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景白让人取来药膏,亲自为他抹上,然后用崭新的绷带缠上他的腰腹处。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裸露的肌肤上,冷血身子紧绷,动都不敢动一下,柔软的发梢轻轻撩着他的下巴,让他痒到了心坎,却又不敢去抓。
就在他几乎难以忍耐的时候,颜景白终于好了,冷血暗暗松了口气,几乎是眨眼的功夫就套好了衣衫。
对此一无所知的颜景白虽然感叹了一下对方穿衣服的速度,但也只是以为少年人面皮薄不好意思而已,略有些好笑的摇了摇头,他叮嘱道:“伤势复原的不错,再有几天就能痊愈了,记住,别沾水,也别动刀动剑,不然伤口裂开了可没人管你。”
冷血轻轻应了一声,碧绿色的眼睛亮得惊人。
21、惊变
时间紧迫,颜景白并没有在太原府多呆,十天之后就再次启程了。
太原府的事情他并不特别担心,张孝纯和王禀都是主张抗金的人物,一文一武,相得益彰。而底下的那些墙头草,才能不足又或忠心度低的也都被他撤换的七七八八,至于冷血调查回来的那些消息,他也没有太过放在心上。
林家不过是条地头蛇而已,所依仗的就是相国傅宗书,一旦傅宗书倒台,这条蛇不用他来收拾,就会自己把自己给缠死。
所以他一点都不急。
太原之行后,他又去了大同府,云州等一些北疆城镇,依旧做了和太原府一样的布置,他不知道自己的这些布置能够起到多大的作用,但却能使自己安心,至少他已经做到了自己力所能及的一切。
在此期间,他收到了顾惜朝的秘密来信,信中言道:他利用连云寨等江湖豪杰的同仇敌忾之心,在金朝境内设下埋伏,金朝使团除完颜宗峻外尽皆伏诛。
对这个结果颜景白非常满意,这些使臣是死是活原本与他并无太大妨碍,但谁让这里面有一个完颜宗翰呢?!
未来的金朝名将,与完颜宗望一同攻下汴梁的人,绝对是他的头号劲敌,心腹大患!
一个这么好的机会送到他手上,如果他什么都不做的话就是傻瓜!
金朝皇帝少了完颜宗翰等于是少了一条臂膀,就连南下之事恐怕也要再三思量才行,这样的结果,怎不让他心下畅快?!
不过,有让他开心的事就也有让他不痛快的事,他还没有老年痴呆,他记得很清楚,是他亲自下旨处死的完颜宗峻,一个已死之人又怎会出现在宋金边境?
颜景白冷笑出声,看来是有人在他眼皮子底下玩了一出李代桃僵的好戏呢!
他不想去追究到底是谁勾搭上了金人,因为可怀疑的对象太多,他时间宝贵,不想浪费在这样没有意义的事情上。
只是,完颜宗峻的安全逃脱倒是让他意识到这人的身份绝对不简单,能够让完颜宗翰不顾性命拼死保护的人在金朝又有几个?!
顾惜朝的来信一共说了两件事,诛杀金朝使节是一件,还有一件就是他顺利的利用这件事当上了连云寨的大当家,并在即位那天设局灭了连云寨。
现如今,连云寨前任当家,“九现神龙”戚少商已被他有意放走,他自己则是回到了相国府,傅宗书目前对他很是信任,更是有意将独生女儿许配给他。
信的最后他许下承诺,待官家回京之时,定能掌握傅宗书通敌卖国的证据,从而将他一举铲除。
顾惜朝的能力他当然是信任的,对他许下的若言更是一点都不怀疑,他只是很八卦的在想,原来有了他的搅合,傅晚晴和顾惜朝还是要做夫妻的啊!
不过,从信中提到傅晚晴时那股轻慢语气来看,没有了落魄之际的一见倾心,没有了闹市之中的惺惺相惜,没有了特定的环境和特定的相遇,顾惜朝大抵是不会再喜欢上傅晚晴了,也不会再陷入那样难以圆满的旖旎梦中。
于他而言,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了!
颜景白丢开信纸,叹息一声,便又将所有的心力放在了公事上。
他很忙,非常忙,基本上书房的蜡烛一夜都不会熄灭。
而当他每巡视一个地方,那里流传的最多的就是关于皇帝的勤政。
北巡的最后一站是真定府,一路而来还算顺利,起码再也没有出现过刺杀之类的事情。
北疆诸府被他从上而下彻底清洗了一遍,他敢打赌,就算金人再厉害,宋朝边境也不可能像原有的历史一般不堪一击,被金人长驱直入,轻而易举的就打进汴梁。
每次想到这里,他就觉得所有的辛苦都是值得的,至少他的这条命有了保障。
他只想活得长久一些。
在即将离开真定府的时候,颜景白难得抽了一点空闲,领略了一番当地的风土民情以及找了一个人,一个当今世上非常有名的铸剑大师!
一般身怀绝技的人都会有一副古怪的脾气,这位铸剑大师也不例外。
通常他心情好的时候,就是你没有一分钱,他都愿意白打一把剑送给你的,而一旦他心情不好了,就是你捧上大把金银跪在他面前求他,也是没用。
恰巧他大多数时候的心情都不是很好,更巧的是颜景白他们去的时候,正是他心情最不好的时候。
铸剑师毫不客气的咒骂让冷血和一干从龙卫心生愤怒,纷纷拔剑相向,就连跟随而来保护皇帝的方应看都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颜景白挥了挥手,示意他们稍安勿躁,然后不顾众人反对的眼神,独自一人进了铸剑师的草庐。
冷血他们虽然着急,却也不敢硬拦着,只能一个个的守在门前干等着,时刻注意着里面的动静。
谁也不清楚官家到底用了什么手段,又或者具体说了一些什么,等到颜景白出来的时候,手上拿着一把细长软剑,他是被草庐的主人亲自送出来的。
诸人有些惊讶的看着两人手拉着手,一副相谈甚欢的样子,脑子都迷糊了。
颜景白挥了挥手,在铸剑师的目送下上了马车,脸上始终挂着愉悦的笑容。
手上的剑细而窄,锋锐非常,它不是草庐中最好的,但他却一眼就看中了它。
他撩起窗帘,招手让冷血坐了进来,然后将剑塞在了他怀中,对上那双疑惑的绿眸,他笑道:“你的剑上次被我砍出一个大缺口,弄坏了,这个陪你。”
所以,这是特意为他求的吗?在听说真定有个铸剑大师后就匆匆忙忙的赶来,忍受着对方的不敬就为了给他求一把剑?!
冷血薄唇紧抿,一张俊脸也依旧是冷冷冰冰,但他握着剑的手却很紧,指节泛白。
当一行人回到在真定的府邸时,夜色已经暗了下来,颜景白有些累,只想洗个澡然后痛痛快快的睡上一觉。明天就是启程回京的日子了。
可惜世事并不全都按照他所想的方向走。
在他几乎要陷入沉睡时,福全儿的惊呼让他彻底醒过神来,再无睡意。
颜景白赤着双足,披头散发的站在卧室之中,窗外吹来的风很冷,却比不上他的心冷。他的脑子乱成了一团浆糊,再没有了往日的清明冷静。
一种轻微的战栗慢慢的从指尖开始,逐渐蔓延至全身。
一股暖意传来,柔软的布料披在他肩头,颜景白眼珠一转,就对上一双翠绿的眸子。
深深地吸了口气,他取出半块巴掌大的虎符,递给冷血,郑重道:“这个你拿着,带几个人迅速去杨齐忠的军营,让他立刻出兵,务必解了太原之围。你跟他说,太原决不能丢,否则朕看了他的脑袋!”
冷血用力点头,但还是犹豫的说了一句,“可是官家这里……”
颜景白摆手道:“有方卿和从龙卫在,你不用担心,我已经吩咐下去了,不等天亮,今夜就动身。金人攻打太原的消息一旦传播开来,朝堂必定动荡,那些躲在阴暗处的人绝对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所以我必须赶回去坐镇。”
冷血咬了咬牙,紧握虎符朝他行了个礼,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22、埋伏
夜色更浓了,月色凄迷。
轰隆隆的马蹄声撕裂夜幕,如洪水一般席卷而来,气势惊人。乌黑的鸟类扑扇着翅膀,凄厉的叫着,直冲天际。
颜景白腰背笔直的端坐在颠簸的马车内,不言不语,面色难看。
但他的脑子却在飞速的转动,思考着当前的情势。
不是不害怕的,对于即将到来的战争他没有一点必胜的把握,甚至他惶恐着,如果因为他的存在让宋朝过早陷入战火,从而导致它的提前灭亡怎么办?
他的恐惧比谁都多,但他却一点都不能表现出来,因为他现在是大宋的皇帝!
他的背后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只要他流露出些微的胆怯,那些人、那些手就会将他撕成粉碎!
他必须要维持镇定,不能慌,也不能乱,万万不可自乱阵脚,让敌人有可乘之机。
这么想着,他的脸色虽然还是稍显苍白,但那双墨黑的眸子却闪过坚定的光彩。
“嘭!”巨大的声响传来,战马嘶鸣,原本飞速行驶的马车猛然停住,巨大的惯性让颜景白措不及防间向前栽去。
福全儿连滚带爬的扑了过来,勉强扶住颜景白,然后有些失控的向外喊道:“怎么回事?外面出什么事了?”
“回官家,”车帘被人掀开,方应看的面容在火把之下格外肃穆,“是军队,金人的军队!”
福全儿被吓得魂飞魄散,他六神无主的说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金人的军队不是在攻打太原吗,他们怎么可能越过防线,不惊动任何人的出现在这里?”
方应看显然没有回答他的意思,凝重的视线直直的看着颜景白。
颜景白双唇紧抿,背脊挺得笔直,掩在袖中的手紧紧地、紧紧地握成拳。
车外的火把亮的刺目,隐隐的有刀剑喊杀之声传来,颜景白声音沙哑的问道:“对方有多少人?清楚吗?”
方应看沉声道:“不下两千。”
福全儿倒吸一口冷气,一下子瘫软在地。
颜景白闭了闭眼,将所有的惊怕藏在眸底,迅速的思考起来。
离开真定的时候,因为急着赶路,要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开封,所以两千的禁军都被他远远地甩在了身后。此时他的身边只留了五百从龙卫。
原以为,不会出事的,就算再遇到刺客有从龙卫在也不会有多大的困难,只是他万万没想到会半路冒出来一个金人!
两千金人啊,还是金人的正规军队,就算禁卫军全在这恐怕也是打不过的。
此刻他要是再想不明白就是傻子了,金人军队会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宋朝境内,埋伏在他回京的必经之路上,必定是有人与他们勾结。而这个勾结之人地位肯定也不低,至少对他的行踪了如指掌。
颜景白张眸,犀利的视线落在对面之人那张俊朗的面容上,心中刚刚升起的猜疑又骤然熄灭,不会是他,自己的这趟北上之行由他全权负责,若是他稍有差池,对方绝对落不了好。
匆匆忙忙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名从龙卫单膝下跪,大声禀报道:“陛下!请陛下迅速撤离,金人攻击甚猛,弟兄们顶不住了!”
“官、官家……”福全儿紧紧地握着颜景白的衣摆,浑身都在战栗着。
颜景白沉默,漆黑的眸子接着火光望向厮杀惨烈的战场。
最终,他一挥衣袖,断然喝道:“突围,撤离!”
那名从龙卫目光坚毅,重重的磕了一个头,然后大步离开。
颜景白知道,这人恐怕不会再回来了!
“官家放心,应看定会护得你的安危。”他罕见的没有演戏,而是发自内心的许了一个承诺,毕竟若是皇帝出事了,第一个遭殃的就是他。
火光掩映下,杀声震天。
从龙卫是冷血一手训练出来的,武力值之高在禁军数倍之上,就是现在与金人相斗也能达到以一博一的地步,要知道以前在战场上宋人与金人的死亡比例都是8:1的。
可以说,从龙卫是大宋精锐中的精锐,是颜景白一手组建的,里面的每一个人都是由他一个一个亲自筛选,只忠心与他一人的精兵。
五百人啊,就这么一下子舍出去,他心痛至极!却又不得不如此!
否则死的就是他!
他终究是自私的!
“杀死大宋皇帝!”
“取宋帝首级者赏钱万贯,封千户侯!”
“马车之内便是宋朝皇帝,射箭,杀了他!”
……
杀气腾腾的喊声从四面八方传来,让颜景白心惊胆颤,后背冷汗刷刷直冒。
车门被人一下子推开,吓得他差点没从座位上跳起来。
方应看告了一声罪,然后拉起他就往外走,边走边道:“马车的目标太明显了,还请官家和我们一起骑马而行。”
夜风呜咽,带来阵阵血腥味。颜景白脚步踉跄,几乎是有些狼狈的被对方拉着疾行。
借着火光,他迅速的扫了一眼周围的人,兵甲森然,手持利刃,只有不到百人了……
他狠狠闭眼,掩去眸底逐渐涌上的涩意……
“官家,请官家脱下外袍。”方应看冷静的声音响起。
颜景白虽然疑惑,但还是照做了。
方应看给了他一件普通士兵的衣衫,然后将他脱下的常服扔给了一旁候着的年轻士兵。
颜景白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他的用意了,望着那个士兵披上他的衣服钻进马车,他张了张嘴,终究没能开口说上哪怕一个字。
不到一百的人再次兵分两路,一半人手两只火把护着马车离开,另一半护着颜景白摸黑走向了另一条小路。
颜景白紧紧地裹着一件披风,屁股被颠得生疼,可他却硬是咬牙坚持了下来,他从没一刻像现在这样庆幸过,庆幸自己因为演古装戏的缘故而习得一手好马术,否则此刻会更加的艰难。
后面的喊杀之声已经渐渐听不到了,四周一片安静,只剩下阵阵马蹄之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月色开始西斜,周围茂密的树木让一行人的速度不得不慢了下来。
颜景白拉着缰绳小跑几步,走在方应看的身边,他轻咳一声问道:“这里是何处?”
方应看摇头苦笑,“不知,仓促之间拐了一条小道,哪知道具体是何处,但我们一直都是往南走的。”
颜景白皱了皱眉,再次沉默下来。
夜色深沉,万籁俱寂。连一些虫鸣鸟叫都消失了了声响。
颜景白觉得不安,胸口心脏迅速地跳动着。
“轰!”刺目的红光亮起,一个又一个汇成一道火龙将颜景白诸人团团围住。
“保护官家!”随着方应看的一声令下,几十从龙卫拔刀在手将颜景白紧紧地护在中间。
踏踏的马蹄声清晰的传来,一声轻咳之后,锦衣华服的青年在一队士兵的簇拥下出现在他们面前。
青年的面貌还算俊朗,只是他的眼神却很骇人,望着颜景白的样子似乎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
“大宋皇帝!”他轻嗤一声:“咱们又见面了,你没想到我还活着吧!”
颜景白淡淡道:“祸害总是不那么容易死的。”
“呵!”完颜宗峻冷笑:“已经死到临头了竟还这么硬气,我倒是有点佩服你了,就是不知等我的刀砍下你的头颅的时候,你还能不能这么坦然自若!”
说完,他一挥手,无数箭矢落雨一般向着包围圈中的人当头射去。
银色的长枪舞成细细密密的大网,将射来的箭头拨开一大片,方应看一夹马腹,大喝一声:“护住官家,随在本侯身后!”然后横枪在胸,一马当先的向着人手最薄弱的西面冲了过去。
从龙卫都是训练有素的精兵,闻言立刻夹裹着颜景白,紧紧的跟在方应看身后。
只是他们就算武艺出众些,也只是一群普通士兵,并非方应看那种武林高手,一阵箭雨过后,地上已经留下了十几具的尸体。
情况很不妙,每个人都被逼到了极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