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这位腹黑的蜀王,夏子凌有些无语。什么“博综典籍,容止都雅”,都是欺骗人的表面现象啊。不过,他倒也能够理解朱椿的行为,毕竟如果他轻易就信任自己,是个没有心机的人,在复杂的皇子纷争中必然不能自保,更别说还想成为一代帝王了。
此行三位将军都是明朝乃至历史上的名将。傅友德一生从未打过败战;蓝玉屡建奇功,称得上是洪武一朝最为耀眼的将星之一;沐英也是一员能武善谋的猛将。冲着这三个人,就算历史再怎么改变,这一战也绝对不可能输了。因此,保护好自己,伺机立功,或许这一战之后,他便可以真正取得蜀王的信任呢。
思及此,夏子凌总算露出了一丝笑容。
第15章:出征云南
洪武十八年九月初一,长江边上銮驾列队、锦旗飘扬,洪武帝亲自出紫禁城为此次南征的将领和士兵践行。黑压压的队伍一望不见边际,却能够鸦雀无声,可见明初的军队训练非常有素。
洪武帝不是啰嗦之人,简单训话几句,赐大小将领,但凡有官品的清酒一杯,便着令大军启程。
洪武年间还未设立神机营,军队以步兵营和骑兵营为主,而其中又以步兵营最为壮大。此次南征,由于西南多山区,骑兵难以发挥作用,洪武帝只派出了三万骑兵,其余都是兵部。
而步兵营,以“二十牌、四十枪、三十弓、十铳”这样的配置为主,主要采取战术突击和抵近肉搏为主要作战手段。夏子凌编在右军先锋营旗下,手下的士兵,就几乎是按“二十牌、四十枪、三十弓、十铳”的标配组成的。
大军由应天向湖广进发,日行夜宿,一路顺畅不已。第一日宿营之后,夏子凌为了加强与手下的沟通,便唤通传通知管辖的两名副千户、十名百户到帐中一叙。
两刻钟之后,几位身着布甲的百户才姗姗来迟到了帐中。夏子凌数了数,他通传的十二位士官,仅来了六人,占了一半,而且来人全是百户,也就是说两位副千户都没有到场。
“其他人呢?”
通传有些躲躲闪闪地回答到:“其他几位将军,身体抱恙……已经歇息了。”
“哦。”夏子凌垂下目光,不作声色。
这才刚用了晚膳不久,就睡了?也不怕消化不良。再说十二个人中有六个都生病?从应天出发才一日,大军走的官道,伙食也是极好的,军中武夫身体那么脆弱,说出去岂不让人笑掉大牙。
这一路上,他向随身通传打听了一些情况。他所辖的千人,乃是京师五军都督府下的后军都督府士兵改编而成。由于他的空降,原本的张千户便留在京师,并未随军出征。
军中子弟,多视长官如父兄,他这么空降夺了人家的位置,虽然在夏子凌看来张千户得以留在京中好吃好睡,不用上战场担着掉脑袋的风险,完全是幸事一桩,可惜,人家的老部下明显不这么认为。
他空降也就算了,还是个王爷府的文人,长的也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再加上顶了一头特立独行的碎发,有心人士一打听便知他原来的职业是——和尚。这样的人,手下弟兄不服气,非常正常,于是,今天合着这情况,便是要借机给他难堪呢。
夏子凌没有动怒,和颜悦色地一一向在场六位百户询问军中情况。这就更坐实了大家对他是个无用书生的猜想。
死忠于那张千户和性格强硬的手下自然不会来,这来的六人中要么就是生性胆小;要么就是以大局为重,觉得都是为了大明朝疆土奋战,不能内讧的。
夏子凌两辈子加起来活了那么多年,识人一向很准。聊了不一会,他便总结出在座的五位都是碌碌胆小之人,只有一个叫江成的百户应当是以大局为重的热心人。
于是,言毕便留下这江百户又单独了解了一下情况,末了让他着手下士兵送一条火铳过来。
“千户要这火铳所为何事?”江成心直口快,听了夏子凌的要求之后好心提点到:“那火铳操作不易,火药填充不当还容易走火,千户想看火铳如何使用,不如让手下士兵演示一番即可,何必亲自使弄呢?”
“……无妨,我自有用处。”果然把自己当成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了啊,这江百户虽然是出于好心,但还是着实让夏子凌有些郁闷。看来,要尽快在军中立威,否则真到了开战的时候,军心不齐,恐怕还真会变成炮灰。
第二日宿营后,尚未用晚膳,夏子凌便命通传传令所辖千人,到军营边上的空地集合,一刻内不到者,军法处置。
见千户一改昨日的温文尔雅,说话间横眉怒目,就根据换了一个人一样。通传也不敢怠慢,即刻便去通知。
既然下了军令,一刻钟后,不管愿意不愿意的,副千户、百户和一众士兵倒是都到场了。
夏子凌端了一把椅子坐在正前方,看起来潇洒倜傥,不似军中士官,反而更像个纨绔公子。大家饿着肚子站在,他一个七品千户真以为自己是个了不起的大官,这样冠冕堂皇坐着,越发让人恨得牙痒痒的。
众人站定,夏子凌慢条斯理地扫视了一遍属下,目光在昨天未到场的两位副千户和四位百户身上特别停顿了片刻。这几人看起来俱是虎背熊腰、面色红润,明显身体好得很啊。
“诸位,今日我召集大家于此,你们可知所为何事?”
“……”下面站着的人均是无语。无非是你一个穷酸书生心血来潮,想整人罢了。
椅子上慵懒坐着的人突然“蹭”地起身,眼神转为凌厉,“本将昨日刚到军中,发现我辖下部队军纪涣散,士兵身残体弱,不仅无法保家卫国,恐怕上了战场还会成为军中其他部队的累赘。”
“……”众人均做面瘫相。明军素来以军纪严明着称,而且他们站在这里的,明显是精兵强将,怎么就成了身残体弱呢?几位昨天未到的士官倒是心知夏子凌是在变相讽刺他们,但是也不甚在意,就让你过过口舌之瘾,你也不能把我们怎地。
“你们不严以律己,自己战死是小,到时贻误战机,害得本将被将军和蜀王责备,搞不好还脑袋不保,本将岂不是大大的委屈,所以……”夏子凌拖长尾音,将目光定格在两位副千户身上,“从今天开始,本将准备严加操练,届时上了战场纵然不能立功,也不至于拖了大军的后腿。”
“千户,”听到这,两名副千户中脾气更加耿直的王四忍不住开口了,“目前我军日行夜宿,如何有时间操练?”
夏子凌盯着他,眼神凌厉不减,继续道:“你也说了,日行夜宿,白日行军,夜晚操练,有何不可?”
这话一出,大家断然不能再维持面瘫脸了,白日行军、夜晚操练,还让不让人活啊?这样下去,到了前线,蒙古人和南蛮用手指戳一戳,他们就得倒下了。
看队中议论纷纷,夏子凌一脚踩上那木头椅子,用了五分内力,一把结实的实木椅瞬间被踩得碎裂开来。
这文弱书生看似轻轻一脚却有此威力,一时间把众人震懵了,全场鸦雀无语。
“训练自然要上下一心,本将与大家一同训练,今日便开始,有异议者军法处置!”
夏子凌这句话说得没有回旋的余地,众人也都不敢再反对。但两位副千户却是心中嗤笑,行啊,你要训练我们便陪你,一则你一个文弱书生和军汉一同训练,想来也不会有多大难度;二则你这样私自训练,一会下来到上官那参上一本,自有你吃不了兜着走的。
半个时辰之后,他们却是笑不出来了。今日扎营附近,是一片丘陵,夏子凌让军队沿着旁边一座山上的荆棘小道跑步行进。这本也不难,但关键是他还限了时间,让人从入口和出口两侧分别统计,一刻钟不能完成的人,每拖沓一次,今日总任务再加一圈。
大家俱是饿着肚子来训练,开始还没什么,到后来渐渐有些体力不支。两位副千户和百户死死咬住跑在最前面的夏子凌,奇了怪了,这新来的千户看起来文弱,速度却非常快,仿佛练有轻功一般,别人一刻钟艰难完成的任务,他时间过半就能完成,现下已经套了落后的士兵好几圈了。
几个士官都是积累军功升迁上来的,有的身材还比夏子凌高出一个头,这样输了未免不服,于是苦苦跟随,累得够呛。
一场训练下来,众人已是大汗淋漓,累得不行,实在跟不上的人夏子凌也没有一味增加任务,一个时辰后,终于停止了训练。
夏子凌笑眯眯地站在军前说到:“诸位今天表现甚好,不用着急,我已命伙夫留下饭菜,大家快快归队用了晚饭,早些休息,明日还要行军。”
不过,经过这么一番折腾,大家已经知道这个新来的千户不是善茬,谁都不会再觉得他只是个酸书生,也没了与他较劲的锐气,纷纷垂头回营地盼着能把饿得前胸贴后背的肚子填上一填,便别无所求了。
第16章:军中立威(上)
营中士兵狼吞虎咽吃晚饭的时候,夏子凌却独自一人来到直属上司帐前——
通传通禀了一声,夏子凌得到应允后掀袍入帐。换下武将服穿上一身青衣儒衫的他,好像看起来更似一个文官了,与军营的气息格格不入。
“夏经历何故作此打扮?”镇抚刘江略带惊奇地看着来人,按规矩在军中是需要穿戎装的,以备敌人偷袭。
夏子凌“咚”地一声跪在地上,道:“末将是来请罪的。”
不久前他在军中弄的这一出,已经有人来报给刘江知晓,但他还是故作不知地问到:“夏经历何罪之有?”
夏子凌娓娓道来:“末将新入军中,本该从基层士卒做起,却因蜀王垂爱直接领了七品经历一职。但因未建寸功,引得手下将士不服,军中不和乃用兵大忌,为免内部争扰贻误战事,还请镇抚禀明将军,削了末将之职,令立良将。”
刚才从士兵口中,刘江已经知道夏子凌为了树威,私自训练下属的事情。目前大军在行军当中,他这样私自操练,于规矩不合,但是诚如他所言,刘江也知道他带兵不易。他管辖的这一千人,原是后军都督府士兵,籍贯多属应天府,两位副千户和百户,虽然官职不高,但是天子脚下,平日也养成了倨傲的性情,若是不晓以利害,恐怕真会出现上战场不听指挥的情况。
所以现在的事情就不太好处理了。要么同意夏子凌继续按他的想法去管教属下;要么按照他刚才所请,追究他私自训练士兵的责任,免他的职。这第一条路,自己是做不了这个主的,须得问过上级,不过当下倒是有一个人……第二条路,那他更不敢了,这夏子凌虽然官职低微,但却是蜀王的人,俗话说打狗还要看主人呢,惹得蜀王不悦,他估计得吃不了兜着走了。
这么寻思过,刘江便打定主意走第一条路了。
“夏经历快快请起,”刘江上前两步,躬身扶起夏子凌,“此事是我考虑不周,你初到军中,本将对诸事未予过问,导致产生了些误会。我自会向上级禀明,有什么罪责本将当着,你无须太过忧虑。”
夏子凌默默起身,表情仍是一副郁郁状。心里却对刘江佩服不已,他之前打听过,这刘江虽是武将,却出自世家,自小饱读诗书。这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未明着表示支持他或者处置他,倒是忙着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
不过他这么说,下来之后估计会上禀请示,支持自己的可能性居多。刘江能这么表态,他已经很满意了。
“时候不早了,夏经历早些回去休息吧,这件事情明日再做打算。”
“是。”夏子凌说罢便退出了帐中。
夏子凌离开后,帐内帷幕后闪出一条人影。刘江立刻恭敬地唤到“佥事”。
这个“佥事”可不是他的直属上司指挥佥事,而是后军都督府正二品都督佥事,现任征南大军右军先锋的沐晟。
沐晟一身鳞甲戎装,头上缎带束发,剑眉星目、轮廓分明。
“夏子凌今日所做之事,我亦有所耳闻。他要在军中立威不易,此事你须得帮他一把。”
“是。”刘江的心往下放了一放,看来他刚才的选择没错,沐晟还是站在夏子凌这一边的。
“不过你也无需干预过多,我想看看夏子凌凭一人之力究竟能不能拿下手下那拨人。”
“是。”
沐晟走出军帐,并没有直接回去。今天是个晴天,月光如水,借着夜色,他往夏子凌的军帐方向看了看,英俊的脸庞带上一抹玩味的笑意。
沐晟是西平侯沐英的次子,比朱椿虚长三岁,两人是从小一起玩到大的兄弟。王侯子弟交往不可过密,平素他也较少到蜀王府走动。在别人眼里,他们两人一个似皎月般温文尔雅,醉心诗文;一个似骄阳般炽热耀眼,只喜兵戎,应当玩不在一起。
但君子之交淡如水,真正的朋友并不需要随时在一起喝酒玩乐,而是不尚虚华、交心即可。当年还是小娃的时候就看对眼了,相交十几载,不管在他还是朱椿看来,两人都是少有的值得信赖的朋友。
这一次朱椿将夏子凌安插到自己帐下,特意嘱咐自己多加观察。他本不理解堂堂蜀王何以对这么一个官品低微的人如此看重,现在看来这人还有点意思。
第二天,刘江并未对夏子凌进行处分,而是该行军行军,该吃饭吃饭,手下两名副千户往上面打的小报告也石沉大海。这样默许的态度是夏子凌喜闻乐见的。傍晚扎营后,夏子凌又开始了他的魔鬼训练。
手下的武将和士兵被折磨得苦不堪言,他们简直服了夏子凌这个怪胎,刚到一个不熟悉的地方,他怎么就能片刻功夫之后就能找到合适的山林来折腾他们呢?
不过无论如何,魔鬼训练在湖广丘陵地带一直持续了五天。就在军士们以为他们得继续这样的生活到前线的时候,第五日晚上,训练完毕用过晚饭后,夏子凌召见了手下的两名副千户和十名百户。知道了上司斯文面孔下却是一副铁血心肠,这一次众人倒是到的很快。
“各位这几天来,可觉得辛劳?”
夏子凌笑眯眯的脸看起来很是欠揍,不过想到他一个看起来书生摸样的人竟然比他们这些军汉还要熬得住,每次训练都是最先完成的。饶是先前不喜他的人,现在也多了两分佩服。不过……这个问题,还是很欠揍!
见众人均是不语,夏子凌径自说了下去:“我非是要折磨大家。说实话,我也不想当这军中千户,好好在蜀王府诵经讲佛不是很好?不过,既然来了,我只有一个目的——活着回去,并且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让我手下的兄弟更多地活着回去。”
“此战胜利是必然的事情,三位将军都是不世之材,定然能带领我军最终凯旋。但这并不代表不会有牺牲,想想大家远在家乡的高堂妻小,活着回去,最好还能立下些军功,我想这是我们每一个人的目标。”
“不管你们曾经的千户有多优秀,现在我们大家是拴在一条船上的蚂蚱,我不喜欢我手下出现勾心斗角的情况。而我自己,也自认有能力带领大家实现刚才说的目标。”
“这几天的训练,一是让大家知道我并不是你们想象中那么没用,二是让大家熟悉山区地形。这一次南征,山区崎岖,军中多是平原之地长大的士兵,就算参加过北伐,战场也是一马平川的草原,我希望大家有空多熟悉一下山区地形,如果连路都走不稳,何谈在山中与敌人厮杀。”
“不过行军之中,这样的训练确实负担过重,以后大家抽空多多留意和熟悉山区地形即可,训练从明天开始便停止,不过……”大家刚放下半截的心又被夏子凌吊了起来,“从明天开始,扎营后,副千户和百户每天轮流一人与我比武,倘若我输了,甘愿让出千户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