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还在原地踌躇不知该找些什么样的借口时，少年却开口了，“如果我还是兔子模样的话，就可以这样对吗？”

少年的眼睛懵懂又天真，子慕竟觉得刚刚后退得不该，听到他这样问，点了点头，少年却低下了头。

“其实我好早就见过你了，不过那时候就是兔子，现在能够变作这个样子，怎么好像还没有以前好……”

“你很早就见过我？”

听出来子慕口中的疑惑，少年抬起了头，眼里还有着刚才没散尽的失落，缓缓道，“是很早，不过我也不知道该不该说是你，因为那是前几世的你，那时我还是兔子，你每一世都会到这山里来，但不会呆多久就下山。”

前世吗？对于鬼神之论，他一直不大相信，可先是知道他是妖精，再听他说起自己的前世，如果要说这世上有鬼的话，他也会信了，想到自己和这只兔子原是前生就有了牵绊，心内居然还有一种放松感，庆幸他是只小兔子，而不是什么老虎之类的。再看到说完之后的少年瞪大眼睛看自己反应的样子，几乎是顺手揉了揉他的发，等看到他似乎又大了些的眼睛时，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以前从没下过山吗？”

“没有。”

“所以你只看到过我一个人？”

少年想了想，“有一次你朋友来了，我看到了。”

那是之远来看他的那次，他还把他大清早采集的露水给偷喝了，少年显然也想到了那里，还不等子慕说些什么，就开口道，“以前，你就是采集来给我喝的。”

听到少年理直气壮的语气，子慕反倒有种词穷的感觉，只叹道，“你这倒是皇家宠物的待遇了。”

少年眉头微微皱起来，显然是思索皇家宠物的意思去了。

02.与君行

等少年想明白，眉头反倒更皱的厉害了，只反驳道，“我现在并不是宠物了，我和你不是一样吗？”

“是一样，刚刚只是——”

“吱呀——”伴随着门开的声音还有任秋气喘吁吁的声音，显然是喘得不轻，直接瘫在了椅子上，汗湿的头发成一缕缕贴在额头上，好不狼狈。

子慕给他倒了杯水，余光望到原先少年站的那里，只看到自己旧的那件青衣，还在想那只小兔子去了哪里，衣服下面一团毛茸茸的东西钻了出来，直往他怀里扑了过来。

任秋正喘过气来，惊讶道：“你从哪里弄了只兔子？别告诉我你真打算在这山里颐养天年了。”

“我刚上山就碰着了，索性就养着了。”兔子乖巧的缩在怀里，子慕边给它顺毛，边朝他淡淡道：“这次，可能不用你开口，我过几天也要下山了。”

“你决定了？”

感觉到怀里的兔子不安的动了动，子慕也只是如常的抚它的毛，朝任秋道，“反正躲也是躲不过的，毕竟我是苏家人。”

“……这样也好，正好把你这地方让给我。”

“你？”子慕苦笑道，“你别告诉我你是在学我。”

“这倒不是。”任秋自嘲道，“只是有些烦了，在外每日跟人斗心计，回到家，我娘还忙着给我找女人。”

“你也是时候了。”看到好友烦恼的表情，子慕忍不住调侃道，“寻常男儿到你这个年纪早成家了，也难怪你娘急了。“

任秋撇了撇嘴，“你跟我都是半斤八两，这话你最没资格说了。”

“是吗？”子慕敲了敲桌子，老神在在，“我跟你可不同，你家就你一棵独苗苗，传递香火的责任就靠你了，而我，这些事大哥都做到了，纵然我娘有些愁，但我不愿，她也不会硬逼我。”

“……也是。”任秋有些怅然道，“要我像你一样头上有个大哥就好了……”说完之后心内突然一阵心悸，好似也有些抽痛，待用手触碰，又仿佛只是错觉而已。

子慕正要说些什么，怀里的兔子突然用爪子抓了抓他的胳膊，等他低头去看时，只见它眼睛瞪得大大的，还带着些怯意，好似在怕着什么。

子慕四处看了看，没发现什么奇怪，只好安抚的摸了摸它的头，一旁从心悸中回过神的任秋看到他与兔子的亲昵状，只戏谑道，“我倒是第一次看到你养动物，你五体不勤的，别把这兔子给饿死了。”

子慕低声笑了笑，“这倒不至于。”想到如果告诉好友这已经是只成了精的兔子，他的反应估计是吓得马上跳起来吧。

怀里的兔子在他的安抚下平静下来，子慕又往手上倒了些水，喂它喝了，才缓缓道，“你今天来该不是就为了说这些家常的吧，是朝堂上有情况了？”

任秋灌下一杯水，开口道，“倒是真的有事，今天有人在朝上参了你一本，说你玩忽职守，不务正业……那位倒是看不出什么反应。”

子慕目光沉了沉，“现在只是小风小浪，倒不用担心，不过有人开了头，估计底下又有些不安稳了。”

子慕把目光落在兔子柔软的白毛上，那日在食客来听到的话又浮了出来，不由道，“你帮我多注意一下丞相府，有什么动静传书过来，我最多这几日也就下山了，就麻烦你还辛苦几日了。”

“丞相府吗？”任秋定神想了想，“好像那个参你的人就是他门下的，我会帮你看着，等你下了山好好慰劳慰劳我就行了”他又看了看屋外道，“不早了，我也回去了，等会天黑了，我还怕狼把我叼了。”

“狼估计嫌你的肉难啃。”

“是是是，你苏大公子皮薄柔嫩，他有你就行了。”

两个人又调侃了几句才算完，屋子里又静了下来，子慕把怀里的兔子放在桌子上，温声问道，“刚刚是怎么了？”

书里说动物感觉极其敏锐，他当时虽没察觉什么不对劲，但看兔子那时的反应，必是有什么不对。

兔子依旧是望了望他，从地上捡了那件青衣就蹦进了里间。

想到上次也是如此，子慕猜想应是只有变成人，他才能开口说话，也就安然坐到外面等着。

好一阵，才见他出来，不过这次的衣服倒是很齐整，一次就会，子慕也不得不说他是极聪明了。

少年似乎是下意识往他怀里扑，心里想到已不是兔子模样了，才又搬了把凳子在他旁边坐下，想了想开口道，“你朋友身上……好像有东西……”

东西？子慕看少年似乎是在寻思的表情，否定了这个词的一般意义，试探的问道，“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吗？”

少年皱眉想了想，“我也不知道怎么说，我看不到他的形态，只能感觉到他的存在罢了。”

子慕神情暗了暗，看不到形态，却又存在的东西……难道是——

少年又细细想了想，突然豁然开朗，“我想到了！应该是你们口中说的鬼。”

果然是！

子慕不免想苦笑了，这次，他跟之远倒是碰到一堆了，他碰到了妖精，这倒还好，看起来也乖巧无害，只是他居然碰上了鬼，就不知那鬼是好是坏了。

少年看他脸上露出担心的神色，又轻声道，“你不用太担心了，那个鬼应该不会伤害到你的朋友，也许只是他在这世上有什么心愿未了吧。”

听他说完，子慕才放心下来，听少年好似什么都懂的样子，不免有些疑惑，“这些，你生来都知道？”

少年看着他的目光深了深，缓缓道，“其实，这些，我都是在你的书里面看到的，你以前在这里，每日最喜欢在外面边晒太阳边看书，我有时候无聊，就去你放书的地方拿着看，不过——”他停了停，有些赧然道，“这么久，加起来我看的书，应该也没你的多。”

听他说起自己的前世，子慕心内不禁有种微妙感，这辈子他也爱看书，这也可以算是几世轮回下来的爱好了。

少年又看了看他，慢慢道，“……子慕，你真的过几日就下山吗？”

这显然是他第一次说出他的名字，显得有些局促。子慕忽然想起，他除了知道他是妖精外，倒是什么都不知了，也不回答，只问道，“你有名字吗？”

少年愣了愣道，“有……我叫山色。”

“山色……”子慕低声念了念，看他的眼睛定定望着他，想到他的问题，眉间皱了皱。

“我过几日就要下山了，可能……不会再来这了。”

“是吗……？”少年的眸子瞬间黯了下来。

想到下山之后两人自是散了，子慕心内也有些怅然起来。

这几日山色都是白日里变作人，晚上便变作兔子，不过无论是变作人还是兔子，和子慕都是形影不离的，子慕读书，他也读书，他练字，他就在旁边看，子慕再一次见识到了他聪明的能力，短短几日，他写出的字也是工工整整了，估计如果他要想在这之中用心钻研，能成为大家也不一定。

这几日间，任秋没有再来，也没有信来，想必应该没发生什么大事，抱着这种态度，子慕又在原计划上多呆了几日。

临下山的前一天，子慕又带山色去了一趟镇上，说不清什么想法，竟带他到苏府大门转了转。

晚上睡觉，山色照例是团子状缩在他怀里，子慕轻抚它的毛，竟觉得毫无睡意。

第二日醒来时，两个人的眼睛下都有一圈乌黑，彼此对视了一下，笑了出来。

终究到了分开的时候，两个人一起走到了山下，子慕正打算叫他别送了，山色却突然叫住了他，“……我想跟你下山！”

他用的是想，而不是能不能，可见是想了很久，仿佛是怕他不答应，山色又急急说道，“下山之后我不会变成兔子的样子，也不会让人知道我的身份，晚上我也不会跟你一起睡觉……你有书童吗？我可以做你的书童的！”

子慕依旧沉默，他倒不是在意这些，他想的，却是下山对他来说好不好，虽然他很聪明，可这也只是对事罢了，对人，他就是一张白纸，再者……他这样依赖他，最根本的原因也只是他是他唯一认识的人罢了。可不得不承认，听到他说要跟他一起走，内心的喜悦还是多过这些的吧。

既然如此，那便遵从本心吧。

这样一想，他便伸手触了触他的头发，笑道，“那就跟着我吧。”

03.暮色凉

苏府，书房。

“既然回来了，明日就进一次宫吧。”出声的是一名身形硬朗的中年男子，透过和子慕相似的眉眼不难想出这人的身份。

“……嗯。”子慕只低声应着。

“你大哥应该不多时就回来了，这阵子你积下的事都是他在处理的，等他回来让他跟你交待了……我也不多说了，你既然回来了，想必也想清楚了。”

苏父沉声叹了叹，皱了皱眉，“那孩子——”

这自然是指跟他一起回来的山色，有关他的措辞，子慕自是已想明白了，正准备说是认下的弟弟，又听到父亲说——“罢罢，这些都随你了。”

没等他想明白父亲口中的意思，他已推开门走得远了。

子慕也暂时没去想了，把书房做了做整理就去了自己的房间。

会带一个人回来，这是他想都没想过的，自也没有写信告知家里要准备房间什么的，他就先让山色去呆在了他的房间，又嘱咐母亲准备一间房。

进去的时候山色手里正拿着什么东西看得认真，子慕低声走近，是他以前兴趣来时写下的诗，也没打扰他，就坐在他旁边撑着额闭目养神。

在山间的日子太过悠闲，以至于现在接触这些竟有一种倦怠感，再想到明日要进宫的事，忍不住头痛了起来。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突然感到额角凉凉的触感，抬起头却是山色满眼关心的神色，“没事吧。”

或许是这种感觉太舒服，明知道这样有些不对，子慕竟也没推开，只朝他笑了笑道，“没事，只是我从明日起就要开始忙了，大概只有晚上才能回来——”

想到要让他每日呆在这个对于他全然陌生的苏府，子慕突然有些不忍，想了想，突然道，“你愿意跟我去我办事的地方吗？”

这话几乎是随心所出了，竟有了几分他很少有的冲动。

“可以吗？”山色似乎有些不相信，又像是怕他会反悔般，急急道，“我当然愿意跟你一起！”

面前少年的脸如此生动，子慕觉得自己也有些被感染了般，有些舒心的笑了笑。

“只是，我每日要上早朝，上完朝就直接去了那里……”，子慕低头想了想，问道，“我在那边也有住处，你愿不愿意住到那里去？”

山色皱了皱眉，只问，“那你也住那里吗？”

子慕温声笑了笑，“我自然也住那里。”家中有大哥看顾就行了，何况隔得也不远，也不算完全与家中失了联系，再者，他总不会让他一个人呆在那里。

听到他如此说，山色才高兴道，“我很愿意去那里。”

门恰在此时响了起来，进来的是一个身材丰腴的妇人，眼角已有些细纹，只柔声道，“房间已准备好了，你要不要带你这位……”看着站在子慕身旁的山色，她似乎是在想什么措辞，略带几分尴尬道，“你可以带你这位朋友去看看，如果不满意，我再去命人收拾。”

母亲的神态在这刻和父亲好似重合了起来，子慕这才恍然大悟他们语中的深意，竟是把山色看作是他养的宠儿了，当下一阵好笑间，也不知如何说要住出去。

“母亲……”

“你今日回来了，我特意嘱咐厨房做了你爱吃的菜，到饭点应该你大哥也回来了，你们三父子正好边吃边聊。”苏母便给他整整衣襟，边轻声道。

母亲话中的欣喜之意子慕不是没感觉到，只是看到一旁的山色满脸拘束，不甚自在的样子，他在心里叹了叹，还是开了口，“房间不用收拾了，明日他就和我去御史府，今天我们晚上就凑合一宿。”

“你才回来就要搬出去？……慕儿，你是不是还介意那件事？”苏母面色暗了暗，一脸忧虑道。

“那件事我早就想明白了，住在外面也只是想着省的往两处跑罢了，母亲你多虑了。”子慕一时怔了怔，只淡笑着安慰道。

知儿莫若娘，看儿子一副不愿多谈的样子，苏母也只好转过了话茬，同他商量道，“要不再多住几天吧，你大哥我已经给他定了一门亲事，婚期就在这几天了。”

听到这个消息子慕倒是笑了起来，惊讶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怎么都不见之远跟我说起。”

想到大儿子，苏母也是忍不住笑了起来，“你未来大嫂只是个普通人家，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认识的，还是你哥过来跟我说要我去下聘，然后又说太早宣布这个消息，怕有心人乱嚼舌头，打扰到她们家庭的生活，所以就一直要我们瞒着，任何人都没说，如果你没回来，这几日我也准备令人传信告知你的。”

“大哥这次倒是真正上心了。”想到一丝不苟的兄长突然变得这么体贴，子慕也在心里衷心祝愿着他们这对有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