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尘燎旧梦(穿越)下——虞结香
虞结香  发于:2015年09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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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没强调依附皇权,也没表示投靠士族。单正九这番话,虽然不是好消息,但显然也不糟糕。崔千雪心里有了一份底,只要不是彻底与士族决裂的官,就都好办。

“单大人的意思,我听懂了。我也知道,齐王之死,不是小案,不可能以钱化解。纵然我赔上整个家族的财产,单大人你也不敢收。不过我必须再三跟单大人说明,齐王之死,与我的家族,断然不存半分关系。我之所以想摆平此事,不过是因为青鸦这个人,是我家二公子的同门师兄,绝不代表这是崔氏操纵下发生的命案。单大人头顶青天,心如明镜,望明察秋毫。”

“崔大小姐还是先请入座。”单正九做足礼数,等到崔千雪入座后,才正了正神色,他只留下讼师执笔记录,遣退了其他辅官与幕僚。

惊堂木拍下——“带证犯!”

崔千雪早就听说过霍橘,在她是乔然的义姐之前,华山派掌门霍离的独生女,无心接手掌门之位,与乡村野夫无名之辈私奔,在过去也算一桩轰轰烈烈的事情。照理说,应是如卓文君一般爱憎分明的性情女子,怎会为自己不共戴天的仇人做事,如果不是被胁迫的话,那崔千雪就百思不得其解了。

公堂两侧,各立三班持棍衙役,一声“威武”喝得震耳欲聋。

霍橘披头散发,脸上道道血痕,囚衣加身,戴着木枷铁锁,一步一拐地拖着伤腿走到堂中,被押着头颅按了下去。膝盖碰到冰冷的地面,发出刺耳地“咚”地一声,力大得好像跪碎了膝盖。

单正九:“何家女子,报上名来。”

霍橘缓缓地抬起头来,“民妇霍橘,渭南华阴人士,华山前任掌门霍离之女。”

单正九:“所犯何事,欲作何证?如实道来。”

“所犯何事?呵!”霍橘凄凉一笑,又垂下头去,“齐王杀害死我父亲,我胳膊拧不过大腿,只能回华山避世,奈何齐王拿我夫婿与子女要挟,甚至扬言要灭掉整个华山派!他逼得民妇背信弃义,害人性命,天理何在?”

单正九:“何以为证?诬陷皇族是大罪。”

霍橘咬牙切齿,“齐王身边那个叫霜霜的女子她也死了,你们又不是不知道!等死无对证后偏偏问起证据来了。可笑不可笑!天可老,海能翻。消除此恨难。”

她转头朝向崔千雪而跪,“崔大小姐,我对不住青鸦,但我无计可施。直到确认齐王真的死了,我才敢回来作证,如若不然,良心不安。”

崔千雪:“知道什么就说什么,看在乔然的份上,我能保证崔氏不会拿你出卖青鸦这事而为难你,但你也要保证,知无不言,言必如实。”

“我必如实,只怕青天大老爷受不住。齐王是如何死的,我最清楚不过,他是被自己烧死的,并非是被青鸦所杀。当夜我引青鸦上楼,青鸦的师叔陆燎被困一楼,他武功盖世,单打独斗无人能敌,当夜埋伏在楼下的人有数千,齐王把自己能调动的随从全部抽出来藏于楼下,就为了截杀陆燎。陆燎被困,就难以协助青鸦。楼下血流成河,我无处可躲,进退两难,心里亦七上八下,之所以跑到楼上,我是存私心的,齐王杀我父亲在先,要挟我华山派在后,无论如何我也做不到若无其事转身走人,于是我找到了荣字第一号房,他们正在交手,没人注意我进来了,我躲起来看青鸦是否能应付得了,我虽然骗了他,但我实属无奈,若他寡不敌众,我必出手相助。后来齐王自己打翻了油灯,起了火,而陆燎也上了楼,我亲眼所见陆燎带走了青鸦,当时齐王还有手有脚的在房里,他没轻功,也没随从,肯定跑不快。我一听到齐王的死讯,就现身出来作证,我霍橘一生坦荡,唯在青鸦这件事上,违背了良心,所以,一旦确定家人平安,我纵然人头落地,也不能叫青鸦蒙冤。一个人虽然嘴里说着要杀人,但只要他没有实际行动,就不能判有罪。而那场火,也是因为齐王自己不小心才走了水,自作自受能怨谁!”

条理清晰,口若悬河,振振有词。一番话说下来,听得单正九眉头紧锁,感觉头发又白了几根。单正九这辈子手里审过的案,多如牛毛,真话假话,开口就知。霍橘的片面之词,你不能说她信口雌黄,但也不能说她语存其诚。几句真,几句假,几句真的也要当假的听,几句假的也要当真话信,单正九心里有数。就拿那盏油灯来说吧,皇族的人都是专用官烛,而且齐王身边也是有人的,青龙的尸体就在他边上。

崔千雪是知道实情的人,她晓得霍橘是与她站在同一阵线,心里已经盘算好了,就算霍橘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她的家人,崔氏一定会安排妥当。

如果不是为了家人的安危,还有华山派的生死存亡,霍橘不会淌这趟浑水。

三个人各怀心思,节骨眼上竟无一个作声。

时间耗费到崔砚的到来。

两扇厚重的大门缓缓推开,他面色如常,风度翩翩地走进了阴沉沉的公堂,闲庭信步,犹如花园踏青,十足地文雅,白锦长衣一尘不染,胸有成竹胜券在握。

他身后,跟着一个奇怪的人。

那个人披着连帽的麻灰斗篷,身形单薄,仿佛弱不禁风,他低着头跟着崔砚进来,崔砚停下他便停下。

崔千雪正奇怪那个人是谁,就看到那个人抬了抬头,鹤发暮颜,是位老人。崔千雪更加觉得奇怪,那个人虽然是老人的样子,但是从他的眼神里,感觉不出他的年龄,好像生在外面的这副皮囊,是硬生生套进去的。她首先想到的是,会不会是青鸦易容而来。还未多想,就听到崔砚在那边说——

“这是陆燎。”

四十四.

聊城衙门的对街,有一棵古老的蓝花风铃。

春冬交接之时,老木风铃,一片湛蓝蔚碧。春风十里柔情,蓝花飘零仙境。

地狱天堂一线之差,在聊城,只有一条街之隔。一边是蓝花风铃美如画,一边是阴沉庞然的官府衙门。

萧萧班马鸣,一匹老马由远及近直冲过来,大家纷纷避让。眼看就要到了蓝花风铃树下,忽闻悲呜一声,原来是疲马折蹄,垮倒道旁。

一阵猎猎的衣袂风声,席卷起漫天的蓝花飞舞。人们只看到倒地不起累死过去的马匹,却未来得及看清过来的人。打马奔袭的那人急如旋风,脚不着地,如一只金钱豹,行动迅速又凶猛,势不可遏地冲进衙门。

那两扇厚重的木门轰然坍圮。众人目瞪口呆。门口的侍卫被那一阵“风”刮得东倒西歪,撑着长矛才勉强站起来,大家面面相觑,好半天也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

他的脚下,一朵蓝色的风铃花缓缓飘落。

陆燎没有回头。他过度挺直的背部暴露了此刻他身体的僵硬。他知道他来了,但他仍没有回头。

霍橘看到青鸦,面如死灰。以青鸦放荡不羁的性子,当场有仇报仇也说不准。是自己对不起人家在先,想躲也躲不起了。

崔千雪又惊又喜,她本想上前,却被崔砚拦下,她只好隔着一段距离唤道,“青鸦!”

突然崔千雪看到青鸦的左袖有些空当,就觉得哪里奇怪,一时半会她也没往坏处想。

最纠结的是单正九,本来此案已经有人可以作为“凶手”结案了,偏偏半路杀出个青鸦。不详的预感油然而生。江湖人士不同于平民百姓,他们可不会乖乖听话,最棘手不过。

青鸦朝崔千雪略一点头,目光游过崔砚的脸,竟生了前尘旧梦、物是人非之感,最后他的视线钉在陆燎背上,他一步一步走向他,单正九拍着惊堂木问了什么话,他全然不听,区区几步路,像走完了一辈子。每走一步,青鸦的的慌惧更深一分,直到到了他的身边,直到自己仅剩的一只手,搭在了他清瘦的肩膀上,青鸦这才觉得心里有了着落,从此不再漂泊。

你是我的今生今世。

“小师叔,我们重新认识一回,好不好?”青鸦说完,不等陆燎回复,疾道,“我叫青鸦,你叫陆燎,今日幸会,以后承蒙照顾,一起走完余生。”

陆燎取下灰色的麻布斗篷,一头银白的长发飘然坠地。

今生今世不多时,白发已是三千丈。

青鸦用手不可置信地穿过陆燎的发间,眼里满是心疼与悔恨。他扳过陆燎的身体,阅过他脸上每一条皱纹,即便已经一忍再忍,可是泪水仍在眼里打转。

“小师叔……不,你不会这样。”青鸦的手覆盖在陆燎的脸侧,老去的皮肤如枯树一般,青鸦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在疼,揪心得呼吸都像是罪过,都是自己错,都是因为我……

陆燎侧过脸,任由苍苍白发遮落,“你不该来。”

“以前你总是要我跟你走,我真后悔,为什么就不好好听你的话呢。现在还来得及,换你跟我走。你告诉我,雪灵山在哪里,清性池在哪里,我马上带你去。你是不会死的。”青鸦越说越坚定,“我该做的事已经做完了,以后我专门陪着你,我说到做到,绝不食言。”

青鸦是个深情厚意的人,崔砚自小知道。但他不曾想过,青鸦会爱上别人。也不知是酸楚还是不甘,是难过还是替他开心,心里百般滋味,细细分析起来,又无一丝情绪。曾经是爱不得,后来是不能爱,到如今各自有了安定的人,究其根本,人生有时候不能幸免,却终有陪你同度月圆时的人。但是,为什么你偏偏选他,还在这种时候。

照理说,青鸦出现,是立刻得缉拿归案的,但是之前已经和清河崔氏有了暗约,拿陆燎为凶手,所有的罪恶,他一人顶。皇帝要怎么处理,崔氏绝不插手。就像判白虎误杀崔陵那样,崔氏也无可置喙。折中的处理方式,两边都不得罪,自己保住全家性命不说,还能保住官位,今后崔氏肯定也少不了打点,单正九刚以为解决完了这个烫手山芋,现在眼见着就要泡汤了,心急如焚。底下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他屁股就要坐不住了,单正九叫讼师下去给崔砚传话,自己先到后头去避一避风头。

既然在山东的地盘上,谁也掀不起什么浪,那不如把这个难题交还给清河崔氏自己解决。这就有了讼师向崔砚传达的那句话——要么陆燎,要么青鸦,总归要有一个人押回京问斩。

连门都没有了的衙门,空呼呼地灌风的公堂,底下的人不敢擅自进来,只好肩并肩地站成一堵人墙。

单正九回避之后,马上有人把霍橘又收押监。

崔砚抿唇不语。

崔千雪静坐太师椅。

堂上静得连风吹进蓝花,舞落在地的声音都听得见。

“小师叔,你跟我都是过去太过沉重的人,可是水远山长,以后还有那么多时日,你把一切给了我,我绝不会一个人独活。”青鸦拉着陆燎青白的手腕,像瓷器一样轻薄脆弱,脉搏的跳动几乎微不可察,“小师叔,我们走吧,这回你说去哪里就去哪里。”

陆燎想抽出手,可他已经不是之前弹指之间取人性命的武林第一,“我走了,你怎么办?”

“什么我怎么办,我当然跟你一起走!只要到了雪灵山,你能好起来!”

陆燎扫了崔砚一眼,幽幽地说道,“那他怎么办?”

青鸦随着陆燎的方向看过去,愣了一愣,下意识地把陆燎往自己身后拉了一把。

崔砚眼睁睁地看着青鸦那么自然地挡身在前,那种感觉就像永远好不了的伤疤停不住地流血,因为自己一次又一次的辜负与伤害,就连最亲近的青鸦也有了防备。至亲至爱的人都会像青鸦一样接二连三地离开自己吗?为什么?如今问一句为什么,都像是自己扇了自己一个响亮的耳光。如果不是为了这个庞大的家族,如果不是为了这个身份下的责任,如果不是……

出于女人敏锐性的直觉,崔千雪起身用双手把崔砚的右手合在自己掌心。崔砚感觉到自己姐姐的手里传来的温度,眼神尖锐起来。

“青鸦,事已至此,以你我多年师兄弟的情谊,想来你也不用我解释什么。你要走,我放行。”崔砚看着青鸦握在陆燎手腕上的手,眯了眯眼,竟生出一股杀意,片刻之后他才缓平了气息,“陆燎,他要走……我也不拦。”

崔千雪震惊地看着自己弟弟,他要放他们走?那齐王的案子怎么办?于公,身为崔氏家族的大小姐,崔千雪不得不留下一个人顶这次凶杀纵火案,可于私,她巴不得青鸦与陆燎远走高飞,再也不淌这俗世浑水。

“你曾经说过,江湖千斤重,你替我担八百。从小到大,很多江湖上的事,都是你在帮我处理。我已经失去了崔陵,不想再失去你。青鸦,你带他走,剩下的事,你相信我。”崔砚手指之间突然闪出一把刀片极薄的袖匕,“师父在世时就常说,师兄弟之间要相互扶持,生不离,死不弃。他对陆燎没有做到,但我对你,一定做到。”

青鸦弯下腰,对陆燎说道,“上来,这回我背你。”

散漫交错的素雪长发,飞舞在青鸦的背后。他背起他,就像背起了整个世界。陆燎拉起青鸦左边空荡荡的袖口,在他耳边低低地说,“那天我不是不上来。”

青鸦回头,几乎贴着陆燎的脸,他说,“我都知道。没关系,我还有一只手可以护着你。”

陆燎自己主动搂紧了青鸦,他贴着青鸦后背,闷声道,“我自己有手。”

倏然之间,双指一弹,崔砚手里的袖匕已经朝着门口那堵“人墙”旋转掷出,众人立刻躲闪,正当中的那个倒霉蛋,惊吓之下,向左也来不及向右也来不及,眨眼之间就被扎了个对穿。

趁此空当,青鸦背着陆燎极速掠出,绝尘而去。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迅雷不及掩耳。“夺”地一声,穿过血肉的袖匕钉入十尺远后的柱子,只剩刀柄兀自顾晃。

招无虚发。

刀不沾血。

等单正九冲出来,早已不见了“犯人”踪影。他气急败坏地把桌案上的文房四宝都砸到地上,“马上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如有干扰法纪者——格杀勿论!”

崔千雪汗涔涔地往后退了一步,小狼眼疾手快地扶她坐下,“大小姐,你没事吧?”

崔千雪咬破了下唇,失魂似的摆摆手,“二弟,你替他们开了路,是好人做到底,还是就此打住。”

崔砚宁定心神,秋水朝沉静,沉静得就像他身上穿的熨平无褶的雪衣锦袍一般。

“暗羽不用跟,我自有安排。”崔砚说道,“走,是他们要走的,与我们无关。追捕犯人,也不是我们的责任。”

“那现在怎么办?聊城外面还围着军队。”

崔砚看向外头蔼蔼低空,霭霭断云,他默然阑意,沉郁无言。

如果可以到此为止,我何尝不想到此为止。

注:蓝花风铃:有黄花风铃木也有红花风铃木,但没有蓝花风铃,这种植物是胡诌的(或许以后培育出来了也不一定哎)。只是觉得风铃木开花特别好看,如果是蓝色的,会更美。

四十五.

青鸦用手一抹,全是鲜红的血液。

他背着陆燎风驰电掣地出来,撕开聊城包围圈的一道缺口,金月都换了颜色,剑身染血,远远看去,似火焰一般燃烧。

追兵如洪水猛兽,一波未除一波又来。

疾弹而来的钢片,倏倏地刮过耳边。四柄锐刃在身后紧追不舍,青鸦掠几步,停几下,陆燎在他背上沉着地应对,“金月当空,反身破刺,左三步,由下往上攻其椎。”

流星白羽,杀人如翦草。

飞剑幻招如瀑,金月凌决浮云。

青鸦耳朵一动,感觉背后有什么一道劲风,他急忙转身,用自己的正面去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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