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严霆，叶宸已经很久没有他的消息了。两次见面，他们都没留联系方式，也许对严霆来说，他们并不算朋友。叶宸不希望自己对严霆还抱有任何想法，他已经越过边界太多，看到严霆和他的小孩就忍不住想靠过去。严霆身上总有一股孤寂的味道，他们就像是被世界隔开仅剩的两个人，要么偎依取暖，要么孤独前行。

十月初叶宸续签了租房合同，还是一整年。叶宸不知道会在燕竹呆多久，事实上他没什么理由再留下。季雪松已经慢慢能照顾自己了，也有了更丰富的生活，以前几乎隔一天来一次，现在一两个礼拜也难得来一趟。

叶宸很久没回过家了，工作不让请假，只能赶着国庆和新年回去，去年没回，今年也还在盘算，是辞了工作回去还是只是呆两天。结果还没考虑清楚就接到家里来的电话，说奶奶病重了。叶宸连夜坐了火车回去，还颠簸了一个小时汽车才到家。

叶宸奶奶买了点水果，她牙口还可以，还能啃半根甘蔗。病情已经稳定，就是发病的时候急了点儿。

“对不起。”叶宸握着她的手，厚厚地茧子刺得他心酸。

家里就剩他和奶奶，老人把所有的积蓄拿出来，一半给他念书，一半给了养老院，叶宸走后第二天就搬到了养老院里头。还乐呵呵地说搬的太晚了，这么好玩儿地地方应该早来。他知道她是想让他在外面放心，也怕他被束缚在这个小城镇里，她一辈子都想着别人，从来没抱怨过任何事。总说吃亏是福，这辈子受多大苦，下辈子享多大福。

奶奶笑着安慰他，“说什么傻话呀，这不好好的嘛。年轻人就该在外面闯闯，见见世面，老留在这山沟里做什么。”她叹了口气，“你们也闲不住，天天对着我这个老太婆还不闷死。”

“谁说的。我就闲得住，在外面也没什么意思，我还嫌吵呢。”他把她的手贴在脸上，“您一点儿也不老，看着跟朵娇花儿似的，谁信您有六十啊，都说不到四十。”

老人被他逗笑了，抱着他摇了摇，“还是我乖孙儿嘴甜，一听就什么毛病也没了。”

“那我天天陪着您，给您说说话，说不定能活到两百岁。”叶宸笑道。

老人故意瞪眼，“那不成老王八了，瞎说！”

叶宸笑笑，抱着她干瘦的身体，从心底冒出来：“奶奶活久一点儿吧，多陪陪我，我一定让您每天都开开心心。”

奶奶揉着他的背，无声地安慰。叶宸从小就懂事，父母在他两岁的时候就分开了，他父亲每天喝得烂醉如泥，脾气也越来越暴躁，清醒地时候砸东西，不清醒地时候打叶宸。叶宸身上青一块紫一块还跟没事人儿一样，洗衣做饭上学，只是日渐沉默，也不跟任何人来往。奶奶实在没办法，心疼叶宸，狠下心把他父亲告上了法院，公安局还派人过来给叶宸鉴伤，几次把叶宸的父亲带回去教育批评，还是屡教不改，最后判了一年刑。出来后，他父亲跪在门口请奶奶原谅，奶奶问叶宸愿不愿意原谅他，叶宸只说了一句：

从来没怪过，他也痛苦。

后来他父亲得了肝癌，为了不拖累家人自杀了。奶奶哭得天昏地暗，最冷静的还是叶宸。

这孩子从来没把自己当过小孩，竭尽所能地照顾父亲和奶奶。他天不怕地不怕，有人欺负他，他第二天就能加倍还回去。他对人冷心冷情，却从来没跟家里人说过一句重话，哪怕父亲前一天把他打的遍体鳞伤，他也能第二天按时起来给他洗衣做饭收拾家务然后去上学。

老人明白，他最怕的是身边的人离开他。

“赶紧找个人一起过日子，别老缠着我这个老太婆啦。”奶奶说。

叶宸说：“您就是我的梦中情人，我还去哪找啊。”把老人家逗得合不拢嘴。

叶宸打电话给季雪松，让他帮忙请一个月的假，要是不批就算了，他回去办离职。季雪松听他的话又是一阵大呼小叫，拍着胸脯保证一定给他办好。

一整个月他都待在家里陪老太太，哪都没去，还把手机关了。

他在家里呆的太舒服，想着干脆辞职算了，就被奶奶踢了出来，让他回去上班。临走之前，他给奶奶买了一堆东西，还事无巨细地嘱咐她每天按时吃药，按时吃饭，又给她做了份菜谱让她按上面吃。快入冬了，他又买了棉衣和厚被子。在家里的时间还时不时跟她去养老院，给那边的爷爷奶奶买了一堆补品，甚至还给她的护工买了礼物，把跟奶奶说的事又跟护工说了一遍，总之比他奶奶还啰嗦。

回到燕竹，第一件事就是去销假。他十月没工资，不想十一月还要被扣掉一点。奶奶的病情需要药物维持，毕竟年纪大了，总会出点毛病，他必须挣更多的钱给她买药，确保她不会因为钱的事耽误治疗。他父亲就是为了省钱才走的，他不想奶奶也为钱操心。

下午季雪松跟他一起回的晚香中路，想过去蹭饭顺便跟他说说他的上司有多混蛋，被叶宸指挥着搞了个大扫除。他从来没做过，觉得好玩儿，兴头很足，指哪擦哪，叶宸都没怎么动手，只是做了顿晚餐。

叶宸走的一个月，季雪松简直要抓狂。他除了叶宸就没别的朋友，遇到点事也没人出主意，叶宸居然还关机，可把他气得。但叶宸一回来，他就把气抛到了西伯利亚，跟小狗似的一直跟着，深怕他一个不留神叶宸又消失了。吃了晚饭还不肯回去，赖在叶宸这里睡。

季雪松迎来了人生中第一次失眠。

叶宸的离开，让他意识到他完全离不开他，这一个月他从来没这么难受过，好像心里被掏空了。他开始认真想他跟叶宸的关系。叶宸对别人都是爱理不理，但对他真的很好，好的不能再好了，连阮小小都说没见过对朋友好成这样儿的。他不傻，他对叶宸来说肯定不止好朋友这么简单。

叶宸说过他喜欢男人。季雪松想，那他会不会是喜欢我呀。

不仅喜欢，还喜欢到不敢开口，只是默默地对他好。这种心情，季雪松想想就要命。

他从来没想过会被男人喜欢，也没想过去喜欢男人。虽然他不歧视同性恋，但他也是标准的直男，笔直笔直的那种。

可是……

如果对方是叶宸……

也不是那么难接受啊。

想到这里，季雪松侧头看看叶宸，他闭着眼睛，眉头还轻轻地皱在一起，好像在做不好的梦。月光从窗户外头照进来，被叶宸挡住了一半，还在他脸上形成一道光晕。他做事的时候很专注，也很动人。还把最珍贵的项链送给了他。他是个真正的男子汉，遇到危险会挡在他前面。那天阮小小煮饺子差点把厨房炸了，他没回神就被叶宸推到了门边，还冒着危险跑进厨房救阮小小，简直像无所不能的超级英雄。

季雪松没有爸爸，叶宸代替了他心目中父亲的地位，崇高又神圣。他也没有哥哥，但叶宸就是他的哥哥。他欢快地想，他怎么能拒绝这个如父如兄的人，怎么能让他的超级英雄伤心。

漫长的夜晚终于过去，他的心也跟着光亮起来。

七

季雪松最近往这里跑的勤了点儿。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下班就粘着叶宸，经常看着叶宸就会脸红，叶宸觉得他莫名其妙。

更让叶宸难以置信地是严霆居然会来找他，还带着小孩儿。

这天是冬至。外面还在下雪，严霆把孩子包的严严实实，小孩儿只露出个小脸蛋，睡得安稳。严霆穿得很少，一件针织外面套个皮衣，很有型，就是看着冷。燕竹处于南北交界，冬天冷得要命还没有暖气，连叶宸都要开着空调才睡得着，更别提季雪松了。他站在门口，呼着白气，头发上还有雪融化的水珠，他还没说话就被叶宸拉了进去。

屋子里很暖，叶宸的手更暖。

严霆在沙发上坐下来，把小孩放在腿上，惯常背的包也放在脚边。叶宸给他倒了一杯热水，用的是他的杯子，他这里只有季雪松会来，季雪松特意买了杯子放叶宸这，所以叶宸没考虑过要买多余的杯子。他想也没想就把自己的洗干净给他用了，严霆接过去说了谢谢，捂在手里，叶宸就说：“杯子很干净。”

严霆点点头，看屋里的光亮程度就知道叶宸十分爱干净。

季雪松从他进来起就傻了，他还记得他是阮小小那个暴力的男朋友。这会儿突然出现在叶宸家里，他还以为是做梦呢。

严霆距上一次来晚香中路差不多有一年了，阮小小以前就住在对面。不过一年光景，早已物是人非。

叶宸给季雪松使了个眼色，又说：“你先去厨房帮我看看火。”季雪松会意，站起来去厨房。

“打扰你了。”严霆看着桌子上摆的食材，对叶宸说。

他来之前叶宸正打算跟季雪松吃火锅，季雪松说这个天不吃火锅太浪费了。

叶宸没想到他会来，听见敲门的时候他还在想是不是敲错门了，直到开门的那一刻，叶宸又惊又喜。

“没想到会是你，我们正准备吃火锅，你来更好，人多热闹。”他说，嘴角止不住上扬。

严霆一抬头就看到他在笑，很淡也很暖。他每一次见叶宸都是在笑，于是也跟着心情变好。

“我想请你帮个忙。”严霆说，随即又补充，“我找不到别的人。”

他说了个谎。

他来是想请叶宸帮忙照看孩子几天，他明天一早要去出差，一个多礼拜，他不放心交给保姆以及其他任何人。但工作不能耽误，孩子是一件很昂贵的奢侈品，他必须赚足了钱给他最好的物质生活，所以他立刻就想到了叶宸。

叶宸会做饭会洗衣服会照顾人，他也很喜欢这个小孩，小孩也喜欢他，或许孩子也能感觉到这个男人柔和的气质。他没发现叶宸有什么坏习惯，他的生活简单，看起来也很可靠。他是最适合的人选。

叶宸蹲下来，用手轻轻地戳小孩红扑扑的脸，低声道：“真要把孩子交给我啊。”

严霆赶紧说：“白天交给保姆，晚上替我看着就行了。我会付你酬劳，多少都可以。”

叶宸很差钱，但不差严霆的钱。他仰起头，脸上的神采让严霆心里一抖，他说：“我帮你这个忙，我们就是朋友了，好吗？”

季雪松在厨房里兜兜转转，一会摆弄这个，一会摆弄那个，见叶宸还没进来就偷偷往外瞄，就看见叶宸蹲在严霆脚边，他们中间隔着个孩子，不知怎么，季雪松觉得他们才像一家人，顿时有些不舒服。叶宸的表情也让他又惊又气，想不通叶宸为什么要对那个暴力狂这么好，让他进门，还让他用自己的茶杯。季雪松心里酸酸的，他都没用过叶宸的杯子。

正想着叶宸就进来了，让他多拿一副筷子，还嘱咐道：“等会儿一个字也不许提阮小小，我以后跟你解释。”季雪松不明所以地点点头，他最听叶宸的话，叶宸说什么就是什么。

双人火锅变成三人行，还是跟一个暴力狂一起吃。好在叶宸交代过季雪松不许提阮小小，否则他一定会问。阮小小虽然经常跟他斗嘴，但毕竟肯跟他做朋友，季雪松还是有点儿想她。

三个人默默地吃火锅，季雪松憋着不让说，严霆不想说，叶宸是心情好不知说什么。最后气氛实在太诡异，叶宸就清了清嗓，问季雪松：“你妈怎么没打电话来催你了？”

季雪松见他提了安全问题，立刻就回话：“我妈最近交了个男朋友，没空管我。她现在想着法让我高兴，就为了我能接受她男朋友。你不知道，他们都偷偷交往好一段时间了才告诉我，哼。”说到这里，他想到了他和叶宸的将来，原先还担心他妈妈反对，现在他还计划好了准备怎么说，他们交往的事就像一只强心针，季雪松怎么想怎么乐。

可惜，乐的只有他。

叶宸听到他的话，连筷子掉了都没反应。严霆疑惑地看着他，问他怎么了。叶宸说了句没事，手却有些抖。他捡起筷子拿到厨房去洗，站在水池边上又没动。

季雪松还在想刚才的事想得起劲儿，没注意到叶宸的异样。严霆见他半天还没出来，就进去看看他。

叶宸撑在水池边上，弯着腰低着头，好像很痛苦。严霆赶紧走过去，抓着他的手臂又问他怎么了。叶宸深吸一口气，摇摇头，直起身来，笑道：“刚刚被烫了一下，现在缓过劲儿来了。”

严霆没想到这么淡定的一个人也能烫到自己，拿过他的筷子替他冲干净又还给他，“要不要喝点冷水漱漱口？”

叶宸摇摇头推着他出去。

严霆帮他把东西捞出来放在盘子里，让他晾一会儿再吃，怕他等急了还帮他吹了会儿气。这事要放以前他绝对不会做，当了父亲之后就越来越熟练了。

叶宸被他的动作暖得一塌糊涂，他做这些的时候还微微皱着眉，很认真地在担心他。

饭后，季雪松被叶宸早早的赶了回去，理由是怕他在这里会说漏嘴。季雪松只好坐的士回去了，他完全没有感觉到叶宸和严霆之间缠绕地某种相同的气息，他甚至没有发现今晚叶宸一次也没有给他夹菜。

叶宸送季雪松下楼的时候把严霆的事跟季雪松简单地说了一下，还特地把严霆往受害者上靠，季雪松被他说得也有点同情严霆，还让叶宸好好开导他一下，免得更加暴力。

叶宸想到严霆确实有过暴力行为，也不好再帮严霆辩白，便作罢了。

回到楼上，严霆正在收拾桌子，他白吃白喝的感觉有些占便宜就帮着做了。叶宸也没跟他客气，两个人很快就把锅碗洗了。

叶宸把洗干净的水果递到他前面，又问道：“你什么时候去？”

严霆回答：“明天五点的飞机。”时间有点紧，严霆把每天基本要做的事和注意事项跟他说了一遍，叶宸怕忘记就找本子想记下来，太急没找着，就直接拿手机录下来了。吃火锅的时候已经八点，吃完就十点了。等严霆前前后后说完，又花了个把小时，时间已经接近凌晨了。

叶宸心念一转，故意问东问西拖了会儿时间，见零点都过去半小时了才装模作样地说：“呀，这么晚了。”

严霆也看了钟，有点不好意思打扰他休息，就站起来告辞。

叶宸一咬牙，道：“外面还下雪呢，你这回去也要十几分钟，路也不好走，回去就一点了，五点的飞机从这里去机场也要一个小时，干脆直接在我这里打个盹，省得跑了。”

严霆想想也是，就答应了。

叶宸洗完澡问他要不要冲个澡，他拒绝了，只说洗把脸就行，等到了那边再洗。没有多余的床，只能睡沙发，严霆是个大高个，睡沙发肯定不舒服，叶宸想给他打个地铺被他拒绝了。反正就两三个小时，没必要这么兴师动众，连被子都省了，开个空调直接合衣睡下了。

叶宸给他留了个小灯就回了卧室，小孩正在大床上睡得香甜，他现在越来越能睡，晚上也不怎么哭了，省了不少心，但也有不好的地方，就是喂个奶换个尿布都要定时定点，还要时不时看看他有没有发热或别的异样，小孩自己没感觉，大人更要多注意。照理说，孩子应该随着时间慢慢增长清醒，但医生说孩子早产，又没有母乳喂，身体差点是肯定的，小孩嗜睡，证明他的身体在自我修复，需要大量精力，所以很难清醒，等过段时间就会慢慢恢复。

叶宸想，小孩将来一定特别坚强。

两个小时后，严霆从睡梦中惊醒。他坐起来抹了把脸，看看时间，快四点了，轻手轻脚去了浴室用冷水冲了脸，一出来就看见叶宸拿着件衣服站在客厅。叶宸也没怎么睡，听见有动静知道他起来了，想送送他。

“我还以为你已经走了。”叶宸手上的衣服递给他，是一件深蓝色羽绒服，“你别穿这么点去，外面那么冷，要是冻病了怎么办。我这件买大了没怎么穿，你穿应该合适。”

严霆想拒绝，又不想拂了他的好意，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