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饭吃的诡异,一场闹剧结束的诡异。四个人各执心事,谁也发现叶宸今天的菜发挥失常。
阮小小从晚香中路出来的时候正在下雪,雪不大,在灯火阑珊的夜色里美得想哭。
这是二零一零年的最后一天。
五
有时候一座城市的变化比人还要快。不过一年的光景,晚香中路就从宁静宽敞变得拥挤嘈杂。
市政府在年初的时候宣布要再建几条地铁缓解日益增长的交通压力,并且为了鼓励市民出行尽量使用公共交通工具还降低了票价。
晚香中路也在修地铁,四车道变成了二车道。原车宽敞的马路突然变得拥挤,也不知从哪突然冒出那么多车,还有一大批开发商过来看地,万丈高楼即将在这里升起。
一年后的季雪松也变了不少。跟母亲的关系好像一下子进入了青春期,反正时好时坏。那天把阮小小赶出去之后的一个礼拜季洁每天都要到晚香中路来找儿子,希望他不要再呕气,跟她回去。季雪松一直不肯,最后一次,季洁在叶宸家里哭了起来。叶宸一气之下把他们全赶了出去,并禁止季雪松再来。季雪松从没见他发过那么大的火,眼泪啪嗒啪嗒地跟着季洁回去了,没几天又厚着脸皮地过来找叶宸。季洁也不再对叶宸横眉竖目,还让季雪松带了好多东西给他。
许多人许多事都在这一年里迅速改变,唯一没变的只有叶宸。他的对门再没有开过,有不少来看房子的,但大多嫌这里远,又没有电梯难爬楼,看过之后也没要。他记得阮小小以前每天都穿着十厘米以上的高跟鞋上下楼,从没喊过累,总是说能减肥还能健身,挺值的。
叶宸在她有之后再也没有她的消息,应该离开了燕竹,或者去别的城市,或者去别的国家,总之有个人陪着去哪里都无所谓。
九月份不少学生都开学了,晚香中路上的小学也是。夏天还没有过去,仍旧炙热难当,嘈杂的施工声,汽车鸣笛声以及知了从早到晚的咆哮声都让人心浮气躁。
叶宸买了个冰镇西瓜,打算在周末的午后轻松清凉一下。刚把西瓜切开,季雪松的电话就追了过来,在那头一阵兴奋:“我妈这个月过生日,说也请你来。今年她四十岁,是大生日,请了好多人,还有不少明星呢!”
季雪松遇事总喜欢咋乎,多大点的事儿都能让他说的天花乱坠。今天这个事的确值得惊奇,他知道九月二十七是季洁的生日,季雪松上个月就在念叨要给她买什么礼物了。叶宸没想到她能请他参加,虽然他们关系确实进步不少,但明显离和睦友好有一段距离。去年他也参加了,但季洁连看都没看他一眼。他的礼物也是勉强收下了,至于丢没丢就不知道了。那时候,他觉得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踏进季家了。
谁知一年之后,季洁会特意请他去,那他也不能空手去。
季洁生日的前一个周末下午,叶宸挤了一个多小时的公交去市中心买礼物。他不知道季洁喜欢什么,前几个月季雪松的生日他也送了礼物,是父亲留给他的一条链子,没什么含义了,就给了季雪松。
他晕乎乎地看着玲琅满目的商品,不知道该选什么。他想着要不要打电话给季雪松问问,手机刚掏出来就被人撞了一下,没站稳,脑袋又晕,一下子扑倒了地上。
撞他的人赶紧扶起他,还说了句对不起。
许久不见,叶宸还是一下就认出他来了。
“真巧。”他说。
严霆点点头,算是回答。
严格来说,叶宸和他并不能算作朋友。他们只是彼此认识,关系还不怎么好。他看到严霆胸前裹着一个熟睡的孩子,背上还背着一个大包,严然一个标准的奶爸,还是特别有型的奶爸,就笑着说:“这么快就出生了?”
严霆还会跟他寒暄两句,话题还是孩子。
“早产,已经出生快三个月了。”他回答。
“他叫什么名字?”叶宸看见他逼闭着的眼睛,长长的睫毛颤颤巍巍,脸很小,胖乎乎的手紧紧地握成小拳头,一定是在做着什么梦。
“只有小名,叫暖暖。”严霆低着头去看小孩,嘴角翘起一点,用手去逗他。
听起来有点像阮阮。
想必他们过的很好。
叶宸顺口就问了句:“阮小小呢,怎么没跟你一起?”
严霆听到这话,停下了动作,神情瞬间变冷。叶宸立刻就明白自己多嘴了,他并不是好管闲事的人,对别人的私生活也没有兴趣过问,但也许是孩子太可爱,也许是气氛太轻松,他下意识就问了。他想着要说点什么掩盖过去然后赶紧离开,就听见严霆说:“她走了。登记那天逃走了。”
叶宸注意到那个“逃”,知道他们并不如他所想的顺利。他有些后悔跟他打招呼,总觉得对他表现的太在意。他假装看了下时间,才对严霆说:“时间不早了,不耽误你了。”
但严霆并未放他走,“你知不知道这里哪里有婴儿专卖店,我逛了一圈也没找到。”
这里是商场,大多是服装,化妆品和珠宝,没有婴儿专卖店,他告诉严霆出门左转有个超市,里面也有小孩的东西,在往前走才有专卖店。
严霆点点头,谢过他就告辞了。
叶宸看他的背影,觉得他跟这个繁华的商城好像分隔成两个世界。他心底生出一些感慨,又不知为什么要感慨。
逛了一个小时,叶宸买了一对珍珠耳环。他出了商场去公交站搭车,看见严霆还在茫然地转悠,犹豫地看他又转了几圈,确定他还在找地方之后,叶宸才走过去。
“找到了吗?”他故意问。
严霆看他跟救星样的,忙摇头,期待他再次指点迷津。
叶宸看着他窘迫的样子有点想笑,就说:“我带你去吧。”
顺利找到之后,叶宸被拉进去一起挑。严霆还是第一次独自带孩子,他之前一直再忙工作,阮小小的离开也让他更加暴躁,事事都不太顺利,直到公司的事告一段落,严霆彻底失去阮小小的消息,他才有空管孩子。
两个大男人一起逛育婴店实在有点引人注意,但叶宸对别人的看法漠不关心,而严霆则没空关心,一切自然而然地进行着。
买好东西后,严霆请叶宸吃饭,中间小孩醒了换尿布,严霆手忙脚乱,保姆教过他怎么换,但临场发挥还是乱了阵脚。叶宸看不过去,拿着说明书仔细看了一遍之后干净利落地帮他换好了。严霆对他简直另眼相看。
照顾孩子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对严霆来说更加复杂。他每天晚上都要被孩子吵醒,白天还要工作,简直心力交瘁。小孩身体娇嫩,他下手又不知轻重,常常弄哭他。他曾经幻想的一家三口在孩子一遍又一遍的哭声中日渐远去,阮小小的离开也让他对家庭生活的期待全部化为乌有。
更重要的是严霆不能跟孩子呆的太久,他现在越来越不能控制自己的脾气,怕一不小心伤了孩子。他开始看心理医生,吃药,但是并没有任何效果。他的神经每天都绷紧,公司里的人也尽量避开他,他没有朋友,家人也不在,唯一有关系的人只有不满周岁的孩子。但他还在坚持,他喜欢这个孩子,想看着他长大,也想他陪着自己变老。他不想自己哪天死了还要等打扫卫生的钟点工来发现他的尸体,甚至更可怕的是根本没人发现。
与他有一样想法的叶宸正坐在对面看着他逗孩子的样子,他们彼此并不熟悉,除了阮小小,别无所知。他们一样孤独,所以彼此吸引。他不知道严霆正在怎样的煎熬和苦苦挣扎,他只看到一个温柔的父亲在努力照顾自己年幼的孩子。临走之前,严霆说送他回去,叶宸拒绝了,他知道他已经忙得不可开交还要照顾孩子。严霆也没多说什么,随着车流渐渐远去。
每一次告别的时候他都要做好再也不见的准备,若是将来不再见也不会难过或失落,若是还能再见,重逢的惊喜也一定会超过两倍。
叶宸回到晚香中路时已经是晚上九点了,季雪松还坐在门口等着他。
“你怎么来了?”叶宸问。
“我来看看你买了什么礼物,我还没买到呢,给我参照一下。”季雪松笑嘻嘻地爬起来。
叶宸知道他是想看看礼物合不合季洁的心意,提前过来打个预防针。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原本单纯直率的季雪松也有了自己的小心思了。虽然他是出于好意,但叶宸还是喜欢他以前的样子。
人总在慢慢成长,该明白的道理总要明白,即使不愿意明白,生活也能迫使他明白。
就像他给季洁的买的礼物,严霆的孩子,季雪松的心思,他们并不在于东西本身的对错,而在于拿着东西的人。
几经周折之后,季洁的生日会最后是在酒店办的。顾虑到宾客的时间和行程安排,选了市郊一家体面的酒店,离晚香中路也不远,坐车只要十五分钟。
酒店是类五星级,不奢华但也庄重。叶宸来的时候季雪松就已经等在外面了,穿着黑色礼服,系了一只红色领结,头发梳的很亮,皮鞋也擦的很干净,只是季雪松是娃娃脸,所以整个人看起来像个花童。
“你怎么穿这身儿?”季雪松一看到他就冲过来了。看他还是穿着平时的衣服,有些疑惑。
“我怕衬得你太幼稚。”叶宸回答。
“你这样穿显得我更幼稚好不好!”季雪松反驳他,从认识他那天起在他面前就没成熟过。不过还是算了,想换了来不及了,就领着牛仔裤白衬衣的的叶宸进去了。
前一天晚上,季雪松又去了他那里,带了一身跟季雪松现在穿的有点类似的衣服,还特地告诉他是他妈妈给准备的,让他晚宴的时候穿。季洁请了很多人,并且都是很有名气的人。她好强好面子,从不准自己在外人面前失态,也不准自己儿子在外人面前丢脸。她能请叶宸来,已经给了天大的脸面了,绝不希望叶宸影响她的宴会。
叶宸知道她的心思,却还是在最后一刻放下了那套礼服。他并不是刻意要跟季洁过不去,他只是有点不习惯,有点害羞,还有点想掩饰自己太刻意想来的心情。但季洁不知道,看到叶宸的瞬间她只保持住了微笑,眼睛里的不满一点也没掩盖。
季洁太强势,凡事都喜欢掌控在自己手里。她喜欢听话的人,自己的孩子,公司的员工,越听话奖赏就越多。然而从认识叶宸起她就知道她驯不住他,虽然他看上去温温和和,一副人畜无害的面孔。她不喜欢叶宸并不仅仅因为他的性取向会带坏她儿子,还因为他的性格冷淡,无所畏惧。他总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打不开进不去,好像藏了许多心事,又好像什么也没有。为了谢他让季雪松回家,她送了许多礼物给他,他也只是淡淡的。她邀请他来参加宴会,给他准备礼服,他也没表现出多么惊喜。
季洁有点后悔对他示好。
叶宸平静地把礼物给她,并祝她生日快乐。今天季洁穿的很漂亮,长长的黑色卷发被她绾了上去露出修长的脖子,火红色的裙子勾勒出她的好身材。她保养的很好,皮肤没有皱褶,很白皙,她今年也不过四十,风韵犹存。她成熟优雅,还透着知性,甚至比阮小小更有魅力。
季洁接过他的礼物谢谢他,随口说了句玩得尽兴就挽着季雪松走了。
叶宸看着她带着儿子左右蓬源,流连在个个人堆里,像一只翩翩起舞的红蝴蝶。她笑得很灿烂,眼睛也很亮,与这个高级的宴会融为一体,她是今晚的主角,是真正的女王。
叶宸有股冲动想做点什么,又觉得实在没意思。
有几个年轻的姑娘过来攀谈,对他这么随意的着装有点好奇。叶宸礼貌地告诉她们他不是任何人家的公子,他只是普普通通的打工仔误闯了仙境。女孩们被他逗乐了,有大胆的问他是不是来找心仪的姑娘上演午夜灰公子,叶宸有些汗颜,想象力真丰富。
宴会没什么意思,不到半小时叶宸就偷溜了。
外面比里面热,但空气更新鲜。叶宸看着远处车水马龙,只隔着一条街,却比晚香中路的夜晚更明亮。
严霆把车停好,从车里抱出孩子。小孩醒着,睁着大大地眼睛看他,觉得他背后的灯光好神奇就把手指从嘴里拿出来往那伸。湿答答地胖手指好像不够长,嘴里吚吚哑哑地哼。
严霆没理他,单手抱着他,又弯腰从车里拿出一个大包。小孩被冷落了有点不高兴,拿手抓严霆的脸。
“乖,别动。”严霆往后避开他,把包背在肩上,锁了车。小孩锲而不舍,严霆忙着把布兜拿出来,又说了一句别动,小孩差点抓了他的眼睛,严霆深吸一口气,威胁他:“小祖宗,快被你弄死了,一会儿没饭吃。”
小孩咯咯笑起来,严霆把他放车顶上,快速整理好衣物,再抱起他,转身就看到了叶宸。
他也在看他,站着的地方正好挡住马路上照过来的车灯,白衬衣,牛仔裤,手插在兜里,脸上的笑容胜过晚风徐徐,干净清爽。
叶宸走过去,朝他伸出手。严霆把孩子递给他,他们谁也没说话。好像是多年的老朋友,完全不需要先寒暄一下来做个铺垫,自然而然地就知道了对方的意思。
叶宸以前帮人带过小孩,但没这么小。他软软的趴在叶宸的怀里,没有哭闹,眼睛映着叶宸的脸。小孩长得真漂亮,尤其是这双眼睛,完全继承了他父亲。叶宸的心也变得很软,刚刚从宴会里带出来的郁气一扫而空。严霆也看着他们笑,心底的暴躁渐渐平静。
重逢给了两个大人莫大的惊喜,他们借着孩子彼此传递。
有时候一座城市的变化比人还要快。不过一年的光景,晚香中路就从宁静宽敞变得拥挤嘈杂。
市政府在年初的时候宣布要再建几条地铁缓解日益增长的交通压力,并且为了鼓励市民出行尽量使用公共交通工具还降低了票价。
晚香中路也在修地铁,四车道变成了二车道。原车宽敞的马路突然变得拥挤,也不知从哪突然冒出那么多车,还有一大批开发商过来看地,万丈高楼即将在这里升起。
一年后的季雪松也变了不少。跟母亲的关系好像一下子进入了青春期,反正时好时坏。那天把阮小小赶出去之后的一个礼拜季洁每天都要到晚香中路来找儿子,希望他不要再呕气,跟她回去。季雪松一直不肯,最后一次,季洁在叶宸家里哭了起来。叶宸一气之下把他们全赶了出去,并禁止季雪松再来。季雪松从没见他发过那么大的火,眼泪啪嗒啪嗒地跟着季洁回去了,没几天又厚着脸皮地过来找叶宸。季洁也不再对叶宸横眉竖目,还让季雪松带了好多东西给他。
许多人许多事都在这一年里迅速改变,唯一没变的只有叶宸。他的对门再没有开过,有不少来看房子的,但大多嫌这里远,又没有电梯难爬楼,看过之后也没要。他记得阮小小以前每天都穿着十厘米以上的高跟鞋上下楼,从没喊过累,总是说能减肥还能健身,挺值的。
叶宸在她有之后再也没有她的消息,应该离开了燕竹,或者去别的城市,或者去别的国家,总之有个人陪着去哪里都无所谓。
九月份不少学生都开学了,晚香中路上的小学也是。夏天还没有过去,仍旧炙热难当,嘈杂的施工声,汽车鸣笛声以及知了从早到晚的咆哮声都让人心浮气躁。
叶宸买了个冰镇西瓜,打算在周末的午后轻松清凉一下。刚把西瓜切开,季雪松的电话就追了过来,在那头一阵兴奋:“我妈这个月过生日,说也请你来。今年她四十岁,是大生日,请了好多人,还有不少明星呢!”
季雪松遇事总喜欢咋乎,多大点的事儿都能让他说的天花乱坠。今天这个事的确值得惊奇,他知道九月二十七是季洁的生日,季雪松上个月就在念叨要给她买什么礼物了。叶宸没想到她能请他参加,虽然他们关系确实进步不少,但明显离和睦友好有一段距离。去年他也参加了,但季洁连看都没看他一眼。他的礼物也是勉强收下了,至于丢没丢就不知道了。那时候,他觉得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踏进季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