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非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天台上，前所未有的寂寥孤独侵袭着他，他想如果那天早上他们没有吵架该多好，如果他直接接受了易洋道歉的咖啡该多好，如果……可惜没如果。

一直呆站到夕阳沉落地平线梁非才转过身来，走了两步就看到手提黑伞穿着黑色西装的烟斜倚在楼梯口。

“你总是在我需要的时候出现。”梁非不由得心里这样想，虽然他知道烟可以帮他改变过去，但唯独这次他内心有些许挣扎有些许犹豫，虽然有后悔但这还不足以让他去找烟篡改历史。

烟是一贯的温柔而淡然，他说：“如果你想，我可以帮你。”

梁非站在原地没有动作，沉默良久他才抬起头看向烟深沉似海的眸子。

“烟，我怕自己太过依赖你……”

烟顿了顿随即微笑着摇摇头，他走过来摸了摸梁非柔软的头发道：“怕只怕你一时错过就没有人可以依赖了。”

一直到很久以后，梁非才明白当时烟说这句话的真正含义，但当时的梁非只当是烟的随口劝慰。

“需要我帮你吗？”烟问。

隔了许久，梁非终于点了点头。

这一次烟没有刻意躲开梁非，刺目的光线在一瞬间剥夺了梁非的视觉，梁非觉得自己脑子痛得几乎要炸开。

时间停止，万物沉静，一瞬间几十年的记忆从梁非脑海深处轰然苏醒，走马观花般迅速却又清晰无比的在梁非眼前一一放映。梁非被突然拥入脑海的记忆冲击得头脑晕涨几欲昏厥。

“梁非！梁非！”

梁非缓缓抬起沉重的眼皮，朦胧中是易洋焦急的脸，梁非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放在放在易洋的脸上似乎是要证明他存在的真实。

“你没走？”梁非的声音微不可闻。

“我去哪里啊！”易洋骂骂咧咧的说了句什么然后转向梁非道：“你是不是没吃饭啊，居然低血糖晕倒在天台……喂！先别睡，吃点东西，喂……”

梁非觉得自己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脑袋晕得不行，就仿佛用几十秒的时间重新走了一遍人生。

第八章：告白

易洋回来了，天台上的一切仿佛从来没有发生过，易洋还是那样的好动嘴贱还是那样的关心在乎梁非。

在易洋的记忆里没有那件事，而梁非却记得清清楚楚，甚至连那时易洋的语气神情都历历在目，这也许是第一次梁非如此深刻的记住易洋。

一切如常，没有改变。

变的只有梁非。

他开始变得忧郁变得感性变得迷茫，易洋的话的确刺激到了他，他想如果那天对他表白的是烟，他会怎么答……

梁非摸了摸自己的嘴唇，烟手背微凉的温度他还记得起，皮肤的触感酒后的迷乱冲动，或许醉酒时才是最真实，因为那个时候不会有现实的枷锁禁锢内心的感情，什么道德人伦统统摒弃，只有最原始的的感情。

梁非贪恋烟的味道，喜欢他的模样，依赖他的能力……其他种种只不过是把烟更加深深扎进了他的心里。

梁非意识到这些的时候是三天后再次见到烟的时候，朝阳明媚妖娆烟却撑开黑伞遮住了所有的光。烟整个人都淹没在伞下的阴影里，梁非走过去青年才微微抬起伞露出苍白的面孔对梁非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

他说：“梁非，我要走了，是来向你告别的。”

公园里梧桐落叶铺了满地，金灿灿的一片，秋风萧瑟的季节在这里表现出它最美的模样，带着些许美极将衰的神色冲撞进梁非的眼帘。

梁非逃了课跟着烟来到公园，他不能接受烟的突然告别，他觉得自己已经离不开烟了。烟那里存放了他太多的无助，后悔，苦涩；太多的温暖，安慰，欢欣。不知在何时自己对烟生出了与众不同的感情，像极了易洋对他的感情。

烟说了离开之后心中忽然的疼痛不舍仿佛一把箭刺穿了胸腔，呼呼的漏着风。梁非觉得自己应该是喜欢上烟了，表面假装镇静的自己，其实早已经内心动荡到难以自抑，一个简简单单的眼神就可以让他一脚踏入万劫不复。

烟和梁非并排走着，沉默无话。此刻的公园里四处都是晨练的老爷爷老奶奶，他们在自己将尽的年华中挣扎着想要得到生命更多的延续，一如树枝上将落未落的半枯黄叶，在风中摇曳多久也终究逃不过陨落的宿命。

晨练人群的另一头是一个年轻的摄影师，他举起相机用人类发明的机器试图留住世间生命的轮廓。

烟走到摄影师跟前说了些什么然后摄影师就跟着烟过来了，梁非疑惑地看了看烟，烟说：“请他给我们拍张照。”

梁非心中一凉，冷声道：“留作最后的纪念么？”

烟没有说话，只是拉着梁非走到一棵梧桐树下，然后轻轻握住了梁非的手。梁非一惊，猛地看向烟，这一刹那快门按下，就此定格。

镜头下是少年仰望青年惊喜的眼神，是青年淡然而温柔的表情，是身后金色树叶铺了满地的背景。

从摄影师手里接过还未冲洗的胶片，烟看了看然后递到梁非手中，准备给摄影师报酬时年轻的摄影师笑着拒绝了，他说：能被别人需要就是给我最好的回报。

“以后用空去冲洗出来吧。”目送摄影师离开，烟低声说。

梁非点点头然后把胶片放入了口袋里。

烟转身离开，梁非站在他身后呆立着久久没有动弹，几分钟以后烟的身影消失在变得嘈杂的人流中，梁非才不顾一切的冲出去。

再等等，再等等，至少等我说出喜欢你。

“叮咚——”

电梯打开，烟看到气喘吁吁的少年后皱了皱眉。

少年急忙走进室内，抓住烟的手臂才如临大赦般松了一口气，“还好你没走。”

烟正要开口就被少年阻止了，“你不要说，听我说好不好？”

烟愣了愣随即点点头。

两人坐在米色的沙发上，面前各自倒了一杯酒，酒是梁非非要喝的，烟只好同意。

梁非喝了一口酒抿了抿嘴唇，才开口说：“烟，我至今为止的生命一直平白无奇直到遇见你，那一刻我觉得自己的生命仿佛才有了色彩……”

梁非一边喝酒一边絮絮叨叨说了许多，从小时候父母离异说到母亲怀了妹妹父亲回心转意复婚，从自己由于性格沉默寡淡被同学欺负然后遇见易洋……仿佛柳暗花明又一村，多少伤痛兜兜转转终究复合，他现在的生活不算悲伤但过去悲伤过后的伤疤却望之触目惊心。为了保护自己，他什么都不在乎冷眼旁观世间纷扰，如今他已经改不了自己冷淡薄凉的性子，是烟让他的心第一次有了温度。

仿佛终于找到了知音，一直说到天色忽变外面飘起小雨梁非都没有发觉。

最后梁非猛地喝光杯中的酒站起来走到烟面前坚定道：“烟，我喜欢你……真心的。”

“也许你会讨厌我，会觉得恶心，再也不想看到我，但是我还是希望你能知道我的心意，我积压了这么久……烟，我爱你，不要离开我好吗？”彼时的少年尚可以毫不负责地说爱。

梁非以为烟会躲避会装作不明白或者直接严词拒绝他，可是烟没有。

烟缓缓起身伸出一只手搭在梁非有些颤抖的肩膀上，另一只手抬起梁非的下巴，感受到对方嘴唇冰冷而柔软触感时，梁非已经失去思考能力了。

他们接吻了，少年的初吻炙热而又刻骨铭心。

烟的吻并不温柔，他在酝酿之后撬开少年的唇齿一番攻城略地，仿佛这个吻他等待了很久，带着惩罚的意味疯狂地在少年口中索取。

感受到烟开始剥自己的衣服的时候梁非全身一震，条件反射性的用力推开烟。

“烟……你做什么？”

烟看着梁非惊异有又些许害怕的表情，低头笑了笑说：“梁非，你说你爱我，你知道什么爱么？”

“可是我们都是男的，怎么做那种事……”梁非的脸憋得通红。

“你不可以么？”烟神色淡淡，仿佛只是在闲聊。

梁非无言以对，随后他停下了正在扣扣子的手，抬起头闭上眼睛一副任君采撷的表情道：“你做吧。”

看着少年稚嫩的模样烟低头笑着摇头，随即他伸出手替梁非扣上了刚才被自己扯开的扣子。然后把方才扔在沙发上的制服外套扔给梁非道：“你走吧！”

梁非呆在当场，他愣了一会儿忽然想到了什么，接着他冲到烟面前道：“我可以的，烟，我可以！”

烟没有看他，而是默默转过身去只留下一个抗拒的背影。

“你怎么了，怕我不行吗？还是说你不喜欢我？”

“对，我不喜欢你。”烟甚至连迟疑都没有。

隔了许久，烟转身看着身后失魂落魄的梁非缓缓道：“梁非，你走吧，我累了。”

梁非没有动弹，烟叹了一口气，说：“梁非，你遇见我是不幸的，喜欢我只会让你丧失自己的未来，所以，在我走之后请一定忘了我。”

第九章：终结

梁非失魂落魄地游荡在被雨淋湿的大街上，偶尔有一两个行色匆匆的行人擦肩而过，他们都忍不住侧目看向身旁这个浑身湿透面色苍白的少年，但终究没有一个人在他头顶撑起伞。

也许是因为少年的手里有一把伞吧，那是一把黑色的直开伞，分明雨越下越大，少年却不肯撑开而是把伞紧紧抱在怀里，仿佛保护着一件比生命还重要的东西。

而那道熟悉的光几乎和下一道闪电同时出现，梁非来不及有太多的感受便突然失去了知觉。

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秒，梁非仿佛看到了烟噙着泪的双眸。

再次睁开眼睛时候阳光明媚刺痛了双眼，梁非忍不住伸出手遮在眼睛上，接着就听到妈妈焦急的声音。

“非儿，非儿，听得到吗？”

梁非放下手，眯着眼睛看到妈妈眉头紧蹙的脸，梁非环视了一下周围发现不仅是妈妈，爸爸、妹妹包括易洋就连蓝恬心都在，他们无一不是一副担忧的表情紧张地瞅着他。

一瞬间，血腥惊悚的场面从梁非脑海中掠过，梁非胸口一紧，脱口而出道：“爸，妈，馨儿你们没事吧？”

见梁非苏醒梁非妈妈眉头一松叹道：“有事的是你，我们都好好的。”

梁非看到自己的亲人都好端端地站在自己面前心情激动不已，禁不住眼泪涌上眼眶一瞬间险些哭出来。

还好，你们都活着。

“傻孩子，哭什么……”妈妈伸手抹去儿子眼角沁出的泪，露出宽慰的笑容柔声道：“你醒了就好。”

梁非抬起胳膊压在眼睛上终于忍不住哭出来，他全身都颤抖着，像一个受伤的小孩，心底所有的悲伤痛心全部化为泪水涌出，这一刻他觉得亲人都在身边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

为什么人总是要失去一次以后才懂得珍惜。

人原本没有重新来过的机会，所以大多人在失去后懂得珍惜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来不及。是烟给了梁非珍惜的机会。

梁非忽然想起了烟，他猛地坐起来盯着众人道：“我在哪儿？烟呢？”

梁馨有些疑惑，“哥，你下晚自习后晕倒在大街上淋了近两个小时的雨才被我们找到。你现在在医院，因为发高烧已经昏迷一天一夜了。”梁馨顿了顿才迟疑道：“哥，我还不知道你居然抽烟。”

梁非目瞪口呆，愣了半晌忽然又想到了什么急忙看向易洋：“易洋，你应该知道的，烟呢？”

易洋皱了皱眉，又左右看了一下梁非的父母为难道：“什么烟，我没有。”

梁非摇头解释道：“不是，你见过他的，在夏令营的时候，就是穿着白大褂的那个青年，我们还一起吃过饭……哦，夏令营时蓝恬心你也见过他……”

蓝恬心摇了摇头道：“烟，是个人吗？我不记得了。”

易洋迟疑道：“你是说‘烟’是个人的名字，他是谁？我们什么时候和他吃过饭。”易洋尴尬地笑了笑说：“梁非你不会是高烧烧坏脑子了吧……”

易洋掩嘴笑了，梁馨就直接笑了出来。

梁非爸爸瞪了一眼梁馨，才转向梁非关切道：“非儿，你是不是做什么梦了。”

听到爸爸说这句话的时候梁非的心已经坠入深渊。为什么，为什么他们都不记得烟了，是因为烟改变了历史么？但以前改变的时候易洋都还记得烟，这究竟是为什么？！

梁非开始怀疑难道这一切都是自己做的一场梦？烟的样子，烟的味道，烟手背的温度，烟嘴唇的触感……所有的所有都有它真实的轮廓，这些深深地印在梁非的脑海里，怎么都不像是虚梦一场。

伞！

“伞呢？”梁非像是突然抓住了一根救命蛛丝，在寻求最后的生机。

“伞？”易洋开始担心自己好友的神经了。

“你们找到我的时候没有看到一把黑伞么？”

经梁非这么一提醒，最先找到梁非的易洋迟疑道：“好像是有一把黑伞，但当时太着急，不知道丢到哪里了……”

梁非心中终于亮起了希望之光，忙道：“快想想，你把它放在哪里了？”

“你说的是这把么？”

这时蓝恬心拿着一把黑色的直开伞走过来递到梁非面前，“一直在病房门后立着。”

梁非一愣，盯着黑伞看了好久才伸出手有些颤抖地接过黑伞，他紧紧地握住伞柄，细细感受烟残留的温度。

烟，你是真实来过的，是你给了我一次又一次的生命。

可是，你为什么会突然消失不见，消失在我的世界里，消失在他们的记忆力……

还好我还记得你。

梁非出院了，回到家里的第一个夜晚梁非梦到了烟。

梦中的烟神色淡然，他举着黑伞站在梁非面前，他说：“梁非，你遇见我是不幸的，喜欢我只会让你丧失自己的未来，所以，在我走之后请一定忘了我。”

然后烟就走了，梁非奔跑着拼命想要追上他，但跑过了好几条街都没能靠近烟那怕一步，梁非喘着粗气弯腰停在街尾凝望着远处的烟，烟转过头来对梁非露出一个苦涩的微笑，然后烟动了动嘴唇说了句什么，因为离得太远梁非听不清他说了什么，看嘴型仿佛是在说：“忘了我。”

梁非猛然惊醒，黑暗的房间里寂静无声，冷汗早已浸湿了睡衣，梁非索性起身去衣柜重新拿了一件棉质T恤换上。T恤绵柔的质感让他忽然想起烟卷起长袖T恤的袖子为他盛饭的样子，烟温和安静的侧脸总是让人觉得他有一个只属于自己的世界，这个世界梁非永远都进不去。

梁非鼻子一酸，头抵在衣柜上眼泪再也忍不住地簌簌落下，他握住拳头一下又一下砸在衣柜上发出‘碰碰’的声音。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梁非仿佛在拼命压抑什么，他无声地哭泣着，直到眼泪顺着脸颊流到嘴里，他才深吸一口气靠着衣柜瘫坐在地上。

“烟，我要怎么忘记你！”

一直到很久以后梁非才知道烟消失在其他人记忆中的原因。

那是一个叫做世界线的东西，烟曾经有提到过，但当时的梁非并不知道世界线的物理意义。易洋之所以忘记了烟，是因为在梁非父母妹妹活着的这条世界线上，烟这个人确确实实没有存在过。

也是在梁非上了大学进了研究院以后才知道，烟改变的从来都不是历史，而是把梁非带到了另一个世界线里，准确来说应该是把梁非的记忆传输到了另一个世界线中另一个梁非的脑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