眼神也柔和了些,语气却阴森森:“看把你养得这么肥,宰了也可吃好几顿了。本公子刚在想该从哪里下刀。”
“啊啊啊!公子化身妖怪了,我要逃出公子的魔爪!”张小用吼叫着往前跑去,身影瞬间便消失了。
苏却的笑淡去,眯着眼睛看着张小用离去的方向看了许久。
苏却没有直接会院子,而是去了藏书阁。乐家为商贾世家,因为做了许多达官贵人的生意,地位比一般的商贾高出许多。只是这商家毕竟比不得官家,所以乐家世代好文,那聪慧的子弟都会去参加科举。那祖宗累积下来的藏书却是十分壮观。
苏却一共拿了三本书,一本《千般武艺》,一本《金刚经》,还有一本《怪事杂谈》。那本修真秘籍对于他来说十分复杂,苏却从基础的练气开始修习,这入门之术也不知道要修习多少年了。
比起修真,学习武术或许快一些,苏却想先学一些防身的,而修真秘籍则留着慢慢修习,也许多年以后会小有所成。
回到屋中,苏却便翻开那本《千般武艺》,一页一页地看了起来。
不久,乐夫人身边的大丫头秀华便来了,带了许多补身的药材,又传话说夫人让他这几日好好休息,不必去问安。
苏却千恩万谢,感动得红了眼眶,秀华才满意离去。秀华想,看来她上次没有说错,即使夫人真要他命,苏却也是舍得给的。
苏却的日子过得十分规律,睡觉,吃饭,习武,看书,倒是样样都不落下。苏却将那《千般武艺》翻了两遍,最终打算学轻功,这是逃命之术,关键时刻或许可以保住自己一条命。
转眼便是午睡的时间,张小用在卧榻旁边焚了香,苏却闻着那香味,便觉安静凝神,那烦躁与忧虑也消失了,眼皮渐渐重了起来。
只是这噩梦却不断,梦里便是一阵血红,爹娘倒在血泊里,往日里热闹的苏府如同鬼狱一般。
不管苏却怎么喊,爹娘都没有睁开眼。
苏却猛地睁开眼睛,天已经黑了下来,苏却坐起身来,却发现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空荡荡的,苏却突然觉得有些冷。前世那些人演戏演得太好,苏却虽然伤心却并不孤独。而今生的苏却知道,他真的是一个人,而要面对的是整个乐府,还有那未知的仇敌。
苏却走出院子,突然见一人影闪过,看背影像极了张小用。黑夜笼罩的乐府突然寂静下来,苏却偷偷跟在了张小用的身后,居然见他进了一片竹林,若是他没记错,那竹林是乐府的禁地。
夜里的竹林黑漆漆的,看起来格外恐怖。苏却放低了脚步声,往里走去。
“早晨看了半个时辰的书,练了半个时辰的字,又静坐了两个时辰,用了午膳,继续练字,后来便到了午睡时间,点了您给的梦魂香,梦里呓语奴才都记了下来,却无您想要的。”
苏却站在一棵大树之后,便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是张小用的声音,而他话中便是自己这一日的所为。
本来以为张小用只是贪财,将自己的行踪汇报给乐苏氏,原来还有这梦魂香……梦魂香药性至烈,点个五六年,即使不死也疯魔了。梦魂香引人入梦,说出的便是醒着人不会说出的话。苏却终于知道为何乐夫人知晓那苏家秘籍便藏在自己脑海中,定是哪一次梦呓被张小用听到了告知乐夫人的。好个张小用!前世他待张小用如亲弟,却是这如亲弟的人送了自己第一程!
黑暗中的苏却露出一个无声的笑,只是那笑有些过于惨烈了。如今他那仇人的名单上又添了一笔。
“他写的字你可看到?”管家问道。
“不曾,他不愿意被人看见,藏得很好。”
“趁他不在,看看写了什么,千万不可被他发现。”
“即使他看到,也不会怀疑我的,我可替他挨了好几次宋姨娘的打。”
苏却直直站在那处,待那二人离去了,他才转身回去。夜深露重,树影憧憧,苏却一步一步地往回走,黑暗掩盖了一切,自然也掩去了苏却脸上的表情。
待苏却回到自己的院子的时候,便见了那坐在院子门前的少年,正撑着脑袋打着瞌睡。
苏却走到了张小用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张小用突然惊醒,揉了揉眼睛,待看清了苏却便露出一个开心的笑:“公子,这么晚您去哪了?您生得这么好看,奴才还以为您被哪个狐狸精勾走了呢!”
“狐狸精生得好看,却是个骗子,以外表惑人,要的便是挖出人心。”
阴森森的声音从脑袋上传来,张小用缩了缩脑袋,囔囔道:“公子不要吓奴才,奴才才不会被吓到呢!而且奴才这么丑,狐狸精才不会理我!”
苏却轻笑出声:“你倒明白!还不快滚去开门,把本公子挡在外面吹冷风呢!”
张小用跳了起来,推开门,又去打好了水铺好床,格外的勤快。苏却坐在床边,看着进进出出的少年,笑道:“张小用,无事献殷勤,有话便说,无话本公子要沐浴了。”
张小用替苏却捶着背,一脸讨好道:“奴才的妹妹要出嫁了,这彩礼……”
苏却坐着一动不动,脸上的表情也无甚变化。张小用捶了一下,舔着嘴道:“上次秀华姐姐给的……”
“还有一个镯子,却不是男人的玩意,你便拿去吧。”苏却看着自己的手指道。
张小用一声欢呼,便自己打开柜子去拿。
之前他把张小用当至亲,这般行为倒是常见,他也不以为意,岂知是养了一只白眼狼。待张小用离去,苏却便将门关上,脱去衣物,坐进了浴桶中。
这张小用,不能留了……
第零柒章:再斗
苏却的样貌随了他母亲,生着一双狭长的桃花眼,看人的时候总似带着水雾,下巴尖削,有股楚楚可怜的味道,模样也偏清瘦。这样的样貌生得有些过分漂亮了,但是对于男子而言,并非什么好事。
苏却身体虽不算瘦弱,但是骨骼偏细,没有习武的根骨。苏父一身龙虎拳十分厉害,曾一人空手击退三十几个山贼,也曾摩拳擦掌想将独子养成武林高手,可惜虎父生了犬子,苏却就是一废柴,即使学了样式,打出来的也如同抓痒一般,差点将苏父气死。
若是他根骨好些,习了武,或许便可以护住父母,而不是要父母护着。想起旧事,苏却心中一阵锐痛。
“公子,您脸色有些难看,要不要去歇着?”张小用凑了上来,一脸关心地问道。
看见张小用的脸,便想起了那一众的仇人,苏却突然觉得一阵气血上涌,调理片刻才稍微好些。
苏却点了点头,便往屋中走去。脱掉外袍与鞋子,苏却只着一身单衣,躺在床上。
张小用走到香炉边,从怀中取出一撮香料,加进了香炉。
“小用,这是何香料?”苏却突然问道。
张小用的手抖了一下,转身道:“奴才在药铺买的,说可以安心凝神。”
“确实很好闻,你那里可还有,给我一些。”
张小用的手还放在怀里,一动不动,脸色有些发白。
苏却瞪了他一眼:“你这小子倒是越来越小气了,要点香料都不肯!”
张小用偷偷看了苏却一眼,见他与往日无异,应该是真对这香料有兴趣,一颗悬起的心才落了下来。张小用从怀中拿出一包,递给了苏却。
苏却接过打开,那香料是一些栗黄色的粉末,闻着便有一股浓郁的味道。
梦魂香。这个名字苏却上辈子在书中看到,却一直懵懵懂懂,不知道那炉子里点着的竟然是这有名的毒药。
苏却将香料扔在了桌子上,仰身躺下,瞪着还在他床边的张小用:“本公子生得好看,你也不必这样阴魂一般看着,让我如何睡?”
“公子还不让人看了!”张小用口中嘟囔着,却有些心不在焉,脚步还是往外移了出去。
张小用离去后,梦魂香熏得苏却昏昏欲睡。这香张小用不是日日点,而是隔几日点一次。所以上辈子点了好几年,苏却的身体越来越差,脑子却还是清醒了。
苏却躺了片刻,便从窗户跳了出去,闻着那清晰的空气,人也精神了许多。
苏却拿出了那本书,开始研读起轻功的心法来。
张小用多少有些心虚,也没有偷偷进屋。苏却要的便是他心中不安。
轻功讲究内功心法和外功结合,初始的几日,苏却学得十分吃力,后来一日刚修习了修真秘籍中的纳气之术,再修习轻功心法,却发现简单了许多。
没想到将这两者结合竟有了意外的惊喜,他本是武学废柴,如今便像找到了另一扇门,欣喜是少不了的。
若是父亲看到他这般定然会十分开心……
苏却晃了晃脑袋,集中精力,修习起来。
苏却休养了十日,若是再不去问安,便有些说不过去了。
苏却早早地起了床,梳洗了一番,没有见到张小用的人。苏却不再理会他,出门便往乐夫人的明玉斋走去。
从苏却所在的院子到明玉斋要经过一个很大的园子,其中假山流水,亭台楼阁,奇珍异草,或是参天大树,应有尽有。
苏却走了一半,突然听到一阵怒骂声,是宋氏的声音。苏却脚步顿住,躲到了假山后面。
“你这狗奴才,走路不眨眼,竟然将如轻从京城寄来的瓷器给撞碎了!”
“明明是那个人撞上来的,我……我在路上走得好好的!”张小用的声音。
“狗奴才,竟敢狡辩,来人啊!给我打!”
苏却紧紧咬着嘴唇,这般情景似曾相识。乐如轻便是宋姨娘的儿子,一年前进了京,住在乐皆煜的府中,最近一次的科考便是丁未年的春季,乐皆煜是状元,若是庶子又高中,那该何般的光耀?所以乐老爷才这般重视,亲自陪着他去了。
京中寄回来的瓷器被张小用撞碎了,宋姨娘便要打他一顿。那个时候,苏却挡在了张小用面前,生生替他挨了一顿打,在床上躺了几日,几乎去了半条命。
张小用,宋氏。苏却心中默念了一声,脸上的笑也有些诡异。
鞭子高高落下,传来了张小用痛苦的尖叫声。苏却面无表情站在那处,听着那尖叫声入耳,反倒有种扭曲的快感。苏却深深吸了一口气,抓着一个丫头,便让她去喊乐夫人来。
苏却计算着时间,猜到乐夫人已经快要来到,便冲了出去,大吼一声:“住手!”
张小用躺在地上,衣服碎裂开来,身上布满了一道道的疤痕,整个人如同一滩烂泥般,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苏却那一声喊并不起作用,鞭子还是连续不断地落到了张小用的身上。
宋姨娘见了苏却,脸上尽是得意,她知道这张小用虽是苏却的小厮,两人却十分要好。这主仆本为一体,打在张小用身上,便是打在苏却心里。
宋姨娘越想越开心,用帕子轻捂着嘴唇,眼中的笑意怎么也藏不住:“苏公子来得正好,奴家正在替您教训下人呢!”
“宋姨娘,这奴才毕竟是我身边伺候的,若是再打下去,这命便要没了,请宋姨娘看在我的面子上快住手!”苏却一脸急切道。
宋姨娘笑得更欢:“苏公子不必着急,奴家自有分寸,您这小厮啊,竟然打碎了二公子送回来的瓷器,奴家今日不教训,若是来日老爷知道,怕是连累了苏公子啊!”
“求宋姨娘放过小用!若是有什么错,我来替他!”苏却急道。
“苏公子啊,您这奴才不仅冒冒失失,冲撞主子,而且还不知悔改,乃是那叼奴中的叼奴,不是奴家说您,您这管教的法子也太差了些,竟教出这样的奴才来!若是不管教,这奴才胆子越来越大,哪一天害了您的命,您还傻乎乎的呢!”
苏却狠狠瞪了宋姨娘一眼,便要去拦那执鞭的人,岂知执鞭人一挥手,苏却便摔在地上,而乐夫人此时恰好赶到,将宋氏刚刚一番话全听进了耳里。
“阿却!”
乐夫人叫了一声,苏却却似没听到一般,几乎半跪在地上,一脸担忧地看着地上的张小用。
宋姨娘见了乐夫人,脸上并无丝毫害怕,笑着道:“夫人,您来的正好,这狗奴才无法无天了,竟然还想谋害咱们苏公子。”
苏却狠狠瞪了宋姨娘一眼,清秀的脸有些狰狞:“你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