栈桥基桩承受不住船锚与凯希的重量拉扯，骤然崩解断裂，锚链受制于船锚下坠的重量牵引，被动地在冰面上拖行，挟着强劲力道犹如长鞭疾速甩向菲利克斯。

菲利克斯见状立刻拔腿狂奔，避开锚链高速滑行的范围，万一被锚链击中可不是闹着玩的啊。

正奔跑间，菲利克斯瞥见空中跃下一道影子，双手握住一柄长刀，刀尖朝下。影子落地的同时，刀尖又狠又准地刺进锚链的孔隙中，施力之猛烈，不只强势地止住锚链甩动，更使得超过一半的刀身没入坚硬冰面下。

菲利克斯万分惊讶，没料到他会出手相助，更没想到他有如此惊人的力量。

「伏野，你……」

伏野尘一全身肌肉鼓起且布满青筋，手臂才刚止血的伤口又流出血来，他奋力握住晓乌，与两百公斤的力量拔河，咬牙喝道：「快去救人！」

锚链如果落入黑暗湖底，他们要找到凯希的机率便十分渺茫了。

这回，菲利克斯终于毫无阻碍地奔向洞口，跃进冰冷湖水中。

78

「菲利！」安菲娅把一切都看在眼里，不明白为什么儿子要为了一个配不上他的男人拚上自己的性命？菲利克斯跃下湖里那一刻，她瘫软在地，湿了眼眶。

「安菲娅，你这是怎么了？」宙斯来到她身边，眯眼朝湖面望去，却只看见妲莉丝与伏野尘一，当场脸色一变。「菲利呢？」

「他跳下去了。」安菲娅哽咽地说完，低声哭了起来。

宙斯连声咒骂，面现惊慌。

「没料到吗？」跟他一起来到现场的白发老人倒显得相当冷静，「我的干儿子比我有眼光，挑到一个好男人了。」

安菲娅闻声，疑惑地抬起头来，随即震惊地张大双眼，怀疑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尼古拉？你……你还活着？」

「很遗憾，我的确还活着没错，只是改了名字，我比较喜欢别人喊我老乔。」老乔笑着打招呼，眸中却闪现冷怒光芒。「好久不见了，安菲娅，你应该知道我的脾气，如果凯希有个差错，你就死定了。」

安菲娅听见这番威胁的话语，非但没有心高气傲地回嘴反击，绝美容颜竟露出惊恐神情。安菲娅转头看向自己父亲，欲拿他当靠山与挡箭牌，但宙斯此刻正忙着以手机联络主屋里的属下，命令他们立刻过来帮忙。

「等他们赶来就迟了。」白发老人身手矫健地跳下码头，「我们得去帮忙拉住锚链，亚历山大，是你闯下的祸，你就该帮忙收拾烂摊子。」

宙斯薄唇一抿，也跟着从码头跳下去。「话先说在前头，我是为了我外孙，不是为了你的干儿子。」

「凯希是个善良的孩子，我看顾他六年，他就像是我的亲生儿子。」老乔对他没有好脸色，语气冷淡地说：「若不是为了他，我不会回来。」

「可恶，你就是这么死心眼，比石头还顽固。」宙斯嘴上不说，心里却有些发慌，「万一你的干儿子没撑过去，你是不是这辈子都不理我了？」

老乔扫他一眼，冷道：「我会先拆了这个地方，然后再揍扁你。」

菲利克斯一入水，伤口便刺痛着，但很快就因为低温而麻痹。他沿着锚链往下游去，在黑暗中摸索，没花太多时间便摸到船锚与绑在锚上的凯希。

什么都看不见的菲利克斯只凭触觉，小心地以狩行割断凯希身上的绳索，凯希的毫无反应加深他内心的恐惧。

眼下情况不容拖延，先上去再说。菲利克斯将狩行穿过皮带斜插于腰际，一手紧揽住凯希，一手攀住锚链，尽可能以最快的速度往湖面游去。笔直垂坠于湖中的锚链使他不致于迷失方向，但或许是失血与低温的影响，菲利克斯渐感乏力，晕眩感纠缠着他，而他的速度也因此慢了下来。

菲利克斯咬紧牙关，以超乎常人的意志力努力维持脑袋清醒。当他看见上方的湖面亮起灯光，犹如灯塔为他导航，他终于能够舍弃对锚链的依赖，全力游向那一点希望之光。

「为什么还没上来？他为什么还没上来？」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守在洞口旁的安菲娅也濒临歇斯底里状态，等不下去了。「我去找他，我要去找他。」

妲莉丝拉住她极力安抚，不动声色带着她后退，离大窟窿远一点。帮忙拉住锚链的宙斯，脸色也不是很好看，面现紧张神情。

雅兰娜跪在洞口边缘，拿着手电筒照向湖水深处，她眯起眼，隐约看见波光荡漾的湖水中好似有一抹人影，立刻兴奋叫道：「我看到他了，看到他了，菲利就快要上来，你们一定要撑住！」

众人闻言一咬牙，拚命施力到脖子都冒出筋来。

伏野尘一低头看着自己的爱刀晓乌，刀身竟逐渐弯曲变形。

「他究竟上来了没有？」连伏野尘一都开始急了。

「来了！」雅兰娜刚喊完，菲利克斯便破水而出，甩着一头湿漉银发，大口呼吸新鲜空气，脸色比下水前苍白许多。

菲利克斯作势要将怀里的凯希交给她，雅兰娜赶紧放下手电筒，双手抓住凯希湿透的衣服使劲往上拉，菲利克斯则在水里帮忙推他一把。凯希很快被拉上结冰的湖面，却是动也不动地倒卧着，情况不乐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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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利克斯先拔出腰间的狩行抛出洞外，抓住洞口边缘要爬上去时才发现使不上力，眼前阵阵发黑。低温虽然使血流缓慢，减少失血，但却影响身体机能，就算雅兰娜想助他一臂之力，以他的体重，雅兰娜根本不可能拉他出来。

果不其然，雅兰娜用尽全部力气也拉不动菲利克斯，最后只能挫败地喊：「我拉不动他！」

「我来！」

伏野尘一突然放手，少了他的力量支撑，插在结冰湖面上的晓乌开始朝锚链拉扯的方向弯曲倾斜，其他帮忙拉住锚链的人更是措手不及。

突然增加的拉力害宙斯胸前的伤处更疼，就算有数名赶来的支援的手下帮忙拉着，少了伏野尘一，他仍是必须用上更多力气来拉住锚链，简直可说是拚上老命。

宙斯不由得满头青筋骂道：「天杀的，伏野尘一你这个疯子！」

在菲利克斯离开冰窟窿之前他们绝对不能放手，否则失去控制甩动的锚链会打中菲利克斯和其他人。

伏野尘一没花多少力气就把菲利克斯拉上来，晓乌正巧在这时发出「当」的一声脆响，刀身当场被巨大拉力绷断。它的一截断片还插在冰面上，另一截连同刀柄弹射而出，掠过湖面与众人上方，疾速飞往漆黑夜空不知去向。

「该死！」少了晓乌更加不妙，锚链不断自手里滑走，宙斯不禁咒骂连连。

这会儿连老乔都想飙脏话，「不行，拉不住啊，我们要放手了！」他警告似地朝众人喊着，随即对拉住锚链的其他人道：「慢慢往前走，别被拉下去了。」

他们一边拉住锚链的同时，小心挪动脚步在冰面上缓慢前进，目的在于尽可能缩短锚链长度，放手的时候才不致于被狂乱甩动的粗长铁链打得正着。

老乔估量着距离，「停，这个长度应该可以了，数到三大家一起放手，一、二、三！」

放手的同时大伙儿往后跳开，黑色锚链宛如挣脱束缚的大蟒蛇，迅速钻进黑暗且深不见底的冰窟窿里，尾巴随之在冰面上甩动着。幸好铁链长度跟方才相比已减少许多，甩动的幅度不大，当它完全没入水中激起一阵水花时，并没有任何人被它击中受伤。

安菲娅飞奔而至，扑向自己的儿子，眼泛泪光。

「菲利，菲利，你怎么样？」

菲利克斯全身湿透，四肢冰凉，脸色白得像鬼，毫无一丝血色，但仍勉强张开眼睛，「小寿呢？」

眼见儿子虚弱至此仍心心念念着被她鄙视的男人，安菲娅的泪水决堤。

「救护车来了没有？要快点送菲利去医院啊。」

菲利克斯居然还能坐起来，「别管那些了，我的小寿呢？」

现场一片静默，没有人开口说话，菲利克斯急了起来，四下寻找爱人。

菲利克斯望见躺在结冰的湖面上一动也不动的凯希，离自己只有一尺远，立刻手脚并用跪爬至他身边。

「小寿？」凯希没有反应，双眸紧闭。菲利克斯拒绝相信某个显而易见的残酷事实，伸手摇他。「小寿，快醒醒，是我啊，小寿。」

妲莉丝轻声道：「菲利，已经太迟了，你要节哀。」

菲利克斯身躯一震，脸上表情空白三秒后，开始使力按压他的胸，每按三十下便往他的口内吹气两次。

宙斯抬手看表，「按时间推算，他至少停止呼吸五分钟，八成救不回来。」

「救不回来也得救。」老乔生气地说：「亚历山大．安德列维奇．穆哈诺夫，我的干儿子要是死了，别想我这辈子还会原谅你。」

「你不原谅我？这句话应该是我说的才对。」宙斯气愤难平，开始算起旧帐。「你一失踪就是二十五年，我用尽各种方法都找不到人，害我以为你已经死了。没想到现在又突然出现破坏我的好事，我还 没找你算帐，你倒先怪起我来了。」

老乔没心情跟他抬杠，锐利灰眸先是扫他一眼，而后转身离开。

宙斯在他背后喊着：「你这是要去哪里？」

「去看该死的救护车到底来了没。」他一边说着，爬上岸边码头，大步离去。

老乔那冰冷的一眼教宙斯不安，又拉不下脸去追人，只能搁在心里，胸口像被针刺一般疼痛，十分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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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利克斯机械般重覆着按压与吹气的动作，只要凯希没反应，他就会一直做下去，根本听不进旁人的劝阻。

「他不会死，他不会死，我的小寿不会死……」

凭什么满手血腥的他还活着，善良的他却死了呢？不，不会的，老天爷不会这么不公平。菲利克斯相信他的小寿一定能活过来。

不确定究竟是做了几轮的人工呼吸，菲利克斯拚命想救活凯希的模样教人鼻酸，雅兰娜忍不住背过身去偷偷拭泪，连妲莉丝都眼眶发红。

明明回天乏术，明明不可能救得回来，明明已经事成定局绝无转机，然而，菲利克斯的不肯放弃创造了一线生机。

凯希遽然吐出一口水来，接着开始不停呛咳，大口大口地呼吸空气，把大伙儿全给吓了一跳，就是菲利克斯也呆住。

「咳、咳咳……」凯希的脸色逐渐恢复生气，甚至开口说话：「菲利？」他看着上方仍处于呆愣状态的男人，边咳边笑着说：「我就知道当我睁开眼睛时，头一个看见的人一定是你。」

当菲利克斯回过神来，便再也忍不住激动情绪，一把抱起爱人在怀里，收紧双臂，脸埋进爱人肩膀失声痛哭。

「菲利？」凯希还以为这家伙是没眼泪的呢，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别说凯希和其他人没见过菲利克斯哭泣的模样，就是他的母亲也已经很久没见过自己的儿子哭了。

「我已经二十年没看过菲利掉一滴眼泪，父亲，这次我们是真的太过份。」安菲娅的态度终究软化，「看来我们谁都无法勉强他做不想做的事。」

宙斯面无表情不发一语，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菲利，你怎么了？」菲利克斯几乎将所有重量压在他身上，凯希连喊几声都没有得到回应，隐隐察觉不对劲，「菲利？菲利？噢，天哪，他晕过去了！」

凯希直到现在才发现他满身是血，「叫救护车，他晕过去了，快叫救护车！」

众人当下忙乱起来。宙斯几个大步上前扛起菲利克斯，以最快的速度爬上岸边码头赶往主屋，安菲娅慌慌张张跟在他后头跑；而凯希则需要靠着妲莉丝的搀扶才能站起来，与雅兰娜一行三人沿着来时路回主屋。

「喂，我也失血过多哪。」伏野尘一在他们后头喊着，却没人搭理他。

啧，他居然被当成隐形人了？事情演变至此又不全是他的错。

「今晚真是精彩刺激啊，只可惜，接下来上演的好戏没我的份了。」

既是浪人，便注定飘泊一生。

没有主人的武士，接下来该往哪里去？伏野尘一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凯希与菲利克斯住进同一家医院，菲利克斯的情况反倒是比差点淹死的凯希还要紧急，输血三千西西才保住性命。

「伏野尘一这个疯子！」竟然下手这么重，凯希气急败坏，顾不得自己也是病患，守在昏睡未醒的男人床边不肯离去。

「菲利由我看顾就够了，你这扫把星给我滚出去！」安菲娅朝他尖声叫着。

「闭嘴。」凯希板起脸孔生气地说：「谁都不能赶我出去，你最好给老子安安静静待着，要敢惹毛我教你吃不完兜着走！」

凯希发起火来像是变了个人，完全不同于平时温良和善的形象，安菲娅被他的气势震住，一时噤声。

老乔见状呵呵笑道：「瞧见了没，我的干儿子也不是好惹的哟。」

「哼。」宙斯从鼻孔出气哼了一声，「安菲娅，我们出去。」

「可是，父亲——」

「马上出去。」宙斯摆出身为父亲的威严，「菲利已经脱离险境，我们没必要守在这里。」他就事论事地说：「这回菲利杀了不少人，尸体得处理掉，所有的证据都必须销毁，不能拖延，你现在就跟我回去善后。」

安菲娅万般不情愿地起身离开，临出去前还恶狠狠地瞪了凯希一眼。

凯希自然不客气地瞪回去。

老虎不发威当他是病猫吗？

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现在的凯希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81

「她不会放弃的，改天又会想出其它方法来拆散你们。」老乔拍拍他的肩膀，「我知道你够坚强，但有时候光是坚强还不够，该是你的就要努力去争取，别消极地等待别人为你改变。安菲娅的性子跟他父亲很像，不会轻易服输，或许她会为了讨好菲利而低头，但那绝对不代表她已经接受你。」

凯希感激地道：「我明白，老乔，谢谢你赶来找我，救了我一命，我都不晓得原来你是俄罗斯人呢。」

原来也不是每个俄罗斯人都歧视外族嘛，凯希因此信心大增，即便安菲娅不接受他又如何？只要菲利克斯爱他就够了。

他会坚强，会努力争取美好的未来，但是打死都不会为了进欧柏雷家的门去取悦那个老女人。

「救你的是菲利，不是我。」老乔感慨道：「他做到了以前的我做不到的事，也让我明白，幸福其实俯拾即是，都是我们太骄傲，放不下自尊，不肯弯腰捡拾。他很爱你，把你交给他我很放心。」

凯希脸颊一红，「怎么说得像是在嫁儿子似的，我可告诉你，我还没答应当你的干儿子呢，菲利也没有跟我求婚，你别一厢情愿。」

老乔再度呵呵笑道：「你嘴上没说，心里已经答应了，孩子，当我的干儿子可是好处多多，包准你不会后悔。更何况我阅人无数，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在等他开口求婚吗？」

凯希双颊更红，口是心非地否认道：「我才没有等那头大笨牛求婚呢。」

两个大男人结不结婚都无所谓啦，只是好歹要给个戒指什么的，互订终身的程序不能免啊，否则他会觉得自己的爱情在菲利克斯的心里很廉价。

「去年你失踪的那段期间，是跟他在一起吧？」老乔猜测道：「那个时候我试着找过你，透过一些关系尝试找出你的行踪，但是却被不知名的势力阻挡，看来菲利克斯这个人并不如你所看到的那么简单，他的世界和我们的世界是不一样的。他的背后有一个可靠的势力在撑腰，不是欧柏雷，不是AH，当他想躲起来的时候，只有懂门路的人才能找到他。」

凯希闻言非常惊讶，他还以为现在的菲利克斯已经够复杂了呢。

他想到在那段和菲利克斯一起逃亡的日子里，只有妲莉丝和艾维拉德这两个人能找到他们，难道说，这两人就是懂门路的人？

「老乔，如果我问你，你跟菲利的外公是什么关系，你会不会生气？」

老乔笑着摇头，「宙斯的本名是亚历山大．安德列维奇．穆哈诺夫，我的本名是尼古拉．奥列格维奇．斯别洛斯基，我和他都是AH的创办人。那天在医院里，我一看见菲利克斯的银发，立刻就知道他有穆哈诺夫家的血统，他的姓氏欧柏雷更透露出他是远嫁义大利的安菲娅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