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只要坚守心中的自我就好了，旁人怎样评说，那都不是真实的自己。

但唯有一人的看法，他很在意，非常在意。

他不希望在左美琴那里留下“我的弟弟是个怪物”或者“送葬者”这样的印象。哪怕双手沾满他人的鲜血，也要在左美琴面前当好她的弟弟。

这样做……是不是有点自欺欺人？

他低下头自嘲般的发出轻声的笑。

忽然觉得气氛有点不对劲，刚才自己走神那会儿，冥空尽那边忽然没了动静。

猛然回过头，黑暗中那个身影渐渐从阴影中走出来，他掐着冥空尽的脖子，像是把弄一件玩具一样把冥空尽举了起来。

他并不比冥空尽高，因此即便是这样的举法冥空尽还是双脚沾地，于是他索性将手放下，拖着冥空尽的躯体一步一步靠近枢微。

“枢……最后一步……血……血契！”冥空尽从喉咙里硬是发出这几个音节。

这回冥空尽真的要死了！枢微顿时觉得一壶凉水从头顶浇了下来，双脚发麻，伫立在原地无法动弹。虽然看不清，但还是能感觉到，冥王那双琥珀色竖瞳正直视着自己，一股帝王般威严之势逼迫着他几乎要跪下来。

枢微抬起手用指尖在自己伤口处抹了一把粘稠的血液。

“你想怎么样？”冥王冰凉的语气没有丝毫温度，和上次在树林中见到的那人完全是不同的台词，枢微断定他那次一定是一时脑抽突然就即兴的想要赞美一下落雪。可是这次……没有任何抒情铺垫，他直接把杀戮意识暴露出来了！也许是他真的被激怒了。

“关……不对……”不是他。虽然一直都持有怀疑，但现在近距离观察着，枢微反而能确信这人和关枫越不一样。确定了冥王和关枫越的不同，枢微心里顿时放松了一些。

“枢……代替我……”冥空尽继续努力发出音节，冥王忽然加大了力道紧握住冥空尽的脖子，发出连续的“咔嚓”脆响。紧接着冥空尽被飞掷出去，砸在水晶地面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声音，冥空尽没有发出任何惨叫，无声的在晶面上滑了出去。

枢微单膝跪下，在巨型的图阵中央画了个等长十字。

针刺感忽然扎进了他的脊背，那是冥空尽的灵子线，紧接着又是几根扎到手臂静脉以及颈部动脉。

“高强度的灵子量进入体内需要我这个容器作为媒介。”冥空尽虚弱的声音传来。

图阵已经启动，蔚蓝色光辉在水晶表面涌动起来，接着蓝色光辉转变为金红交错的火焰，刺眼的色调，犹如灭世的湿婆扭动着妙曼身躯降下毁灭的诅咒，火光瞬间照亮了整个空间。

像是藤蔓一般的浅蓝色流体将枢微包围起来，那些藤蔓越来越长，它们从水晶面的每一个方向延伸过来，将枢微围绕在中间。

有低沉的吟诵声、有痛苦的哀号声、还有尖锐的女人的笑声……无数灵子涌入身体，随之而来的是大脑产生的一股洪流，像是快要冲破脑膜般席卷冲刷过去，一幅幅画面掠过脑海，城楼、街巷、骑兵、神道、王座……四合院……枫树……那个身影、那张回过头微笑的脸庞……

冥王意识到这是在进行何种仪式时已经晚了。

“冥空尽！你疯了！”他冲着光幕怒吼，然而仪式已经启动，再没有人能够阻止，贸然上前只会被卷入无数灵子洪流吞噬殆尽。

像是海啸怒吼般的浪潮声席卷耳膜，脚下那片水晶在颤动，水晶面下的那些精致如艺术品般的人形开始干瘪……风化……最终连骸骨都没有剩下，他们全部被那个犹如黑洞中心般的存在吞噬了，冥空尽那具傀儡就是黑洞般的存在，他又把吸收到的灵量通过灵子线全部转移到了枢微身上。

这样一个中转站，他所承受的痛苦，远比枢微要大得多，那根本不是十米高的巨浪朝你迎面扑来的感觉，而是整个海床上的海水都压到了你的身上。

“在我面前上演这样的视觉盛宴，算是……你的报复吗？”冥王站在水晶边缘，即便是这里，也能感受到风暴中心传来的巨大压力，他不得不跪下……乃至弯下腰。

仪式的结束远比开始要迅速多了，灵子在一瞬间全部归拢到枢微身上，枢微站在原地，似乎毫无反应，而另一边冥空尽只剩下一具空荡荡的木制傀儡了。

“安心吧……枢微，我的意志会一直在你身边引导你的，一定要代替我……看到这个世界的变迁。”

冥空尽，那家伙从不想改变什么，无论过去还是未来……他只是想看看眼下，看着银树林里那群无家可归的孩子带着笑容逐渐成长，看着苍羽都的街市上人来人往络绎不绝，看着夕阳在圣山肩上轻轻一跃跳到山后。

他只是想当一回路人甲，默默的穿梭在人流中，被人流淹没……

每个人的存在都注定是要被遗忘的，历史的车轮碾压一切，就算是曾经辉煌一时的冥空氏又如何呢？不过是历史尘埃中的一颗渣滓吧。

那些伟大的帝皇，大概不会明白他这个不中用的末代世子心中的想法吧？

不需要明白的，因为冥空尽的存在本来就没什么意义。他只是个站在王座巅峰俯瞰着整个世界，却因为眼中无法捕捉到任何风景而悲伤落泪的孩子。

生命的最后一刻……

带着哭腔的怒吼……

无力的挣扎……

冥王静静地在一旁注视着这一切。在冥空尽将全部的灵力传输到枢微身上的时候，他就已经失败了。不惜亲自出场，发动战争，结果却功亏一篑。

他确信自己不存在失败的可能，但是对面用的却是他意想不到的胜利方式。

随着这个结界的消失，自己所需求的灵力便也不复存在。

“我输了。”他从地上站起，逐渐恢复了表情。

对面的男子冷眼望着他，没有任何动作，仿佛将他视为空气。

能够将冥王视为空气的人……

“撤军，撤出苍羽都，不要再踏上这片土地。”

“呵，你以为你有资格和我说这种话吗？枢微……”

“你不妨试试看？”枢微抬手聚拢灵子。

“我已经认输了，我会离开。”冥王转过身子，“有点遗憾呐，不过能这样收场也不坏，至少这些令所有人痛苦的回忆不会让有野心的家伙夺去。这份能力在你手里我也很放心。”

“随便你吧……”枢微先一步转身离开，他还有其他事要处理。

翌日清早，冥王军便下令撤退。战火熄灭的毫无声息，然而新军却也没有接管苍羽都，军队解散，原先这些士兵就是苍羽都及附近的百姓，战争结束，纷纷回家继续种地生活，并无不妥。新军溃散的原因很简单——他们群龙无首。月川易死于冥王铁骑踏下，枢微问冥王要回了他的尸体。月川易怎么说也是现世的人，他有义务带他回去。而那个叫罗宾的女人，仿佛是人间消失一般，不见去向，枢微结合暮部给予的信息，对那女人的身份也有些猜测，但他不急于说出来。

枢微那天站在城楼上望着冥王率领军队撤退的背影，只是一个人远远地望着……

天地之大，城楼在风雨中飘摇，万物静默，没来由的寂寞孤独。

第三十八章：万物归尘

坠落……不断坠落……

关枫越望着漆黑的空间，他已经在心中默数了600秒，整整十分钟过去了。四周除了一片漆黑，再没有其他景色。

似乎能感觉到自己在往下掉，但G远小于地球上的重力加速度，这个空间内是有浮力的……

啊！这种时候算物理题有个屁用啊！物理老师也帮不了自己！枫越在心中抱怨着，他很想大吼一句“有没有人啊……”可是整个空间给他一种威严肃穆、没有丝毫生气的感觉。这里不像是有人的样子。

枫越心想自己以后要是再玩金闪这种跳跃时空的技能，大概迟早有一天会玩脱掉，然后像现在这样调入某不知名空间，即便是哭天抢地的也不会再有人来救自己了。

一股寒意从心底里窜了出来，袭遍全身。名为“恐惧”的恶魔，总是喜欢在人心底防线降到最低的时候蹿出来侵占全身。

话说……那个动不动就喜欢拿自己的身体开条件的家伙又到哪里去了？眼下自己实在是走投无路，就算他是恶魔也行啊！能有个人出来吱个声就行了。

坠落感忽然停了下来。终于到达地面了吗？还以为这是个无底洞呢……枫越叹了口气，可是身体好像并不受自己支配似的悬浮在半空。

“这就是个无底洞啊……”忽然传来的声音。

“是你？话说你跳出来救场也太晚了。我问你，这里是哪里？”能拉住这根救命稻草实在是太好了……条件什么的一边去吧！

“无底洞，通俗点的说就是这样。”

“那高端洋气点的说法呢？”

“阿赖耶识。”

“呵呵。”枫越除了干笑两声别无其他办法，文科生大概就这点好处，博览世界群书好歹还是知道点佛教知识的，第八识，阿赖耶识，万物本源，一切的起始，然而这种玄而又玄的东西即便他知道了却还是没有一点办法离开这里。

“这里是宇宙的起始，也是你内心的起始。”

“滚！我接受的是马克思主义哲学教育！你还能再玄虚一点么？”枫越怒道。

“看一下你的左面。”

枫越转过头照做了。

一面镜子……不，更形象的说法应该是，竖置的水面？枫越伸手去触摸，水面上立刻荡开一层层涟漪。那涟漪后面有另一个身影。

那是……小时候的自己？

枫越立刻盘腿坐了起来，盯着镜中的那个身影。

男孩望着他，头发乱糟糟的，脸上贴着贴布，深海般的瞳眸，眼神却很空洞。

“这个……还真是好久不见……”枫越轻声道，情不自禁地伸出手触摸着水面涟漪，仿佛想要去摸对面那孩子的脸颊。

“我问你，你是谁？”男孩纤细的声音回荡在空间内。

枫越笑了笑，“你不认得我？”

“你是谁？”男孩又重复问了一遍。

好吧……熊孩子真会玩，既然想装成陌生人，那就自我介绍一下好了，“我叫关枫越，请多指教。”

男孩像是思考了一阵，略微低下头，“关枫越，不是我要找的人。”

枫越有些错愕，他对这个名字并没有什么反应？

“那……请问，你叫什么？”枫越放慢了语调，小心的问道。

“kahon”

“还真是高端洋气上档次的名字啊……”枫越吐槽道，自己什么时候有外文名字的？

“Kahon是家族中的叫法，对外有正式的名字的。”男孩解释道。

啊咧……还有这回事？你们家好复杂！枫越暗中抹了一把汗。这男孩……的确不是自己小时候，也许只是长得像而已吧？

“那请问，kahon，你的正式名字是？”

“夕日痕。”

这名字好像听过的。枫越额上开始冒汗。

“喂喂喂，你有什么看法？他说他叫夕日痕。”

“我不叫喂。”半响，男子带着些许不满的声音响起。

“那你到底叫什么啊？之前问你身份，你说你的名字不算响亮所以我也没多问。”

镜面后方突然显现出另一个身影，贴身的黑色软铠劲装，红色的齐腰短装外套，金色长发扎成低马尾……最奇特的恐怕是那双黄金色竖瞳，现代生物学上只有鳄鱼之类的冷血动物才会有那样的竖瞳。

也许他该拿那把特大号的镰刀，背后在加一块画着龙骨的背景布。这样枫越也不至于傻愣半天猜这人是谁。

“Kahon，夕日痕。喜欢叫哪个随便你。我说了生前的名字不重要。”男子双手环胸，俯视着盘腿而坐的枫越。

“你们俩联起手来……玩我啊……”枫越从地上站起。

“不是这样的。”男孩摇头。

“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解释，说到底我只是一个存在于你脑内的记忆残像，也许是响应了谁的呼唤才会出现。”红衣男子道。

“你和我到底是什么关系？柿原英二和遮那那种关系吗？”

“我不能告诉你事实，因为我也不知道。”

沉默了半响，流水潺潺声逐渐清晰起来。

“你们把我整疯了。”枫越抓头，“现在我什么都不想知道，我只想出去！”声音很大，一直传出去很远，却没有回荡过来，这个空间的确是没有边际的。

这回轮到红衣男子沉默了。

“你和他正好相反，性格互补，这也许是你们俩能够结识的原因。”他垂着眼，黄金色的瞳中闪着流光，一手叉着腰，无奈叹道，“要出去，我也没办法。但是你放心，你不会死在这里的，因为还有人不允许你死在这里。”

话音刚落，一声爆裂声便响起，水面涟漪荡开，犹如瀑布一般向下泻去，俩人的身影消失。

瀑布后面显现的……是枫越从来没有见识过的身影。

的确，没有见识过……这样的枢微，好像换了个人似的，一脸冰雕般的神色，身上散发的气场也变了，不是具象化的暴戾之气，那是一种孤傲威严的冰霜般的压迫气势。

抬手聚灵成刃，那是高速震动的灵刃。他在瀑布上轻轻一划，瀑布被割裂开，水汩汩的直向下流去。

“枢微……”枫越想确认一下这人是不是自己认识的枢微。

银光流动的瞳眸望着枫越，他的身后是那棵古枫树，四合院内的场景逐渐显现。

“你不是一直抱怨为什么每次都是自己救场子么？”他语气平淡如水，眼神中却带着一些得意之色，这家伙说话总喜欢说半句，枫越知道这家伙心底里没说出来的那生剩下半句一定是：“现在终于轮到我英雄救美一回了！”

不是英雄救美，是美救英雄啊！

回到现实世界，枫越突然想起自己有很多问题要问。

“什么都不要问，我以后会解释给你听的。现在需要回到现世，解除叹息之墙。”

“可我还是想问。”

“结束了。冥王身负重伤离开苍羽都，战争已经结束了。”

“谁干的？新军？还是冥空尽？话说……冥空尽呢？他到哪里去了？”

“喂……关枫越。”他忽然表情认真起来，回过头望向枫越。

糟糕，这是他要开始神转折的预兆！不能上当，一定要把话题拉回来！关枫越顿时浑身一颤，打了个激灵。

“枢微……”枫越又喊了一遍，紧接着深吸了一口气，双手颤巍着搭在了枢微肩膀上，“有句话我一直想对你说，我……你……”他的脸上开始发烫了，心脏加速跳动，思绪乱的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