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氏不但没有丝毫准备出逃的意思,反而在李府呆得更加的笃定了。
尽管在李老爷昏聩之后,她在李府的地位简直就像从天上掉进了地狱;黎雪薇不准她接近老爷,她身边人已经被当了家的黎雪薇寻着种种的借口打发殆尽。
吴氏对黎雪薇所做的这一切居然视而不见,也不表示什么异议。
最后,吴氏身边留下的两个丫头是黎雪薇张不开口打发的,都是吴氏自己掏银子买进府里的,相当于她的陪嫁丫头。
不过这吴氏之前也是心狠手辣,当时一共买进四个丫头,一个年纪稍长的丫头,为着眉眼不安分,竟然想勾引李府公子,竟被吴氏卖给落芳院为女支了。
另外一个干脆怀上了李老爷的种,也被吴氏毫不客气的发卖了。
当然,这些事情在李府都是极其隐秘的事情,就连二姨太黎雪薇也只是知道吴氏为着些小事情接连发卖了两个贴身丫头。
现在,留在吴氏身边的只剩下和她形影不离的小竹和一个跑跑拿拿的小珍。
还有一个就是沉默寡言的陈刚。
饶是这样,吴氏照旧淡定。
甚至连每天的妆容都照样的精致妩媚。
二姨太黎雪薇和舅老爷黎刚虽然恨得咬牙切齿,但众目睽睽之下总不能拿刀去砍人,或者干脆一包毒药毒死三姨太。
首先,这吴氏不一定就肯心甘情愿的去吃那包毒药,而且这个吴氏也不是那么好报销的,她从娘家带来的家奴亲随陈刚的哥哥是乌州城府衙第一捕头,虽然最近隐匿了起来,但是,黎雪薇兄妹也明白,那不代表人家不关心这事儿。
还有那小贱人的相好,飘香阁的铁算盘黄真,向来结交的都是江湖上的江洋大盗,黎雪薇心里很清楚,真要抓破脸明着闹,自己不定能讨到多少便宜。
但是官府的不作为只想着要更多的银子让他们无可奈何;其实官府更无可奈何,一桩简单明了的庸医治死人的案子,你叫那些捕快去哪里抓幕后元凶啊?
本来就是扯淡无厘头的事情,何况又是这种乱纷纷的世道?连府衙的太爷都是准备捞足一把随时跑路;尤为可恨的还是,李老爷说死又不死,每天倒有几个时辰翻着白眼瞪着黎雪薇,所以三姨太吴氏倒是没有急,二姨太黎雪薇兄妹却成了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团团转。
……
寿器店老板寻到李府门前,已经在心里打点好了千百种央及的话;先设法找到三姨太跟前的小竹姑娘,她是他们家娘子的表妹,再恳求小竹姑娘带他去见陈刚。
第十九章:鸡飞狗跳
乌州城目前本来就没有多少可以使唤起灵抬柩的光棍汉了,再加上这具寿器又是特别的高大沉,不喊上陈刚还就真没办法给挪出自己的店铺。
不曾想迎头竟看见陈刚抱着胳膊站在李府高大的廊阶上四处瞧风景。
寿器店掌柜的差点没有喜欢坏了,真是人走运讲不尽,今天他是做啥啥成,想啥啥顺啊。
他赶紧端出早就准备好的笑脸,一路小跑着来到陈刚跟前。
“陈二爷,哎呦呦,这真是请先生不如遇先生,小的正要进府求小竹姑娘找你给小店帮帮忙呢,想不到二爷竟这样闲着,站在门口了风景呢?”
正对着街口四处乱看的陈刚闻声扭过脸来,不觉在心里皱了一下眉头:现在他可真没有那个功夫和闲心去赚那家死人出灵的钱。
但是,陈刚一贯的厚道又叫他不能对着点头哈腰满脸赔笑的寿器店老板表现的不耐烦,只得客气的向对方拱拱手:“掌柜的,您过来了?”
寿器店老板赶紧走到陈刚身边,躬身作揖的说道:“本来实在是不敢惊扰二爷的,听说最近府上有些不痛快了,二爷也知道小人这几年为着那副杉木东西没办法出手,窘困了这好几年,今儿天幸来了几个出手大方的贵人,不还价的就请去了,二爷,那东西不比一般的,实在是沉得紧……”
不等寿器店掌柜的罗里吧嗦的说完,陈刚就听明白了。
陈刚往常就是乌州城著名的八大将;送那些寿终正寝以后躺在寿器里入土为安人的必须得八个身强体壮的大汉,乌州城的人不止只有八个年轻体壮的光棍汉,但是,陈刚却是出工最正常的一个。
因为陈刚虽然祖籍乌州,但是离开乌州城却几十年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更没有什么心理忌讳,而且,陈刚又急着想攒钱给自己哥哥买房子寻一门好亲,所以总是有喊必到的。
尽管李府的三姨太吴氏受李老爷宠极一时,手里很有一些金珠财宝,但是陈刚却从来不肯多领受除了工钱以外的赏赐,这也是连李老爷都极其佩服陈刚的一点。
陈刚的清廉耿介在李府有目共睹,所以,不仅仅是那些下人们没得嚼舌头根的,陈刚常年随着三姨太进出,连李老爷都对其毫不忌讳。
且不说带着吴氏进府的陈刚犹如吴氏的父兄,饱读诗书的李老爷还觉得,一个连金银财宝都不贪的义仆,是绝对不会做出什么有悖伦理纲常的事情的。
是以陈刚在李府的身份很有些特别,似仆又似客;久而久之李府的人也都习以为常,除了三姨太吴氏几乎没有人敢随便差遣他。
好在陈刚为人非常的内敛低调,从不自尊自大无故树敌,连李府的管家们好像都忘记了,其实这个人还是拿着李府的家仆分例银子的。
而且,陈刚还暗暗的保定了终身不再婚配的念头,所以当吴氏的贴身丫头小竹看陈刚整天实在是闲的无聊,便给他介绍了这份额外的可以赚取外快的抬灵柩差使以后,只要不是万不得已不得空,他都是乐此不彼。
“什么时候得赶到?”
陈刚明白了寿器店掌柜的焦虑了,如今的乌州城不知道为了什么,来来往往好像都有些人心浮荡的味道。
这不仅仅是因为他们这个乌州城第一大户李府出了事情,其他的几家富户不知道不知道为着什么,竟然也跟后面起哄,王家的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姐竟然跟着一个打扫庭院的小厮私奔了。
最为蹊跷的就是那夏家,好好的一个富足大户;靠给皇宫里种桂花起家的。夏老爷前年先没了,留下个寡妇带着个如花似玉的小姐,偶然相中一个做生意路过乌州城的亲眷家公子,两家遂欢欢喜喜的结了亲。
不曾想乐极生悲,这夏家小姐在夫家不知道为了什么事,竟然误吃了毒药,被毒死了,夏老婆子得到消息,一路惊天动地的哭嚎着出城奔丧而去,这几天整个乌州城街谈巷议,全是这有权有势三个大家族的晦气事情。
而那些光棍汉本来就是喜欢踢寡妇门扒绝户坟的,竟三五成群约在一起喝酒谈论幸灾乐祸个不休,哪里顾得上去挣那几个抬灵柩的钱?
陈刚路过几家小酒馆都看见里面有那些个红着眼睛、高谈阔论个不止的地痞光棍在扎堆,寿器店老板想来是不敢去央求那些人干活的。
寿器店老板一听陈刚这样问,顿时欢喜不尽,连连的给陈刚打拱道:“多谢二爷,最好现在就去,人家在等着呢,叫抬到府衙街口等着……不知道要替那个冤魂收尸的。”
寿器店掌柜的一边说一边又摇摇头,近些年往往有坏了事的朝廷命官,死后会被一些有钱的义士出资掩埋。
“咱们管不了那些,人都找齐全了吗?齐全了现在就走!”
寿器店掌柜的没想到陈刚比他还要着急,竟然连回府告假了不用了。
“这……暂时只寻得六个人,还都是些不怎么济事的……所以小人才迫不得已亲自走了来求二爷,二爷,你……不和姨太太告假一声?”
但是,陈刚已经抬脚走下李府的廊阶,寿器店掌柜的赶紧跟着后面小跑了几步说道。
“无妨……六个人?对付那件东西可有点玄乎。”
陈刚是早就知道那具上等杉木寿器的,也知道它的的分量,所以才毫不犹豫答应了寿器店掌柜的恳求。
那具寿器为着价值不菲,一直寻不到合适的买主,寿器店掌柜的夫妻每日里愁得什么似的,没到年关便被树木行的人逼的就差没有跳河了;人家树木行脱手了杉木不可能往回拉棺材的。
所以,陈刚听说现在既然有了出手爽快的买家,说什么也得帮助他们竭力做成这桩买卖。
寿器店掌柜的脸上出现一片愁色:“二爷,你看看如今这乌州城闹得,王家一个千娇百媚的千金小姐竟然被个扫地的光棍给拐跑了,那些汉子就跟着后面艳慕起哄了。话说不及,又出个夏家姑奶奶的命案,这下更人心惶惶的了,有几个肯安安生生干活?好像都在谋划着冲进那桂花夏家分银子似的,哎……”
陈刚想了一下,对寿器店掌柜的说道:“正好我要去看看我大哥,不知道他胳膊好利落了没有?要不我拐道去叫上他给帮下忙,你这次再不可失了这桩买卖,你自己少不得也算一个罢了,现在顾上许多讲究了。”
陈刚仗义的话顿时寿器店掌柜的感激涕零,他咬咬牙说道:“少不得这样干了,二爷都这样帮我,无论如何,只要发送了那东西,我就是谢天谢地了,我这几年的日子二爷你是看着的,真不是人能熬的,都为着被那东西套住了脖颈子,哎……只是,大爷是何等身份?我怎么能惊动得去他老人家?”
陈刚摆摆手:“无妨,你当然叫他不动,我是他兄弟,我张口他自然没有不答应的理,反正就是充个人数罢了,谁要他也不肯成家?”
寿器店掌柜的还想说什么,一个乌州城府衙的捕头,给他一个棺材铺老板当差?但是陈刚已经自顾去了。
“二爷,您真是大大的好人啊,怎么就非要在那乌烟瘴气的李府为奴呢?”
寿器店掌柜的忍不住默默地合掌为陈刚念了几声佛。
……
谢湘夏雪宜艾叶三人为李爷爷选好了长眠的寿器,便径直往李捕头家里去了。
本来依夏雪宜的性子,直接就去了府衙,拍桌子瞪眼睛的一通恐吓,找那府衙要回李老头的尸身得了;谢湘知道事情不是那样的,既然李捕头说了给想法子,就应该先去找李捕头。
拿着宝剑逼在人家脖子上固然可以逞一时之快,却不是安逸之道,只会闹出更大的鸡飞狗跳。
想要好好地安葬李爷爷,就得按部就班的来。
所以谢湘用眼睛狠狠地瞪了夏雪宜一眼,夏雪宜便悻悻地收起自己的小性子,和艾叶一样乖乖的跟在谢湘后面,用一步一步丈量的速度从寿器店往李捕头家走。
什么惊世骇俗的侠客,高来高去的武功统统暂时屏蔽起来;如今的世道,该死的昏官多如牛毛,想他夏雪宜连自己的事情都还八字没一撇,血海深仇丁点没得展报,确实不应该多生无谓事端。
不过,叫夏雪宜感到高兴的是他的编外弟子艾叶走路时脚步落地的声音和气力,硬朗轻捷,较之霸道书生谢湘脚步的迟滞沉重,真是其材堪造啊!
夏雪宜决定晚上再好好地指点这孩子一番,叫这孩子将来在这人世间有足够安身立命的自保能力,也算是完了这场无心的罪孽。
“夏雪宜……”
谢湘突然头也不回的叫了一声。
正在胡乱寻思的夏雪宜下意识的“啊?”了一声,然后赶紧走到谢湘身边;他都不好意思走太快,一直慢的拖延着落在最后面。
谢湘却欲言又止,终于什么都没有说。
夏雪宜不禁皱皱眉头,这人……毛病啊?
夏雪宜哪里知道,谢湘其实是想问问他,怀里可还有金元宝了?
因为他想到一会见了李捕头,必须得主动的拿出些叫人家去府衙打点的钱来,可是,他说硬气话可以,往外掏银子嘛……咳咳,真是有些瘪了。
第二十章:自动取款机
如果夏雪宜身上还有钱的话嘛,嗯嗯……不妨先借他用用……
虽然这样说有些那啥的,可谢湘暂时除了继续打夏雪宜的主意,也实在是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
……
谁叫他土豪呢?谁叫他来钱方便呢?好像天底下的钱财都随他取用似的;放着这样的土豪大盗在身边不当他是自动取款机也有些说不过去啊呵呵呵!
但是,突然想到艾叶就跟在身边,所以便又硬生生的打住了。
谢湘知道艾叶是个聪颖的孩子,他不想叫艾叶心里担负的太多。
想到夏雪宜替艾叶付他爷爷的寿器钱时,艾叶当时的那副小模样,如果叫艾叶看见他开口和夏雪宜借钱只是为了叫李捕头去府衙打点,恐怕这孩子又要想多。
谢湘只得盯着夏雪宜看了一眼。
夏雪宜却不晓得谢湘为什么叫了他一声却又不说话了,便忍不住对着谢湘微笑了一下,点点头,好像已经知道谢湘想对他说什么话了的样子。
这下轮到谢湘皱眉头了,魂淡的,这人可真会自作多情,还以为自己想要和他打情骂俏呢?哼,也不看看现在是啥时候?劳资叫你是想和你借银子,笑什么笑?别人要和你借钱很好笑吗?
悲催的夏雪宜脸上的笑生生的又被谢湘给瞪回去了。
夏雪宜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想不通他哪里又招惹这个喜怒无常的人了?
听他一声叫喊,自己巴巴的跑上前,就为被他瞪一眼?
偏偏,他却一点也不生气,他觉得谢湘瞪他的模样真是可爱极了。
因为谢湘瞪他的眼神明显的带着娇嗔,带着一丝不能为外人道的亲密。
谢湘在嗔怪他惊惊乍乍的,谢湘叫他一声,可能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但,却又不想说了。
就像小时候,每当谢湘起了什么要作弄人的念头,便要这样,欲言又止,但接下来肯定会有什么意料不到的事情。
夏雪宜觉得此刻的谢湘还是和小时候、和他无数次梦魂里一模一样的可爱。
不管接下来谢湘会对他作出什么样匪夷所思的事情,说出什么样不可预料的话语,夏雪宜都不会在意。
因为,他是心甘情愿的听凭他的主宰,就像小时候,他愿意为他做任何的事情,吃任何的苦。
只要谢湘感到高兴的感到舒服的,夏雪宜都愿意去为他而做。
如果不是还有艾叶这个小屁孩大睁着眼睛走在旁边,夏雪宜伸手摸捏的就不是他自己的漂亮脸蛋了,而是谢湘某人的下巴了……
夏雪宜的心情忽然变得愉快起来。
十几年以来,夏雪宜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感觉头顶的天空是那么的神清气爽,再也不是阴霾的;天空里白云分开合拢,合拢分开,是那么的自由自在相亲相爱。
连乌州城这个和他毫不相干的街面上迎面吹过的风似乎都带着点甜蜜兴奋,叫夏雪宜永远都记得,曾经有一个非常美丽的地方,叫做乌州。
并不是这个叫做乌州的地方有着特别叫人流连忘返的风景,也不是因为夏雪宜终于在这个叫做乌州得到地方得到了他几年以来梦寐以求的毒物小金蛇,而是因为这里有了让夏雪宜感到最美好的相遇。
正如俗话所说的,你常常会那么深切的记住了一座城,只是因为在那里你曾经遇见了你最想见的人。
那个人比之你生命中所有之重都还要重要,你愿意为了那个人舍弃一切,甚至于恩怨情仇功名利禄。
你曾经以为你只是喜欢,及至见了才知道,远远不是喜欢那么回事。
曾经那么长久的思念,所有的爱的气力,都不可抑止的毫无防备的喷薄而出,几乎叫人可以清清楚楚的看得见如何的喜怒哀乐都已经变得不再重要的,重要的只是——我们在一起。
真好,我们在一起!
真好,能和你在一起!
真好,我能陪着你!
夏雪宜觉得脚下的路也不再枯燥无聊,要去干的事情也不再与己无干,因为陪伴着谢湘忽然变得非常的有意义。
他忽然觉得连艾叶这个小破孩也亲切起来,如果不是因为这孩子他也就不可能和谢湘一起走在这大街上,去干一件类似行善积德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