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暮归大咧咧地坐到他对面的沙发,翘起二郎腿:“我调查到的有关周颂的所有资料,再多的也没有了。”
付景杨抚着信封的封口,并没有立刻打开,他状似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吗?”
“嗯?特殊的地方?”明暮归摸了摸光滑的下巴,“多着呢。”
“是吗?”付景杨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他是个孤儿,四岁才被父母,也就是姓周的夫妻带回家的,可是四岁之前,就查不到什么了。”明暮归说,“付先生,还要继续查吗?”
付景杨想了一会儿,打开那个信封,把里面的东西认真地看了一遍,明暮归就悠闲地坐着,不着急也不催促,直到付景杨放下手中的资料,他才挑了挑眉,问:“如何?”
付景杨没说话,时间,都是吻合的。
17.真相
付景杨专门找了一个休息日去了A市那家孤儿院,那家孤儿院外表看起来很老很旧,他犹豫了一下直接推开大门进去,院子里有几个小孩子在跑来跑去地玩耍,脸上都是脏兮兮的,挂着天真的笑。
几个小孩子看见有陌生的男人来了,不由得聚在了一起,一双双好奇的眼睛看着他,谁也不肯说话,付景杨叹了口气:“你们院长在吗?”他面无表情的脸使小孩子们有点害怕,没人肯回答他,僵持间,一个头发已白了一半,看起来慈眉善目的老妇人走出来,疑惑地看他:“请问您是?”
付景杨走近她,微微点点头:“您好,我姓付,来询问一些事情。”
那妇人笑了笑:“这样啊,我是这里的院长,姓张,付先生请到里面坐吧,风吹得很凉。”又对那群小孩子喊,“你们差不多也进屋吧,看感冒了就不疯了。”小孩子们嘻嘻哈哈地答应着,又跑开去了。
这家孤儿院就只有一栋两层的小楼,从一楼一路走过,所有屋子的门都是开着的,一眼望去,格局也都是一样的,简单却又干净整洁,到了尽头院长的房间,除了摆设略有不同,其他也没有什么区别,他在桌前坐下来,打量着这间小小的屋子,一张床,一张桌子,几把椅子整齐地摆在一起,一个大大的旧柜子,上半部分看得出来放的是各种文件和资料,除此之外,再无其他陈列。张院长给他倒了杯水,也坐下来,问:“请问,付先生是想问些什么呢。”
付景杨握着玻璃水杯,面容平静:“是有关一个叫周颂的孩子的事情。”
“周颂?”张院长想了许久终于点点头,“是那个孩子了吧,差不多都已经,快二十年了吧。”
“您记得他?”付景杨问,带着一份不自知的急切。
“那个孩子啊,我把他带回来时,他病得很厉害,整个人身体虚弱得像要不行了,我们条件有限,带他看了病后养了好久也没有好起来,那时正好有对夫妻来这里,看他可怜,就收养了他,把他带回家,还改了名字叫周颂。”张院长一点一点地告诉他。
改了名字?“那他从前叫什么呢?”
张院长遗憾地摇摇头:“不知道,他只说叫小松,四岁。”
“而且。”张院长又想了想,说,“他经常做噩梦,每次都要叫哥哥。”
小松。付景杨的心跳很快,他深吸一口气,又问:“他是出现在A市的吗?”
“是啊。”张院长点点头。
付景杨不解,是小松的话,为什么不是在B市,而是在A市呢,他一个小孩子怎么到的这么远的地方,难道,是被诱拐?想到这里,他的心痛了一下,小松他,一定吃了很多苦吧,而那些苦,全都是因为他。都是他害的。
付景杨平息了一下自己的心情,站起身来,努力使自己的声音不颤抖:“谢谢您,那么,我就先走了。”
张院长也起身,微笑:“那孩子,现在好吗?”
付景杨沉默了一下,对着她努力地笑了一下:“嗯,他现在很好,您不用担心。”
院长笑得很欣慰:“那就好。”付景杨又点点头便离开了,那群小孩子这次没有理他,自顾自地玩得开心,刚刚出了院门,又听见院长在喊:“好啦快回屋了,起风了。”
小孩子们清脆的笑声远远的都很清晰,付景杨快步走远了。
这次一定是他,付景杨仰靠在车子里的座椅上,闭着眼睛想,哪里都对了,是他无疑了,周颂,付景松,他儿时的脸在脑海中浮现,越来越近,最后一直变成了周颂的脸,笑眯眯地看他,眼睛是弯弯的,歪着头,像个孩子一般。
付景杨用手覆住了眼睛,心情无比复杂,他想告诉周颂,自己是他的哥哥,又有点不敢怕再见到周颂,承认儿时的错误给他带来的伤害。
他知道,在这件事情上,他一直是懦弱的,害怕得要逃避。
手机响起,他看也没看地接起来:“你好,我是付景杨。”
“我是周颂。”那边的声音很轻快,付景杨的手却颤抖了一下:“嗯,你有什么事情吗周颂?”
“没什么事不能找你啊,你现在在哪里啊。”周颂好像一直都显得跟他相当熟的样子,付景杨现在想起来,觉得这大概真的是血缘吧,血浓于水的情。
“我不在B市,回去我跟你联系好吗?”付景杨说。
那边沉默了一下,声音有些闷闷的:“好吧。”然后直接是“嘟嘟”的忙音。
付景杨有些无奈,是还在为前两天的事不开心吗?这孩子,什么时候这么小心眼了。昔日那个单纯的傻傻的小孩子再也不在了,自己甚至,还没有完全了解过他。
18.智商
付景杨回到B市,来不及休息就到了周颂住的酒店,敲了门又等了许久,周颂睡眼惺忪地揉着眼睛打开门:“嗯?你怎么来了?”
付景杨朝里面看了一眼,默默地移开目光不忍再看第二眼,再看看面前的周颂,他穿着松松垮垮的睡衣,有些皱皱巴巴的,光着脚站着,睡眼迷蒙,头发乱到鸟类可以在里面做窝,付景杨极力抑制着想把眼前这人直接丢进浴缸的想法,开口问:“有吃午饭吗?”
周颂诚实地摇头:“没有。”
“早饭?”
“没有。”
付景杨又深呼吸:“多久没吃了。”
“两天吧。”周颂认真地想了想,又认真地回答,“因为一直在画画啊。”
“去换衣服,然后去吃饭。”付景杨说,斩钉截铁不容拒绝。
“奥。”周颂抓了抓头发,友好地邀请,“进来坐一下吧,我很快就好了。”付景杨转开目光,淡然地回答:“不用了,我就在门外等你。”
周颂又“奥”了一声朝着浴室走去,付景杨倚着门口站着等他,极力使自己不去看那乱成一堆的房间,最终还是没忍住,踏进去收拾周颂那堆画稿与脏衣服。于是,周颂出来后华丽丽地震惊了,手中的毛巾啪嗒落地:“付付付付景杨?”
“一个人就能把自己管成这样子。”付景杨坐在沙发里,心不在焉地翻杂志。
“那,那是因为,我在画画啊。”
“借口。”看了周颂一眼,发现他仍是光着脚的,皱了皱眉头,“穿上鞋子。”
“知道啦。”周颂有些不解,付景杨他,今天怎么会这么啰嗦啊,还这么,多管闲事,是哪里不对了吗?
收拾妥当周颂神清气爽地和付景杨出去吃饭,付景杨没什么心情吃饭,专心看着周颂,周颂被盯得后背有些发凉,放下筷子:“付景杨,你今天很不正常啊。”付景杨摇摇头,冲他一笑,他忍不住抖了抖,“你别笑,我怕。”
付景杨收敛了笑,问:“周颂,你对于小时候的事,还记得多少?”他问得很认真,眉头蹙着的神情很好看。
周颂看他认真,回想了一下,皱了皱眉,付景杨问:“怎么了?”周颂好像才发现什么的样子,思索了一下说:“好奇怪,我好像对小时候的事情都没有记得多少啊,是过得太糊涂了吗?”
“那你的记忆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周颂又想了一会儿,诚实地摇头:“我好像真的是记忆有问题,连高中的事情都不太记得的样子。”
付景杨无奈地摇头,这种人啊,过了今天忘昨天的,倒真是名副其实的乐天派呢,他叹口气,没办法,不记得就不记得吧,反正事到如今,也不重要了吧:“好了,快吃饭吧。”
付景杨倒没有再继续追究,他已经确定了周颂就是他的弟弟,连其他的鉴定都觉得没有必要去做了,反而是周颂上了心,回了酒店就给妈妈打电话,第一句话就问:“妈妈,我是不是智商有问题啊。”
周母愣了一下:“什,什么?”
“因为啊,我的记忆力好像实在是很差,怎么感觉自己储存记忆的时间比别人短得多啊。”周颂自顾自地嘟囔着,说不清是抱怨还是撒娇什么的。
那边过了好久才回答:“小颂,你是不是病了,怎么,想起这种问题来了?”
“因为付景杨问我记不记得小时候的事,我才发现自己差不多五岁以前一点记忆也没有啊,太诡异了,一般或多或少都会记得一点吧。”周颂啰啰嗦嗦地解释。
周母又是沉默了一会儿:“付景杨?他干嘛要问你这个?”
“就随便问问吧。”周颂并没有察觉周母语气的不寻常,照平常一样毫不在意地回答。周母答应着他,又叮嘱了他注意身体好好吃饭什么的,才结束了通话。
周颂挂断电话才察觉有哪里不是很对的样子,他想了想没什么思绪,索性把奇怪的念头抛开,趴在床上打开了自己的素描本,扒着床沿心不在焉地削铅笔,木屑与铅芯碎末纷纷洒洒地铺在地上,黑色在木地板上分外显眼,他孩子气地把聚在一起的颜色吹散,咬着铅笔头开始想画些什么。
最后,他画了张凶神恶煞的脸,莫名地眼熟,端详了一会儿后终于恍然,这分明就是付景杨的抽象版么。
周颂仰躺在床上,举着那幅画看,越看越想笑,忍不住摸出手机照了张照片给付景杨发了彩信过去,然后又开始在大床上翻来覆去地打着滚等着付景杨的回信,结果,一直到他睡觉,付景杨都没有理他。
请允许我做个悲伤的表情,周颂最后看了一次手机,默念,然后,他滚进了被子里,受伤地去约见了周公。
19.迷路
凌晨半梦半醒间,一直握在手中的手机好像震动了两下,周颂吓了一跳,瞬间清醒起来,举起手机,是付景杨姗姗来迟的回复,就两个字:“无聊。”
周颂有些不满,这样回复别人很没礼貌的好吗,他手指飞快地按字:“付景杨你很没礼貌啊我辛辛苦苦给你画的啊。”
那边的回复仍旧迅速仍旧简单:“嫌命长吗快睡觉。”
“你不也没有睡。”
“我要工作。”
“我也不是你想的那种大闲人啊。”周颂不服气。
“睡觉。”付景杨再次重复,周颂把手机扔到一旁,哼了一声“无聊”躺下身,却怎么也没有了睡意,看看时间已是一点多,他有些纠结地抓了抓头发,果然不能睡太早,半夜醒什么的太可怕了。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半天,却仍旧没有丝毫睡意,周颂索性翻身起来,走到大大的落地窗前,一把拉开了窗帘,果然是市中心啊,到了深夜都一样灯火通明的,大楼上的霓虹灯闪烁个不停,很热闹,却又很寂寞。
周颂站了一会儿背靠着落地窗坐下来,只觉得玻璃的温度很低,紧靠着后背很冷,他抖了抖,随即安静下来,把头埋进臂弯里,好寂寞啊,最后他这样想。
失眠总是一件令人崩溃的事情,周颂最后终于决定,好吧,不如做个安安静静的夜游神吧。
他迅速换好了衣服,拿了钱包直接跑出酒店,冷风一吹,他瑟瑟发抖,万分后悔自己没有多裹几件衣服就这样跑出来,这个时间大街上人少得可怜,出租车亮着灯一辆又一辆地经过,毫无停留之意。
好寂寞,好寂寞,周颂不停地想,好奇怪,自己明明是一直都在父母的呵护下长大的,物质上吃穿不愁,父母把他们所有的能给的最好的都给了自己,又因为自己小时候身子很弱,他们又把自己所有的空闲时间都给了自己,按理说真的是每个小孩子最心向往之的生活才对啊,可自己偏偏却……真的是自己太过于贪心了吗?好厌恶的感觉,他忍不住紧了紧自己的衣领,低下头匆匆地行走。
又走了很远,周颂抬起头来,终于惊讶地发现,自己好像,迷路了?这是什么鬼地方啊,他又转了几圈终于绝望地察觉,自己是真的迷路了,貌似还在一个很偏僻的地方的样子,他有点不知所措,想直接叫出租车回酒店,出租车却忠实地遵循了公交车的原理,加之这里又偏,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他掏出手机翻通讯录,无奈地发现自己在这里好像真的只认识付景杨一个人,手指在“付景杨”三个字上流连许久,还是不好意思就这样拨出去,就算自己很喜欢付景杨,可是付景杨他,好像并没有那么喜欢自己呢。
犹疑之间,手指却已经不经意地拨了出去,直到那头很快地传来应答声周颂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拨了出去,只好硬着头皮答应:“是我,周颂。”
“我知道是你,为什么还不睡觉。”付景杨的声音很是清醒,不像是被从睡眠中叫醒的的样子。
“那个,我睡不着。”
“所以。”
“所以,我出来散步,然后,不小心迷了路。”周颂小心翼翼地解释,觉得自己脸上火烧火燎的,实在是太丢人了啊。
付景杨沉默了一会儿:“你在哪儿?我去接你。”
“啊?那个……”我不是说自己迷路了吗?
“我是说,你周围是什么,有什么标志性的建筑物吗?”付景杨知道他的意思,耐心地又问。
周颂看了看周围,把周围的环境细细地描述给付景杨,然后找了个地方坐下来静静地等待着付景杨来接他。好像越来越冷了,他看看周围都没有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商店,只得找个角落的椅子坐下来,又拉拉袖子,竭力地把自己缩成一团,自己真是个笨蛋,他想,迟来的睡意即使在寒夜中也渐渐地将他包围。
半梦半醒间,周颂觉得有人在摇晃自己的肩膀,伴着自己熟悉的冷淡声音:“快醒醒,周颂,周颂。”
周颂只觉得自己的眼皮沉沉的,怎么也睁不开,只含糊地嘟囔着:“嗯,不要,妈妈别喊我,我好累。”
付景杨看他迷迷糊糊的又叫不醒,只好把人背起来打算先带回自己家再说,他把周颂小心地平放在后座上,周颂也没有醒,只是迅速地把自己蜷成了一只虾米的形状,付景杨看得好笑,忍不住伸手去摸了摸他的头发,然后绕回了驾驶座。
到家后付景杨想了想还是把他放到了一间客房里,小心地盖好了被子,然后坐在床边安静地看着他,这么多年了,他变了好多,从一个小孩子,到一个青年,这之间的漫长时光,竟然完全没有他参与的痕迹,自己真的,是个很糟糕的哥哥。
付景杨看着周颂安静的睡颜,心里酸酸软软的,他又坐了一下,起身离开,轻轻地关灯,掩上门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