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知晓沉默地听着,双手死死抠住裤缝,指甲被磨得生疼。
他能想象当时父母的惊慌、气愤、不解、担忧,但他们为了保护他,硬生生把这一切压力都扛了过来。
他忽然想起这几年父母总跟自己说的话。
每次提到谈恋爱的事,他们从不明确让自己找个“女朋友”,只让自己带个对象回家,还说他们很开明,让自己不要担心……
其实,他们也很不安,也害怕自己背负了太多压力,最终会因为压抑而崩溃吧。
许知晓的眼睛慢慢红了。
这时,就听见许母半是迟疑、半是试探地说道:“不过……既然是我们误会了,那也就没事了,你……”
许知晓抬起头,迎着她忐忑不安的目光,瞬间哽咽了,小声道:“妈,对不起……”
许母眼里的希冀霎时崩塌。
她的身体轻轻一晃,也立刻就红了眼眶,抬手用力拍打许知晓的肩膀,边打边哭着说道:“你这臭小子……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一直静默无言的许父抽了张纸巾给她,低声劝道:“行了,别哭了,早就料到的事,有什么好哭的。”
许母只默默流泪,不说话。
许知晓咬着牙,但眼泪还是顺着脸颊飞快淌下来。
他看向父亲,只觉得心里的愧疚已经沉重得负担不住,快要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对不起,爸,对不起……”
许父定定看了他良久,终于说道:“男子汉大丈夫,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
可向来沧桑沉稳的声音里,分明也藏着一丝细微的颤抖。
许知晓用力点头,但眼泪一时半会儿还是止不住。
从高二开学前那天,李一扬偷偷拿了张碟子跟他分享,让第一次他意识到自己的性向起,到如今,整整七年时间,他在自己的身体里挖了个深不见底的大坑,埋进一个让他经年累月,惶惶不可终日的秘密。
直到今天,这个秘密终于被他亲手挖出来,重见天日。
他好像在眨眼间卸下了所有包袱,终于可以自由自在地呼吸,再也不用害怕被人了解,也不用害怕面对家人的质疑和否定。
就好像突然之间,重新在太阳底下活了过来。
第二十七章:日常
回到岭城后,许知晓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跟王骞说家里的事。
直说的话,他怕给王骞太大压力,因为不知道他对出柜是怎么打算的,也不知道他家里情况如何。
纠结了几天,他的思绪就逐渐拐了个弯,开始担忧王骞家里的态度,反倒把自己的事给忘了。
一天晚上,两人吃过晚饭,下楼在院子里散了会儿步,回到家里,开始各做各的事情。
王骞坐在沙发上,对着电脑聚精会神地修改开题报告。
许知晓坐在餐桌旁,安静地摆弄着自己的相机。
他已经很久没拍过照了,一时有些手痒,抬头看见王骞静静坐在不远处,灯光和人构成一幅无比和谐的画面,顿时心念一动,抬手“咔擦”照了下来。
王骞听到动静,朝他看来,顿时露出了然的笑意,故意说了三个字,“小狗仔。”
许知晓放下相机,板着脸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天王喊谁呢?”
王骞忍笑,伸手拍他的脑袋,“谁答应我就喊谁。”
许知晓躲开他的手,凑过去看他的电脑,对着上面长长的参考文献列表发表意见,“哦,这个我也看过,还有这两本,写得挺实用的。”
王骞煞有介事地表扬他,“太厉害了,八十九本里面你居然看过三本。”
闹了一阵后,许知晓自觉地往旁边坐开一些,放王骞继续做正事。
他打开电视,调了静音,一个人看起来综艺节目来。
但右手还牢牢握在王骞的左手里。
一档节目静悄悄放完,他抽出手,起身去厨房倒了两杯温水,加了点野蜂蜜搅匀,端出来。
“给,喝水。”他把杯子递向王骞。
王骞眼睛还盯着屏幕,只把脸转了过来,张开了嘴,意思很明确。
许知晓便单腿跪在沙发上,凑近去喂他喝了两口。
王骞喝完,咂咂嘴,评价道:“有点甜。”
许知晓本来没打算做什么,但看着他舔唇的模样,心里忽然就有点痒,一个没忍住,挨上去飞快地亲了一下,然后退开,故作镇定地附议道,“是有点甜。”
王骞把电脑丢开,一把把人按倒在膝上,埋头就亲了下去。
瞎折腾一通之后,王骞也没心思继续做事了。
两人靠在一起坐着,对着光怪陆离却又没有声音的电视画面,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聊到一半,许知晓忽然想起近来一直纠结的问题,终于没忍住,拐着弯地问出了口,“师兄,我们这样,你想过……家里的反应吗?”
王骞伸手摸了摸他的脸,“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你家里给你压力了?”
许知晓被他亲昵的动作弄得有点脸红,想直说又怕吓到他,只好吞吞吐吐地说道:“不是,就是……你知道,很多人不能接受我们这样的。如果你家人也反对,你肯定会很难办,那到时候……”
“你在担心什么?”王骞抬起他的脸,仔细看着他,笑道,“怕我到时候不要你了?”
许知晓通红着脸瞪他,“我是担心你!”
王骞又捏了捏他柔软的耳垂。
自从确定了关系,他就特别喜欢对许知晓做些小动作,看他每次被吃豆腐后脸红又紧张的样子,心里就觉得特别有趣。
果然,许知晓努力躲避着他的骚扰,声音里微微有些恼意,不过没什么威胁性,“师兄,我在说正事!你又来!”
“好了,不闹你了。”
王骞终于大发慈悲放过他,把人重新捞过来搂在怀中,但还是没忍住,低头亲了亲他的发顶,“不用担心,我家里早就知道了。”
许知晓大吃一惊,忙从他的臂弯里挣出来,“知道了?”
王骞轻描淡写地说:“我要退伍,这么大的事,总得给家里一个解释,所以干脆就说了实话。”
“那你家里什么反应?”许知晓紧张地追问。
“能有什么反应?最开始生气了一阵,后来看我已经改不回来了,也就只有认了。”
许知晓听了,却忽然埋下了头。
半晌后,他闷闷道:“对不起,师兄。”
“对不起什么?”
王骞奇怪,伸手去抬他的下巴,才发现许知晓一脸郁郁,“又想什么了?”
许知晓伸手揪住他的衣服,小声说道:“如果不是我,你也不会这样。”
王骞愣了,继而无奈地笑起来,“这有什么?我觉得值得就行,你别瞎想。”
许知晓默默点了点头,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又过了一阵,他忽而问:“师兄,你爸妈因为这件事打过你吗?”
“能怎么打?我到底是他们的亲儿子,还能把我打成残废吗?”王骞的回答很轻松。
许知晓伸出手,紧紧搂住他的脖子,脑袋埋在他的胸口,认认真真说道:“师兄,我以后一定会对你很好的。”
王骞笑起来,忍不住揉乱了他的短发,然后低低说了声,“好,那就辛苦你了。”
第二十八章:男友
又是一年春节。
比起上一年的这个时候,许知晓可谓是事业爱情双丰收,妥妥的年度人生赢家。
虽然公司年二八就放了假,但他还是拖到三十号,一早把王骞送上飞机后,才打道回云城。
中午吃饭的时候,王骞发来了报平安的短信。
许知晓给他回完消息,一放下手机,就听见许父淡淡问道:“男朋友?”
许知晓犹豫了一下,说了一半实话,“是公司老板。”
不是他不想坦白,只是毕竟现在离出柜才一个多月,他怕进度拉太快父母不能适应。
许父许母听了,果然没再多问。
许知晓悄悄松了口气。
晚上十点多,王骞的电话来了。
许知晓看看父母,见他们正专心看着春晚,便悄悄起身去了阳台接电话。
王骞那边有点吵,隐约还能听到小孩嬉闹的声音。
许知晓咋舌,“你家里人很多吗?”
“嗯,亲戚都过来了。”王骞边说边走,很快就换了个安静的地方,“你呢?”
“我家就我和我爸妈,别的亲戚都不在云城。”许知晓的声音里有些羡慕,“你们家真好,人多热闹,我们家过年都很安静。”
王骞笑着说:“小孩子多了,吵得人头疼,连觉都睡不着。”
忽然,电话那头传来一连串烟花炸开的响声。
许知晓遥遥听见,惊喜极了,“你们还能放烟花?”
“嗯,你们不准吗?”
“对啊,我还在高中的时候就不许放了。”
“没事,以后带你来这边过年,让你放个够。”王骞无比自然地说。
许知晓的脸莫名红了。
两人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毕竟早上才分开,但就是零零碎碎一直说了二十多分钟。
许知晓脸上一直带着笑,但他自己也不知道有什么好开心的。
终于,许母按捺不住了,走过来敲了敲阳台的玻璃门,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许知晓吓了一跳,忙对王骞说:“我妈叫我了,我先回去了。”
“好,你去吧。”王骞温和道,“替我跟叔叔阿姨问好,祝他们身体健康,新年快乐。以后有机会再去看他们。”
许知晓一直忘了跟他说自己已经出柜的事,但他倒大方,直接就把这话说出了口。
许知晓咳嗽一声,含糊道:“嗯,你也是,帮我带好。”
王骞低低一笑,“放心,一定帮你带到。”
许知晓滚烫着脸,眼睛盯着阳台上挂着的红灯笼,嘴角的笑怎么都扯不下来,“那,新年快乐,师兄。”
“新年快乐,知晓。”
挂了电话进屋,许母便朝他神秘一笑。
许知晓有些尴尬,伸手挠了挠脸,刚想说什么,就听许父又用那种淡淡的语气来了句,“这次总该是男朋友了。”
是个肯定句,不是疑问句。
许知晓想了想,索性光棍承认,“嗯,他让我帮他向你们问好,祝你们身体健康,新年快乐。”
许父轻飘飘看了他一眼,眼神里的意思很明显——
还有什么该交代的,一并交代了。
许母更是直接问道:“叫什么名字?多大年纪?哪儿的人?做什么的?是你同学?”
“嗯……他叫王骞。”
刚说出个名字,就听见许父哼了一声。他自然是知道王骞是何方神圣的。
许知晓硬着头皮继续道:“是我们学校的师兄,比我大三岁,明年研究生毕业,也是……我们公司老板。”
许母惊诧,“你们老板?那不是中午……”
许知晓只得点头。
许母很好奇,“有照片没有?给我看一看。”
许知晓推不掉,只好去卧室拿了钱包下来,把里面的照片递给许母。
一张就是前段时间他在家里偷拍的那张。暖色灯光下,王骞整个人的轮廓都柔和了几分,但俊朗从容的气质丝毫不减。
另一张,则是最具代表性的那张国旗班照片。
“小伙子长得有点像电视上那个明星啊……咦,他以前是当兵的?”
“嗯,他以前是国防生,很厉害的。”许知晓说。
许母笑容一凝,热情忽的熄灭了。
她把照片放回去,人靠回沙发上,有些忧心忡忡的样子。
许知晓纳闷,国防生哪里不好吗?他们家不是还有亲戚在部队里?
过了片刻,许母到底是放心不下,坐过来,拉着他小声地问:“儿子,你跟妈说实话。你那个男朋友当过兵,平时会不会……欺负你?”
许知晓哭笑不得,“怎么会?我们又不是仇人。”
许母瞪他一眼,像是恼他不开窍,“我说的是……那方面!”
那方面是哪方面?
许知晓反应了一下,然后整张脸猛地涨红,头顶几乎快冒出青烟来。
有时候,家长懂得太多也实在不是什么好事!
第二十九章:友人
鉴于意外在家长面前过了明路,大年初六,王骞提前光明正大地上门拜访。
一进门,许母就先拉着他“恳谈”一通,虽然态度和蔼,但盘问得几乎比查户口还详细。
接着刚坐下喝了口水,许父又冷着脸把他叫进了书房。
两人不知道谈了些什么,一直到饭点才出来。
出来的时候,王骞平静中微微带着笑,许父仍是一副不怒自威的模样,看不出心情好坏。
许知晓偷偷问王骞,“我爸跟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一直在聊公司的事,想看我是不是真的养得起你。”
“谁要你养了?”许知晓下意识地回道。
王骞伸手捏了捏他的耳垂,放低了声音,“还没找你算账,跟家里坦白的事情居然不告诉我。”
“……我忘记了。”许知晓心虚地转移了视线。
王骞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莫名勾人,却又让许知晓有点心惊胆战,“回头再跟你好好计较。”
当天下午,许知晓要跟王骞一起回岭城。
临别前,许母笑眯眯地跟王骞说:“你家里远,元宵节不如跟知晓一起来家里过。”
王骞礼貌地笑,“好,谢谢阿姨。”
等把他们送到门边,许父也终于纡尊降贵,开了金口,“路上车多,注意安全。”
王骞点头应下。
这时候,许知晓反而变成了配角似的。
许家所在的别墅区很大,从家门口开车出园区也要不少时间。
王骞的车一路往外开去,前方路上却突然出现一个不算陌生的身影。
许知晓一眼看见,忙让王骞停下车。
他刚摇下车窗,那人便若有所察地回过身来,看见了这辆车。
对方站在原地仔细辨认了一下,然后立刻大步走过来,毫不客气地拉开车门坐了进来,带进一身凛冽的风雪气息。
“这鬼天气!天气预报说不会下雪,结果又白白弄湿我一件大衣。啧,真倒霉,还好遇见你了。”
抱怨完毕,他终于抬起头,漫不经心的笑容却陡然一僵,“王骞?你怎么在这儿?”
他刚刚只看到了许知晓,根本没看清驾驶座上的人是谁。
王骞从后视镜里看着他,没回答他的问题,只淡笑着说了句,“过年好,李经理,好久不见。”
然后就无比淡定地重新发动了汽车。
李一扬默然,转而问许知晓,“你怎么跟他在一起?”
许知晓反问:“关你什么事?”
李一扬“嘁”了一声,“懒得管你。”
“还是先管好你自己吧,年还没过完就被家里赶出来。”许知晓毫无压力地揭他伤疤,“居然连车都被没收了。”
李一扬把长手长脚伸开,舒舒服服地霸占了大半个后座,闻言,只懒洋洋道:“这叫低碳生活,你懂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