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乔！」菲利克斯自动放开凯希的手，凯希随即快步奔向流浪汉，彷佛完全没闻到恶臭似的。「你为什么不在病房里？已经可以出院了吗？」

「凯希，就知道你这孩子会找到这儿来。」老乔呵呵笑道：「我只是喝得太醉，没有早点逃出火场才被浓烟呛着，不过现在倒是清醒不少。医生确定我没事就让我走人，我想他们也不希望我住院，空气都被我污染啦，你说是不是？」

「你这个老家伙，害我担心死了。」凯希总算放下心头大石，仔细打量他。

以往老是屈身窝在树根之间满身酒气的老人，此刻站在凯希面前才让他忆起他跟菲利克斯一样高大；而那双总是醉意迷蒙的眼睛这时却异常清亮，火灾反而让他看起来更有精神呢，是脑袋被吓醒了？凯希确认他没有外伤，真的平安无事，这才关心询问：「真的不需要住院吗？那我帮你缴诊疗费用吧。」

「不必了，我是流浪汉嘛，谁会跟我收钱？」老乔拍了拍胸口暗袋的位置，「再说我这些年也攒了不少存款，够用一阵子了，其中你也贡献良多呢。」

「那你的住处呢？被火烧毁了？」

「应该是一片树皮都没幸存吧。」老乔先是叹着气，接着又探头往凯希身后望了一眼，「那是你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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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为什么，凯希耳根子红了，结巴道：「哦，他啊，他……呃，他叫菲利克斯，算是我的……呃，我的朋友没错。」

「菲利克斯？」老人眼里掠过不明光芒，随即敛去，主动伸出友好的手，「凯希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很高兴认识你，菲利克斯。」

菲利克斯上前来握住他的手，「幸会，老乔。」老人有力的手劲令人讶异，菲利克斯将惊讶搁在心里，表面则装作若无其事，淡蓝眸子与老人的灰眸在空中交会，对方眼中暗藏的犀利教他提高警觉。

菲利克斯显眼的银发很难不引人注目，老乔自然也注意到了，而且似乎从中看出他的身分，脸上笑容更加深刻。

「老乔，来跟我住嘛，家里还有一间客房空着呢。」凯希热络提议道：「之前你能拒绝我，现在你没地方可去能再拒绝我吗？跟我回家吧，老乔。」

老人并非没有地方可去，但凯希热切期盼的眼神教他不忍拒绝，于是他将询问的目光投向菲利克斯，但菲利克斯对此并未表示意见。

「那好吧，我跟你回家。」

「他要跟我们一起回去？」贝多尔夫受到有生以来最严重的惊吓。

「他要跟我们一起住？」克莱儿掩鼻惊呼，瞬间花容失色。

凯希笑逐颜开，完全没注意到车上两个人的难看神色，殷勤地帮老人开车门，菲利克斯倒是相当镇定，自行从另一边上车。

后座三个人倒还不算太挤，只是空气品质堪虑，贝多尔夫在上路前就先把车窗全部打开。虽说已经快要三月，英国街头还是冷得要命，不过却没有人为此抗议。

这是贝多尔夫有史以来飙得最快的一次，赶在车上众人窒息而死（或许不包括凯希）之前，回到豪华公寓大楼的地下停车场。

好吧，既然他们曾经把两名杀手瞒天过海弄上楼去，要带一名脏兮兮的流浪汉上楼并不是什么难事。问题的重点在于，除了凯希，没人想跟老乔搭同一部电梯。

老乔似乎不以为意，与凯希有说有笑，一同搭电梯上楼去了，其余三人则搭另一部电梯。

「菲利少爷为什么没反对啊？」贝多尔夫显然不信任老乔，「那个人来历不明，让他住进家里不太妥当。」

菲利克斯倒不担心老乔会对他们不利，「小寿相信他就够了。况且，家里唯一一间空房间既然有人入住，小寿就再也不能赶我到客房了。」

贝多尔夫真想回他一句：「这下没有客房，改天吵架你不是得睡沙发吗？」不过还是忍了下来，自家主子对于感情方面的迟钝已经不是新鲜事，他不想蹚浑水。

既然老乔要住下，自然得好好打理一番，否则他身上那股味儿连埃及艳后都避而远之，因此，进家门第一件事当然就是洗澡。

凯希回房拿来一套衣物，「老乔，你先穿菲利的衣服吧。」

「不行！」菲利克斯立刻抢回自己的衣物，不满抗议：「不准拿我的衣服给别的男人穿，门都没有！」

凯希好尴尬，「老乔，你告诉我你的尺寸，我让贝多尔夫去买。」

「不必麻烦了，我这身衣服洗一洗还能穿。」

「千万不要啊。」一旁三个人不约而同惊呼：「洗衣机会吐出来的。」

凯希终于被他们给惹毛了，气鼓了脸颊挥舞拳头。

「贝多尔夫去买衣服、菲利克斯去喂猫，你们再敢多嘴我就揍人！」

又喂猫？菲利克斯皱眉问：「那克莱儿呢？」

「她要帮我打扫客房。」凯希横眉竖眼，「还不快去。」

「是，我这就去，亲爱的小寿。」菲利克斯心里直犯嘀咕。

他明明就跟那只猫不对盘嘛，干嘛老是叫他去喂它。

连自家主子都拿凯希没辙，贝多尔夫哪里敢有意见，马上问清楚尺寸赶着去买衣服，一刻都不敢耽搁。

经过一个上午的忙乱，洗去满身陈年污垢的老乔简直就像客房一样焕然一新。

花白长发梳理整齐扎成马尾，满脸胡子全部刮除，指甲也修剪干净，他甚至还刷了牙。一套Dior的灰色套头毛衣搭黑色长裤穿上身，简直像变了个人，贵族般的孤傲与自信展露无遗，可说是锋芒毕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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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乔看着镜中的自己，「我这身打扮太招摇了。」

「很帅呀，老乔，起码年轻了十岁呢。」连凯希都相当意外，老乔看来其实并不老啊，「果然是人要衣装哪，老乔，再染个头发就更年轻了。」

再如何装扮也抹不去眼角的岁月痕迹。老乔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皱眉，非常不习惯这身打扮。「还是换回我本来的衣服吧。」

「穿久就习惯了，老乔，何况那件衣服克莱儿已经拿去丢掉。」凯希兴奋道：「以后你就跟我们住在一起，再也不是流浪汉，不必再餐风露宿，有一顿没一顿地饿肚子。你尽管安心住下，需要什么只管说别客气，我会帮你打点。」

「你帮我打点？」老乔唇角一扬，当真不客气问：「有酒吗？」

「有，家里别的没有，酒最多了，都在吧台那里，想喝尽管拿。」说到这里凯希不免唠叨提醒：「你上了年纪，酒还是别喝太多啊。」

「别担心，喝点小酒我还行。」老乔意味深长瞥了他一眼，「你和那个菲利克斯住同一间房？」

凯希的双颊当场烧起来，脸庞红若晚霞。

「呃……我、我……那个……我和他……」

「你不必向我解释，我无意干涉你的私生活。」老乔语带保留地表示：「我会如你所愿在这里住下，只要你养得起我就成。」

当天晚上，凯希又换上饭店制服准备上班，菲利克斯当场就抗议了。

「不是说好去度假？」

凯希反问：「我什么时候答应你了？」

菲利克斯仔细回想，爱人确实没答应去度假。

「我以为你没反对就是答应。」他偏要硬拗，说什么都不肯让凯希去上班，「何况在这种非常时期，敌人随时会出现的情况下，待在我身边最安全。」

「现在多了一个人要养，我得工作赚钱。」凯希就事论事道：「敌人不知道我上夜班，再说，敌人也不会在凌晨两点杀到饭店，那是神经病才会做的事。」

菲利克斯好郁闷，祭出温情攻势，「你真的忍心丢我一个人在家里，身边只有臭猫和老头子作伴，整晚孤枕难眠等你下班？」

凯希几乎要忍不住翻白眼了。

他想起安娜也总是抱怨他的作息不正常，不能在她有空的时候陪她，于是他们最后走向分手一途。但菲利克斯是堂堂男子汉，不是缺乏安全感的小女人，他在打什么算盘凯希还会不清楚吗？

「萨勒曼出院了？」

凯希突如其来一问教菲利克斯措手不及，面露心虚。

唉，小寿为什么这么聪明？

「萨勒曼昨天下午出院回饭店，妲莉丝告诉我的。」菲利克斯干脆坦白招供，不再掩藏妒意，「我就是见不得他和你待在不到五分钟距离的地方。」

昨天下午……凯希回想着，原来他还在睡觉补眠的时候，萨勒曼就已经康复出院，妲莉丝真的没下重手。

「别告诉我你是为了不让萨勒曼再有机会接近我，因此以轮值夜班有损身体健康为由擅自帮我请长假，还企图游说我辞职和你去度假。」凯希当真被他惹火，生气大骂：「混帐，你就对我这么没信心，我就这么让你不可信赖？难道在你眼中我是个脚踏两条船、对感情不够专一的人？」

没想到会惹爱人火大，菲利克斯慌忙陪笑脸灭火。

「我当然对你有信心，你可别误会啊，小寿。」菲利克斯忙搂住爱人安抚道：「我是对我自己没信心嘛，亲爱的小寿，你是那么善良可爱聪明优秀，在所有饭店的接待人员里出类拔萃——」

凯希冷冷打断他的甜言蜜语。「说重点，别灌我迷汤。」

「这就要说重点了，亲爱的小寿。」菲利克斯擦着额头冷汗表示：「你跟那些只看见我的外表与财富的女人不一样，你爱我不是因为我长得好看，更不是为了钱，我不知道该拿什么来取悦你，才能永远留住你的心。小寿，我很明白除了你，我不会再爱上任何人，可我不确定你是否也跟我一样，我实在没有安全感啊。」

凯希被他搂在怀里好声好气地哄着，想再发火也难，怒气就这么烟消云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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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底，菲利克斯会没有安全感，全都是因为他们之间除了浓烈的爱情就什么都没有了。单靠感情无法维系一辈子，他们还需要别的东西来加强彼此的连结，巩固这份本质脆弱的爱情。

「好吧，我可以暂时请长假不去上班。」凯希妥协道。

这无疑是个大惊喜，菲利克斯原本以为爱人工作第一，即便记者与杀手阻挡在前，他也会排除万难去上班，未曾想过自己三言两语竟意外说服他。

「你是说真的，你和我要去度假了？」

凯希没好气，挣脱男人的怀抱。「我只说要请假，没说要度假。」

这个满脑子只想着和他到国外甜甜蜜蜜过两人世界的色鬼，难道就不能先解决现实状况再说吗？

凯希接着道：「我认为再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与其坐等你的母亲接受我，不如我主动找她把话说清楚，菲利，我跟你回义大利吧。」

「不行，我母亲不好相处，我不想你受她的气。」菲利克斯立刻否决他的提议。

凯希把两手一摊，「你不同意就算了，那我只好回饭店上班。」

菲利克斯难以置信，「你……你在威胁我？」

一个「床上摔角」总玩不过他，老是被他压倒的男人，却有着别人没有的天大胆子，这世上敢对他语带威胁的人，算一算还不满五个，爱人竟是其中之一。

凯希冷哼，露出「就是威胁你又怎样」的无惧眼神，当下把菲利克斯的一颗心给电得又酥又麻，胸口溢满无限爱意。

小寿平时看来温顺好欺，但事实上，谁要敢真的欺负到他头上，超过他所能容忍的界线，无论对方是谁他都不会再忍气吞声。菲利克斯就是爱他的随遇而安和勇敢无畏，这样的小寿真是教人爱不释手，好迷人哪。

「你想去哪里我都奉陪到底，亲爱的小寿。」

凯希这两天忙着整理行李，由于不确定会在义大利待多久才回来，因此他留给老乔一笔可观的生活费和公寓钥匙，并委托他代为照顾埃及艳后。

老乔啥都没说，只问了一句：「你什么时候起程？」

「菲利处理好生意上的事就去。」凯希尽可能不让心里的忧虑显现在脸上，努力维持镇定道：「菲利会办好一切程序，我只要负责整理行李，准时前往机场搭机。」

虽说这趟行程是他主动提出来的，但他仍免不了紧张，菲利克斯的母亲显然不好相处，即使如此他仍然必须勇敢面对。六年前的逃婚是没有转寰余地之下所做出的冲动决定，他不愿意娶自己不爱的女人当老婆，可这次不一样，他要为自己深爱的男人挺身而出，努力创造美好未来。

麻烦事越快解决越好，但是在此之前，他必须先赴萨勒曼的约会。

与萨勒曼约定的日子已然来临，但是大楼外面到处都是记者等着堵他和菲利克斯，为免节外生枝，凯希决定乔装赴约。

「你要我帮你变装？」克莱儿大惊小怪地嚷嚷：「可你不是最讨厌扮女人吗？」

「小声点！」即使菲利克斯不在家，凯希依然心虚，压低声音道：「这是特殊情况，你也晓得记者有多烦人，没变装我根本走不出大门。」

克莱儿一头雾水，「可是你要去哪里呀？菲利交代过你不能乱跑。」

「就说了是特殊情况，你快点帮我，慢些就要迟到了。」

见凯希双掌合十弯腰对她千拜托万拜托，似乎真是非常重要的事，克莱儿只能无奈地翻箱倒柜，把自己的行头全拿出来。

「这件是我去年买的，还没穿出去过。」她拎起一件嫩黄色裙装在他身上比对着，「你瘦了很多，这件衣服应该能穿，只是对你来说裙子可能有点短。」

凯希大皱眉头，「为什么又是裙子，而且还这么短？没有保守点的裤装？」

「我没有裤装，而且这已经是最保守的了，瞧，高领长袖，只露腿而已。」

似乎对克莱儿而言，一件把视觉焦点放在腿部的套装短裙跟修女服没啥两样，难怪爱漂亮的她一次也没有穿过。

「你究竟为什么买这件不穿的衣服啊？」凯希永远也不了解女人在想些什么。

「橱窗模特儿穿着很好看嘛。」

克莱儿嘟哝着，开始动手帮他大改造。

那件套装短裙对凯希来说实在太短，肩膀的部位也有点紧，但眼前他已别无选择，只能在套装外再穿上一件克莱儿的长款米色风衣外套，如此至少能遮到膝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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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丝袜，把最低跟的那双鞋子给我，帮我上淡妆。」凯希一看见她手里拿的玩意儿立刻变脸，「我死都不要假睫毛。」

「噢。」克莱儿把假睫毛收起来时还一脸惋惜。

一个半小时后，凯希顶着一头大波浪鬈假发，拎著名牌包，穿着女装走出社区大门，坐上叫来的计程车扬长而去，守候门外的记者们匆匆朝他瞥了一眼便转开视线，继续在春天夜晚的冷风中站岗。

没有人注意到，计程车后头还跟着一辆二手房车。

「他趁着菲利不在家偷偷出门，不说要去哪里，还换上女装，我们是不是应该通知菲利比较好？」坐在副驾驶座的克莱儿难掩忧心神色。

小心开车跟踪的贝多尔夫则持保留态度，「我们还是先看情形再说。」

原先那辆车容易被记者认出来，贝多尔夫只好常换车，且越换越低调，无论是记者或凯希都没有发现异状。

计程车在某家酒吧门前停下来，两人见凯希下车走进酒吧更加不解。

「怎么办？」克莱儿问身边的男人。

「当然要跟进去一探究竟，再决定要不要通知菲利少爷。」贝多尔夫将车停在酒吧对面，「他这样偷偷摸摸的，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要去会秘密情人呢。」

贝多尔夫这句话自然是开玩笑的成份居多，可天知道他刚说完，另一辆计程车停在酒吧门前，下车的人居然是——

「萨勒曼！？」克莱儿惊呼。

贝多尔夫脸色难看，「我们也进去，快点。」

玄关处宛如迷宫，凯希一时分不清东南西北，大量镶嵌在墙面上的镜子映照出他自己的影像——一个高瘦的美丽女子正表情困惑东张西望。不停转变颜色的灯光透过镜面折射产生眩目迷乱的效果，他在重重叠叠的影像与教人头晕眼花的七彩灯光中往前走，踏进一个玻璃镜面围绕的巨大房间。

酒吧里人山人海，大多数男女全挤在舞池里，随着震耳欲聋的音乐摇摆身躯，或许人数并不如凯希所看见的那么多，说不定全是镜面映照出来的假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