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房门锁得死紧,连窗户都瞧不得一丝缝隙。
这人想了个法子,换个方式劝:“这么两日你都死活不肯出来这要是传出去了那些人指不定又要说你同瑜王在房里缠绵到足不出户。”
房里诡异得一片死寂。
片刻后传来一阵乱七八糟的声音,紧接着房门被打开,平溪崖一个人走了出来。
他行到院中这人身前,微微一笑道:“托大少爷的福,我被赶出来了。”
萧沨晏简直是佩服极了房中的那个人。
“……那王爷不妨今日先回去,或者就在这府里找个地儿散散心,我进去同云兮聊聊。”
平溪崖点头,心平气和地接受这被“驱赶”的意味。
待他离开,萧沨晏这才上前,推开房门进到房里,一路寻到床边,一把掀了被子,把里头的人露出来。
萧云兮扯过枕头把脸蒙住,声音闷闷地道:“大哥你别劝我了,京城里这些长舌以后都会嘲笑我了,我不会想开的。”
萧沨晏挑眉:“谁说我是来劝你的?”
“……”萧云兮把枕头往下挪挪,露出一双委屈的眼睛,“那你来干嘛……”
这人笑起来,说道:“云兮,你有多想不开也等以后再说,眼下义兄可是来了。”
“什么?”他终于一把扔了枕头,身子一蹦坐起来,嚷道,“在哪里?”
“已经走了,说是不便久留。”萧沨晏眉眼弯弯地嘲笑他,“谁叫你躲着不肯见人,怎么喊你都不来。”
“那他说什么了?”
“他说他听人讲有人在街头缠绵。”
萧云兮把枕头砸到他脸上。
萧沨晏朗声笑了个够,缓了缓这才不开玩笑,道:“好了好了……义兄讲,查到这次的江湖人中,最需防范的是神樾门的人,尤其是那个掌门人——明愿道长。”
“那……是那个人散布的消息,说奉月仙在京城的?”
“并非,”萧沨晏摇头,“义兄本来也是如此怀疑,可一番查证发现他也是寻着消息来的,之所以防他,是因为十年前剿杀魔教的那群人,唯他是漏网之鱼……当年这道士不成气候,所以待他逃了之后便也没有再追下去,哪知现如今起了这么个风声时,他便一副有备而来的模样,想来这一回,他若敢有任何动作,就必须死。”
萧云兮点了点头,依旧万般困惑,担忧着其余种种事由,追问着:“那么传出消息的人,究竟是谁?”
“还不知道。”萧沨晏也无比不解,听义兄的意思,就像是没有过这么一个人一般,查不到任何蛛丝马迹。
可摆在眼前的事实,又怎么可能是凭空而起?
“罢了,我来跟你讲一声,免得真有什么事情发生时,你了无防备。其余的,也别想太多。”
“唔……大哥,那你跟我说的这些,二哥三哥都知道了?”
这人又按耐不住地露出了憋笑的神情。
“义兄来的时候,可就你一个人不肯出来,他们当然知道了。”
萧云兮哭丧下一张脸。
“对了,小漓还不知道,你别告诉他,他还小。”
“嗯……”萧云兮哀怨地望着他,“我也还小……”
“加了冠的人了你还小个屁,我看你也偷懒够了,赶明儿可不许再闷在屋里了知不知道?”
“知道……大哥慢走!”
萧沨晏动一动眉毛,听他开口赶人,又轻轻笑一声。
“好了,我走了,你好好休息。”
“是!”
这人走到了门口,萧云兮又突然叫住他,似想起了什么一般急忙问道:“大哥,平溪崖呢?”
萧沨晏道:“兴许回府去了,也兴许还在府里转悠,无论如何应当都还未走远,你可以去找找看。”
萧云兮点点头,一咕噜从床上翻下来,随便扯了扯衣裳就跑了出去,萧沨晏无言地看着他奔走,默默地晚他一步出房门,伸手替他阖了门。
“平~溪~崖~”
萧府花园里头,平溪崖站在湖畔颇有情调地吹风。
身后有人越跑越近,他低头看了看无路可走的前方,睿智地侧身,躲开身后人。
萧云兮扑了个空,眼瞧着要掉下去,那人又恰合时机地拦腰把他勾回怀里。
“下回跑的时候,看看清楚前面是什么,不然我俩就一块掉下去了知道吗?”
萧云兮笑眯眯地望着他,回抱着腰身点点头。
平溪崖瞧得心软,便也笑道:“想通了?好意思出房门了?”
他这么一提醒,萧云兮才回过神来,就像是来寻他前的一瞬间,突然就忘了似的。
又好像……这么短短几天时间,就习惯了这个人陪在身边。
不出来寻着他,怎么能习惯。
“怎么了?傻愣愣的样子。”
“没……”他摇摇头,道,“只是突然有点理解洛大哥……”那种缠人的缘由。
“嗯?”平溪崖没明白。
——洛筠秋个不入流的人,理解他什么?
罢了,见萧云兮不再解释,便又问:“今天陪我回王府还是我留下来陪你?”
“你留下来。”
“哦?为什么?”
没理由。
所以萧云兮编个理由:“我睡惯我的床。”反正就是……想留在家里。
平溪崖也不同他争,想了想他醉酒那夜闹着床不舒服非要从迎春阁回来睡,还真相信了这个原因。
真是个娇生惯养的小少爷。
人家迎春阁的老鸨子会做生意,床铺都是极舒适的,他也能嫌弃闹腾,这样一位小少爷,怎么吃得半点苦?
平溪崖叹口气:罢了罢了,那就永远也不让你吃苦……
“你叹什么气?”
这人被问得一愣,瞧他眼细耳明,又一副十分好奇的模样,笑道:“我叹气,是因为觉得你没吃过苦,都是被你的哥哥们宠大的。”
“谁说我没吃过苦?”萧云兮不服气,他道,“你知不知道本少爷年纪甚小的时候就吃过不少苦头?”
“练功?习字?”
“哼,比这厉害多了,本少爷十年前可是孤零零地被困在山洞里过!平溪崖你都不知道,当时我同哥哥们走散了,天又黑,也不敢叫喊呼人,就那么在山洞里困了一夜,第二日才被找着……可黑了,很可怕的,还没东西吃……”
这人原本还颇有一丝炫耀过往经历的意味,讲起来眉飞色舞,细长的眼尾一挑一挑的,瞧得平溪崖心子发暖。
然而话到后头,就像是忆起了真的可怕的往事,一时不慎,情绪便突涌袭来,萧云兮讲着讲着,眸光便暗下去,连同那双漂亮眉毛也拧作一团。
平溪崖胸口微跳,觉着他话语里的十年前,这才想到,身为墨月教的少主会经历这般事情,难道不就是因为那一次的剿魔之事吗?
教主与奉月仙,甚至是其他教众,都因计遭伏,那么当年的几个小娃娃,除了自己逃亡躲藏,还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个人,一定是真的在山洞里担惊受怕了一整晚。
平溪崖心疼,把他抱紧一些,心间起了些仇恨。
——那些伤害他的人,死便死了,活着的,这次也定不放过。
“你烦死了……都怪你说我吃不得苦,我才会想起这件事情。”
“是我不好,那你怎样才变高兴?”
萧云兮思索片刻,想不出来法子,反而相当理直气壮:“应当是你来想,你惹我不高兴的,你想办法哄高兴才对,怎么能是我去想?”
“……”
平溪崖佩服得五体投地。
觉得他不讲理是一码事,但必须得哄那又是另一码事了。于是努力地想了想,试探着问:
“那我带你去找好吃的?”
“饱着。”
“带你去听戏?”
“没兴趣。”
“唱歌给你听?”
萧云兮顿了顿,有那么点动心。
“那这样好了,你买好吃的带我去听戏玩一天,然后晚上回来的时候唱歌哄我睡觉。”
“……”
平溪崖深吸一口气。
萧云兮委屈:“你不乐意?”
“乐意之极……小祖宗,都听你的。”
真是神清气爽,萧云兮星眸弯弯地领着人出府去。
京城里的戏班子不少,可他其实从未去过。一个人去太过乏味,哥哥们也都没这个喜好。所以方才说没兴趣,那也只是假话罢了。吃香看戏听这人唱歌,他都有的是心情。
萧云兮哼起了小调调,得意又欢喜。
平溪崖有些无奈,又有些道不明白的畅快,只得笑一声作罢。
身边人还在愉快地期待:“平溪崖,你带我去听什么戏?”
“你想听什么?”
他精神甚好,回道:“我以前听人说,京里有个班子在唱一出叫什么‘伤别离’的戏,讲的是两个人很早以前就认识,可后来分开了,然后……然后再遇着的时候,一个人就不记得另一个人了……后来……我也不知道了,你带我去听那个!”
平溪崖有些怔忡,扭头看了看他。
以前看过这出戏,看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直至今日听他从口里说出来,才真的明白了何为“人生如戏”。
那个忘了与他相遇过的人,第一次出现的时候,正是冬日时节,小小少年身子还未开始拔高,穿着厚厚的狐裘将自己裹成一团。白雪铺了一路,少年轻轻一笑,整个京城便融成了艳阳之春。
“那便听这出吧……”平溪崖莞尔,甩开思绪答应下来,心头思量着,这出戏是好早以前在演的了,今日要听,恐怕得包个戏堂子。
想罢微微作笑:那就包个堂子好了,萧云兮要听,堂堂瑜王岂能不满足?
第十五章
两人买了糖子儿,就此前往。
去时正是下午时分,而这出长戏却足足唱了好几个时辰,一直唱到夜里天黑。
当初演的时候,戏班子就是分了场地拟戏票,从未连着一日唱一整出戏来。
若不是今日碰着这两位大爷,台上人又哪会被累成那幅模样。
当家花旦柔亮嗓音听来都有些微微发颤,还得时不时就来一个“泪涟涟”,平溪崖在座下瞧着,深以为她的悲苦心情的确能演得十足逼真。
而专心致志的萧云兮毫无察觉,仍旧是兴致满满的,丝毫想不着怜香惜玉,就连晚饭都是让隔壁酒楼做好了送一桌进来,一口喘气的时间都没舍得留。平溪崖转头,看他眸子黑亮亮的欢喜样子,决定待会多给些赏钱。
然而原以为身旁人不觉乏味,戏落时应当会有个十分好的心情,可哪知因着戏到尾声成了一出悲剧,那一张兴味盎然的脸立马就难过地垮下来。
平溪崖心惊,暗道不好。
未曾提前想到这结局会让他难过,早无防备,结果现下又害得这人心情低郁了起来。
他深深吸气,叹气,真是头疼得不能自已,同时还带着深深悔恨:早知道让戏班子把结局改了不就好了。
“云兮,我们回去吧。”
“咿呜——”萧云兮闻声转过头来,眼泪鼻涕流一脸,扯过他的袖子用力擦,“平溪崖……他们好惨啊……”
“……”平溪崖两只眼皮一起跳。
“苍天作弄啊……”
平溪崖默默起身,掏出赏银搁桌上,拉着人离开。
“你干嘛啊我没看完啊咿咿呜……”
这人强忍下叫他闭嘴的冲动。
“平溪崖你个混蛋呜呜呜……你残忍……都不让我看完……那个男的都还没死透……你都不让我看他断气……”
“我要是让你看了他断气,你今晚还会多哭两个时辰。”
“你怎么知道……”萧云兮抹一把眼,伤伤心心地望着他。
平溪崖看着他红红的鼻尖,稍稍低头啄吻一下。
“好了不想那个故事了,我们回去沐浴热水,好好休息。”
“嗯……”萧云兮带着鼻音点头,随后伸出手去,吸一吸鼻子,说,“你背我回去。”
夜里的街道显得幽静,道旁少有行人。
平溪崖轻声笑着,知道他瞧着没人胆子又大起来,于是也不避讳,稍稍弯腰让他伏到背上,听从吩咐地将他背回去。
萧云兮在他背上得意起来,忘了方才还在伤心,继而愉悦地陈述着这个事实:“你在背我。”
平溪崖扬起眉梢:“我以前背过你。”
“……啊?”萧云兮趴在他肩上,十分好奇地偏头看。
他侧头,说道:“你喝醉那次,我背你回去。”
萧云兮这才恍悟。
想起那日失态,有些脸红,把脸偏向另一边,闷闷道:“那次不算。”
“明明就背了你,怎么不算?”
“我不记得……就不算。”
“……好,不算不算。”
平溪崖现下似乎越来越依着他,萧云兮开心起来,也不再羞窘,弯弯眸子说道:“平溪崖,你对我挺好的。”
“嗯,你说过了。”
“我就还想再说一次……”
“几次都行。”
萧云兮戳戳他的侧脸颊:“平溪崖,你给我讲个故事行不行,刚才演的那个故事太惨了……”
平溪崖静下来,心头早就有一个故事。
他道:“那我还给你讲一个以前就相遇过,却有个人忘了的故事。”
“那还是悲剧吗……”
“不是,他们在一起了,以后会一直在一起。”
萧云兮松了口气,闻言催促他:“那你快讲。”
这人开口:“约莫是六年前的样子,有一个王爷……”
萧云兮瞪眼打断:“你脸厚!你讲你自己!”
这人笑起来:“你怎么知道我讲我自己?那你猜我要不要讲你?”
“……咦?”萧云兮被他一提醒,突然无比好奇,安静下来继续听。
平溪崖见他不闹了,便接着道:“这王爷有一日在街上闲逛的时候,遇见了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少年,陶瓷娃娃那般漂亮……王爷忍不住一直跟着这个少年,直到被发现。”
“……然后呢?”萧云兮满脸狐疑,觉得他在讲自己,又觉得听着不像自己。
“然后这小孩就走过来问这个王爷为什么跟着他,王爷还没来得及回答,小孩又听着哥哥叫,就把手头一包糖子儿送给了他,自个儿转身跑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