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吃货的爱情故事 上——苏小玲
苏小玲  发于:2015年09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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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拖着无力的身体爬起来,忽然一僵。

门外有人。

不是淇淇。

沈嘉文迅速从床头柜里抽出那根21寸的黑铬asp,利落地一甩,悄无声息地推开卧室的门,闪电般地冲到那人背后,棍尖倏然停留在人体最脆弱的头颈处,嘶哑着喉咙沉声道:“别动!”

年晓米惊恐万分地对着那根银亮如剑的凶器,僵硬地转过身来:“那个,是我。”

沈嘉文愣了一下。

年晓米手里端着热汤碗有点打哆嗦:“我我我我就是来看看你……”

病中的男人松了一口气:“抱歉。”全身的力气忽然褪去,脚步踉跄了一下。

年晓米赶紧放下手里的东西去扶他。沈嘉文想起什么,有点僵硬地轻轻推开他:“我没事,谢谢。”然后迅速进了卧室,门锁啪地一声落上了。

年晓米呆站在客厅,内心再次泪水滔滔:我看上去就那么像坏人么!!!

沈嘉文再次从卧室里走出来时已经换了衣服,羊毛衫和休闲裤,很自在的模样,要不是脸色太过苍白,没人会把他当病人。年晓米把电子体温计递过来,温度还是很高,38度5。年晓米忧虑地看着他。沈嘉文一笑:“没事,不怎么难受了,谢谢你。”丝毫不问为什么年晓米会在这里,方才那股森冷的戾气仿佛只是年晓米的错觉。

桌上是热腾腾的醋溜白菜和大米粥。按照沈嘉文的性格,这时候应该客套一番的,但他偏偏犯懒了。

白菜丝酸溜溜的香气往人鼻子里钻,男人拿筷子轻轻点着碗沿儿:“怎么没有肉。”

“感冒不能吃肉。”年晓米认真地说。

看着沈嘉文皱着眉头开始吃东西,年晓米起身:“你吃吧,锅里还有粥,我刚刚给淇淇揪了一碗猫耳朵,面还有剩,我放在冰箱里了。”

沈嘉文放下碗,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年晓米很怕他这个样子,总觉得他这么看人时眼神太深,他不懂,不懂就容易误会,误会是不是对方与自己也抱着同样的心情。然而无数事实都证明这只是他自己在多想。最痛的事不是给人希望又剥夺希望,而是这种希望与失望间永无止境的轮回,他逃不开,所以觉得悲伤。

年晓米穿衣服时沈嘉文没有拦他,窗外却突然传来惊天动地的一声咔嚓,随即大雨倾盆。春日很少有这样的大雨,真是奇事。年晓米只得回头:“有伞么?”

沈嘉文抬头:“有。不过你今天还是住这儿吧,书房里有床。”

“不不不,我还是……”

“我就是淋雨才感冒的。”沈嘉文夹了一筷子白菜。

一时屋子里只能听见雨声。下雨,天留客。年晓米忽然很想逃跑,再不离开我就把实话都说出来了,他有点悲哀地想着。

沈嘉文的注意力都在饭菜上。他对素菜的接受程度主要是由炒菜人的手艺决定的。奶奶过世后,他已经很多年没这么欢喜地吃一盘简简单单的白菜了。

越是身强体壮不易生病的人,病一次就越是厉害。他吃过饭后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头渐渐又开始沉重起来,连带着身上也开始打冷战,年晓米在厨房里忙了一阵出来才发现他不对劲。沈嘉文自己慢慢往卧室走,年晓米紧张兮兮地跟在后面,几次想去扶他,都被他有意无意地避开了。

沈嘉文倒回床上呼出一口热气。39度。年晓米在药箱里翻找一阵,没有退烧药。这种时候药店看得很严,退烧药需要医生处方。年晓米犹豫了一下:“要么去医院吧。”

沈嘉文摇头,无力地嗤笑一声:“怎么,怕我是非典?”

年晓米摇头。

沈嘉文艰难地咳嗽了一声:“应该不是,我只是前天淋了一场雨。”

年晓米想问他好端端的怎么会淋雨,又把舌尖的话咽了下去。

药箱里有一大瓶医用酒精,年晓米把酒精兑到温水里,浸了毛巾,帮他擦脸和脖子,末了又把他衣袖卷上去擦胳膊和腋窝。沈嘉文一开始很抗拒,可是年晓米表情太严肃,乍一瞅竟然与他那个做医生的妈很是神似,沈嘉文想起那张刀子似的嘴,决定沉默是金。

年晓米出出进进地忙碌,不知道数床棉被下只露出两只眼睛的沈嘉文一直眯着眼盯着他。

一米七五的个子在北方算是中等,问题是年晓米身形很单薄,落在神智不大清醒的沈嘉文眼里就有了一种纤细的错觉。他忽然想起不久前自己还几乎看光了对方,越发觉得他很像个勤劳的小媳妇。

这种人以后必然是要娶一个性情剽悍的女人才相配的,沈嘉文昏昏沉沉地想着,他想起他白皙的肤色,也想起女人,半梦半醒间又有了春梦般的迷离,一点危险的违和感从心底冒出一个头,却被骤然袭来的睡意湮灭。

再醒来时天光正好,出了一身透汗,嗓子里干得直冒火,伸手一摸,床头恰恰就有一只杯子,水还是半温的。沈嘉文咕嘟嘟喝了个底朝上,听见门外传来儿子嫩嫩的咯咯声。

淇淇围着小围兜坐在椅子上,晃荡着两条小腿,年晓米弓着身子坐在小娃娃对面,一勺一勺地喂,没有半点不耐烦。沈嘉文遥遥望了一眼,疙瘩汤。

小东西看见爸爸,眨眨眼,从椅子上出溜下来,颠儿颠儿跑到沈嘉文跟前,声音嫩嫩的:“爸爸你好了么?”

沈嘉文笑笑:“好了。”

小东西犹豫了一下,张开胳膊,求抱。

沈嘉文怔了一下,面上露出惊喜又无奈的表情,脚下反而往后退了一步。

淇淇放下胳膊,呆呆地站了一会儿,忽然开始抽噎。年晓米赶紧凑上来哄:“爸爸感冒会传染,等好了就会抱你的。”

淇淇瞪大眼睛望着他,年晓米望向沈嘉文,沈嘉文点点头,叹了一口气。

小东西吃了早饭就去玩积木了。

这是个可爱的星期六,春光明媚,瘟疫,长夜和雷雨仿佛都是错觉。沈嘉文尝了一口疙瘩汤,一粒粒的面疙瘩珍珠似的,外嫩内筋,飘着翠绿的油菜叶,卖相和味道一样的清爽。

“你吃了么?”

“没……”

“那一起吧。”

于是两个人对坐着吃一碗简单的早饭。沈嘉文慢慢嚼着,看对面的人用白瓷勺子轻轻赶着面疙瘩,久违的安逸和舒适缓缓涌上来,周身都是暖的,仿佛在外奔忙时的那些疲惫与寒冷都不过是一场糟糕的梦。

此刻才是生活应有的模样。

他身边有各种各样的人,他和他们,在杯盘狼藉的酒桌上,在光鲜奢华的宴会上,甚至在脂粉香腻的声色场上,客套,谈笑,敷衍,算计,你来我往。但是谁能陪他在一个晨光柔和的早上,吃一碗简简单单的早餐呢。

因为那些地方不是家,而他们不是家人。

年晓米最后什么都没说。沈嘉文也没问。他生病了,他来照顾他,好像这是件理所当然的事。沈嘉文不知道他的心思,他也就装作他只是个朋友。

善良体贴,关心友人,希望对方一直好好的,这样的朋友。

至少那种善意的心情是真实的。至于它们出于爱还是其他什么,都不重要了。

14、

毕竟身体素质好,沈嘉文的病来得快去得也快,星期一体温就恢复正常了,照常送淇淇去幼儿园,在店里忙绿。唯独有点糟心的是咳嗽一直很顽固,越是到后半夜越严重,睡也睡不着。好在这种状况也没有持续太久。

他是在年晓米离开三天后才发现冰箱里那罐东西的,一开始还不知道是什么,打电话问过才晓得世上还有秋梨膏这么个玩意儿。每次咳嗽得喉咙干痛的时候冲两勺吃下去,都能消停好久,比止咳糖浆还灵。

他拿着那个蜜罐仔细瞅,半透明的浅蜜色在灯下折出莹莹的光,雪梨和蜂蜜的香气幽幽飘出来,连闻起来也是润润的,喉咙里像被什么洗过似的。

可惜剩下的不多了。

正琢磨这玩意儿是怎么做出来的时候,电话响了。

陌生的号码。

沈嘉文随手接起来:“喂,你好。”

电话那边一直沉默,有种极力压抑的屏息感。

沈嘉文心里一沉,隐约有了答案,握着听筒的手不觉用力了些。

见面的地点在上岛,店里靠窗的角落,沈嘉文走过去随意一坐,前妻微笑道:“喝什么?”

“蓝山。”

服务生彬彬有礼:“蓝山有两种,请问……”

“极品蓝山,热的。”

沈嘉文不动声色:“我要冷的。”

服务生应声而去。场面一时冷下来。黄丽丽抿了一口柠檬水,脸上是得体的微笑:“前些天,我妈妈的事谢谢你……”一切都恰到好处,感激,亲昵。

沈嘉文漫不经心地喝着热水,心思早已转了好几个来回。他认识她近十年,一直都承认这是个非常有魅力的女人,然而现在黄丽丽比从前更加漂亮了,虽然她一直也都是美人。精致的指甲,精致的妆容,一个成熟妩媚,足以让任何正常男人心动的女人。但她身上曾经让自己迷恋的那些感觉不见了,取而代之的东西,沈嘉文说不清,但他直觉很不喜欢,甚至有些厌恶。

“……我也想淇淇了,回来看看他,你们……过得还好么?”

侍者端上咖啡,沈嘉文抿了一口。他其实一点也不喜欢喝这种又酸又苦的东西,所谓咖啡香,在他眼里就跟烧糊了的菜是一个味道,真正的花钱买罪受。舌头如果是个能说话的小人儿,现在一定在尖叫抗议。他平静地把咖啡放回托盘,感觉自己的脸上被套了个面具似的,微微僵硬。

“都好。”

对方轻轻舒了一口气。“想看看他,今天方便么?”

无法拒绝的要求。

淇淇从大门口蹒跚着跑出来,衣服穿得厚,一摆一摆的像只小企鹅。沈嘉文蹲下来帮宝宝把帽子拉好。四月初北方还是很冷,呼吸时依然能带出厚重的白汽。淇淇扒着沈嘉文不撒手,软软地问:“爸爸,叔叔什么时候再来呀?我想吃那个甜甜的泥……”

甜甜的泥?沈嘉文苦恼地揉揉额角,这都念叨好几天了,那究竟是什么东西啊!

黄丽丽精致的容颜出现的一点裂痕很快消失在亲切的笑容里。沈嘉文背对她没有留意。

淇淇像是有所感应地抬起头,疑惑道:“爸爸,这个阿姨是谁啊?”

两个大人的表情一同僵硬起来,黄丽丽面上似喜似悲,淇淇茫然的眼睛忽然变得有些不安。他下意识往父亲怀里靠拢,揪得沈嘉文衬衫的扣子都散开了。

黄丽丽走过来,废了好大的劲儿才把儿子从沈嘉文怀里抱出来,亲了亲那嫩嫩的脸蛋:“宝贝胖了不少。”

“长了个子的缘故吧。”

三口人出去吃晚餐,黄丽丽挑了家鲁菜馆子,特地要了拔丝苹果和清蒸丸子,小东西吃得欢快,末了却说什么也不肯跟亲妈走。

沈嘉文看着黄丽丽路灯下有些惨淡的脸色,心说早知今日又何必呢。

从这一次开始,两个人的联系似乎又频繁起来,妈妈要看儿子,外公外婆想孩子,似乎都是天经地义的事。初始几次沈嘉文还能应付,渐渐就生出了烦躁。

世上还有比女人更善变的物种了么?他不相信黄丽丽对他的示好是旧情复燃,当初要走时是多么决然。要说是出于对儿子的考虑,就更加没道理了,淇淇打从生下来就没吃过她几天奶水,她嫌疼,担心乳房变形影响身材。沈嘉文自嘲地笑了,这也算是报应。他认真时被伤过,于是一直过得随意。随意的结果造就了现在的理不清。认真爱时因为爱而盲目,随意爱时因为随意而失误。那一次错在别人,这一次错在自己。犯了错误就要承担代价。

淇淇趴在他膝盖上睡得口水都流出来。那软软的泥究竟是什么呢?想破头也没有答案。沈嘉文把小宝贝翻了个个儿,在他的小脸蛋上吧唧亲了一口,其实我没亏,他笑着想,我有了你。

黄丽丽这一次回来就没有要走的意思了。省际行政机关的人事调动并不容易,何况是在这样短的时间内。这里面有些东西很值得琢磨。不过沈嘉文没那个心思,他还有其他的事要做。

一个老朋友在邻省的林区搞有机食品种植,前期需要大笔资金支持。对方知道沈嘉文的人脉和经济状况,竭力游说他入股。机会是个好机会,就是资金缺口实在有点大,五百万。沈嘉文说我可没有那么多钱,我的钱就是我的店,腾不出现款来。那人说嗨,你没这么多钱,帮我问问别人也成,到时候有钱大家赚么。沈嘉文说我看看,那人说不急,先期还有许多手续什么的要跑,你就记得有这么个事儿,心里有数就行了。

丢下这一头儿,还有另一头儿。知味居生意清淡,李秋生的老娘又开始竭力给沈嘉文撺掇找对象的事儿,一个常来店里谈生意的女老板也忙着对沈嘉文示好,还有三五不时总出现在跟前的前妻,桃花不可谓不旺。

尤其那个女老板,也不晓得打哪儿听说沈总病了,特意跟助理打听了地址,亲自上门来送补品,沈嘉文心说那都早八百年前的事儿了,老子现在身体好着呢。可是老话说抬手不打笑脸人,他也就嗯嗯啊啊,表面功夫做得滴水不漏。也不晓得是不是态度过于温和让人生出了误会,对方同他坐在一起吃饭时,玉趾一直不安分地追逐着他的脚背。

沈嘉文不易察觉地往后躲了躲,假装看不见对方面上的失望。一顿饭吃完,对方见他实在无动于衷,倒也没有挑破,然而大概到底不甘心,半真半假地问了一句,沈老板觉得我手艺如何?

沈嘉文彬彬有礼,很好很好。

我看你吃得不多,还以为是我做得不好。

没有,是我自己的问题。

把人送走,沈嘉文望着桌上油而咸的残羹,无端想念起年晓米清清淡淡的白菜丝和疙瘩汤。心说这人要是个女的,倒是典型的贤妻良母,只可惜投错了胎。

供暖结束的日子,年晓米跟郝帅在冷飕飕的老房子里作伴,终于等来了一个好的消息。小患者并不是非典型肺炎。米瑞兰在电话那边声音轻快,预计很快就可以出来母子团圆。年晓米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放下电话,声音几乎都有些哽咽了。郝帅难得没有耍宝,只是安慰地拍拍他。

然后某只无业游民又开始发愁,工作怎么办。

年晓米的意思是就把它当个长假,充充电,疫情总会过去,然后商业复苏,找工作很容易。郝帅鄙视他不知人间疾苦。

一闲下来就容易胡思乱想。年晓米的生活实在太简单,最大的担忧没了之后,理所当然就又开始满脑子都是沈嘉文,他偷偷跑到同志论坛上发帖求助,回复都极度不靠谱,偶尔有几个诚恳的,都是在劝他放弃。

人不过是宇宙中的一粒微尘,极度渺小,个人的痛苦与世界的痛苦相比什么都不是。

年晓米想到这些,心里忽然觉得轻松了不少。毕竟所谓爱情只是生活中的奢侈品,有更好,没有也照样活。你看人家郝帅大好直男一个,还不是要大唱单身情歌,所以他身为一个少数者实在没什么可以抱怨的。

而且,年晓米抱着抱枕发呆,他也算是吃到了对方的豆腐。每次想起那次感冒时自己触摸到对方肌肤时的战栗感年晓米都会脸热。滚烫又结实的身体……打住!不能再想!

年晓米猛灌了一大口白开水,滚回书桌前发奋。郝帅啃着苹果过来望了一眼,《经营分析与评价》,无聊透顶的专业书。

不想在家里长蘑菇,年晓米开始出去看房,比来比去,蓝湾春都有一套小户型最合适,小多层,落地窗,小区不远就是公园,紧邻明泽湖,姨妈和大哥来看过了都说好。只可惜价钱也有些不客气。年晓米和妈妈商量了一阵子,想了又想,还是决定买下来。特殊时期售楼处人迹寥寥,年晓米揣着一大堆证件过去交定金,结果忽然被告知这套房有人定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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