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在的时候,看他对晏傕的态度,一点没觉得所谓有恩,反而态度冷淡而疏远,像是不得不接受这个人的存在。”
方越会完全没察觉也是有原因的,方云自然也没理由责怪他。
“父亲他怎么想我是能明白也能理解,只是,我觉得,我们不能太过无情。你还没说他是为何离开方府的,快说给我听听。”
想到晏傕即使离开了方家,却还是会关注方家,这次才能在他的帮助下脱困,要说没有点内疚和歉意那是不可能的。
“其实,我就是,”
方越想来想去,不知该如何措辞好,毕竟那原因实在是上不了台面。
方云看他那犹豫的模样,多少也猜了个大概,于是便开口试探道:
“头痛?”
问得那是小心翼翼。
方越点头承认了,他又不想去描述,每每那个人在眼前晃,他是有多难受,而那是完全无法控制的。
方云这下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想来,因着这个缘故,晏傕才当真是自愿离开的。
“父亲让你带着部分家产来风沙渡的原因,其实是为了方便你寻找到解药,这样,你的头痛之症就能治好了。”
“原来如此,父亲,他,真是为我考虑良多。”
“母亲去得早,父亲重情义,不愿再娶,抚养我们也不愿假借他人之手,里外都要照应,才会英年早逝,唉,方家只有你一人能撑持下去了。”
“我还有姐姐,姐姐那一半家产经营得可比我好太多,我若无能,家业全给姐姐我也不介意。”
方云摇了摇头,小弟对他如此信任,她是很安慰,但是,
“你姐夫这身份麻烦,我不能接方家的事,上面会对他有所怀疑的。”
方越一听便明白了。
“所以,方家皇商的身份所以才开始放下,我明白了,我会做方家的顶梁柱,即使不做皇商,也不会让方家就此败落。”
“好好,小越本来就聪明能干,姐姐以后可就靠你了啊!”
方越认真地点点头,看着方云高兴地出门找姐夫,知道今天是没机会再去问关于晏傕的事情。对于这样的认知,他反而觉得松了口气,到底是想知道还是害怕知道,不愿深思。
七
第二日,戍闲王亲自上阵,坐在县衙里门帘后,看这风沙渡的父母官如何来审问钱家事宜,小舅子可是不能被吃亏的!
可怜那县官和钱家老爷那是吓得冷汗直流,双腿打颤,他们真没想这方家后台背景如此之硬啊!
人证物证一一被提了上来,那个被关在罗掌柜还以为这次提审是钱家过来捞他出来呢,却未想到是这样的阵仗,听到帘子后的王爷对着县官说了一句“秉公处理就好了”,连忙倒豆子般地把事情全抖了出来,包括他自己,也一并绕进去了。
夏侯戍在后面看着那场面,只觉得无趣得很,要不是为了他的小舅子,这种事他是不屑亲自来处理的。
“快点结案,这么简单明了的案子,你都办不好,能力不行的话,就换个人来做。”
“啊,小官办得好,办得好!”
抬手擦着冷汗的县官这一下只能硬着头皮把钱家给办了,把钱家逼得和他狗咬狗起来。
夏侯戍看目的已成,便离了府衙,剩下的,便交给自己下属去处理。
过几日,风沙渡的父母官也换了一个,不过这事对平头百姓来说,不过是个小变化。
在这期间,晏傕躺在常舟家,对这一切一概不知,期间难得清醒一下,也不过是抓紧时间来填饱自己的肚子。
驱毒所需的时间比较长,任凭常舟和夏叶如何费劲心思调配解药,效果却没有他们所想的那么好,几次清醒的时候,晏傕都看到那个皱着眉头看着他深思的夏叶,在断断续续了解了他的病况之后,晏傕开口宽慰着夏叶,
“我这余毒不是那么好清的,只要能回到原先的状况就足够了,你不用心烦的。”
看着晏傕反过来安慰他这个伪大夫,夏叶算是了解了这家伙是怎样的人。
“你倒是心宽,若只是回到原先状况,并不难,就是费些时日,你需好好修养一段时间。”
晏傕闻言点点头。
“我会好好休息。”
夏叶听了,噗嗤一笑,换下了几日来紧绷的表情,这位病人真是相当配合,难得的好病患啊。
所以,夏叶想要攻克难关的决心倒是愈加坚定起来。
方府里,夏侯戍看方越差不多恢复到以往状态,便向他提议,让他跟着自己一起练练武,不为退敌,只为强身健体。方云听了这提议,举双手赞成。
“其实你身体一直挺康健的,就是这头痛扰得你休息不好,既然晏傕不在方府了,这段时间你就跟着你姐夫好好练练。”
方越本来不以为意,但真正跟着夏侯戍练了几日,便发现了其中妙处,他的心情以及精神状况都有好转,处理事务的效率也高了不少,练起来也愈加勤奋。
方云看在眼里,喜在心里,一日晚间依偎着夏侯戍说着自己的感想。
“现在看小越,就觉得这才像是那八年多前的他,我真觉得挺高兴的,多亏了你想的好主意。”
夏侯戍轻笑,抬手摸了摸自家王妃的乌发,
“如今这样只是暂时改善了他的心理状态,但毕竟是治标不治本的,失去了一段过往多少还是一个遗憾,关于解药的事,我会持续让人关注的,小越一定会好起来的。”
“谢谢你,戍。”
“说起来,到现在为止,小越都没有问起关于过往的事以及,关于晏傕的,所以我觉得他的心结不是解了,而是藏了起来。”
“唉,我也明白,但我该和他谈这事情呢?有些事又不好我来说,最好是他自己想起来才好。”
“找个时间,你去碰一碰晏傕吧,作为当事人,做决定前,问下他的意见会比较好。”
方云点点头,她是该去找晏傕谈谈了。
只是,不仅方云想要去找晏傕,方越自己也想去找晏傕,他一直记得那天看到的一身是伤的晏傕,在钱家的事情过后,他该去看看他是否安好,记起晏傕曾说过他的暂居处,方越这一日便只身一人去了城西延家巷。
因为不知道到底是哪一间,便一路问了过去,倒是知道了晏傕在这里的风评挺好,被问到的人都非常热心地为他指路,等到了众人所指之处,开着的门可以看到有一人拎着个小包裹出来,那人却不是晏傕。
方越不知为何心内一阵闷气,便不想进去了,只站在外面看着里面那人瘸着腿走了出来,他这才发现那人正是那日送晏傕到府衙的人,宁公予关好门转身时自然也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方越。
“方公子,你是来找晏傕的?”
“不是,我不过是路过这里。”
宁公予听了不免有些失望,晏傕可是为了方家才被打成那样的,这方越怎么一点也不关心晏傕啊!
“噢,那你慢走。”
宁公予语气不佳地回了句便往常舟家走去,他今天是按晏傕的意思来收捡他需要的一些东西带过去的,而他的休假期到今日便结束了,大家都决定让晏傕就在常舟家住下,方便他的调养和解毒。
方越情况不明,在看到宁公予已然走得看不到身影,才上前去拍门,果然如他预料般地没有人应门。
很明显,晏傕人不在。
方越心下沉思,望向宁公予消失的方向,急忙快步赶上去,却是寻不到踪迹了。
一时间,不愿就此回去的方越在街头漫无目的地兜兜转,直到碰到了出诊回程的常舟。
“方少爷?”
看到是诊治过他两次的常舟,方越连忙上前拱手行礼。
“常大夫。”
“我听说过你和钱家的事情了,能这么圆满地解决真是不错,也是风沙渡的村民有福啊。”
“恶人自有恶报,事态如此也是该然。”
“对了,我有个事情想问问你,不知方少爷现在方便否?”
“常大夫但说无妨。”
于是,常舟便带着方越进了近旁的一家酒楼。
“方少爷今日来到城西应是有事吧?”
方越犹豫了片刻才开口承认,
“嗯,我来这找晏傕。”
“晏傕他现在住在我那里。”
“啊?”
方越举起杯子的手停在了半空,
“他前几日余毒发作,所以我便留他下来了。”
“余毒发作?”
“是的,之前我只以为不过是顽固旧疾,这次仔细看下来,却是余毒未尽。”
“他,也中毒了?”
方越一时千头万绪梳理不出来,只是有种怪异的感觉。
“你说,也?”
常舟听得仔细,琢磨着方越的话。
“不瞒您说,我身上其实也有部分余毒未清,所以经常会有头痛之症发作。”
“和晏傕的一样吗?”
“这个,我也不清楚。”
方越觉得这次回去不管如何担忧害怕,他是一定要向方云问清所有事情,牵扯到人之性命,他是不能想着躲一时便是一时了。
“没事,我也会尽力寻找药方的,另外,上一次我就想问你讨一件东西,这次我得可晏傕处的药丸,你那的药丸能给我一颗吗?或许能研究出什么来。”
“好。”
方越应得毫不犹豫,从腰间瓷瓶里倒了一颗出来交给了常舟。
“你要随我去看看晏傕吗?”
起身离开之刻,常舟好意地问了问,方越想着自己现在事情都没了解清楚,暂时还是不要去好了,他希望能带着能帮上晏傕的消息再上门会比较好。
“不了,知道他在哪我便安心了,等我有了好消息再来告诉你……顺便看他。”
后面一句说得轻,怕是只有他自己才听得见。
八
常宅内,见晏傕已经睡了,夏叶提着个包裹拉着宁公予来到院子里,推着他坐下,要为他装好假肢。
宁公予看着从包裹里拿出来的那个假肢,啧啧感叹,
“每次做的都不一样,这次怎么又变长了?”
夏叶没好气地说道:
“你当你自己是死的不会变的是吧?”
夏叶把宁公予右腿裤子给卷了起来,里面有那么一圈颜色深沉,结了不薄的一层茧,显然是常年来摩擦所致。
即使是看习惯了,夏叶还是觉得不适,无奈叹息下,拿了一条长布带开始缠住那里。
“其实,何必一定要装这东西,我看你不是厉害着吗,瘸着腿腿也能打天下。”
“你就不记得当初是谁想出这主意来的?现在倒是要怪起我来咯。”
夏叶不爽,用力缠紧布带,反驳道:
“是哦,也不知道当时是谁赖在我身上哭哭啼啼地说残废当不了将军的。”
听到夏叶说起当将军的事情,宁公予有些惆怅地看着天空,当将军?哪里有那么容易,现在盛世平安,没有仗打,所以也就没有建功立业的机会,但他也不愿真地战火纷飞,毕竟到时候受苦还是平民百姓,而这片宁静,多少也有他祖父的功劳,所以,有时候他真地挺矛盾的。
“又在做你的将军梦呢?”
见宁公予半晌没有回话,夏叶抬头看了看那个仰望星空的人。
“你以为我还是当年那个孩童吗?”
“是呀,我可觉得你是没怎么变。你想什么我一眼就能看透。”
夏叶说着,便把那假肢给套了上去,接着在外面继续缠布带。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想那么多实在不像你。”
“嗯,想得我头痛,不想了!”
宁公予本就不是伤春悲秋之人,想不明白的就不想,时间自然会证明一切。
夏叶低着头轻笑一声,就知道这人文艺不了多久。
“记得用得不舒服就自己脱掉,回来告诉我,我好改进,军营里的人既然知道你是个瘸子,没必要一直带着这个。”
“但是用了它走路就像正常人,而且打起架来也更带力,练武也方便,能用我还是愿意尽量使用它的。”
“你愿意就好。”
夏叶拉起宁公予让他在院子里练一练习惯习惯,自己在一旁看着。
“对了,晏傕那里,之后可就麻烦你和常大夫了。”
“哼,你以为你是谁,你凭什么身份替他来麻烦我们?”
“咳咳,这个……”
“我知道,你这是喜欢上了人家。”
这话太惊悚,宁公予被吓得一个踉跄,差点被自己绊倒。
“喜……喜欢?”
“你救他回来开始就天天跟着人家,帮这帮那的,还有你今天中午回来的时候,气呼呼地说着遇到方越的事情,你倒是说下看为什么啊?”
宁公予被说得一愣,但是还是下意识地反驳道:
“你不觉得他人挺好的吗?否则你们也不会愿意帮他?”
“你初见他时就知道他人怎么样了?明明就是你自己一见钟情!”
“才不是!”
虽然不想承认,但是宁公予却觉得夏叶说得有那么些道理,难道,真的?
“你今天和晏傕提起方越来的事情,晏傕是什么样的神情,你有注意到吗?”
“啊?”
“唉,你就收收心吧,免得自己受伤,晏傕的毒患我们一定会尽力为他解除,你在军营里就只要管好自己就可以了,这边有什么进展,我会写信告诉你的。”
夏叶不想就这个话题继续谈下去,转身便进了屋,留下宁公予一人站在院子里发愁。
方云在金黄色的后院看着没怎么打理的胡杨树,兴致来了,便拿了剪刀来修理修理,静谧中偶尔的咔嚓声,在方云耳边听来也觉得清脆而舒爽。
“姐姐,不知你有空和我谈谈吗?”
方云停了手中的动作,回身看到的是有些沮丧的方越。
“怎么?你今天是去找晏傕了吗?”
“嗯。”
虽然没见到人,但是今日确实是去找他了。
“我以为你不会想问他的事情了。”
“毕竟是性命攸关的事情,我不会逃避了。”
方云上前拉起方越的手拍了拍,安慰道:
“其实这事很简单,而且也没有那么让人难以接受的。”
“晏傕他是和我同一个时候中毒的吗?”
“是啊,他是你的贴身侍从,你又喜欢和他一起分好吃的吃,所以中毒都是一起啊。”
“这样说来岂不是我害了他……”
方越不由喃喃,
“换个角度来说也确实如此啊。但若不是如此,你现在也不定能恢复到如此。”
“此话怎讲?”
“当时父亲请来的裴神医对于解毒只有两三成把握,而配置解药的药材也有限,所以不敢贸然出手,但你们身上的毒却是等不了许多时间,所以,晏傕自己提出他愿意试药。”
方云看着忽然抓紧自己的手,心下叹息,这事情说出来,方越一定会……
方越怎么想也想不到事情会是如此,他猜到了前半部分,却猜不到后半部分,为这得知的真相,心也狠狠揪了起来。
“所以,他的毒没有你清得干净,身体也因此比较病弱,父亲看在这点上,自然会愿意留他在方家养老,而你的毒差不多都清干净了,只是让药性伤了你的记忆,忘了服下解药前的大多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