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安王双唇微启,冷声道:“你还没有资格知道我的姓名。”
燕秋尔暗暗咬牙,朗声道:“既尊卑有别,在下就不知是何处得罪了阁下,竟让阁下用蛊害我性命?”
“要害你性命的人,不是我。”淮安王微微偏头瞄了一眼张远,“我的一个属下似是要找燕家复仇。”
复仇?燕秋尔心生疑惑。他并不记得燕家有与什么人结仇啊。
倒是方耀好记性,将张远这个名字反复念叨几遍之后,突然恍然大悟,低声道:“西南昆州张家,在当地做药材生意,却以次充好,以假乱真,燕家商队打通西南商道之后,张家的恶行便被揭穿,听说被当地人报复下场颇为凄惨。”
方耀说完,燕秋尔算是大致了解了张家的事迹,只是燕秋尔还是搞不明白,张家的事情与燕家何干?这复仇一说从何而来?
“何时的事?”燕秋尔沉声问道。
“呃……”方耀很努力很努力地回想,然后答道,“大约……十年前?”
燕秋尔默然。还真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啊。
燕秋尔倒是不介意燕生被谁记恨,但是此时他需要一个脱身之法,于是燕秋尔突然站直,对张远拱手一拜,态度十分诚恳地说道:“若我燕家行径给阁下造成了困扰,在下在这里代表燕家向阁下致歉。只是在下以为这件事情中有些误会,不知阁下可否赏光过府一叙?燕家家大业大,行商在外,名声还是很重要的。”
闻言,唐硕和方耀也配合着向张远躬身一拜。
有淮安王在面前,张远自是不敢随意作答,淮安王也没有要让答话的意思,没有表情地哂笑一声,对燕秋尔说道:“你以为这样我便会放你们走了?”
燕秋尔咋舌,直身抬头,向淮安王问道:“那阁下意欲何为?这仇是我燕家与张家的仇,本也是与阁下无关的吧?纵使那张远是阁下的属下,也不该由阁下出面吧?还是说阁下的属下都是连仇都无法亲手报的人?”
“仇?”这次淮安王是真的笑了,只是那笑容极淡,且笑容中充满了不屑与嘲讽,“他的那点儿自以为是怎值得我放在心上?而且,他坏了我的计划,又暴露了我的行踪,事到如今还乞求我的庇护吗?你若是要他,送你也罢。要你死,是我的意思。”
“敢问阁下要我死的理由是什么?”燕秋尔又握紧了手上的匕首,他的余光甚至瞄到唐硕已经握住佩剑的剑柄,悄无声息地将剑抽出一截。
燕秋尔的这个问题似是让淮安王感到困惑,淮安王微微一怔,而后才答道:“我的意愿,便是理由。”
尽管形势危急,燕秋尔还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不讲理的人讲起理来都是这么地让人黯然销魂吗?他完全理解不了这深奥的理由!
见燕秋尔沉默地站在原地,淮安王再一次开口道:“你还有什么话想说?我准你留下遗言。”
“呵呵。有。”燕秋尔干笑两声,而后深吸一口气,突然大喝一声,“走!”
话音未落,唐硕与方耀两人便立刻分头蹿了出去,燕秋尔也是转身发足狂奔。
没想到被围起来的燕秋尔三人会选择强行突破,淮安王眉梢微动,不急不缓地抬起了手。
淮安王这手一抬,千面与那个戴着面具的男人就立刻领着伏在暗处的暗卫们分头向燕秋尔三人追去。张远却是没动,依旧站在原地看着淮安王的背影,似是连视线都在颤抖,淮安王的那句“事到如今还乞求我的庇护吗?”一直在他的脑海中回响,惊得他满身冷汗。
淮安王也知道张远没动,淮安王也不急,一直目送千面等人你追我赶的跑远,才转身看向张远。
“你想在商界安置一名傀儡?”淮安王抬脚,一步一顿地走向张远。
张远两腿一软,向一边栽倒:“主、主君……我、我、我真的已经控制住他了……我、我也不知道他怎么会还是清醒的啊!主君你、你听我解释……”
“不必解释,我知道。”淮安王依旧没有停下脚步,“我已经充分了解了你的愚蠢,你不必再向我解释。”
“主、主君!我、我不是……我没……”
“嗖”的一声,一把匕首破空而来,擦过淮安王的右肩,毫不犹豫地插进了张远的喉咙。
淮安王一愣,而后猛地转头,怒气冲天地看向身后。
是谁敢在他面前放肆?!
在距离淮安王稍远一些的地方,不知何时返回的燕秋尔蹲在一棵大树粗壮的树干上,自得地微笑。
想要报复,就要杀得干脆利落,若给敌人留下反击的时间,便要做好丧命的准备。既然知道了张远将燕家视为仇人,还有意对燕家不利,他如何能放过这个人?
燕秋尔那自得的笑容没能维持多久,就被身后紧追而来的千面破坏。燕秋尔慌忙跃下树干,拔腿就跑。
淮安王尚有几分怔愣,看了看跑得飞快的燕秋尔,再转头看看已然气绝的张远,淮安王身形一晃,骤然消失在原地,再出现时,便是挡在了燕秋尔的面前。
狂奔中的燕秋尔满眼都是树,当一个人突然出现时,燕秋尔脚下一个趔趄,栽倒在地。
爬起来站好,燕秋尔气喘吁吁地看着突然挡在面前的淮安王,身后千面的脚步声已至,燕秋尔知道自己无路可逃了。
“你,要不要改投我的麾下?”
虽然燕秋尔没能摆脱危机,可一个十五岁的商户少年,能在一群训练有素的暗卫的追捕中毫发无伤这么久,也算是有点儿能耐,再加上刚才那漂亮的一记飞刀,淮安王突然很想将燕秋尔招至麾下,他有信心将面前的少年训练得比他身边的任何人都要出色。
燕秋尔愕然。淮安王想做什么?
燕秋尔喘着粗气,答道:“燕家区区商贾,只经商事,不知阁下这麾下所指何意?”不知道唐硕和方耀逃出去没有。
淮安王依旧目不转睛地看着燕秋尔,道:“聪明人不在聪明人面前装傻,你知道我是谁。况且我不要燕家,只要你。”
燕秋尔突然不合时宜地想着这话要是从燕生口中说出,他保准二话不说立刻跟燕生私奔。
收回跑偏的思绪,燕秋尔轻笑一声,道:“得淮安王厚爱,在下不胜感激,只是人各有志,在下只想做个逍遥商人,怕是无法替您效力。”
淮安王的眼神中有一丝遗憾划过,而后慢悠悠地抽出了佩剑,指向燕秋尔道:“我惜你是个人才,亲手送你上路。”
燕秋尔忍不住狠狠抽了下嘴角。照淮安王这么说,他赔了命还得说声谢谢呗?
见燕秋尔沉默,淮安王也不再多言,举剑攻了过去。
淮安王的速度太快,燕秋尔连躲都躲不开,眼看着就要中剑,燕秋尔失声大喊一声:“燕生!”
“锵”的一声,一柄长剑从上空斜插下来,剑尖刚好撞在淮安王手中长剑的剑柄上,不偏不倚。
剑身受力下坠,淮安王不防,便让长剑脱了手。
几乎是同一时间,一道人影从旁边冲了过来,横插进淮安王与千面之间,拦腰掠走了燕秋尔,还顺便捡回了方才掷出去的长剑。
不过瞬息之间,燕生便带着燕秋尔离开了淮安王与千面的攻击范围,揽着燕秋尔打了个圈,停在安全的地方,冷眼看着一脸惊诧的淮安王。
第111章:非一般商贾
“在下燕生,敢问犬子是做了什么,竟让阁下拔剑相向?”燕生单手提剑,另一只手将燕秋尔扣在怀里,想起方才那惊险一幕,燕生只觉得肝胆欲裂。
若非唐硕预感不妙用飞鹰传了消息回府,若非他多心带了几个人一起来,他今日可还能见着秋尔?
一想到这儿燕生的心就狠狠揪起,不自觉地收紧手臂,将燕秋尔抱得更紧。
瞬息之间便换了位置,眼中急变的景色让燕秋尔有些回不过神,直至听到燕生熟悉的声音,燕秋尔这才有了躲过一劫的实感,两腿一软便是连站都站不住,全身的重量都压在燕生的手臂上,靠燕生提着他才没跌到地上去。
淮安王一脸惊诧地看着气势凛然的燕生,侧耳细听,便听到不远处的打斗声。
是先前躲起来的那两个人给燕生传了消息?那两个人是如何将消息传给燕生的?燕生带来的那些人都是什么人?能缠住他的那些暗卫,看来也不是寻常之人。
淮安王突然意识到,他看出了商界的价值,可好像错估了燕家的价值,比起南方那些只会斤斤计较精打细算只有些小聪明的商贾,这燕家似乎更能成为良将,但看着气势就已经胜出旁人无数。可惜,他竟拱手将燕家推给了他那个不学无术的九弟,当真是浪费了人才。
不过,还来得及不是吗?
于是淮安王直视着燕生,冷然道:“你就是大名鼎鼎的燕家主?”
“阁下又是何人?”手臂上的重量让燕生心疼,于是燕生与淮安王说话的口气就更加不客气了。
话音落,燕生突然打了个口哨。
搬救兵吗?可惜有他的暗卫在,燕生带来的那几个人,是缠住了他的暗卫,可也是被他的暗卫缠住了。
可才这样想着,就有几道人影嗖嗖嗖地从四周窜了出来,落在燕生与燕秋尔的身边,将两个人围在中间护住。
淮安王的惊讶是再也无法藏在眼底,面部表情终于是发生了变化。
他的暗卫都被干掉了?
似是为了再一次解答淮安王的疑惑,四周的树叶突然沙沙作响,片刻之后又恢复安静,只是在场的人都知道,是淮安王的暗卫聚了过来。
将惊讶尽数压下,淮安王眯起眼睛看着燕生,道:“我以为燕家只是寻常商贾,但看样子我想错了。”
“燕家只是寻常商贾。”说话的功夫,燕生的视线从周围的几个人身上依次扫过,确认他们每个人安然无恙之后,才放下心来。
“寻常商贾之家会养武林高手?”淮安王的视线也从燕生身边的几个人身上扫过,对那些人身上的轻伤感到惊讶。
与他的暗卫交手,却只得了几处擦伤,他自诩为武林高手的暗卫竟如此无能?连区区商贾之家的侍卫都打不过,他这么些年来的精心栽培算什么?
燕生将燕秋尔推到唐硕身边,看着唐硕扶着燕秋尔去了众人后头最安全的地方之后,便抬脚走出唐硕属下的保护圈,不慌不惧地面对着淮安王,沉声道:“承蒙阁下谬赞,但不过都是雕虫小技,方便在外行走的自保之术而已。阁下尚且没有回答燕某的问题,犬子是做了什么,竟让阁下起了杀心?”
淮安王盯着燕生看了看,才开口道:“兴许,只是误会。”
燕秋尔冲天翻了个白眼,差点儿被这“误会”二字震出内伤来。心知淮安王这“误会”二字已是一个让步,而这让步中暗藏的招揽之意燕秋尔与燕生又怎会察觉不出?
燕秋尔抬眼看着燕生笔挺的背影,满目担忧。
“只是误会?”听出了对方话中的招揽之意又如何?只要没有一句明话,他就可以装作没听明白不是吗?于是燕生怒气更深,毫不客气地说道,“阁下会因为误会而对一个孩子刀剑相向?还是阁下以为我燕家好欺,一句‘误会’便可让我吃下这个亏?!”
燕生的咄咄逼人让淮安王的眼神微冷,道:“我做便做了,你当如何?”
如何?不如何!燕生手腕一转,提剑便攻向淮安王。
淮安王一愣,转而大笑着举剑格挡,只一转眼的功夫,两个人便缠斗到一起去了。
燕秋尔没想到燕生会与淮安王正面交锋,心中一紧,搭在唐硕手臂上的手也骤然收紧。
“几分胜算?”
唐硕与其他人密切关注着暗卫们的动静,以防有人借机偷袭燕生。
听到燕秋尔的问题,唐硕往燕生的方向瞄了一眼,回答道:“旗鼓相当。”
燕秋尔瞪眼。他还不知道燕生与淮安王是旗鼓相当?不然这架还有的打吗?
好在燕生也没想与淮安王较量一番分出个胜负,他只是气,这气不撒不舒服,于是斗了十几招之后,燕生瞅准时机一脚踹中淮安王的胸口之后,便潇洒转身撤回,稳稳落在燕秋尔几人面前。身为商人,能踹淮安王一脚的机会不多,何况瞧这淮安王的样子也像是被人捧惯了,这一脚想必也能给淮安王添添堵。此刻的形式终究是寡不敌众,他得掂量好。
见燕生完好无损,燕秋尔长舒一口气。
淮安王也落回先前的位置,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口上的脚印,再抬头看向燕生,眼神晶亮,道:“燕生,我欣赏你,你可愿与我一道共谋大事?”
欣赏?他踹了淮安王一脚,淮安王还欣赏他?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因果关系?
燕生果断答道:“不愿!”
谁要跟欲对秋尔不利的人合作?何况这淮安王的思维似有几分怪异,还是离得远些好。
没想到燕生会拒绝得这么果断,淮安王愣了留给你,而后冷声道:“那就别怪我容不下燕家!”
闻言,燕生哂笑一声,道:“阁下若是想见识一下没有了燕家的天岚国会是何种模样,便可随心所欲。不过我劝阁下在下令之前先打听好了,也好好想一想再培养一个燕家需要多少年!”
没了燕家的天岚国的确不会覆国,可燕生相信任何一个欲登皇位之人都不会希望自己接手的是一个商业半瘫痪的国家,四方商货不通轻则影响民安,重则影响国泰,尤其是若影响了军粮调集可就不是开玩笑的了。
燕生也知道在这天岚国内可以接替他们燕家的人太多了,可那又如何?新旧交替之际最是容易给人可趁之机,其他商家又都不如燕家强盛,稍有疏忽,便会有外族商贾侵入,其后患,无穷。
燕生低调,是因为他知道,依着燕家的势力,太过高调会引起当权者不满,燕生不想惹麻烦。可若有一天他不得不高调张扬,依靠燕家之势挺直脊背,他也分毫不惧!
淮安王终究只是个淮安王,久居西南,接触的商界势力大多是南方的小商户,为的也只是取得财力资助,就如同先前的秦九一般,未曾深入了解天岚国商界诸事的淮安王也并不清楚所谓的百年行商究竟有何种影响力。而且身为皇族,淮安王并不认为区区商贾可影响一国兴衰。国家,是掌握在统治者手中的。
可此时与燕生相对而立,见燕生如此的胸有成竹,淮安王的心中便生出几分犹豫。
他是要反,必须小心谨慎,若当真弄出了什么引起朝廷注意的大事,那他也不用反了。
从淮安王那张没有表情的脸上看出几分犹疑,燕生便暗自松了一口气。
其实换个角度想,若燕家倒了,天岚国短暂的混乱也是淮安王的机会,所幸淮安王似是并没有想到那一层。
燕生转身,大步走到燕秋尔身边,一把将燕秋尔抱起,便领着燕家人要走。
没有淮安王的命令,千面等人不敢放燕生一行离开,便纷纷上前将人团团围住。
燕生止住脚步,转头看向淮安王,目光平静。
淮安王与燕生对视片刻,便抬起了手。
见淮安王抬手,千面等人立刻让开路,放燕生一行离开。
“走!”与身后众人知会一声,燕生便提气纵身,几个起落间便消失无踪。
燕家人紧随其后。
带人都走了,戴着面具的男人才走到淮安王身边,低声问道:“主君,就这样放他们走?燕家可是帮着九皇子的,若他们将您的行踪告知九皇子……”
“我的行踪?”淮安王偏头睨了男人一眼,“烧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