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带我回家——离壬
离壬  发于:2015年09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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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颂画的第一幅画是在七岁那年,那年他大病初愈时,一天早上不知为何醒得很早,醒来就说自己想要画画,缠着父母买了纸笔工具回来,画了整整一上午,画的却是谁也看不懂的内容,略显生涩的铅笔线条勾勒了模模糊糊的影子,远远看去白茫茫的一片,没人看出来那到底是什么,连周颂自己都不是很明白自己想画什么,他只是画完后有些失魂落魄地看了那幅画一会儿就小心地塞进了抽屉里然后就小心地提出自己想永远学画画的心愿。

但是他之后再也没有画过那样的东西,笔下的全是些美好的小风景,有花草,小动物,甚至花枝上停着的一只小小蝴蝶,他也乐意去把它描画下来,唯一奇怪的一点是,他坚持只用铅笔画画,水粉水彩之类的一概不碰,浅浅淡淡的铅笔颜色总给人一些惆怅的感觉,让人有些不能理解这样的画都出自于一个可算是孩子的人的笔下。

周颂其实还是很喜欢自己的画的,没在画画也没有其他事情时,他总习惯了对着自己的画看上一会儿,发一会儿呆,再小心翼翼地收好。

周颂并不能算是一个高产的画者,七年间,他正式的画作也不过二十几幅,其余的全是自己日常生活中随手在素描本子上画的小幅的画,素描本积下来倒也有厚厚的几大本。

虽然还只是个小孩子,可是总感觉将来会是个很出色的人,父母有时候会这样想,孩子好了,父母自然也是欣慰的。

08.什么都没了

付家的公司近年发展得越发好起来,由一家只负责服装销售的公司,终于也开始设计自家的服装品牌,招聘了一批设计师专心地发展品牌,之前由于良好的形象与信誉,以公司名字命名的独立品牌“Y&S”也开始受到消费者的广泛关注与欢迎。

付景杨倒是完全不在意这些问题,在他看来,除了父母比之前更忙,回家更晚,和他一起吃饭的时间更少这些事情之外,完全没有什么对他有利的方面。他只是仍旧按时地按部就班地上课下课,放学回家,功课看书。

这天付存和吴言之说要去外地参加一个发布会,大概要两三天才能回来,问付景杨要不要请人来照顾他两天,付景杨想也没想就拒绝了,他自己学会了做饭,卫生又不用频繁打扫,有人来他反倒更不自在,父母劝说不成只得由他去了。

付景杨倒是还喜欢一个人在家的,早上按时起床随便弄点吃的,中午照常在学校吃饭,晚上回家也是自己做饭,复习功课,洗澡睡觉,一切如往常一般规律,似乎什么都不会对他产生什么大的影响。

此时已经是冬天了,天黑得很早,周五下午付景杨回到家,刚刚把东西放好,客厅里的电话就响了起来,他拿起电话,看也不看来电显示一眼就淡淡地应了一声:“喂?哪位?”

“杨杨,是妈妈。”吴言之温柔的声音传过来,“我们明天早上就回去了,你一个人还好吗?有没有什么事情?”

“没事,挺好的。”付景杨拿着无绳电话朝厨房走去,边走边说,“你们回来时注意安全,天气预报不是说这两天会下雪吗?”

“嗯,杨杨也是,多穿点别感冒了。”

付景杨答应着,又说了些别的有的没的,就挂了电话,顺手放在了砧板旁边,从冰箱里拿了几个鸡蛋出来,打算随便煮点面给自己吃。

吃过饭他回房间去做功课,却不知为何有些心神不宁的,一道简单的题目看了半天却还是没有找到什么解题思路,他索性把练习册推到一旁,靠在椅子上闭着眼睛安安静静地坐着,漫无目的地放空了思绪。

一直坐到很晚,他有些疲惫地起身准备去洗个澡然后睡觉,走到窗边拉窗帘时突然惊讶地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下雪了,北风夹杂着大片大片的雪花盘旋着落下来,大雪已经覆盖了整个大地,一眼望去一片洁白,他有些愣愣的,不由自主地伸手推开窗子,雪花霎时扑面而来,脸上冰凉一片。

付景杨站在窗前不动,任雪花打在他脸上,再慢慢融化,顺着脸缓缓地流下来,雪越下越大,付景杨又站了一下就把窗子关了起来拉上了窗帘,漠然地拿了衣服走出房间去浴室洗澡。

这样的天气总是让人想起最惨痛最不美好的事情,每每想起心都会很痛。

洗完澡擦着头发出来,想了想拿了本书坐到了窗前。反正明天是周末,就当是放松吧,他想着,拥着毯子坐进沙发。

第二天一大早付景杨就被电话铃声吵醒,他勉强睁开眼睛,只觉得眼睛很痛,好像已经肿起来了,他用力地拍了拍自己的脸颊站起身来,在沙发上窝了一晚上浑身酸痛,好像被重新组装过一样。

居然在沙发上就睡着了,他想,是怎么回事。拖着沉重的脚步走进客厅,找了一圈才想起来电话被自己顺手放在了厨房里,他又走到厨房接起电话,只听了两句脸色就变了,他扔下电话拿了钱包,踩着拖鞋就冲出了家门。

外面仍旧在下着雪,地上也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走路都觉得吃很力。付景杨气喘吁吁地跑出小区门口,天气不好,他等了半天才终于拦到一辆车,他坐在座位上抱着胳膊瑟瑟发抖,牙齿都在打颤,仿佛整个身体都已经不是自己的了,意识也悬浮于身体之外,司机师傅问了他好几遍,他才抑制着声音的颤抖不连贯地说出中心医院的地址,又加了一句“师傅请快些”。

司机看了他一眼,这孩子只穿了单薄的睡衣就跑了出来,要去的地方又是医院,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也就没有计较他在这种天气要求开快些的无理要求,尽可能地提了提速。

付景杨一路都在颤抖,他拼命压抑着自己脑海中不断浮起的糟糕的念头,拼命安慰自己不要乱想,拼命对自己说一定会没事的,却仍旧害怕得不得了,眼泪都要流出来。

到了医院他把钱丢给司机,连找零也不要,就推开车门跌跌撞撞地冲了出去。

一路狂奔到手术室,他看着亮着的“手术中”的字,浑身的力气都被脱去,瘫软在地上,缩在长椅一旁,抱着自己的膝盖,把头埋进去,此时此刻,他终于知道自己究竟有多软弱,他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样强大,那样刀枪不入,他真的很害怕,比之前更加害怕。

灯灭。先是一辆盖着白布的推车被推出来,付景杨呆呆地看着那辆推车,腿软得根本站不起来,有护士将他扶起来,牢牢地搀着他的胳膊到推车面前,他颤抖着手揭开白布,母亲一脸平静温柔的样子一如往昔,恍恍惚惚听医生说了那句“对不起,我们尽力了”,他有些想笑,眼泪却大滴大滴地滚落下来,啪嗒啪嗒地全落在地上。

接着父亲也被推出来,戴着氧气罩,插了各种奇怪的管子,脆弱的样子与往常的坚强与刚毅完全不同,他想伸手去摸摸父亲紧皱的眉头,手伸到一半又停下来,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指,仿佛在害怕什么。

医生在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仍旧是公事公办地开口对还没回过神的付景杨说道:“对不起,虽然我们已经尽力抢救了,但是您父亲伤得太严重了,情况不是很稳定,需要先在重症监护室观察一下。”

付景杨愣愣地看着他,什么也说不出来,医生只觉得这孩子太可怜了,拍拍他的肩膀示意护士可以把他的父亲先推到重症监护室里。

付景杨扒着病房的门看着门里的父亲,手指用力按在门框上,指关节有些发白,他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来,母亲去世了,父亲躺在这里,他仿佛,一夜之间什么都失去了,他什么都没有了。

09.爸爸爱你

付存在重症监护室里苦苦支撑了几天后转入普通病房,却一直是昏迷状态,没有要醒过来的迹象。付景杨平时要上课不能时时刻刻在医院看守着,中午下课马不停蹄地赶来,下午上课晚上又过来,其实他明白父亲的状态到底是怎么样的,只是不愿意承认,坚持每天过来守在这里,坐在父亲的床前和他说话,像是呼唤,却更像是告别。

“你们明明说早上就回到的啊,你们从来没有骗过我,就这一次,却是这样的结果。”付景杨看着父亲平静安稳的面容喃喃自语,他已经不记得有多久没有这样看过父亲的脸了,父母都很忙,虽然平时是有些疏于对他的照顾,但是各种点滴都会让他感受到父母对他的爱意,父母绝不是不在乎他的。

付景杨犹豫着伸出手,轻轻抚上父亲的脸庞,在懂事以后,他就再也没有这样做过,父亲真的开始变老了,他此刻发现,常年的奔波劳累已经开始在父亲曾经年轻的脸上留下痕迹,眼角细细的皱纹使他有些揪心,忍不住伸手轻轻抚上去,内心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他压下自己复杂的心情,安静地握住父亲的手俯下身。

病房里正安静时有人敲门,付景杨放开父亲的手去开门,门外站着的是公司里的顾问律师方律师,手中还拿着大大的文件袋,付景杨只见过他几次,并无交谈,一时愣了愣:“方律师?有什么事吗?”

方律师朝里面看了一眼:“付先生还没有醒吗?”

付景杨沉默地点点头。

“我们找个地方谈谈吗?”

“和我?”付景杨有些诧异,“为什么?”

“是有关公司的事情。”

付景杨回头又看了一眼静静沉睡的父亲,点点头:“好的。”

医院附近的咖啡厅里,两人选了靠窗的位置坐下来,付景杨面无表情地坐着,面前的热咖啡热气袅袅,这样望着对面的方律师,只觉得朦胧一片,什么也看不清,他垂下头去:“方律师,您有什么事情要跟我说?”

“是有关付先生的遗嘱的事情。”方律师搅了搅咖啡,正色道,“老实说,付先生对于公司早就已经有过安排,他一直是个很有计划很谨慎的人,对一切都有过考虑,这些东西,现在全都在我的手上,和你有着莫大的关系,我觉得在现在的情况下,有必要让你知道。”

付景杨黯然:“这样啊。”父亲是真的要离开他了吧,他想,就算再不想承认,再不想面对,也不得不了。

方律师也觉得对于一个十七岁的孩子来说,这样的事情过于残酷了,但他还是继续说下去:“付先生的意思是,如果有什么意外发生,公司中他占有的所有股份都会交给你,你会是Y&S的最大股东。”

付景杨仍然只是点点头:“嗯。”内心却波涛汹涌,他不想这样,一点也不想,他只想爸爸能醒过来,不要和妈妈一起丢下自己,不要只剩下他一个人,他才不想管什么公司里的事情。

“你,就没什么想问的问题吗?”

付景杨摇摇头:“我爸爸会醒的。”他的声音很轻,在对方律师说,却又更像是在努力说服自己。

方律师看着他固执的神情,也没有再说什么,他站起身来:“总之,先给你做个心理准备吧,你,放在心上就是了。”

付景杨放在膝盖上的双手手指缓缓地握起来,用力地抓住了衣服,他用力地咬住下唇,仰头看方律师一眼,也站起身来:“我知道了,谢谢您。”

方律师想伸手去拍拍他的肩膀,手到半空又停下来:“我先走了,你好好考虑考虑。”

付景杨点点头,又说了一遍:“我知道了,谢谢您。”

目送方律师的背影消失,付景杨站了一会儿也平静地回到了医院父亲的病房,又坐到了床边,呆呆地看着父亲的脸,心中很不是滋味,他叹了口气,轻轻地说:“爸爸,你醒过来吧,求你了。”

付景杨有些困倦,头轻轻地靠在了病床上父亲的手边,闭上了眼睛,爸爸爸爸,你快点醒来。

半睡半醒的朦胧之中,他感到有什么在碰触自己的头发,他轻轻地晃了晃头,有什么人在他耳边轻轻说着话,一句一句的,缓慢,不清晰,断断续续的。

“对不起,杨杨。”

“爸爸,不能再陪你了。”

“你一个人,一定要坚强。”

“要记得继续找弟弟。”

“爸爸,没有说过,但是,你要永远记得,爸爸真的,很爱你,和妈妈一样,爱你。”

“爸爸。”付景杨小声嘟囔了一句,却没有醒过来。

稍晚些付景杨被走廊上杂乱的脚步声吵醒,他揉揉眼睛站起身来,猛然觉得不对劲,去看父亲的时候,发觉父亲已经安静得不似正常状态,他慌忙按铃叫医生过来,手抖得不敢去碰触父亲的身体,萧瑟得似一片秋风里的落叶一般。

21:30,付存去世。

10.遇见

周父这天下班时拿了一张报名表笑眯眯地回来了,周颂正坐在沙发里翻绘本,见他笑得开心,问:“爸爸,有什么好事吗,这么开心?”

周父把报名表递给他:“想不想试试啊小颂?”

周颂疑惑地接过来,认真地看了看,犹豫地开口:“不要了吧,爸爸,我没把握啊。”

周父揽过他:“怎么会,之前不是也获过奖吗?”

“那些,都是很小很小的比赛啊。”周颂说,“本来就没多少参加的人。”

“怎么会。”周父叹息,“小颂还是太不自信了,之前不是还被B市日报采访了吗?说明小颂还是被很多人认可的啊。”

周颂仍是犹豫:“可是……”

“好了。”周父打断他,“好好想一想,好吗?”又拍拍他的肩,起身去厨房帮周母做饭了。

吃饭时周母看着周颂皱着眉头苦恼的样子,给他盛了碗汤:“怎么了?”

周颂摇摇头:“没什么事,就是爸爸想让我参加一个比赛,但是我觉得没把握,不知道应该不应该去。”说着跟周母大概解释了一下那个比赛。

“去试试吧。”周母听完后保持了与周父一致的意见,“尝试一下总没坏处,反正这是你真心喜欢的事情,以后总会一直做下去吧。”

周颂又皱着眉想起来,周母坐在他身旁,伸手去摸他的眉头:“不要总皱眉头啊,小孩子家家的,哪有那么多可发愁的事情。”

周颂笑起来,嘴角和眼睛都弯弯的:“我知道了妈妈。”

准备参赛后,周颂就开始认真地准备起自己的参赛作品,作品主题是“遇见”,看似简单,却更加注重画者个人的思考与想象。

周颂苦思冥想了几天却还是没有头绪,他不知道该画些什么来表现自己的思想,只无意识地抱着速写本在小花园里乱涂乱画,一天下来除了一堆废纸,并无收获。他有点沮丧,觉得果然这种主题对于自己太难把握了。

周母晚饭时问起他的进度,一脸期待的样子,他扁扁嘴:“没有啊,我不知道该画些什么能更好、更明确地表现出主题。”

周母摇摇头:“这样说可不对哦小颂,你不应该这样干巴巴地寻找主题,应该从内心出发,好好理解体验,寻找自己真正在寻找的东西。”

周父点头:“不愧是大学老师了,我就想不到。”

周母笑了笑,开玩笑:“这就是我们的差距了。”

两人对视,笑得很是温馨开怀,周颂把筷子直直地竖在餐桌上,下巴顶在上面,有些出神地看着他们,父母,当时该是怎样相遇的呢?

想着便也不自觉地问出来:“妈妈,你和爸爸是怎么遇见的呢?”

周母愣了愣:“这个啊,我得好好想想,多少年了。”

“三十多年了。”周父接话说,也很是感慨,“时间过得还真是快啊。”

周母点点头,怅然若失的样子,似也在感慨,一会儿转头对周颂笑了笑:“别看你爸这样,当年也是,用你们现在的话说,是个安静的美男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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