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场气氛陷入不自然的静默中，没有人开口说话，却每个人脸上皆是被一巴掌打醒的震撼表情。凯希面对生死的从容宛如一记重拳，狠狠打在宙斯的老脸上，老人顿觉脸面无光。

「要说大话也只有现在了。」宙斯冷哼：「不过是一个乾扁瘦弱的臭小子，比菲利还大了四岁、平凡无奇的东方男人，既然不怕死就给我下去。」

凯希背后被用力一推，立刻踉跄着从码头岸边跌下去，摔在坚硬的结冰湖面上疼得脸都皱起来。待他狼狈站起，宙斯的四名属下也跟着跳下来。

妲莉丝本来也要跟着跳下湖面阻止，却被宙斯一把推开，力道之大害她失去平衡摔倒在地，却顾不得自己的形象，紧张喊着：「求你别这么做啊，宙斯大人！」

「少罗嗦，再碍事我连你一起处置！」宙斯无情命令着手下：「绑起来。」

他们居然连绳索都准备好了，凯希不由得后退一步。虽说早已有着面对生死的从容与领悟，但是就这么束手就缚实在对不起为他拚命的菲利克斯，即便凯希万分不愿与菲利克斯的亲人起冲突，可事到临头，凯希仍是不得不为自己挺身而战。

若是连反抗都没有就实在太孬了。

面对拿着绳索步步进逼的四名壮汉，凯希握起拳头准备反击，脚边却踢到东西，他低头一瞧，「这是……锚？」

冰面上堆置一个大型的山形锚，锚上还连接着金属锚链，凯希不由得一怔，突然想起刚才那两个人手上拿着铁镐，难不成……

他四处张望，果然发现附近有一处冰面被凿开一个大洞，他立刻明白宙斯要用什么手段对付他。

没亲眼看见凯希无论如何不敢相信，这个臭老头真的欲置他于死地！

「快点绑起来，没有多少时间了。」宙斯催促着。

面对四名个头比自己高大的壮汉，凯希扳着手指，活络僵硬的筋骨。

只能硬拚了！

74

两个男人近身交战缠斗不休，如野兽般厮杀互咬，两柄长刀在空中挥舞，突刺斜削下劈横扫样样来，双方皆使出毕生所学，以命相搏不留余地。

伏野尘一截下菲利克斯落步劈来的长刀，这一击力道之大使他必须用上双手握刀才能抵挡。菲利克斯手中刀刃压制住他的爱刀，伏野尘一眼尖看出，对方手上的武器不逊于自己的晓乌。

「太刀狩行（Shugyo）原来被你买下，今天之前却从未见你使用它，真是暴殄天物，刀会哭泣啊。」

菲利克斯心里唯一的念头是打败他，无意跟他多说废话。

当年他纯粹是以艺术收藏的目的买下狩行，跟被当成消耗品看待的中国刀剑不同，日本以制造艺术品的方式制刀，是以日本刀皆有艺术方面的收藏价值。就是菲利克斯自己也没料到，狩行会有派上用场的一天。

锵！

狩行与晓乌不断相击的脆响在广大雪地中传开，两个男人如嗜杀恶兽般举起武器扑向对手。他们的肌肉贲起，汗水自额头滴落，眼神充满野性。虽是刀锋无情，挂彩难免，他们却无法给对方致命一击。

「你开始浮躁了。」伏野尘一喘息急促着说：「在担心他吗？这样可不行哦，不专心点当心晓乌在你身上刺个血洞。」

菲利克斯同样气息紊乱，不知为何从刚才开始胸口便萦绕着不安，会是他出事了吗？宙斯带他来这里究竟想做什么？这里只有一座冰封的湖泊啊。

「我无法专心。」菲利克斯直接了当问：「宙斯带他来这里想做什么？」

「谁知道，你现在应该担心的不是这个。」伏野尘一很不高兴，「除非我尽兴了，否则不会轻易让你通过。」

不安感愈来愈深，菲利克斯心里急，偏偏伏野尘一不让路，他只得重新举刀。

「这次要速战速决。」

「当然。」

太刀狩行与打刀晓乌，再度展开交锋对决，胜负未知。

深夜，一位不速之客踏雪而来。月光下，高大身影走路无声，轻易开启巨大铁门，独自穿越积雪前庭，轻悄踏上前门石阶，并开门进入大宅玄关处，没有误触保全系统，更未惊动任何人。

他站在玄关，呆愣一会儿，眼神恍惚。

有二十五年没回来了吧，这儿一点都没变。

一踏进入口大厅就看见地上两具尸体，手法俐落，一刀毙命。他神情未变，对眼前所见似乎并不意外，从容抬脚跨过尸体继续往前走。

好安静，人都到哪儿去了？

「你是谁？怎么进来的？」雅兰娜自墙角阴影中现身，姣美容颜惊魂未定，明眸清楚写满恐惧，显然菲利克斯连对自己人都不留情的大屠杀把她给吓坏了。

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问：「那个叫菲利克斯的年轻人来了吗？」

雅兰娜点头，疑心顿起。「你认识菲利？」

眼前这名上了年纪的老汉身材高壮，花白长发于脑后绑成马尾，他的相貌威严气势不凡，平静灰眸中暗藏精光，看着不像是简单人物。她的心中有许多疑问，但终究没有问出口，不知为何，她打从心里对这名老者感到敬畏。

他左右看了看，四周没有半个人出现，于是再问：「他往哪里去？」

雅兰娜伸手往某道长廊的方向一指，他立刻迈开步伐。

「等等，」雅兰娜在他身后喊着：「你至少告诉我你是敌是友？深夜上门来有什么目的？」

老者脚步一顿，转头望向她，声音平静：「别紧张，可爱的小姑娘，我只是来找我的干儿子。」

美眸大睁，「你的干儿子？菲利？」

老人笑了，「哦，不是菲利，我的干儿子叫凯希。」

妲莉丝眼见凯希与宙斯的属下们打起来，惊慌地抓住宙斯的手臂恳求着：「求你放过他，宙斯大人，不要铸下大错。」

「滚开，你这个没用的女人！」宙斯无情甩开她的手，转身往回走。

凯希不过是在做困兽之斗，交给手下处理即可，阻止伏野尘一与菲利克斯的打斗、避免菲利克斯受伤才是眼前最要紧的事。

75

妲莉丝转而恳求安菲娅：「夫人，请你命令他们住手……」

安菲娅摇头，「其实父亲的话也不无道理，菲利与他相识才一年多，感情不比亲人深厚，即使伤心也只是一时，再深的伤口也总有复原的一天。长痛不如短痛，反正那小子不过是个下等的东方人，菲利很快就会忘了他。」

「不，你不懂，你们都不懂。」妲莉丝不禁为菲利克斯感到心痛，「完了，真的完了，菲利，我竟在你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帮不了你……」

难道，命运注定，凯希非死在这里不可？

哀号声四起，引得安菲娅与妲莉丝不约而同望向湖面，连转身欲离去的宙斯都停步回头，眼前景象差点让老人家吐血。

凯希撂倒最后一个人时已是气喘连连，这些人训练有素不是一般的流氓混混，要打倒他们不是件容易的事。然而时常与菲利克斯玩「床上摔角」间接切磋武艺的凯希，拳脚功夫确实大为精进，连他自己都没想到真的能打赢。

安菲娅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妲莉丝大感意外，「原来这小子真的能打啊。」

「你们这群饭桶！」宙斯气得脸红脖子粗，「居然连一个瘦巴巴的矮小男人都打不过，回头看我怎么处罚你们！」害他颜面无光，真是要气死他。

喂，谁是瘦巴巴的矮小男人啊！

凯希心里大为不满，瞧见宙斯跳下码头大步朝他走来，他再度举起拳头。

「没想到会由我亲自动手。」宙斯冰冷的绿眸中闪现杀意，「你绝对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他们几乎可说是棋逢敌手，也可说是两败俱伤。

以武器无法打倒对方，于是两个男人很有默契地使出拳头，刀与拳脚并用，使得这场战斗更加趋于野性，肉搏刺激着血液沸腾，寒风与冰雪不能使战斗降温。

菲利克斯一向下刀准确命中要害，对伏野尘一却不太管用。这个浪人的实力远比艾维拉德强上许多，他的每一招不是被挡下，就是只能给予皮肉伤，再这样下去打斗的时间只会愈拖愈长，对于菲利克斯而言非常不利。

他没有太多时间在这里虚耗。

菲利克斯心系爱人，防守终于露出破绽，伏野尘一手中的晓乌趁虚而入，刀尖猛力刺进菲利克斯的左肩。

「你不该心不在焉。」

伏野尘一欲施加力道刺穿对手的肩膀，菲利克斯低喝一声，绷紧肌肉抵抗。

「谁说我心不在焉了？」

太刀狩行对准伏野尘一持手的右手前臂挥砍而来，伏野尘一心头大惊，赶紧抽刀后退却已经来不及，前臂硬生生承受了来自菲利克斯的攻击，顿时血流如注。

「你故意露出破绽，只为了砍断我的手？」

菲利克斯看着自己肩膀的血洞，白色西装迅速被鲜血染红。

「一边肩膀换你一只手，值得。」

伏野尘一盯着他认真的表情数秒，突然仰头大笑。

「可惜你没能砍断我的手。」晓乌收鞘，他满头大汗，捂着手臂伤口，声音沙哑、呼吸紊乱地说着：「你的狩行还不赖，差点切断我的手筋。」

菲利克斯以刀为杖支撑着自己，他同样一身是汗，努力深呼吸调匀气息。肩膀差点被刺穿的血洞触目惊心，经过一番激烈打斗，身体发热，因此虽处于冰天雪地之中依然血如泉涌，白色西装被血液染为鲜红的模样触目惊心。

「你的晓乌也十分锋利，我很久没受过这么重的伤了。」

两个男人相视一笑。

「你尽兴了？」菲利克斯问。

「尽兴了。」伏野尘一往地上一坐，忙着为手臂的伤口止血。体内嗜杀好斗的恶兽暂时被压抑，他的眼神平静许多。

「你去吧，去找你的人。」

菲利克斯立即越过他，在黑暗的雪地里疾奔。

76

凯希根本不是宙斯的对手，老是被菲利克斯压倒的他，那些拳脚功夫在宙斯面前不过是花拳绣腿，不到五分钟即被宙斯制伏，以绳索捆绑手脚。

宙斯对着刚才被凯希痛打一顿的属下们命令道：「剩下的交给你们，别再给我出纰漏！」

「是，宙斯大人。」

待宙斯离开了，四个大汉才松口气，忙七手八脚抬起凯希，把他绑在山形锚上，凯希这下就算再如何挣扎也难以挽回颓势。

可恶，真的没有办法了。

「大家一起使力，一、二、三！」

重达两百公斤的船锚，四名壮年男子一同合作施力，推动它在冰面上滑行，被绑在船锚上的凯希瞪大双眼，惊恐地看着湖面上被凿出的冰洞离自己愈来愈近，愈来愈近……

这下真的死定了！

菲利克斯一心牵挂着爱人，顾不得肩膀还在流血，持刀奔向码头，却碰巧与宙斯在途中狭路相逢。

宙斯着实被他的模样吓一跳，「一身是血还想去哪儿？快回医务室处理伤口。」

菲利克斯的回应是长刀笔直指向他的咽喉，「你把他怎么了？」

老人家非常不高兴，「你这是在干什么？要杀了我吗？」

菲利克斯没跟他罗嗦，直接挥刀。

宙斯脸色一变，没料到他真的动手，手中的太刀狩行不迟疑不犹豫，不偏不倚朝他砍来。他仓皇闪躲着，避免被砍中要害，过程中还差点跌跤。

他又惊又怒不断后退，「你这是什么意思？」

菲利克斯站在宙斯面前，眼神冷酷，手中太刀闪烁威胁般的寒光。

「我给你两个选择。」他语气冰冷地说：「把他还给我，或是我杀了你。」

绿眸危险眯起，「你要杀我？你为了一个男人要杀害自己的亲人？」

「我没有亲人。」菲利克斯对自己的亲人说出无情话语：「他就是我的一切。」

「你……」宙斯气到说不出话，额角青筋暴突。这下全被凯希和妲莉丝说中，他着实恼恨不已。

他们不只有血缘关系，相处的时间也不算少，难道过去种种对菲利克斯而言不具任何意义？难道真如凯希所说，菲利克斯不过是在利用他罢了？

「就算我想放过他也已经太迟了。」宙斯强硬地说：「就是上帝也救不了他。」

菲利克斯愣了下，大步冲往码头的方向，与宙斯擦身而过。

一定要来得及，一定要来得及……

「菲利为什么那么惊慌？」伏野尘一悄声走来，墨瞳闪现冷光，「你对凯希做了什么？」

宙斯一见他就有气，「你伤了菲利，我还没找你算帐，你倒先管起我的事来了，你算哪根葱？我做任何事都不需要向你报备。」

「一把刀再好，如果没了刀鞘，便不算是一把完整的宝刀。」伏野尘一重新拔出晓乌，「我不能容许一把好刀就此失去他的刀鞘。」

寒风袭面而来，挟带着令人胆寒的杀气，宙斯不由得后退一步。此刻的伏野尘一，冷血的眼神与嘴角微扬的残佞笑容都与方才判若两人，跟菲利克斯打斗的伏野尘一是野兽，而现在的伏野尘一，是死神。

宙斯竟然从来不晓得，这家伙的实力如此深不可测，额角不禁流下冷汗。

「哎，年轻人别这么冲动。」

一只手按住伏野尘一持刀的手，教他一惊，猛然回神。

「是谁？」谁能靠近他身后却不被他察觉？伏野尘一转头看向手的主人，顿时疑惑，「你是谁？」

白发灰眸的高大老人笑得温和，「我跟他还有帐要算，可不能让你捷足先登。」

伏野尘一望见老人眼里的真诚，于是收敛戾气。

「我已经请那个叫雅兰娜的小姑娘叫救护车。」老人说：「去帮菲利吧，年轻人，帮他救回我的干儿子。」

77

瞬间坠入湖水里的感觉并没有那么糟，在水温远高于气温的情况下，凯希甚至觉得相当舒适。但那只是忽然从气温零下十度掉进两度的冰水里，初时会感到湖水是温的，可时间一久，寒冷再度攫住他，他的四肢很快便冻僵，手指失去知觉，身体因为低温而逐渐丧失正常机能。

被绑在船锚上的凯希只能无助地往下沉，落入水里之前憋住的一口气撑不了多久，绝望与无边的黑暗笼罩住他。

菲利……

急速下坠的船锚猛然停顿，反作用力造成的剧烈震动害得凯希差点把憋住的气吐出来。

怎么回事？

凯希在水里不上不下，只能乐观地推测或许是有人拉住了锚链。

但重达两百公斤的船锚，加上他的重量，谁能拉得住？

不管上面发生什么事，即便有人来救他，怕是已经来不及。

他就快憋不住气了。

「伏野尘一那个疯子，居然下手这么重。」安菲娅见到儿子一身是血可紧张了，忙上前关心道：「那个男人没救了，菲利，还是先到医务室处理伤口——」

「走开，不要碰我！」菲利克斯挥刀阻止她靠近，布满血丝的眼里满是憎恨，「你和他都一样，你们都一样，我受够了！」

安菲娅惊吓后退，「菲利……」

「你们这次做得太过份，我不会再容忍你们。」蓝眸张望四周，却寻不着熟悉的身影，心头恐惧更甚。「他在哪里？你们把他怎么了？」

安菲娅咬唇不语。

「菲利，在这里！」

湖边传来妲莉丝的呼喊，菲利克斯立刻奔至栈桥上，向下一望。

栈桥的基桩上缠绕着一条绷紧的铁链，菲利克斯的目光顺着铁链移向结冰湖面上的大窟窿，一颗心瞬间沉入无底深渊。

「凯希跟船锚一起被推进湖里。」看守锚链的妲莉丝一边以毒针威吓宙斯的属下们不准靠近，一边喊着：「再不下去救他就来不及了！」

原来妲莉丝眼见无法阻止，于是赶在凯希被推下去之前将锚链缠系在栈桥的基桩上，也系住一线生机。

菲利克斯跳下栈桥，举起手中染血太刀，神情阴狠。

「不想死就滚！」

宙斯的手下们哪里敢惹菲利克斯，又不是不要命了，一伙人立刻连滚带爬、头也不回逃离现场。

吓走那些人之后，菲利克斯不再浪费时间，直接朝湖面上的大洞奔去，看似已经没有任何人事物能阻止他下水救凯希，然而，妲莉丝的惊呼声却止住他的脚步。

「菲利，危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