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如烟尘，何必寿与殇。

这才是他毫无顾忌捐出心脏的原因。

他不仅仅为了报复季洁，也为了在漫无边际的孤独里寻求一个解脱。

人人都向往云端，渴求幸福。

此刻，叶宸抓着着他的手，就像在抓住了人生绝无仅有的一次向上攀爬的机会。

他不敢告诉严霆他的想法，他害怕他的孤独被耻笑。严霆却从来不畏惧告诉别人他的偏执，哪怕那些人会就此远离。他坚定勇敢，热爱生活，行走在黑暗里也绝不放弃。

这样的人，怎么能放手，怎么能不珍惜。

当天季雪松就打来电话，哽咽地跟叶宸说捐献者不肯捐了。叶宸也不知怎么安慰他，因为那个捐献者就是他。

不过他还是去了趟医院，给季雪松带了点吃的。这些天他瘦了很多，下巴都尖了，一刻也不想离开医院。季洁身上有些浮肿，氧气罩底下的脸很苍白，闭着眼睛，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

他把零食和水果放在沙发上，零食是给季雪松的，水果是给季洁的，尽管不知道她还有没有机会吃。

叶宸拍拍他的肩膀，他呆呆地问：“我妈会不会死？”

叶宸心里千回百转，但他还是说：“不会。”

季雪松猛地抬起头：“真的？”

叶宸只好转移话题，问他想吃什么。季雪松又开始掉眼泪，“你说不会就不会，叶宸，我最相信你。”

叶宸默默放下拿出来的薯片，说：“我去外面给你买个蛋糕。”说着就往外走，下了楼，到医院附近的蛋糕店买了个抹茶味的。季雪松最喜欢这个口味，尽管他总是说这个颜色不漂亮。

嘴上说的和心里想的永远不是一回事。人大概就是这么矛盾的动物，所以只能矛盾的活着。

回去的时候脚步千金重，或许他该跟他道别而不是给他出来买蛋糕。只是看季雪松的眼睛，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

到了病房外，刚推开门就听见季雪松正跟季洁说话。

“宝宝，妈妈爱你。”季洁说。

“我也爱你，我最爱你，妈妈，你不要死。”季雪松抓着他的手贴在脸上。

“妈妈不会死，妈妈还要看着你结婚，不管你喜欢谁，只要你开心，只要能照顾你，就算男生也没关系，叶宸就挺好，妈妈知道他很照顾你。大不了咱们去国外注册，妈妈陪着你们去。”季洁说的有点长，也有点喘。

“只要你不死，你让我跟谁结婚都行，我再也不惹你生气了，都是我把你气病的。”季雪松没绷住，又开始掉眼泪。

叶宸慢慢退出去，靠着墙站着。

像似久未停歇的暴雨慢慢变成了小雨，又像似斗志昂扬地交响曲变作了哀婉低沉的小夜曲。他的满腔怒火也渐渐平息下来，他并没有原谅她，只是人在生死面前，仇恨也好，悲伤也好，全都没有了意义。

如今他与季洁就如同陌路人，他会给予同情，却不会为她再起波澜。

回去的时候，他有点恍惚，看到159路，差点又坐上去。他看着车远去，他已经不住晚香中路。

现在，他住在紫藤南路412号。

十四

叶宸一下车就看见严霆在不远处，拿着手机和公文包，西装笔挺，身形高大，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熠熠生辉。叶宸忙跑过去，眉眼带着笑。

“帅哥，约吗？”他问。

可惜差一只玫瑰。

严霆绷着脸，一脸严肃，好像没听懂他的玩笑。他什么都没说，低着头打开公文包，把手机放进去。 叶宸不知道他怎么了，有点不知所措，就见严霆把一只红玫瑰递到他面前。

叶宸有点呆，严霆低下头吻他。

简直难以置信！

严霆打开车门，把他塞进去，说：“时间还早，我们出去吃饭。”

叶宸还傻傻地看着手里的玫瑰，眼睛，鼻子和脸都红通通。

他没想到严霆也是那么浪漫的人，故意拿着公文包和手机，假装刚下班的样子，亏得他居然一点没露馅，唬得他一愣一愣。叶宸还打算趁他加班回来之前给严霆做一顿情人节晚餐，然后给他看点东西当做情人节的礼物，结果去了趟医院就全忘了。

不知道他在那里等了多久。

严霆一路开着车，心里还有点紧张，余光一直在注意他的表情，但叶宸一直低着头，根本看不到。新来的助理帮他出的主意，还信誓旦旦地保证叶宸一定会喜欢。

车停下来，酒店门口的小男生给他们开门，严霆把车钥匙给他就牵着叶宸进去了。两个大男人牵着手有些引人注目，还好叶宸把玫瑰留在了车上。

只是现在两人都没心思机会别人的眼光，一个在紧张，一个还在感动。

严霆替他点了餐，又说：“我还有个礼物送给你。”

叶宸还有点晕没缓过来，呆呆地看着他。

严霆让他把手机放在桌上等一会。

菜上齐之后，服务生帮他们关了包厢的门。

突然手机响了，叶宸疑惑地看了一眼严霆，不知他要做什么。严霆示意他快接，自己则淡定地切着牛排。

电话是季雪松打来的，叶宸一接起就听到他在电话那头哇哇大叫：“叶宸，叶宸，我妈有救了！有匹配的心脏了，还定了手术时间，下个礼拜一……”

季雪松还说了什么，叶宸完全没听进去，他怔怔地看着严霆，一动不动只有眼眶越来越湿润。

严霆帮他把手机拿下来按掉，放在桌上，又给他擦了擦眼泪，把自己的盘子跟他的交换，里面的牛排已经整齐地切成一小块一小块。

“吃吧。”他说。

“为什么会……”叶宸喉咙发紧。

“我认识一个朋友，是做某些生意的，他那里有许多……反正你不需要担心。”严霆说得很含糊，有点怕叶宸追究。

叶宸吸了吸鼻子，站起来走过去，捧着他的脸吻住。

这个吻花了很长时间，但叶宸还是觉得不够。严霆怕他站得辛苦，拉着他坐在自己腿上。叶宸贴着他的额头，笑道：“我上辈子一定积了很多福。”

“礼物喜欢吗？”严霆问。

“喜欢。”叶宸说。

“开心吗？”严霆又问。

“开心。”叶宸又说。

严霆这才笑起来，刚刚的紧张全部化作满足。

吃完饭回去，叶宸把玫瑰用花瓶装起来，之前的被严霆砸了，叶宸又去买了几个，怕他想砸的时候没东西砸。

花已经有些蔫了，不过看花人的心此刻自带美图功能，看什么都美。

孩子已经睡着了，严霆让保姆下班，还额外给了她一些小费。

洗了澡，叶宸擦干头发上床，严霆照旧在看书。

没什么反应。

叶宸心跳有点快，他躺下，把头埋在严霆腰上闷声问：“桌上的东西你看到了吗？”

严霆把书合上放到一边，又打开抽屉拿了点东西出来塞在叶宸手上。

“干嘛？”叶宸手指捏了捏，很薄的塑料袋，立刻就知道是什么东西了。

严霆撑在他上面，亲了他一下，说：“你帮我带，我就帮你涂。”

亏大了！

叶宸顶着红苹果，手指微微颤抖。严霆则一脸严肃地看着了下说明书才打开瓶盖看了看，两个人都只系了浴袍的带子，一扯就松开了。严霆用手指稍微弄了一点往他身后探去，药膏有点凉，叶宸缩了一下，连身体也开始颤抖。

“别怕。”严霆安抚他，又伸了进去，里面很烫。

叶宸捏着被子，闭着眼睛，用力呼吸放松。

好不容易习惯了一点，严霆逼着他睁开眼睛，“乖，给我套上。”

叶宸抖着手撕开袋子，拿出里面的东西，颤颤巍巍地摸下去，费了好大劲才套上。

一个晚上，叶宸嗓子都哑了。

第二天，严霆五点半起来热牛奶，给小孩儿喂饱放在叶宸旁边，就下楼晨跑，顺便买早餐。晨跑是他的习惯，从十八岁就开始了，风雨无阻。医生说适当的运动也能发泄情绪，有益于他的病情治疗。

七点整，他提着早餐回来，叶宸还没醒。小孩睁着大大的眼睛，手舞足蹈自娱自乐。玩了好一会儿也不见旁边的人抱他，就翻了个身爬到他胸口上，要去抓他的脸。

严霆过去把他抱起来，叶宸就醒了。

“几点了？”他哑着声问。

严霆俯下身在他嘴上亲了一下，叶宸立刻就笑起来。

“七点，还早，你再睡一会儿。我买了早餐，等会儿吃的时候热一下。待会儿吴妈会过来，别担心孩子。”严霆说。

叶宸伸出手，捏了捏小孩儿的手，点点头。

严霆把孩子放下就出门去上班，临走前还不忘再亲一下他。

叶宸有点兴奋，睡不着，干脆爬起来吃点东西。他一动，身后就把他疼了回去。于是又躺了一下，才慢慢起来。

吴妈是小孩儿的保姆，已经快五十了，特别喜欢带小孩，也很有耐心。叶宸有空的时候会帮着她带，没空也能随叫随到。

严霆和叶宸的关系也没瞒她，她也没表现出多大反应，只说人人的命都是写好了的，强求不了。她一直觉得严霆不容易，叶宸看起来又特别照顾他，对两人的关系反而十分看好。

“先生说了，让你千万别乱动，有事就叫我。”吴妈一来就看见他在抹桌子，赶忙接过去说道。

叶宸笑起来：“反正也没什么事，闲的慌。”实际上，他是坐不住，太兴奋了，想找点事做。

吴妈也笑起来，“没见过那么年轻的小伙子闲不住的，都喜欢坐着打游戏，哪能做家务呀。”

叶宸直言以前做习惯了，家里只有位老人，要帮忙照顾。

吴妈没想到他身世也这么可怜，就说：“先生小时候也很懂事，从来不哭，也不跟人提什么要求。”

叶宸有些吃惊：“你跟他认识那么长时间啊。”

吴妈笑笑：“我看着他长大的，那会儿我刚到他家里做女佣，唯一的任务就是看好他，别让他受伤。新年之后，老先生怕他没时间照顾孩子，就让我过来帮着照看点。”

叶宸更吃惊：“女佣？！”

吴妈说：“先生没跟你说过他的家事吗？”

叶宸摇头，他没问过，一直以为严霆背景不是很好才那么拼命工作。昨天那个礼物还没来得及问清楚就被感动的一塌糊涂，今天早上要不是她提起，叶宸还没想过要问。

吴妈笑道：“其实就是家里条件好点儿，也没什么，你不要有负担。老爷和其他两位少爷都很开明，大家要是知道你对他那么好，都会感激你，不会为难你。”

叶宸倒是没什么想法，严霆给他的感觉一直很安心。他们互相喜欢，彼此交心，从来也没担心过家人会反对。他的奶奶会明白，严霆的家人也总能明白。至于其他人，叶宸和严霆都不关心。

晚上严霆回去，见叶宸在电脑前噼里啪啦地打字，就问他在做什么，叶宸头也不回地说做简历。

“你要找工作？”严霆有些皱眉，有点不高兴，“为什么要找工作，你这样不是挺好的吗？”

知道他大男子主义毛病又犯了，叶宸停下来，转过椅子抱住他的腰，仰着头说道：“吴妈跟我说了，你以前过的是小少爷的生活。”

严霆脸更加沉。

“我现在一穷二白，哪里养的起你。再不找工作，万一哪天你过腻了朝九晚五还经常加班的生活不想干了，我还能养你。”叶宸笑道。

严霆任他抱着，脸上还是不高兴。他不想叶宸去上班，又不想逼得他跟阮小小一样，纠结了半天，最后说了句随便就去洗澡了，连孩子都没抱。

叶宸知道他生气了，忙跟着他进去。

严霆脱了衣服丢在篮子里，打开花洒冲澡，背对着跟进来的人。

叶宸狠狠心，脱了衣服站了过去跟他一起冲，没待够一秒就跳了出来。

水是冷的！

严霆赶忙把水温调高，绷着脸说：“胡闹！”

你才胡闹呢！

叶宸又赶忙过去抱住他，好半天冻起来的鸡皮疙瘩才下去。

“你别生气，我不找工作了，在家给你带小孩儿。”叶宸说。

严霆抱紧他，没说话。

叶宸亲亲他的下巴，又说：“我说真的。你不喜欢我去工作，我就专心在家享福。我其实很懒，也没什么特别大的抱负非要做出点事业来。我们家就我跟我奶奶，她要是知道我每天过得那么舒服还不用工作，不知道有多开心。我找了个那么棒的男朋友，人家还羡慕不来呢。”

“你还有我和小孩儿。”严霆纠正他。

叶宸重重地点头，又说：“我这不是想给自己加点分嘛，你那么厉害那么完美，把我迷得晕头转向，我也得努力提升自己，把你也迷晕，我们就能一直晕晕乎乎地过下去，变成两个老头。”

严霆被他说得脸色好看了许多，叶宸趁热打铁继续哄：“你不希望我出门工作，一定是怕我被人抢了，证明你已经被我迷晕啦，我决定不找工作了，好好牵着你。”

严霆听他说了那么多，有点愧疚。

“对不起。”他说。

叶宸摇摇头，抱着他的脖子亲他的嘴，又说：“我希望你开心，让我做什么都行。”

严霆深深地看着他，又重重地吻下去。

两个人在浴室呆了好半天严霆才抱着浑身乏力的叶宸出来，给他擦了头发，又塞进被子包好。他坐在床边看着叶宸的睡颜，满心都是爱意。

既是被爱，也是爱他。

所求有所得，所盼有所应，所思有所闻，所爱有所证。

这一生，他还有什么不满足。

十五

严霆同意叶宸找工作，条件是应聘的公司务必要让他满意。叶宸笑着答应，觉得严霆有了很大的进步，而且他也在不停的努力。

找工作并不是件容易的事，重点是还必须严霆满意。叶宸让他罗列几个他满意的公司，结果一看还不如不罗列，基本都是没什么戏进的。叶宸有点无奈，又答应了严霆的要求，只好硬着头皮每个公司都投了简历，等着消息。

季洁手术那天，叶宸也去了。季雪松在外面心慌意乱焦虑不安，来来回回地在走廊上走。叶宸过去的时候还见到了肖豫，气氛明显尴尬。好在他掐着点去的，没过多久季洁就被人推了出来。

医生摘下面罩，说：“手术很成功。”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叶宸看着他们进病房却没有跟进去，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松口气。他的思绪很乱，也很没来由，也许是真的该断了跟他们的来往。

他不想原谅季洁，因为他看着父亲痛苦了那么多年，他们那个家痛苦了那么多年。

他又想原谅季洁，因为他有了严霆，有了新的家，他们现在很幸福。

最后，他觉得原不原谅根本没人在乎。

走出医院的时候接到一个电话，是面试通知。

盛美股份是叶宸列的公司里最小的，难得严霆还能看上。

公司地点不怎么远，在市中心附近的写字楼里。

面试很顺利，也没问什么刁难的问题，当场就告诉他通过了，让他明天来上班。

叶宸出来的时候还有点蒙，没想到这么快，然后给严霆打了个电话告诉他工作找到了。叶宸开始还有点担心他会不高兴这么快就上班了，但严霆知道后也没什么太大的反应，让他早点回去。最后还说了一句，晚上等着我。

颇有点“我回去再收拾你”的意思。

叶宸哭笑不得。

晚上回来，叶宸刚哄小孩儿睡着，见他回来的早，就问他晚饭有没有吃。严霆“嗯”了一声，就拖着他进去洗澡。

等出来，叶宸只剩半口气。

简直暗无天日。

叶宸趴在他身上，严霆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