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船剧震，黑石紧紧抓着头顶的稳固把手，驾驶员吼道：「小心你们的头！」

战斗飞船在空中打着翻滚，险之又险地侧身，从两艘巨型水母飞舰的钢铁触须中穿行而过，阿卡道：「你们能赢吗？」

「说不准！」驾驶员喊道，「不知道是哪个该死的泄露了风声，进攻计划被整体提前了！」

阿卡心有余悸，驾驶员又道：「我们要到钢铁之国的中心地带去了！你们小心点！」

阿卡道：「别去！会死的！」

「母体在那里！」驾驶员道，「李布尔将军就在前线！没有退路了！」

＊＊＊＊＊＊

一道闪光在远处波动，照亮了整个世界，辐射的火球呼啸而来，刺眼的光芒淹没了整个战场。

在那一刻，所有的声音都远去了，四周变得无比平静，黑石仿佛看见了什么，缓缓站起身，走向驾驶舱。

阿卡拉着他，要他坐下，太危险了，然而阿卡喊出的话，却被淹没在这空灵与寂静之中。他马上意识到，爆炸声太大，造成了暂时的失聪。他刚拉上黑石的手，与他手指相扣，便本能地感觉到了，那光芒里有一股力量，在隐约召唤着他们。

那是什么？阿卡一时间忘了身处险境，怔怔看着白光里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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顷刻间小型战斗机穿出了光团，声音又回来了，阿卡看清了环境。

那是极其壮观的一幅景象，克隆人的母舰足有一座城市般巨大，正在半空悬浮，散出成千上万的战斗机，排山倒海般朝着中央计算机涌去。

而中央计算机「父」则顶天立地，发出刺眼的光芒，操纵着密密麻麻的飞行机械体，抵挡母舰的冲击。天空的乌云卷成一个漩涡，磁场将世界割裂成支离破碎的小块。

这是神祗的战场，阿卡站在它的面前时，不禁为之战栗。

就在此刻，「父」的防御基座再次射出光能炮，一炮击穿了母舰的侧翼，破碎的零件与钢铁机身炸开，朝四面八方射出。

「小心！」黑石将阿卡扑倒在地。

一枚高速飞行的零件朝他们的机舱射来，在音爆声中将驾驶员的头颅击碎，血液喷了满舱，战斗舰猛烈摇晃，旋转着朝地面坠去。阿卡滑到机舱的尾部。

「别管我！去驾驶座上！」阿卡喊道。

黑石会意，踏着座椅朝前猛地一冲，揪开驾驶员的尸体，拉起操纵杆。

阿卡：「稳住，朝后拉！」

黑石猛地一拽操纵杆，阿卡再度摔向驾驶舱前端，他迅速坐上副驾驶的位置，拇指弹开发射机枪，战舰四周展开激光炮，将陨石群般飞来的零件尽数击碎。

黑石：「现在怎么办？！」

阿卡：「你会开飞船吗？！朝那只大家伙飞去！」

黑石：「不会！」

阿卡：「抓住操纵杆！快！我们要死了！」

黑石怒吼道：「吵死了！不能到中间去挨炮弹！」

阿卡只记得他的使命，却忘了他们要保命的事实，正要思考时，时间却不容他再多作考虑。

「快，跑啊！」阿卡果断道。

然而剧烈的震动引发了又一场天崩地裂，小型战舰被掀飞出去，撞向计算机高塔，驾驶舱外爆发出火光，剧震中阿卡一头撞在驾驶台前，头疼欲裂。

爆炸声不绝于耳，阿卡迷迷糊糊，感觉到黑石在拍打他的脸。

「醒醒！」黑石焦急地喊道。

阿卡额头受伤流血，茫然抬起头，顿时骇然。

两人被卡在驾驶舱的边缘，脚下就是万丈高空，距离他们的不远处，巨型母舰在狂轰滥炸，防御层随着双方的交火而剧烈颤抖，随时会将他们连同战舰一起甩下去。

小型战舰以接近七十度角的方向卡在塔楼上，随时有可能坠落。

阿卡回过神，马上打开应急引擎开关，「破损」的警报灯亮起，能源不足。

「船不要了吗？」黑石在震耳欲聋的声音中大喊。

「不行！」阿卡道，「我们在中央高塔的六百多层，没等跑下去，就会没命了——！」

黑石烦躁而无奈地吁了口气。

「现在呢？」黑石大声道。

「没有能源了！」阿卡大声道，「要想办法给战舰充能！」

怎么想办法？阿卡看着那剩下12%的能源槽，一脸茫然，脑子嗡嗡地响，黑石也渐渐镇定下来了，问阿卡：「附近还能找到交通工具吗？」

「不行……」阿卡抬眼望向天空，母舰与计算机高塔的战斗进入白热化阶段，短短瞬间，他的脑海中转过许多个念头：

一、弃船逃生，危险太大了，从这里回到地面，也是在战场中央，徒步逃跑的话根本跑不快，随时可能被流弹炸死。

二、找新的搭乘工具，按道理说是不可能的，机械之城内，几乎所有的飞船都被「父」所控制。

「这里只有『父』。」阿卡解释道，「我们破解不了他对机械飞行体的控制……」

黑石也抬头看天，看见无数穿梭的人形机甲，又朝阿卡问：「那些呢？」

阿卡道：「那些是克隆人的机甲，我们没法用。」

黑石道：「或许有坏的机甲……」

阿卡：「一时半会儿没办法修好！靠碰运气了！想办法充能。」

黑石只得点头，阿卡十分焦虑，思考片刻，忽然抬头看计算机高塔深处，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父」的能源是可以用的，外部有给机械体充能的备用插口……阿卡顿时有了主意。

「抓着我。」阿卡说。

黑石拉着阿卡的手，阿卡爬出飞船去，朝下一看，顿时天旋地转。

「小心！」黑石提醒道。

在一侧悬空的飞船上做舰体外维修操作，阿卡心想自己简直就是疯了……从前根本没想过会发生这样的事，果然人到了生死关头，什么都做得出来。

他开启战舰一侧的充能闸，将电缆扯了出来，绕在自己的腰间，左右看看——距离他们最近的，「父」的对外接口，就在十米外的高处。

然而整个计算机高塔都在震动，外表平坦而无法借力，要怎么爬上去？

黑石看出了阿卡要做的事，喊道：「回来！我去想办法！」

阿卡道：「你怎么想办法？这里都是极硬的金属外墙！」

黑石把阿卡拉回舱内，接过电缆，问：「怎么接？」

「把夹子夹上去就行。」阿卡说。

黑石四处看了看，找到一个疏通发动机内管道用的橡胶油泵，说：「用这个。」

阿卡：「……」

那是一个马桶吸。

阿卡道：「不……不行，太危险了。」

黑石没有回答，突然冲上前去，朝着高塔一跃，手持马桶吸，砰的一声，吸在了计算机高塔的一侧。阿卡顿时就傻眼了，脚下是上千米高的落差，黑石的身躯在爆炸与震动中摇晃，腰上还缠着电缆。

阿卡不敢喘气，定定地看着黑石，只见黑石一手贴着外墙，借手掌的摩擦力固定了身体，另一手取下马桶吸，又飞速朝更高的地方一按。

这样也行啊！阿卡怔怔地看着黑石用一个马桶吸，在「父」的身上越爬越高，既提心吊胆，又觉十分好笑。

黑石接近了那个接口，把电缆朝上面一挂，舱内的能源瞬间到顶，所有灯都亮了起来。

「成功了！」阿卡大吼，「黑石，快回来！」

黑石却一动不动，仍然保持着原先的姿势，阿卡焦急不已，声音被淹没在连番爆炸之中。

糟了！阿卡再次转头，看见天空中横亘的巨大母舰已快支撑不住，「父」的高塔上射出耀眼的蓝光，轰然击穿了母舰的腹部。爆炸的狂风吹来，黑石一手按在对接口外，怔怔地看着电缆接头。

接头处焕发着蓝色的光芒，一阵声音隐隐约约在黑石的脑海中回荡。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却模糊不清。

战舰充能已结束，阿卡焦急大吼，黑石却始终陷在迷茫之中，阿卡快要绝望了。

头顶远方的母舰接二连三地发生爆炸，零件从高空坠落，飞射。阿卡急促喘息，眼见一阵火光即将吞没黑石之时，一台破破烂烂的机器人，从火光中冲来。阿卡瞠目结舌，完全无法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那破损的机器人是K！

K怎么会到这里来？那是他的机器人！

K从火光中冲出，砰然撞上了「父」的外墙，再伸手将黑石一抓，黑石顿时清醒过来，满脸愕然表情，再被K一手抱着，飞向小型战舰。

下一刻，阿卡还未来得及思考在这短短一瞬间发生的所有不合常理的事，黑石就已经被K扔进了舱体内。

「快走。」K说。

那机器人转身，一脚踹上小型战舰，战舰松动。阿卡头皮发麻，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K在他面前活过来的事实。

「你……K，你怎么会……」

「快走！」K身上的音响带着焦急的意味，又是狠狠一脚，帮助战舰脱离。紧接着转身，飞向母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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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战舰就要摔下去，阿卡转身，拉起操纵杆，就在这时，又一次惊天动地的爆炸，母舰突破了中央计算机的防御层，撞中了「父」的计算机高塔。刺眼的蓝光一瞬间绽放出来，犹如能量的海啸，掀翻了空中的所有飞行机械体。

那场能量的海啸犹如连锁反应般层层放射，先是将残破的母舰掀飞，继而整个钢铁之国的地面龟裂，错开，爆炸。

阿卡尚未意识到自己见证了历史的诞生，以及三千年来，机械政权的第一次重大转折。他唯一的念头就是：已经到了这里，无论如何都要保住性命。

所有的定位设施都已失灵，他看不清哪里是天，哪里是地，只能本能地凭借直觉，并相信黑石的驾驶。

能量的巨浪先是将整个战舰冲飞，他们成为潮水中的沙砾，被卷向遥远之处。

最终，一切蓝光都消失了，面前是不住旋转着的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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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船拖着滚滚浓烟，冲向一片荒芜的平原，先是侧翼撞上了一座山体，继而在剧烈颠簸中，落下了悬崖，再坠入了一条大河。

「轰」的一声巨响，水流疯狂地涌了进来，阿卡头昏脑涨地起身，抓着黑石的手，打开逃生舱按钮。然而舱门卡住了。

「黑石！」阿卡喊道。

黑石昏迷不醒。

「该死！」阿卡猛地踹了几脚，水流越来越大，他背着黑石到处找出口。黑石太重了，沉甸甸的像一块铁板。两人被困在战舰内，水位越来越高，黑石被水一激，突然睁开双眼，反手搂着阿卡的腰，抬脚一踹，沉重声响中，整块侧舱的钢板在水底部激飞出去。

两人冲出水面，在河面上被水流冲得晕头转向，最后艰难地爬上了岸。

阿卡狼狈不堪地咳出几口水，与黑石相视，两人忍不住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阿卡不知道为什么，笑得上气不接下气，黑石也忍不住莞尔，抹了把脸上的水，在石头上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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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块荒芜的平原，他们现在仍在钢铁之国的国境内。阿卡观察太阳的方向，确定了方位，两人站在高处，眺望远方的道路。

平原的东边冒起滚滚浓烟，「父」与克隆人母舰的最后冲撞，造成了一瞬间的空间扭曲，将他们送到了距离机械之城四百千米外的远处。其中还带着不少坠落的流星般的机械兵器，嵌入了大地的岩坑内。

阿卡在机械残骸中拆下一些用得上的零件，并以原子炉熔化，锻造了一把新的小扳手。他想起机器人K，疑问多得简直要把大脑挤炸了。

K为什么会在那里？

K里面有人！阿卡回过神，想起它朝自己说的几句话，里面一定有一个人在驾驶。然而这个人，为什么会认识他们？还是因为战争的原因，有人无意中发现了礁石洞内的K，再驾驶它参战，无意中救了自己与黑石？

阿卡怎么想都想不明白，只得暂时放弃。先前他唯一的念头就是给K找一个核聚变引擎，然而现在到处都是核聚变引擎，却用不上了。

「我走了。」黑石忽然道。

「去哪儿？」阿卡问道，旋即意识到接下来的对话肯定又是「跟你没关系」一类的重复，阿卡简直要被这个人气炸了，刚开始就不该救他。

「我把你从海里救起来！」阿卡说，「又在生活区里救了你一命！你就不能对我客气点？！」

「我也救了你好几次，扯平了！」黑石道。

阿卡道：「你哪有？要不是我带你出来……」

黑石与阿卡针锋相对地站着，阿卡突然又意识到，吵架根本没有意义。刚才一路上，没了黑石，阿卡单靠自己根本活不下来，但没了自己，黑石也找不到出来的路。

「算了，不提这个。」阿卡无奈道，「你要去哪里？」

「我有任务。」黑石如是说。

阿卡心中一动，问：「什么任务？你想起来自己的身份了？」

黑石迟疑地看着远方，最后缓缓摇头，阿卡追问道：「想起什么了？」

黑石道：「没有，只知道我有个任务。」

阿卡道：「那不就是了，你也不知道任务是什么，你要去什么地方？」

黑石看上去有点烦躁，阿卡过去想拍拍他的肩膀，黑石却侧身一让，躲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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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卡也懒得跟这神经病多说，跃下岩石，检视散落在平原上的机械残骸，过了一会儿，他看见黑石也下来了，在荒野中走来走去，漫无目的。

「你对这个世界半点都不熟悉，」阿卡喊道，「又没有目的地，别乱走！迷路了你就没办法了！」

黑石捡起一块石头，在手里抛了抛，突然朝远方掷出，发出一声愤慨的怒吼。

阿卡依稀明白了一点黑石的心情。

一个人，没有过去，没有未来，不知道自己叫什么，那种茫然与苦恼，就像魔鬼般憋在心里，会让人十分难受。

「嘿，老兄，」阿卡走过去，说，「别这样。」

黑石全身的肌肉绷得紧紧的，听到阿卡的声音后，渐渐放松下来，冷冷地瞥了阿卡一眼。

「你打算去哪里？」黑石问道。

「不知道，」阿卡笑道，「总算逃出来了，不是吗？世界这么大，总有去的地方，你还欠我两条命呢，不如结伴同行吧。」

黑石冷冷道：「我不欠任何人性命。」

阿卡坚持道：「我救了你两次。」

孰料黑石又瞬间出手，以手掌覆住了阿卡的头。

阿卡：「？」

黑石淡淡道：「一次。」

阿卡：「……」

黑石拿开手，又覆了上来。

「两次，我救了你两次。」

黑石走开了，阿卡抓狂道：「这是什么意思？！」

黑石远远地回头道：「刚刚本来可以杀了你！」

阿卡彻底无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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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小时后，阿卡吃力地拆卸一台机甲，黑石仍在附近漫无目的地游荡，不过来帮忙，也不走远。阿卡喊道：「你就不能帮我个忙吗？！」

黑石道：「说『请』。」

阿卡无奈道：「请。」

黑石随手一拽，就把机甲的手臂整个拖拽下来，扔在地上，阿卡打量黑石，心道这人好大的力气。但他既不是克隆人，也不是机器人……克隆人的血不会是红色的，而机器人更不会流血。

这次黑石不走了，他站在一旁看阿卡拆卸零件，没有问，也不说话，直到阿卡组装好一把激光枪，递给黑石，说：「这个你带着防身。」

黑石端详了一会儿激光手枪，接过，学着那些克隆人的装束，把枪别在腰间。

「离开这里以后，我们要穿过钢铁之城的势力范围，朝西边走。」阿卡朝黑石说，「去新的大陆，才能活下来。」

「什么时候走？」黑石有点不耐烦道。

阿卡耐心解释道：「要做好周全的准备，否则走到半路就会死。」

黑石道：「你会死，我不会。」

阿卡没好气道：「你不会，你自己走啊。」

黑石嗤之以鼻，忽然又问：「它们死了吗？」

「谁？」旋即阿卡意识到了机械之城内的现状。「父」的情况他也说不准，但从小所学的知识告诉他，「父」是全能的。在地面上的计算机高塔，只是「父」的一部分，更庞大的机身还埋在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