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中鸟——猫七小姐
猫七小姐  发于:2015年09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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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觉得身体某处一直在流血,汩汩不停。听有人在他耳边说,“你要的,都给你。”

是夜,他就这么忽然失踪。

从前再过火,电话是三更半夜也拨得同,问人在哪里,从不搪塞。

而今连几名眼线都甩开了,许伟棠只觉得头快炸开。

他在书房里踱来踱去,举起电话想报警,却发觉自己荒谬可笑,他在书桌前垂头坐一整夜。

天亮时终于有电话进来,有人看见沈少于昨晚在温莎会馆同人饮酒。

许伟棠抓取外套就走,一路脑中如同被塞入乱麻。揪住侍应衣领问房间号,无人拦得住他,他只恨自己不能即刻捉住沈喻然。

一觉踹开包房门,扑鼻而来的酒精味和一股莫名的腥气。屋内几个人皆酩酊大醉,横七竖八似被从空中丢落在地。无可想象,此刻丑态百出的皆是平日冠冕堂皇的政界权贵。沈喻然就躺在他们之中,衣衫还在,裤子却被剥落,脚腕处两条青紫色的淤痕。

许伟棠觉得身体里的血液自脚踝处忽地涌入大脑,随时炸裂两半。

他一把扯起沈喻然,用外套裹住他,将他丢进车里。握住引擎杆时,他险些将它捏成粉末。车子开得飞快,沈喻然偶尔张开双眼,迷离地望他,眨眼又睡过去。他的手臂垂落在胸前,侧腕有细细的针孔。

回了家。

拎着他进浴室,打开花洒用最冷的水淋他。

他总算醒来,抵死挣扎。

但许伟棠终究比他强壮太多,他所有的抵抗不过是一把烈火,不断燃烧他的理智。

他进入他,用最cu暴的方式证明至少此刻彼此拥有。GAO chao来得短暂而绝望,在他体内留下印记的一刻,许伟棠恍然发觉花洒忘记关闭,冰冷的水似绵绵不休的冷雨,一路打湿两人的脏腑心魂。

他怔怔站起来,忽地夺门而出。

世界只余一片死寂。

沈喻然蜷身躺在冰冷的地砖上,四肢冷死冰,唯独胃部至喉管,有股莫名的灼热感。他撑身试图爬起来,忽然一股粘稠的液体自口中喷出,他来不及分辨那是什么,旋即第二口第三口。雪白的地砖如同拿朱砂画腊梅。是血。他双眼发黑,内心却澄明,还不是死的时候,如若这刻撒手闭眼,许伟棠将会因此抱恨终生。他攒足力气大声呼救,喉头却似被烫坏,发不出意思声音。他无力垂下身去,眼前有越来越多颗黑点。

再度醒来只觉白光刺眼,有一根细细的塑胶管自他口中一路延伸到胃里。他皱眉,浑身仿佛被一万个力士撕扯过,疼得不能自已。有人贴近看他,青色的须根一路到而梢,是许伟棠,他忽然想流泪,眼底却干涸一片。

许伟棠吻他额头,“不怕,修养几日就没事。”

他点头,只觉得疲累,心像被塞了块石头般千斤重。

是饮酒过量导致胃出血。许伟棠开车走至半路忽然接到佣人电话,飙车到医院,看到沈喻然全身血迹趟在一只担架上。他眼眶发热,心似被温水缓缓煮烂。

有一队记者整日跟拍两人私事,扑到沈喻然忽然病危入院,转瞬又拍到许伟棠面色青黑进出,便肆意揣测起来,更有小报干脆写两人在家中大吵,沈喻然一气之下生了病,两人分手在即。说得有鼻有眼,三分真,七分假,世人只当热闹看。

而这之后许伟棠半步也未离开医院,一直陪沈喻然。只是他说话格外少,坐在床际,如同苍老的父亲望着久病的娇儿。偶尔去外头接几通电话,转眼便回来。

一日沈喻然躺在床上半梦半醒 ,听许伟棠压着嗓子说,“是,留他们半条性命即刻。”

他猛然惊醒,“伟棠!”

许伟棠立即挂断电话走进来,“哪里不舒服?”

他撑起身来扯住他手臂,生怕他转瞬消失,哀哀地求,“别动他们!”

“你替禽兽求情!?”

“不。”他眼泛泪光。“富不同官斗,你动不了他们,只会为许氏树敌。”

“所以此时我应该缩进龟壳,任人宰割?”他拳头捏得咯咯响。

许伟棠第一次用这样的口气同他讲话,每个字都都针针刺骨。他觉得自己如同被人抽干惊魂的尸身。他闭起嘴巴不再争辩。

他绝口不提三叔公如同皮条客,将他剥干净送人。许伟棠的脾气他了解,若给他知道,许氏恐怕因此变天。他不是没有恨,只是比旁人更识得大局。

隐秘的伤处总有一天会痊愈,受过的屈辱亦不会为人所知。他决定将他埋进心底里区,好在许氏因此得益,拿己所有,换己没有,他求仁得仁,还有什么委屈同埋怨。

一周后,沈喻然出院,他没去许氏上班,整天坐在家中看书。

几位本市高官相继被廉政公署调查,多半被控行贿。

许伟棠狠在内里,赶在他头上动土的人,必然付出代价。

他不在时常回家,倒是每晚上打电话来问候他的身体。两人都决口不提当日的事,只是抱着电话,有时会忽然不约而同地沉默,然后尴尬地笑笑,挂断。他们如同一面不小心被打破的镜子,能工巧匠亦修复不了此中裂痕。

34.他的前半生(八)

一过即半月,沈喻然有天独自散步回来,见卧房中女佣在收拾许伟棠的衣物。

他错愕。身后有人拍他肩膀,“喻然,到书房说话。”是隔世经年未曾见面的许伟棠。

他跟在他身后走,垂着头,去听审判结果。

书房门轻轻被闭合,世界忽然边做密不透风的一只匣,他透不过气来。

“喻然,我们分手。”

许伟棠永远不知,这一遭,他是受害者。在他心里只觉他太过放纵,已无法再掌控,不若就此放开拳头,给彼此自由。

沈喻然双脚绵软,撑不起身体。

许伟棠接下去,“自由路上两幢房归你,如果这间你也喜欢,随时拿去。”如同夫妻,他开始清算财产。

“这些年来你为许氏殚精竭虑,许氏能有今天,全靠你。我分割三层股权给你。”

“对,还有车子。”他已拍头,“宾士同劳斯莱斯你最顺手,可还有更喜欢的我不知?”

“明天叫律师来找你,如果还有不满意,跟他讲,或者,干脆找我,我一一照办。”

他从始自终维持绅士风度,力求仁至义尽。

沈喻然整个人浑噩噩,只是至此刻他终于明白,他身体已有污迹,又彼此心上留下伤痕,已失去资格再去由头来过。

他心头一片泛滥的悲哀,鼻头酸涩,但他这会儿忽然练就功力,让眼泪自眼眶倒流回去。

他一个字讲不出,怕刚一张口,便有汹涌而找不到出口的泪水自嘴巴涌出。

他回到卧室,坐在床头看佣人将许伟棠的衬衫一件件折好摆在行李箱里,脑内空白。

“天下哪有不吵架的夫妻。”女佣安慰他。“到头来这里是他的家,树高千丈,落叶归根,今日走,迟早是要回来的。”

他点头,勉强扬扬嘴角。还好,还可勉强维持姿态,他以为自己会失态得像个病人。

许伟棠出门,他送至门口。

他忽然转身拥抱他。

“自此以后,我做你兄长,万事都可来找我,我不会令你受苦。“他喉头紧得发涩,尽管竭力掩盖,相爱数年,沈喻然当然听得出。

隔天律师上门。送几处房产证明和三部车子的钥匙。他没有收。律师抵死不从,最后只恨不能跪下求他,他闭一闭眼,好好,不叫你为难。

又过两日,他搬出这幢房。

临行前招待朋友开舞会,跳舞至深夜。天空渐露鱼肚白,他跌进平日最爱的一张梳化中昏睡,期间做许多梦,他梦见自己变作一只鸟,在浩渺无垠的天际不住飞,他心里头惶恐,想落脚,却无处可落。

倏地惊醒,发觉客人都已去,留下满地杯盘狼藉。佣人在打扫。

他将那日律师送来的各样财产证明一一放进睡房床头抽屉里,一件也不带走。平日一向贪靓,置来的衣裳两间屋塞不下。而今只带走三五件换洗。他从没试图在他身边索取分文,这刻他仍旧爱他。他也不恨感情走至最后他以一堆物质来结束,他不会矫情得认为许伟棠以金钱这种俗物有意来玷污他们的关系,他知道他只是想补偿他,只是无从下手而已。

他仍滞留本市,租住紫夜路一间普通公寓。风景十分好,从长窗望下去,可以看到蜿蜒的林荫和闲散的鸟雀。

他或许该往美加找出路,某天心血来潮买好机票,结果却一直压在餐桌的一只杯子下,早误了日期。他无事可做,医生已嘱他戒酒,倘若再沾,恐有性命之忧。于是泡咖啡店,从早到晚。

终日看书,从川岛由纪夫到大三健太郎。

打烊时他才站起身来,天旋地转,两眼昏花。

偶尔会去参观艺术展览,背书包,穿格子衫,旁人侧目这位清秀美貌的少年,他却专心盯住一幅油画,看足两钟头,连衬布的纹理都看得烂熟于心。

他害怕回到家去,一个人坐在床上,只得发呆。他宁肯在拥挤热闹的地方打发时间。

傍晚,一个人坐在床边啃一只半生的桃子。不足两下牙龈痛痒,已流下血丝来。

从前水果不是这样的吃法,佣人用刀子去了皮,切成一块块戳好牙签盛在盘子里拿给他。

他不由得讪笑自己,给人养了几年,养出一身骄矜来。

隔天,去买了本食谱回来。

照着上头做晚餐。

并非这点小事也非得亲力亲为,只是他已失去那个强大的庇护,须得赶紧证明自己尚能生存。

那些色泽滑腻的菜看了就反胃,他烧了一锅清淡的汤水。

端到餐桌前,只喝了两口,就顿时没了胃口。

陷在椅子里长久地发呆。

傍晚,天空灰蓝。

这一带十分阒静,他有些后悔,当初为何选了此地,不若搬去闹市,哪怕听听车声,也胜过此刻。他伏在案几上昏昏欲睡。

电话铃声忽然大作。

他吓一跳,险些忘记,这房中还有电话。

是路俊辉。

自同许伟棠分手,他是少有肯上门的朋友。不怪人情冷淡,谁爱花费时间精力心思,去安抚一个心上有伤的人。有这空闲不如打牌跳舞来得畅快。

他约他喝茶。

路俊辉还穿工装,见他便惊呼,“半月不见,瘦成纸片。

沈喻然不在乎,“应酬少,平时吃的清淡,自然就瘦。”

他小看了他,本以为他这年纪,该是一哭二闹,半分委屈受不得的。至少讨足了好处才肯走,从前哪一位不是这样。他却淡然,没一句争辩。他不是不伤心的,他只是和血吞进腹中去了。

他心疼他,劝道,“分手了好歹也要过日子,你们何苦各自一头,折磨自己。”

沈喻然听出端倪,皱眉,“伟棠怎么了?”

路俊辉叹气,“整日下班后去买醉,有天被记者跟拍,闹上新闻头版,你不知?”

沈喻然不问世事廿多天,连报纸都懒得翻。

他抓住路俊辉手臂,“阿路,帮我劝解他。”

路俊辉比他为难,摊摊手道,“解铃终须系铃人。”

一日半夜,忽然接到电话,许伟棠同朋友喝酒,出了车祸。

他从不醉驾。沈喻然知道他为着什么。

他睡袍也未换,披一件大衣跌跌撞撞跑去医院。万幸他无事,只是撞破额头。他却跪在他床头不住饮泣。

许伟棠摸他头,“哭什么,我不是好好的?”

他一叠声说对不起,对不起。泪眼婆娑盯牢他,“你要我怎样,你告诉我,从今而后都听你的,我哪也不去,只在家里等你。”

无法彼此失去,形同割肉,这样痛,何必?

许伟棠伤愈后,他们去北欧注册结婚。

临行前,许伟棠亲自拜会许家长辈,一众叔公拐杖跺得咚咚响,男子如何为妻?!他日黄泉路上,怎好见祖宗先考?

许伟棠只喝茶,由着他们叫嚷。

许太太拿手帕不住拭泪,“许家给他的还不够多?”

许伟棠终于开口,“沈喻然比在座各位都更对得起许家先祖。”

他冷笑。

如今许家要看他脸色,百分奈何不得他。

“之后,先生便买下这块山头?”尹芝听得神往,这故事百转千回,好听过许多三流小说。

“是。”堂姐答,“是,悉数按照他钟爱的风格装饰,耗去无数人力。”

“好一只富丽堂皇的鸟笼。”尹芝冷笑。

凌晨,微冷。

35.去与留

听了一夜的故事,天亮起来,尹芝去到盥洗室清洗,对住镜子,看见两只乌青的眼眶,禁不住苦笑。

窗外淅沥沥下起雨来,忽然记起来时,也下了同样的雨。未曾想一过数月,光阴太快。

她主动去请辞,不必人赶,多少还能维系几分尊严。

许先生坐在书房,写支票给她,上头的数字她瞄一眼便内心撼动。她推辞。许伟棠却十分坚决,“收好!”

她只得攥在手心,听他说,“他日若有什么难处,来弊公司找我,若能帮忙,愿尽绵薄之力。”

她万分羞愧,自己不断踩踏他的底线,他仍旧好好维系绅士风度,无一句责备,到头来一直谨记好聚好散,大家好看。末了还不忘说,“叫乃娟送你一程。”

他真君子,她这样想。却忽然记起那日在医院的天台,她偶然听到的他的电话。

不不不,她告诉自己,自此之后,许家的事,已同己无关。

她犹豫一下,最后还是说,“可否容我去同沈少告别。”

许伟棠摇头,“不必,他还没起。”

能给的都给足,东家已开始逐客。这个家,多一分钟无她的落脚处。她识趣,给许伟棠鞠一躬便欲出门,书房门却忽然被大力推开,门口站着气势汹汹的沈喻然。

许伟棠忙过去问,“怎么这么早醒来?”

这里万事已同尹芝无关,她看两人,“我该告辞。”

“你等一等”沈喻然叫住她。

以为他有什么话嘱她,谁知他却看也不看她,一味蹙着眉头冲许伟棠嚷,“你诚心令我睡不安稳。”

“这是什么话?”

“昨晚不是说破了嘴皮同你讲,千错万错错在我一人贪玩,你转念就拿姑娘家撒气算什么本事?”

尹芝怔在当下,她未想到他这样袒护他。

许伟棠哭笑不得,“我何时拿女人撒气?”

“好端端赶人还不算?非要他日叫人露宿街头才算完?”

尹芝心里觉得好笑,哪有那样夸张,她好歹有朋友依靠。

“阿芝还年轻,并不合适这份工作,不好平白耽误人家前程。”许伟棠找些无关痛痒的理由来搪塞。

“明日找个整日朝我横眉立目的老太婆,在你看来就最合适不过?”

许伟棠瞪眼,拿家长架势,“你怎么这样刁钻?”

“是我刁钻还是你器小?这个家你充其量每天住八小时,我是一日廿四时对牢此处!”

他朝沙发上一坐,翘起腿仰面朝许伟棠挑眉,“什么样的人围我眼前转,自然我做主去留!”

两人对视两分钟许伟棠败下阵来苦笑,“好好好,您说的对!都依你了。”

沈喻然高兴起来,边打哈欠边揉膝盖,呐呐念,“真不叫人轻省,困死了。”

尹芝怔在当下不知如何是好。

好在许伟棠开口,“今早的事我尤欠考虑,但望你不计前嫌,仍在许家帮忙!”

尹芝唯唯诺诺,点头。

不足一小时,峰回路转。

许先生去上班后,尹芝专程去跟沈喻然道谢。

“不必谢我,去谢阿路。”

“与他何干?”

沈喻然斜眼看她,“你在我跟前充糊涂?阿路昨晚险些跪在我跟前抹泪,倘若你因此被赶走,他便干脆死给我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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