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燕秋尔一直神情恍惚,燕新堂在燕秋尔的背上拍了一把,笑道:“只是知道了自个儿的生辰罢了,也没必要惊慌成这样吧?”
闻言,燕秋尔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上的两方锦盒,蹙眉道:“倒也不是惊慌,只是先前与燕生和梁管事讨论过这件事情,可却谁都不记得,原本以为不会有庆祝生辰的机会了,却又突然得了礼物,这礼物还是从燕老夫人手上得着的,总觉得不知道该如何反应。”燕秋尔转头看着燕新堂,撇撇嘴,一副无所适从的模样。
燕新堂想了想,道:“这样不是挺好的吗?而且瞧燕老夫人的态度也算是默认了你与燕家主之间的关系,只是抱不成孙子才想要刁难你出出气吧?要我说这点你不得不受着。”
对此,燕秋尔深表同意道:“我也这样觉得,不然三哥以为我为什么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应邀前往燕府去见那个不待见我的燕老夫人?”
燕新堂轻笑出声,道:“也是,你小子从来不会吃亏。不过咱们这西苑难得碰上个什么可以庆祝的事情,即使你自己不在意,也让弟妹们乐一乐吧,没什么不好。”
“也是。”
燕秋尔将两份礼物送回房间,就恢复了一贯的笑脸。
西苑里,巧娘子领着仆婢们都聚在厨房里为这场生日宴忙碌,燕新堂、燕秋尔、燕浮生、燕思仁和千无则围坐在院子里,品着香茗,聊一些平日不会聊的趣闻琐事,停课休假的小不点们则围在几个人身边嬉笑打闹。
待快到晌午,秦九、林谦、青玦和左宁也闻讯赶来,每个人都带了礼物。虽然左宁的到来让燕秋尔感到些许意外,可瞧着秦九的神色,燕秋尔便知道那两人之间怕是又勾搭上了,真是应了那句话,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利益相同的朋友。
燕秋尔自然也不在意,今儿是个该开心的日子,能闻讯上门给他送上一份礼物庆生的就都是他的朋友。
才这样想着,燕秋尔就收到了一份完全出乎意料之外的礼物,那是暂住常安的淮安王派人送来的礼物,不是什么用来恐吓的东西,而是一份正正经经的礼物。
燕秋尔不放心地让千无检查了一下,确定那份礼物上没附加什么要命的东西,才让金豆将东西收起来。
忽略这一小段插曲,众人在西苑里度过欢乐惬意的一天,无需考虑政事,无需在意商事,或品佳肴美酒,或煮茶听琴。
然而作为主角的燕秋尔除了快乐,还感受到一丝遗憾。而且已经离开燕府,想必束发之礼也是不会办了,虽然并没有奢望,可对这个十五岁的生辰燕秋尔还是抱有一丝期待的,只是这期待终究还是落空了。
闹了一天,将到夜禁的时候,这欢宴才散,送走了秦九一行来客,又看过累得早早睡下的弟妹们,燕秋尔才提着一坛酒,一脸落寞地回了房间。
然而推开房门的瞬间,燕秋尔却愣住了。
房间里,桌边,燕生的面前只摆了两只空杯,似是一直望着门口等着燕秋尔一般,只要燕秋尔推开房门,就会在第一时间见到他的笑脸。
“就知道你会带酒回来。”
听到声音,燕秋尔还是没能回过神来,揉揉眼睛又仔细看了看,却发现坐在他房间里的依旧是燕生。燕生……怎么会在这儿?他不是南下运送兵器去了吗?
被燕秋尔傻愣愣的模样逗乐,燕生忍不住调侃道:“精明的燕阁主是怎么了?才一段时日未见,就不认得我了?”
“燕、燕生?”燕秋尔一脸难以置信地向燕生走过去,连脚步里都透着犹疑不定。
还从未见过燕秋尔这样的表情,燕生支着头,好整以暇地看着燕秋尔,等着燕秋尔走到他的身边。
见状,唐硕从燕生身后的阴影中走出,向燕秋尔行礼问候之后,便走到房门口,贴心地关上了房门。
被关上的房门阻住了光亮,使房间陷入昏暗。燕生早有准备,便有条不紊地点亮手边的烛灯,而后继续看着燕秋尔。
“我是打算给你惊喜,却没想到你会吓成这样。你当真以为我会错过你的十五岁生辰?”
燕秋尔眨眨眼,茫然问道:“你知道我的生辰?”
终于等到燕秋尔走到面前,燕生迫不及待地拉住燕秋尔的手,将燕秋尔拽倒进自己怀里,而后答道:“以前是不知道,可事到如今,怎么会连你的生辰都不知道?我早就让梁成查了出来,原本连你的束发之礼都准备好了,却不想出了岔子,可押运兵器一事是由皇帝直接下的命令,连周旋的余地都没有。对不起。”
燕秋尔摇了摇头,又疑惑问道:“押运的队伍此时该都出了关内道了吧?你是怎么回来的?”
燕生为两个人各斟了一杯酒,低声答道:“唐硕手下有人精通易容之术,便让其中两人扮作我与唐硕,跟随队伍继续南行,我与唐硕则提前两日往回赶。只要在真假兵器交接掉包之前赶回去即可。”
燕秋尔突然叹一口气,咚地栽进燕生怀里。
燕生的胸口被燕秋尔的脑袋撞得发疼,对燕秋尔此举感到疑惑,低声问道:“怎么了?”
“唔……没什么。”燕秋尔的身子一歪,直接躺进了燕生的怀里,“只是再一次深切地感受到你是真的很爱我。”每次都为了他做这些白费力的事情,还一副乐在其中理所当然的样子。
这说的是哪门子废话?燕生摸着燕秋尔的头,笑道:“彼此彼此。心高气傲的燕阁主不是也为了我整日去讨好一个老太太?”
老太太……燕秋尔睨了燕生一眼,道:“要是让燕老夫人知道你这样说她,看她不用她那根拐杖敲断你的腿!”
燕生将燕秋尔又往怀里拽了拽,不以为意道:“到时候就劳烦燕阁主动用你与鬼医的交情,帮我接上了。”
“别说那么吓人的事情!”燕秋尔瞪了燕生一眼。
“不是你先说的?”燕生轻笑出声。
燕秋尔冲天翻了个白眼。就算他先说了,也不必非要顺着他的话说下去吧?
“对了,你给我准备了什么礼物?”燕秋尔一脸期待地看着燕生。
他绝不是有意刁难燕生,只是燕生既然都回来了,那定是会做完全的准备,燕家主可不会在冲动之下让自己做丢人现眼的事情。
燕生挑眉,道:“我不就是吗?你见到我难道不比见到礼物更开心?”
“见到你是比见到礼物开心,可连四哥都有礼物送我,你真的不送吗?”燕秋尔仰头看着燕生,眨着眼扮可爱。
“四郎?”听到燕秋尔提起这久违谋面的人,燕生眉心微蹙。
燕征那厮人不是在回纥吗?竟还有心思惦记着秋尔的生辰?而且那厮为何会知道秋尔的生辰?秋尔的生辰就连燕浮生都不知道,燕征那厮是如何知晓的?
“四郎送了你什么?”
燕秋尔仔细回想了一下,才回答道:“四哥送了一把突厥人的刀。”
燕生不屑地冷哼一声,这才从身后不知道什么地方抓过一个袋子,丢进燕秋尔怀里,道:“打开看看吧。”
果然有礼物!燕秋尔两眼一亮,对燕生能拿出手的东西感到十分期待。不过燕生那一声不屑的冷哼是怎么回事?对燕征的礼物感到不屑?为什么?
不过那些都不重要,燕秋尔满怀期待地打开袋子,掏出里面的东西。
“这是什么?”被燕秋尔掏出来的是一对银镯,约有一掌宽,镯子上刻着花纹,可惜光线太暗,看不太清楚。
燕秋尔探身趴在桌边,将那一对镯子凑到烛火边儿,仔细一看,便发现那对镯子上雕着的纹路是一模一样的,再仔细分辨一下,便瞧出那纹路是一对比翼而飞的燕子。
燕秋尔一愣,而后转头晃着镯子问道:“这算是对我那件大氅的回应?又是找顶级工匠订做的独一无二的?”
燕生笑着从燕秋尔手上拿过一个镯子,扣在燕秋尔的手腕上,道:“是我亲手做的。”
“你?!”燕秋尔惊讶地瞪圆了眼睛。
“这么惊讶做什么?”燕生屈指在燕秋尔的额头上轻轻弹了一下,而后笑着问道,“另一个,不帮我戴上吗?”
燕秋尔低头看了看还留在自己手上孤孤单单的镯子,再抬头看看燕生,突然展颜一笑,道:“这虽是你送我的生日礼物,但若是要我亲手给你戴上,你这辈子可都不许摘下来了。”
“正有此意。”
燕生笑。还以为秋尔正经八百地要说什么呢,有关这辈子的承诺,他不是理所当然地全都给了秋尔吗?哪还需要这般再三提醒再三确认?
燕秋尔的笑容加深,探身送上一吻,“啪”的一声将那镯子扣在了燕生的手腕上。
第159章:世事总无常
燕秋尔的生日过后,偷偷回来的燕生就又偷偷地离开,抄近路与押运兵器的商队在巴州汇合,在涪州完成了掉包,而后继续南下,由燕生亲自压着兵器送到了淮安王的地界上。
燕秋尔是不知道秦九等人如何与皇帝说的这事儿,也不知道秦九他们都做了什么,才没让淮安王起疑,总之淮安王似乎以为兵器这一部分的事情依旧按照着他与左家的约定在进行。
虽然押运的队伍是燕家的,可淮安王似乎认为这是左家的计谋。因此,燕生在淮安并未受到刁难,反而还见到了淮安王的亲信,亲自踏上淮安的地界,也让燕生获得了一些新的情报。
在淮安呆了半个月,直到兵器的清点与验收工作全部完成,收集完情报的燕生才大摇大摆地离开淮安。
离了淮安之后,燕生却并没有直接返回常安,而是绕到去了江南杭州,又接了一支燕家商队,依着皇帝诏令,押运一批军粮北上到幽州。
彼时,滕誉和被掉包的那一批精良兵器都在幽州等着燕生,同时在幽州与燕生汇合的还有吴家的粮草,同样是一批依据皇命调用的军粮。
燕生在幽州又呆了大半个月,说是清点粮草以及巡视燕家商铺,至于具体是跟滕誉二人合谋了些什么,无人知晓。
燕生的商队在幽州呆了大半个月之后,又押着粮草启程前往西北凉州。滕誉也乔装混在这一支商队里,一同前往凉州。
在凉州又停留近一个月,燕生才领着燕家的商队返回常安。
这一圈折腾下来,燕生回到常安的时候便已是隆冬十二月,只比燕征早两天抵达常安。
而就在燕生抵达常安城门口的五天前,皇帝下令将常安城外城墙的几道城门尽数关闭,城外人不许进,城中人不许出。原因无他,只因天岚国最重要的城市常安城内起了霍乱。
这霍乱起于一个月之前,首发病例在常安城的西南角,住在那里的是常安城最为贫穷的普通百姓,故而起初并没有人在意,只当是谁家的倒霉鬼吃错了东西所以才去阎王爷那儿报道了而已。就因为这样的疏忽导致疫病迅速在常安城的西南角传染开来。
之后,平康坊清平乐坊中的一位优伶回到西南城区的家中探亲,回到平康坊时才发现自己也染了病,这病一传入平康坊,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入侵了整座常安城。
所幸,那位优伶回家探病的前后几天,燕秋尔都在花月阁里教导燕思仁处理花月阁的日常事务,故而一从别人口中听说那位优伶的病状,燕秋尔立刻警觉,第一时间联络了秦九。
为了不引人怀疑,燕秋尔让梁成以归乡过年为借口,安排燕老夫人和燕府众人出城,连带着将西苑的所有人都带了出去。
秦九得了燕秋尔的口信之后,虽将事情上报皇帝,可皇帝要查办决定耗时太长,秦九与皇帝、燕太傅和林尚书商讨之后,便将让这两位朝廷重臣秘密出城。然而经常于人前走动的燕寻和林谦却要留在常安,以免消息扩散引起恐慌,给有心之人有机可趁。
不等秦九和燕秋尔做好最后的安排,皇帝便下令封城,同时召燕秋尔入宫。
“草民燕秋尔/燕新堂/千无,叩见陛下。”
“起吧。”皇帝虚手一抬,饶有兴趣地打量着燕秋尔,问道,“你就是名满常安的燕五郎?”
燕秋尔微微躬身,回答道:“回禀陛下,名满常安不敢当,但草民正是那个燕五郎,燕秋尔。”
“嗯,我常听齐鸣提起你,那个榆木脑袋可是甚少在朕耳边夸奖谁。”皇帝笑容满面地看着燕秋尔,暗暗将燕秋尔与燕生放在一起作比较。
燕秋尔拱手一拜,道:“草民不才,承蒙齐大夫看得起。”
“能让齐鸣看得起的,必定都是人才。来,你与朕说说,朕这大殿之上少了些什么?”
闻言燕秋尔眼角一跳,抬起头来环顾四周,在两侧的人群中看到了齐鸣,看到了秦九,看到了林谦,看到了燕寻,还有其他经常出入花月阁的熟客,甚至连左宁都在,可唯独淮安王不在。
可燕秋尔不确定皇帝想要的答案是不是这个,于是燕秋尔心念一转,道:“回禀陛下,草民瞧着陛下这大殿气派威严、金碧辉煌,其中装饰摆设比草民平生所见之殿堂只多不少,可就坐于殿中的人数倒是少了些,让这辉煌显得有几分寂寥。”
皇帝听后拍着椅子的扶手哈哈大笑,指着燕秋尔道:“滑头!与那燕生一样是个滑头!三句话里两句废话,唯一的一句真话还藏着掖着。就这么怕死?”
“怕死。”燕秋尔毫不犹豫地承认道,“草民只有这一条命,除了草民自己分外珍惜,草民的亲人们也是十分看重,丢了命了结此生事小,让亲人为了无谓的事情悲痛是为不孝不义。”
皇帝赞许地点点头,道;“嗯,言之有理。朕听说,是你与九皇子说那病会死人,还会传染的?”
“正是草民。”
“你懂医术?”
燕秋尔毫不畏惧地摇头,道:“草民不懂。只是草民自认字起读了不少杂七杂八的书,曾见到过相关记载,只是事出突然,草民也有些慌乱,记得不真切,也不敢妄自断言,只能采取稳妥的行动。事后已与精通医术的朋友研讨过,只是至今未有定论,还请陛下恕罪。”
“你何罪之有?你比朕那些成天出入平康坊却丝毫没留意这样人命关天的大事的大臣们要做得好得多!”皇帝气愤地在面前得桌子上猛拍一下,而后缓了缓气,才继续说道,“既然是你知道的病症,又有精通医术之人共同讨论,为何没有定论?”
“这个……”燕秋尔犹豫地看了看四周,给了皇帝一个眼神。
在座的大臣燕秋尔几乎都认识,也知道他们之中大半都已经是秦九的支持者,只剩下小部分的中立者和一些宣称只效忠天岚国的人。可在皇帝面前,他还是要表现得无知些才好。
果然是个聪明人,难怪会站到楚易的阵营中去并且替楚易出谋划策周旋了这么久。
皇帝也跟着左右看了看,而后沉声道:“你尽管说,今日坐在这里的,都是信得过的。何况此等时机,他们自己的小命都岌岌可危,可顾不上其他事情。与淮安王同道的,都已经溜出常安城了。”
果然是溜出城了吗?希望燕生和滕誉赶得及回来。
深吸一口气,燕秋尔给千无使了个眼色,而后说道:“回禀陛下,有关疫病之事,请陛下恩准草民的友人代草民向陛下解释详细情况。”
“哦?你将人带来了?那既然你们也未能得出定论,就让他来跟朕宫里的医官们商讨一下吧,待商讨出结果再来与朕详说。带他们去屏风那边说去。”
“是,陛下。”皇帝身边的宦官躬身领命,而后就带着千无和一直跪坐在一旁的几名医官去了大殿一旁的屏风之后,不一会儿,就有低语声从屏风后边传来,然而那声音微小,并不会影响这一边的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