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铮卿无所谓的冷笑了一声:“儿子没了可以再生,白锦可只有一个。”
韩泽天在那边沉默了一会儿,才叹气:“韩家再冷酷的人也不会弃血缘不顾,否则是抛弃最后的人性,你要这么做?”
“我并没说要把韩琛怎么样,父亲你未免担心太过了。”
“希望如此。我已经老了,你今天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韩家已经没有我指手画脚的位置了。你以后好自为之。”
韩家的人都是冷酷自私的,不管是什么,一旦有了自己想要的,就非要得到,很多时候可以说是不计后果。似乎这是作为韩家家主必须具备的野心。
韩家的每任家主虽说有继承人之名,但没有轻而易举就将家业继承过来的,大都是要从自己父亲手里把权力抢过来的,像韩泽天父子这样交替权力的还算和平。
一个男人只有连自己的父亲也战胜,才算真正的长大,才有资格站到权利的顶峰,这一直是韩家像家训一样存在的道理。
“那就请父亲好好颐养天年,放心,您的那些老人我是不会随便动的,除非他们像范成那样。”
韩铮卿说完就挂了电话,十多分钟后,有手下把给白锦做手术的那群人中一个日本人和印度人带了出来。
那两个人双腿发颤的话也说不出来。
韩铮卿挥了挥手,对手下的人说:“对教授们尊敬点。”
然后对那两位说:“二位可以回去见自己的家人了,但以后别再让我见到你们。”
旁边的戚威没料到他会就这么放过这两个人,有些惊讶。
韩铮卿笑了笑:“我想就算是替白锦积福了,今天还要做手术。”
戚威带着人出去的时候就想,他老板为了白锦可以把自己儿子当筹码来谈判,但也可以原谅不该原谅的人,当真是为了白锦可以很残忍,也可以异常宽容。
第五十五章
“你的人生这么悲惨,生不如死。心又这么狠,我还以为老天要收了你,好让大家都解脱,没想到你还能活着。”
白锦睁开眼,躺了几个月的身体几乎动不了,眼睛还没适应刺眼的灯光,就听到她妹妹白毓清冷的声音响起。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她的话是什么意思。然后他闭上眼睛,扯了扯嘴角。
“大概是……我太狠了……魔鬼也不敢……留我在地狱……”
空气中有一会儿的时间被寂静充斥着,然后就是白毓冷漠又讽刺的声音。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可怜,很悲惨?”
白锦没有力气回她的话,对这个没见过两次面的妹妹他并不了解。
“如果你这次死了,也就算了。但你没死成,你要是还觉得自己可怜,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有着最悲惨遭遇的人,我只会觉得你很蠢。人活着最可怜的不是遭遇苦难,被别人残忍对待,而是被别人残忍对待之后就一直可怜悲惨的活着。
“韩铮卿这样对你,季家这样对你,让你像每天活在荆棘里一样痛苦。你就折磨自己,折磨韩铮卿。韩铮卿每天都活的痛苦,他毁了季家,季家没了,你就活得好了吗?白家死了的那些人能从坟墓里活过来吗?
“知道父亲为什么要背叛韩家吗?
“当年母亲来探望你,季其明恨父亲多年前抛弃温言的母亲,让人制造车祸。韩铮卿知道这件事,却不喜欢你和白家亲近牵扯太多,所以没有阻止。
“之后父亲将我送到国外,几乎把和白家的关系全部切断了。现在你也弄死了温言,季家白家都消亡了,但季家还是有人想着替温言报仇的,是温言的母亲阻止了。连她都知道,仇恨如果不是被放弃,是永远无法了结的。你那高智商的脑袋是装饰品吗?
“或许在这之前你很悲惨,但现在温颖也很可怜。这世上每时每刻都在出现比你还悲惨的人。
“人活着不要总是认不清现实。韩铮卿会让你潇洒的离开吗?与其像以前一样折腾,不如识时务的活,只要还活着,谁知道将来会怎么样呢?人生本来就不可预料,时间一到,转个弯之后就什么都变了。
“孩子我会一直带着,在你们身边他是没办法正常长大了。”
说完这些,白毓也不管白锦是否听进去,径直起身走了。
在门外遇到韩铮卿,看都没看他一眼。
“以后除非他死了,否则不要再来找我。”
对她如此绝情的话韩铮卿没有在意,只是问道:“你都告诉他了?”
她终于停下脚步,毫无表情的道:“以后要么你们就继续互相折腾死对方,要么就好好忍着他一辈子都阴阳怪气。”
韩铮卿没有回答,算是无言的默认了。过了一会儿,想到了那个和白锦很像的孩子。
“把韩白好好养大。”
白毓冷笑一声:“我已经给他改了名字。”
韩铮卿点点头,他是真觉得孩子离得远远的好好长大已经是非常好了。
因为手术之后昏迷了几个月,加上这一两年来大多数时间都躺在床上,醒过来之后因为肌肉萎缩,白锦做了一段时间的复健,才能下床走路。
当他能自己走到窗户边看外面的风景时,已经是夏天了。
从他醒过来之后,韩铮卿就没有在他面前出现过。又或者是出现过,只是不是他醒着的时候。
他手术之后被精心照料,自然恢复的不错。离开克利夫兰时韩铮卿没有让人把他接回旧金山,而是把他送到了这个叫圣莫妮卡的加尼福利亚州的小城市,这个地方气候比旧金山好得多。据医生说,这里比较适合他修养身体。只不过白锦看韩铮卿留在这里的人虽然不多,但总是如临大敌的样子,倒弄的像是要把他藏起来似的。
他住的地方是一个小村庄里不大的一幢二层木屋,照顾他的那些人都住在木屋旁边的房子。木屋前面有一个小湖,湖的对岸不远处就有不高的小山坡。
村子里很安静,似乎人并不多。照顾他的除了两个医生和护士,其他的保镖都是白锦没见过的,估计是戚威手底下的人。
跟着他的这些人大约是被告知过他有多难搞,一开始的时候总是眼睛一秒钟都不离开他身上,并且当白锦一开始规规矩矩听医生的话时,他们甚至变得更加警惕了。
这两年来,他被温言带着离开旧金山,为了躲避韩铮卿父子,一直在不同的地方辗转,加上身体每况愈下,昏睡的时间很多,到了最后在威尼斯的时候已经身心俱疲,只想早日解脱。
到了现在,他就像是这两年做了一场长长的梦一样,他偶尔会怀疑自己还活着就是在另一场梦里,还没有醒过来。
他长久以来的痛苦和仇恨,在此刻想来好像变得不再真实,就像是别人的故事一样。
他常常在午夜的时候想起,那天他用了最后的力气,将装满凝血酶注射液的针管扎到温言身体上时温言的样子。
一贯温文尔雅的脸被悲伤填满,因为长期奔波,他比以前瘦了很多,样子显的更加无奈和凄凉。
当自己让他不要怪自己,要怪就怪他是季家的儿子时,那张脸又变的了然。
或许他是以为白毓不会告诉自己他的身份,但他没想到白毓其实很明白,死亡才是对自己最好的解脱。
温言当时应该有很多话要问,但最后没有时间问出来,只是很震惊之后用微弱的声音说就当他是替他父亲赎罪,让自己以后好好的活下去。
白锦想给他说自己好不了了,即便身体能治好,心里也好不了的。他知道韩铮卿不会放过温言的,所以本来就存了同归于尽的想法的。
他知道,他和温言之间,有些东西在还没有发生之前,就已经注定结束了。因为他们都知道他们之间不可能真的发生点什么。
他就觉得,他二十多年的人生里,总是在错误的时间里和别人相遇。
现在他想想白毓的话,她都是对的,温言甚至都没来得及给他母亲留下一字半语,他或许也是想到自己最后会死,当不应该是死在自己手上。
季家和白家之间,究竟是谁欠了谁更多,现在还有什么意义呢?
他只是觉得他已经很久没有真实的去感受过身边的每一样东西,一直就像活在一个朦胧的梦里面,而他现在想从这个不真实的梦里醒过来。
在他开始做复健的时候,他就让人告诉韩铮卿,给他找个真正的心理医生。
他配合医生做复健,做心理治疗,毫无保留的。越到后来他就越觉得他前几年呆在韩铮卿身边干的那些自以为是报复的事情,现在看来都像是因为自己没有能力和韩家抗衡而无可奈何的小折腾。因为到最后他也没因为他所做的事落得什么好处,而韩家也没有任何损失,消亡的始终是白家和季家。韩铮卿还是好好地做他的家主,甚至现在韩家已经彻底的是他说了算。
现在想想,在外人看来,他不过就是一个被仇恨蒙了眼,仗着韩铮卿的喜爱,拿折腾自己来折腾韩铮卿的上不得台面的不识时务的小人物而已。这大概就是白毓说的他真正可怜的地方。
他二十四岁了,不再是十七岁了,他好像只是做了一个噩梦,就过去了七年。想起当初收到Stanford的录取通知书时的兴奋,就像才在昨天发生的事情一样。
他的心好像都没有过青春,一个噩梦的时间就直接苍老了。
即便他的手术成功了,谁都不知道他还能活几年。他还是对生活没什么希望,但他不想再活在梦里。
他也不想再折腾自己,因为折腾自己没用。她妹妹好像并不在乎他怎么折腾自己,以前有个在乎温言,现在也不在了。而韩铮卿大约很长时间不会来见他,就算他再折腾自己,韩铮卿知道了会痛苦,但自己又看不到他的痛苦。
看不到仇人痛苦的报复岂不是愚蠢的?他或许真的应该像温言说的那样好好地活,不在乎韩铮卿的活,连恨都不再有。韩铮卿不能从他这里得到爱,甚至恨也得不到。
第五十六章
十年后,旧金山
韩铮卿切了一口牛排放进嘴里,对坐在对面的韩琛说:“我去缅甸这段时间,你搬过来住。”
韩琛看了眼二楼的方向,已经长成少年的脸上显露出不赞同的神色。
“父亲……恐怕不会同意。”
他嘴里的父亲指的是白锦,自从当年白锦从加利福尼亚州回来,他就叫白锦父亲了,而对韩铮卿则像下属一样称“先生”。
他渐渐长大,也就明白了他在韩铮卿这里真的不算什么,只是个继承人而已。
白锦一贯不喜欢见到他,所以他并不住在别墅里,只每个月过来两次。每次他过来,白锦总是提前就回自己房间去了。这么多年来,白锦一直把他父亲当空气,而避他如瘟疫。
白锦和他们韩家的那些事情虽然过去这么多年了,被他父亲压的几乎没人敢再提,但随着年龄渐长,他总有自己的办法知道的越来越多,他就觉得他父亲现在的下场都是自己做的孽。
“我要在那边呆近一个月,得有个人看着他。”韩铮卿开口说明让自己这个儿子住过来的原因。
这次他去缅甸谈事情的对象是缅甸政府,结果会如何实在难以预测,他放心不下白锦,但也不能带着白锦去,只能把韩琛叫过来。
他这么说韩琛是没有资格拒绝的,只得答应。虽然他也不知道以白锦对他的厌恶程度,他能见到白锦几次。
白锦是谁也不放在眼里的,反正只要顺着他,他也不会给谁找麻烦,不顺着他,他就避开你,然后做他自己的事情,这几年是连他父亲也想不出法子来奈何他的。
“你手底下的那几个人,让他们去找戚威。这次我带走的人不少,让他们顶上去。”
韩铮卿深深的看了自己这个野心勃勃的儿子一眼,没有对他脸上没隐藏好的惊讶进行指责,继续道:“韩家权利的传承未必就一定要血雨腥风,时候到了,该交到你手上的我自然会给,就像你祖父做的一样,但在彻底全部交到你手上之前,我有权利收回已经交出去的。”
听完这些话,韩琛脸上就闪过一丝隐约的愧疚,是因为在外界绝大部分人看来,只要白锦还活着,他父亲是不会轻易把权利放到他手上的。
可能是当初他祖父对白锦做过的事情,加上本身对白锦的执念,他父亲总还是担心仍然有人抓住机会就会害白锦,所以一旦事情和白锦有关他父亲就会变的极为敏感。
更何况白锦长久以来不管不顾的从不给人面子,对他和父亲本人及手底下的人从不当一回事,一贯我行我素,得罪了不少人。甚至对他的亲近,白锦也从来嗤之以鼻,这样一来,父亲甚至担心他对白锦产生怨恨。
因此,即使为了尽可能的长久的庇护白锦,他父亲也会极尽可能的长久的握紧权利。
大家都这么认为的。
今天他父亲这么说,他既感到一些愧疚,又害怕是他父亲故意借这次机会试探他。但他父亲实在是误解了他,他对白锦的感情还和小时候一样,只是他现在懂得隐藏了而已。
他记事很早,从小时候就对白锦很向往,总想往他身边亲近。就算到了现在,仍然没有第二个人像白锦一样让他想那样亲近。
只是他越长大,就越知道白锦有多不喜欢他,就渐渐克制了亲近对方的心情。他也不想表现出来,以免别人都以为他是为了顺利得到韩家的权利才去亲近白锦的。他不喜欢别人把他对白锦的感情归类为他追求功利的手段。
现在,如果他父亲说的话是真的,那么他也许可以认为他父亲是相信他以后是可以庇护白锦的,他父亲还是对他信任的。
隔天韩琛到别墅送他父亲上私人飞机时,他父亲正在和白锦道别。说是道别,那也只是单方面的,只有他父亲一个人在交代着管家一些琐事。白锦带着耳机躺在沙发上看一本小说,根本没当一回事。并且看到他进门后,大概觉得被打扰了,不管他父亲还在说话,就扔了书上楼去了。
他父亲早就习惯了被无视,一点也没有因为他在场就觉得丢了面子。只是让佣人帮自己穿上外套,然后对他说:“你没事就不要到他眼前晃,管家和医生每天会给你说他的情况。把你的那些手下管教好,我不想听到有人来给我说韩家大少爷连几个手下都管不好。”
他全部都应了,他父亲才坐上去登机坪的车。
他知道事情一牵扯到白锦,他父亲就不再是韩家的家主。身为韩家大少爷,他难道每天会很闲吗?有很多东西等着他去学,有很多事情等着他处理,哪里来那么多时间吃力不讨好的去白锦面前晃。
韩琛在别墅呆了半个多月,没和白锦在一起吃过一顿饭,倒是远远看到过白锦在花园里晒太阳,舒适放松的样子,彷佛这别墅里只住了他一个主人。
他想白锦应该是清楚的知道摆脱不了他父亲,更加知道父亲不能真正拿他如何,所以干脆自己过自己的生活,对谁都不放在心上,仿佛这世界已与他无关。事实上,谁也不知道他父亲和白锦这样究竟算怎么一回事。说是情人吧,他们毫无亲密关系,几乎零交流;说是仇人吧,这十来年他们从没有争吵。
他们两个人这种像是要耗上一辈子的样子,谁也不知道是好是坏。白锦什么都不在乎,似乎只有他父亲还在留恋很多年前两个人曾经有过的短暂的美好生活。哪天等他父亲看开了,愿意放白锦去过一个正常的社会人该有的生活时,白锦就会像断线的风筝,随风而逝,和他们韩家所有的人和事相忘于江湖,像陌生人一样,像韩家从来没有过一个叫白锦的人。
他父亲不愿意白锦离开,或许不只是舍不得丢下两人之间这么多年的纠缠,更现实的原因是白锦三十多年来几乎没有社会生活的经历。还有,心肺联合移植手术本身在医学界就不是成熟的手术,术后能活多久是谁都说不清的,十年已经是个不短的时间了,很多手术之后一两年甚至几个月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