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石在黑暗里伸出一只手，看着飞洛的双眼，飞洛静了一会儿，伸出手，与他一拉。这个动作意味着两人和好了，飞洛便打开管道盖，潜入了外头的走廊中。

黑石与阿卡继续朝前爬，阿卡笑了起来。

「笑什么？」黑石仿佛能感觉到漆黑不见五指的通道间阿卡的任何动作，阿卡莞尔道：「飞洛是个不错的朋友。」

「少废话。」黑石又有点不耐烦。

黎明时分，阿卡一直惦记着派西的生死，外面天渐渐亮了起来。黑石一脚蹬掉通风口的铁窗。

「待会儿再下去。」黑石道。

黑石跃下去的瞬间在半空中旋转身体，甩出一道电磁长鞭，噼里啪啦，守卫机器人全部垮塌下去，阿卡才从通风口下来，踩着黑石的肩膀，落在办公桌上。

「快点。」黑石说，「这里的守卫马上就要来了。」

阿卡开始破解桌子上的密码锁，黑石等得不耐烦，让他退后，抵着桌子就是一枪！

枪声巨响，阿卡大叫道：「你不能暴力破解！否则文件会自动销毁的！」

这一枪惊动了更多的守卫，黑石道：「来不及了！快找！我去帮你挡住守卫！」

走廊里传来脚步声，居然是克隆人士兵。黑石一阵风般地冲出去，背靠大门，阿卡发着抖在抽屉里翻找，全是文件。

外面有人吼道：「什么人！」

紧接着是连续的枪响声，门上被射穿一个弹孔，鲜血渗了进来，阿卡的心中猛地一紧，喊道：「黑石！」

「办好你的事……」黑石的声音时远时近，明显是在跳跃，阿卡翻找了抽屉，都没有，紧接着把破解磁卡插入第二个抽屉，开始给密码锁解码。

停机口令这么重要的东西，会放在这种地方吗？阿卡沉吟片刻，不得不转而朝另一个方向思考，可能收藏磁盘的地点。然而安格斯的办公室是唯一的线索，否则要在这座大楼中寻找一个小小的存储器，简直就是大海捞针。

「你还有三分钟时间。」黑石在外面喘息道，「这里的警卫不好对付。」

「别催我。」阿卡沉声道。

究竟在哪里？阿卡的紧张感几乎已到了临界值，警卫越来越多，如果不尽快找到关键物品，自己与黑石势必会把性命交代在这里。血液上脑，令他四肢一片冰冷，走廊里的枪声，爆炸声仿佛一瞬间被拖得无限远。

所有的声响都消失了，建筑结构清晰无比，出现在阿卡的眼中，透明得每根钢筋每块砖石都纤毫毕现，办公桌连着地底，有一个电子开启装置，线路通向墙壁，连接着内嵌的保险箱。

保险箱前有一个极其复杂的报警器。

「砰」的巨响，四周恢复原状，黑石道：「还没好吗？！」

阿卡抽出解码磁卡，跑向墙壁，那里是一个书架，继而沉思片刻，回忆线路形状，回到办公桌后，旋转扶手椅上的旋钮，书架无声开启，现出后面的保险柜。

黑石怒吼道：「阿卡！」

「在！」阿卡大声道，「别催我！」

他的手不住发抖，旋转保险柜的密码锁。黑石冲进了办公室，以肩膀扛着门，用电磁光枪焊合一圈，把铁门焊死。然而门后的克隆人警卫开始叫喊，并射出激光，铁门马上无声无息地变红，凹陷下来。

「快点！人太多了！」黑石焦急道。

阿卡屏息，回忆保险箱的结构，黑石转头，看着阿卡，说：「找到了？」

「最后一个齿轮是什么位置……」阿卡头疼无比，黑石又要暴力破解，阿卡马上变色道，「不行！里面有炸弹！」

最后一个数字定在0上，阿卡把它旋到1，又旋到0，焦躁无比，却无法再进入窥探结构的忘我状态了，整个铁门即将被打开，黑石沉默片刻，说：「赌一次。」

阿卡背上满是冷汗，说：「不行……太危险了，保险箱里是高爆炸弹，数字一错，磁盘就会被融掉，咱们也会被炸死。」

人类的未来犹如一个巨大的红黑二色轮盘，再次在这历史性的一刻开始转动，命运的弹珠跳跃着驰向充满迷雾的位置，一切都决定于这短短的一秒钟内。

黑石不由分说按着阿卡的手，朝1的位置一旋，继而按下了按钮。

「抓住他们——」克隆人警卫喝道。

阿卡忍不住别过头，闭上双眼，那一刻，黑石把他紧紧地搂在怀抱里。

时间的流逝仿佛变得异常缓慢，嘈杂的世界中，一声轻响犹如最美好的乐章，保险箱弹开，现出里面的一块古旧芯片。

保险箱门开启。

阿卡睁开眼睛。

黑石伸出手，将芯片抓在手里，继而转身，一手抱着阿卡，另一手护着他的额头，侧过身两步冲到落地窗前，以肩膀一撞。

「啊啊啊啊——」

阿卡壮烈地大叫，吼道：「黑石你疯了！」

防弹玻璃被黑石那么一撞，竟碎成千万片，「哗」一声爆射出半空，犹如晶莹的浪花一般，在黎明的第一缕阳光下飘散。警卫们冲进办公室，黑石与阿卡却已经从上百米高的大楼射出。

那一刻时间仿佛完全静止，阿卡唯一能清晰感觉到的，便只有自己与黑石在万籁俱寂下的缓慢心跳。

下一秒钟，两人犹如断线的风筝般落下百米高空。

阿卡忍不住放声大叫，黑石的臂环却「唰」一声分解为无数金属碎片，层层叠叠，组合成银色的双翼，再「呼啦」一声抖开，犹如三角滑翔翼一般，带着他与阿卡飞向远方。

「太疯狂了啊啊啊！」阿卡激动地吼道。

「闭嘴。」黑石冷冷道，「你太吵了。」

阿卡抬头看，发现黑石的嘴角竟是微微上扬，带着不明显的笑意，两人迎着初晨的光辉飞向远方。

这天的正午时分，展示终于告一段落，全城响起《黑色大地》的军歌，战败的人类方俘虏被押到广场上，黑石在高楼上俯身朝下看。

「试出来了？」黑石问。

「还没有。」阿卡眉头深锁，说，「这块主程序芯片非常古老，如果没有猜错，应该是直接从造物主遗迹里取出来的……」

他把麦克西脑子里的那块芯片，以及主程序芯片拼接在一起，却发现了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接口。

这个接口是做什么的？阿卡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莫非还有一片？！

「这是上万年前的技术。」黑石冷漠地说，「现在你们人类与克隆人沿用的所有计算机科技，都是从远古之心中偷窃来的。」

阿卡顾不得去研究另一个接口了，把主程序芯片接上数据线，无奈道：「我不太同意偷窃这个说法……不过好吧……让我们来看看，这里面都有什么。」

话音刚落，解码器内投射出密密麻麻的二百五十六面体编码，犹如一个巨大的，发着红光的球。

黑石道：「确认是它的话，必须马上下去告诉灰熊。」

阿卡的瞳孔微微放大，看着那编码球，呼吸停住了。

「有问题？」黑石察觉了异状。

阿卡以手指拨弄编码球，把它调转了一个方向，红色的发光编码球只完成了三分之二，剩下的三分之一空白处对着黑石。黑石也发现了，喃喃道：「怎么？还有第三块？！」

「我猜是『父』做的另一手准备。」阿卡颤声道，「它始终还是怕泄漏停机口令，把这一段删除了。」

黑石道：「不可能，李布尔将军怎么会没有发现这个空白点？删除一段的话，整个口令都不能使用，他又怎么会调集军团，去进攻机械之城？」

阿卡道：「这是原始芯片，李布尔手上的是备份。他拷贝走的时候，整个停机编码一定是完整的，最后那块芯片在哪里……就只有天知道了……」

黑石看了阿卡一眼，两人仿佛有着某种奇妙的默契，阿卡幡然醒悟，蹙眉道：「莫非最后一块就在安格斯的脑子里？！」

「快！」黑石道。

阿卡马上收起芯片，两人跑下楼去。

傍晚时分，太阳照耀着这片被战火烧焦的黑色大地，被俘虏的雇佣兵们被押出来，在地上跪成一排。

「把我们的人交出来。」一名克隆人军官以枪指着战俘的后脑勺，朗声道，「否则，过一分钟，就杀一个人。」

雇佣兵们聚集在防线后，群情汹涌，一时间却都不上前去。

片刻后，沙皇押着安格斯出来，把枪抵在他的额头上，说，「你们杀一个人，我就杀了他。」

克隆人军官嘲笑道：「你尽管开枪，克隆人从来没有领袖，到现在还不清楚吗，我们都是一体的，杀了安格斯，其余的人都可以替代他。」

黑石与阿卡穿过废墟，跑向雇佣兵阵营，有人发现了他们，纷纷交头接耳，阿卡望向对面，看见跪在地上，一手抱着派西，以身体挡着他的飞洛。

派西闭上双眼，依靠在飞洛的怀里。

「飞洛！派西！」阿卡要冲出去，却被一名雇佣兵提着衣领，拖了回来。

那发号施令的克隆人军官沉声说：「这是我们与人类勾结的叛徒，既然这么在乎他们，就先杀了他们……」

说毕，那军官走向飞洛与派西两父子。

「不！」阿卡怒吼道。

「等等！」灰熊的声音倏然响起。

雇佣兵阵营中产生了一阵骚动，灰熊与黑石交谈几句，而后道：「我们接受你的条件，再给我们几分钟时间。」

克隆人军官收起枪，说：「十分钟，到时间还不把安格斯将军交出来，我会杀你们十个人。」

阿卡愤怒地看了他一眼，转身跑向自己阵营，只见雇佣兵协会的高层成员聚集在一起，安格斯笔挺地站在人群中，一脸冷漠。

「你们现在杀我，也没有任何作用。」安格斯仿佛已知必死，自若答道。

「被删除的那一块空白在哪里？」黑石冷冷道，「我不相信你没有备份。」

安格斯沉默，沙皇把枪一收，上前揪着安格斯的衣领就要动手。

「别冲动！」灰熊焦急道，「现在不允许动手！」

「我猜编码就在这混球的脑子里。」沙皇以枪嚣张地顶着安格斯的头，不客气地说，「把他的脑子锯开看看？」

黑石道：「不在他的脑子里。」

「我猜也没有，」那名叫格尔布的红发男子说，「把它交出来吧，安格斯。」

「没有，」安格斯缓缓道，「这个世界注定会灭亡，已经没有任何希望了。」

这话一出，所有人的呼吸都短暂地停下，灰熊脸上现出诡异的表情，而阿卡的心脏跳得十分剧烈，隐约想到了一个最坏的情况。

「你们可以现在就杀了我，」安格斯说，「杀了我，你们也找不到第三块芯片，输入、输出、终端，三大程序，我们各自保管一块，最后一块，被植入了李布尔的脑中。」

这一刻，所有人的念头都是：该死。

阿卡的脑海中一片空白，李布尔已经在进攻机械之城的总战役中牺牲了，第三块芯片要到哪里去找？！

黑石沉默片刻，而后道：「及早准备后事吧。」

「不！」阿卡道，「还有希望，我们再想想……」

所有人面如死灰，一时间没有任何人说话。

「还有五分钟。」灰熊看了一眼表，说，「放弃？」

「一定有办法。」阿卡说，「再想想……说不定李布尔还没有死……」

「他已经死了。」安格斯平静地说，「每一个克隆人兄弟的死去，都会通过感应系统，将讯号传回凤凰城。李布尔将军在战役进行到一半，母舰撞上『父』的那一刻就已经牺牲了。」

阿卡朝他们说：「我熟悉机械之城，我回去找，说不定能找到芯片。」

雇佣兵们保持了沉默，灰熊叹了口气。

阿卡虽然坚持，内心却知道回机械之城找一块芯片谈何容易？最后的爆炸犹如一场能量飓风，连母舰都被炸成粉末，芯片说不定早已烧毁。就算在爆炸中保全下来，机械之城现在也一定已经推平重建了。

「三分钟。」灰熊道。

「投降吧。」沙皇收起枪，长长地叹了口气，那声叹息里带着无尽的彷徨与绝望。

夕阳把所有人的身影拖得长长的，落在焦黑的广场上。

「我和阿卡回去。」黑石说。

「找不到芯片了。」安格斯说，「不要再寄予无谓的希望，伴随希望而来的，将是永恒的绝望。」

阿卡眼里噙着泪水，在这一刻，他无比期待着有什么奇迹发生。他望向黑石，觉得他一定有办法，然而就连黑石也无计可施。

广场上，克隆人军官提醒道：「还有四十秒。」

「走吧，安格斯。」沙皇道，「你的任务完成了。」

安格斯走向广场中央，然而就在这时，远方响起一声巨响，仿佛有什么东西破开了空间，无声无息地冲向凤凰城！

「钢铁军团！」

「钢铁军团入侵了！」

「不是钢铁军团！小心！」

巨大的阴影笼罩了整个广场，一艘金色飞船驰来，克隆人纷纷后退，已来不及再杀人质，各自持枪朝向天空，发出光弹！

「派西！」阿卡冒着中弹的危险，一躬身，启动靴内的火箭推进器，飞向派西与飞洛，飞洛吼道：「小心！」

顷刻间金色飞船在雨点般的光弹中发出一道电磁光环，「嗡」的一声平地扩散开去，所有枪械发出电流声响，纷纷失效！

黑石有力的手臂拉住了阿卡，继而将飞洛与派西拖回了人类阵营之中。

克隆人纷纷后退，安格斯也趁机跑回了己方阵营。金色飞船停在两个阵营中间，舱门开启，一个中年男人走下来，环视四周。

那中年男人说：「安格斯将军，你违背了第六条约。」

「这是人类发起的挑衅！」安格斯怒吼道。

人类阵营十分安静，阿卡低声问：「这是什么人？」

「教廷要求你们马上停火，」中年男人沉声道，「如果再次违背条约，我们将把所有凤凰城内的人类分批撤回龙喉城。」

安格斯冷笑道：「替我通知教皇，我很乐意他这么做。」

中年男人又道：「安格斯，你应该知道，和平条约是谁订的，先祖在凤凰城给了你们克隆人一个容身之处，轻启战端，后果会怎么样，你们应该很清楚。」

「我们没有邀战。」一直沉默的灰熊开口道，「麦克西被『父』启动了控制芯片，成为机械之城在联合阵营内的卧底，我们的弟兄在他发动第二次飞蛾扑火的战役前，以刺杀行动阻止了他。」

「教皇已经得知了事件经过。」中年男人道，「教廷要求安格斯将军、佣兵协会首领灰熊，以及本事件所有当事人抵达龙喉城，接受调解，各位请上船。」

中年男人转身登船，双方阵营内长达一分钟静谧，灰熊率先走出来，说：「走吧。」

派西小声凑到飞洛耳边说：「爸爸，走，他们不是坏人。」

阿卡曾经在前来西方大陆的船上听吟游诗人摩兰提到过，教廷信仰星盘之神，也就是那名创造了这个世界的外星造物主。有黑石在，应该不会有危险，黑石走上船去，阿卡便也跟了上去。安格斯与灰熊上了飞船，双方嘱咐自己的军队暂时停战。飞船缓缓升空，驰向西方大陆南面的龙喉城。

飞船一直在低空飞行，从舷窗上能看到脚底下满目疮痍的大地，与烽火燃烧的凤凰城。黑石上船以后便站在甲板上，透过透明的玻璃，眺望这片大地。

「阿卡。」派西小声说。

「派西。」两人见面后，阿卡终于有时间与派西说话了，他低头检查派西手上被绳索捆出的勒痕，问，「你还好吗？」

派西笑道：「我刚刚给摩兰大叔发了电报，告诉他我们这里的事，他说过，以后有什么困难可以找他。」

难怪，阿卡终于松了口气。飞洛给派西擦脸，说：「你们在船上碰上教廷的官员了？怎么没说？」

「我不清楚他的职位，」阿卡说，「他告诉我们，他只是一个游历的诗人。」

然而现在仔细想想，阿卡却能感觉到，摩兰是在弑父战役中离开东大陆登船的，他会在那个时间，那个地点出现于反抗军阵营中，搭上这艘大船，说不定也与李布尔将军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