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人转身,看着身后的灯火繁华,听着远处似乎传来隐隐的人声,眸色里有丝丝的疑惑,他定定地看着那昏黄得灯火许久,终是没在那繁华盛世里瞧出个名堂来,随即转身,半抬眼眸瞧着栈桥之下似乎是阴寒透骨的河水。
河面没有一丝杂物,偶见枯叶落水,竟全是一声不吭地沉了下去,不见有一片浮起。河水看着不脏,却是看不见底,入眼的全是一片昏暗。
站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久了,白衣人觉得,他似乎是听到了那河水里面,传出来的万千的人的嚎哭,听得他心头不舒服。
他又抬头看了看河对面,远远地,便见着一片火红的花海,在这黄昏的天空下,看着别般美丽和醒目,那片火红,似乎是给对面死寂带来了难以想象的热烈。
“好美!”
他转身又看了看身后嘈杂的人世繁华,突然觉得,半点都比不上那片寂静开放的花海。
他想过去,看看,近处看看,那片花海到底是有多美。
可是,河水似乎很深,他不知道该怎么过去。
就像是老天知晓他的心事一般,那河对面,立马有一片小小的,在这宽阔的河面来说似一片树叶小的舟,慢悠悠地向着他这处飘来。
本来河面波涛滚滚,那叶小舟,却是看着如履平地。
似乎只是眨眼之间,那叶小舟,就到了他的面前,上面坐着一带着斗笠的老者,待船划到他面前,也不抬头看他一眼,径直道:“可是你要过河?”
他愣了一愣,点点头。
“你要想清楚了,这一过去便无回头,你身后的地方,你便再不能回去了。”
他看着河对岸一片红得嗜血般的花海无涯,想了许久,才肯定地答道:“爷爷,我想去对面,你可愿帮我摆渡。”
那低头的老者却只是靠着一旁的船舷,撑头似是小憩,他以为他这么快就睡着了。
再欲出口,却听他说到:“小公子,行事要三思,这世间,你是永远没有机会去走回头路的。”
“我只是觉得,这边的路,我早就知道了尽头在哪里,再走下去也无甚意思;倒是对面那条路,花海无涯,甚是美丽,虽是缺了人气,却是可以成为一条新路。”
“若是你身后的路,未必是绝路,反倒是那对岸,是一条死路呢?”
“怎会?我待在那里也活不长久,不如留着最后一口气看看对岸那片花海到底有多美。”少了人世的烟火气息,他第一次看着这种热烈得孤寂的美丽。
“哎,年轻人啊,你怎般也这样糊涂?”
老者叹了口气,有些惋惜地摇摇头,随即,伸出一满是老茧的手,“如若你真要让老人家我渡你,拿来,百两银子,一分不少”。
“……”他惊得瞪大了眼眸,张了张嘴,良久才蹦出几字,“你坑爹啊,让你渡个河,要这么多银子作什么?”
他现在身上要是有一个铜板,那才是神奇。
哪想老人家就是不依。
“嘿,小公子,你可不知,这条河,还就只有老人家我才能渡呢,坑爹?俺爹几千年前早就轮回去了,我想坑都坑不了,老人家我就只想坑你一人。”
这人,怎么说话,越听越觉得熟悉?
白衣人擦擦眼睛再看去,恰好那人此时抬起了头来,一双豆豆眼赫然入目,张伯!
“张伯?你咋晃悠到这里当船工了?”此人,不是苍老版的张伯是谁?
那人却只是看着他不语。
“你渡我,我欠着可好?”
“何必又将这辈子的债放在下辈子还?”
“我没钱可怎么渡?”他有些急了。
“老朽看着小公子这一身穿着,可是金贵得很呢。”
“……我没钱……”
他正想继续问下去,却突然听到,耳边传来谁呼唤的声音。
“容浅夜,你给本王醒过来,醒过来!”
“容浅夜,容浅夜,你给我醒过来!”他听那人声音如此的焦急,其中,还夹杂着哭音,似乎。
“那阎王殿要是敢收了你,本王一定跟下去,将那冥界整个给掀翻!”他听他似乎是愤怒得哭泣,哭泣得绝望,绝望得无助。
“你若敢走,本王定要让这人世千万的生灵都与你陪葬,本王就是要堕入那阿鼻地狱,将你困在身边永生永世!”
他似乎看到了,他的身子,好似被人紧紧地抱在怀中,有人抬眼看着他的前面,那双深邃的黑眸,全然死灰,似乎,又有隐隐的火红,要立马从那片死灰里燃起,燃得比对岸的花海还是热烈,可怕。
他听到,他的声音里,似乎渐渐地,渐渐地,也如同他一般,失了生气,失了魂魄,恍如一个活人,顷刻变成行尸走肉,生,只为一个执念。
“你在下面乖乖等着为夫,等本王造够了杀孽就下来陪你,我在那十八层炼狱受生生世世的苦楚,你便在旁边陪着我,可好?本王只要有一个容浅夜在,那无边的苦果甘愿偿还千世万世;不要去转世,我怕,你转世了,我找遍人世,都找不到你,也认不出你,本王怕,被逼着喝了那孟婆汤,就会立马将你忘了。”
“只有本王犯下无边的罪过,阎王都不敢收我,我才有资格永远记住你,将你留在身边;我若成魔,你便是我最大的心魔,你若在身边,我便不去涂炭生灵,你说可好?你若敢去投了胎,本王定要将天地三界找遍将你寻出!”
渡船,侨务声息地从岸边离开,越行越远。
白衣人也无暇顾及,转身,看着身后灯火阑珊。
李未央?白衣人似乎终是醒了过来一般,恍然间记起,脑海里一抹熟悉得再熟悉不过的身影,听着痛彻骨髓的声音,他立马转身,望向身后。
李未央,脑海里,千遍万遍,出现一个人的名字。
你是否来接我了?
“李未央?”
容浅夜正待出口喊他的名字,却是发现,自己根本就动不了半点,身子,软绵绵的没有一丝力气,眼皮更是重得抬都抬不起来。
“等等,等等,我没看错吧?他好像……”
正是一脸惋惜地站在床边看着李未央这个王者抱着怀中的人不断痛苦地呼唤的人,突然,似乎是眼花了一般,看到那面色若纸的人,嘴巴似乎轻微地动了一下。
这,这,他有些不可置信地狠狠地揉了揉眼睛,再次睁开眼,这次,却是什么都没看到。
难不成刚才真是错觉?孟沧有些怀疑地上前,伸手摸上那人的脉搏,只手指一触上那人似乎已经变得冰冷的皮肤,眼眸蓦然睁大。
“这,这,不可能,他……”
他惊得一个踉跄,猛然后退了几步。
“孟先生,你怎么了?”一旁的张管家,发现了孟沧反应的不对。
“活,活了……”明明想马上将那两字说出来,却是不知怎么回事,话一到口中,就打了结。
那张管家却是听出了名堂,蓦然转头,同是不可置信地看着那被主子死死地抱在怀中的人,豆豆眼,第一次睁得老大。
只那抱着人的李未央,没有发现怀中人的变化,面上神色,逐渐就变得从来没有的冰冷,仿佛,立马就要化身成为一个杀神。
“夜儿乖乖待在一个让本王一下去了就找得到你的地方,待本王一个一个将那些欺负了你的人替你讨了债,立马就下去寻你,莫要走的远了。”
看着似乎是在说着疯话的人,张管家终是叹了一口气,上前,摸上容浅夜搭下的手,感觉着那微弱的脉搏,心头有些慨叹。
索性,他活了……
“王爷,王妃活了……”
孟沧上前,小心地与那突然变得跟杀神似的一个人说道。
那人却只是眼眸定定地看着窗外,再不应一个字。
“小,夜儿他,他真的活过来,要是不信,你自己摸摸他的脉搏。”
他却是不敢上前太近,怕这人,一掌将他震出屋去,他可是清清楚楚记得,这人将人抱回来时与他下的死令,“你若医不好容浅夜,你便跟他一起下去!”
这次,那人死人般的眼珠子,这才动了动,许久未曾动过身子的人,这才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然后,低头,终是抬手摸上容浅夜脖颈处的动脉。
有着不少茧子的手,从那白若玉璧的脖颈移开,然后,又依着开始的动作试了一试,感觉着手下传来的微弱脉搏,他似乎还是有些不相信,将手移开,再次触上去。
李未央的手,几不可查地颤了几颤。
然后,他小心翼翼地将怀中的人轻轻放在床上躺好,头也不回地对着众人吩咐道:“你们先下去,孟沧留在这里。”
“夜儿乖,为夫陪着你,你果然也是舍不得为夫的,为夫,好高兴。”
站在床边一头银发的人,看着两人这般,突然就有些羡慕起来,那个叫做容浅夜的人。
这孩子,似乎生来就是一个极端的存在,痛苦得极致,又幸福得极致。
被人背叛抛弃到极致,又被人爱到极致。
冰火两重天,莫非就这般。这火,却是有融化冰的趋势。
李未央,李未央!世上果然只有一容浅夜,够你这般爱。
48、冬雪
天佑十七年,夏,长安王府的大门口,突然挂上了白色的灯笼。
没几日,长安王李未央亲自护送一口黑漆的棺材出了王府,一路到城郊的皇陵。
城中人哗然大惊,难不成果真如传言,长安王妃暴病而亡?
不久,传言杨大将军遗孀容苏羽,在那坟前哭了整整一日,一日下来,人就开始变得疯疯癫癫了起来,谁都不认识了,见着一个长得不错的小伙子就喊“夜儿”,说些什么“对不起”之类的话。
京城百姓均是信了,长安王妃果真是病亡了。
云国,都城。
四王爷云锦,看着手中李国传来的书信,眉头瞬时蹙起,看着信纸上“容浅夜”三字,沉默无声。
良久,听着书房门被打开的声音,他才似从梦中醒来,转头,看着书桌上那卷画卷,眸色黑得深沉,拿过画卷,慢慢打开,画里,眉色的浅淡少年,微微侧身,星辰的眸中带着三分纯真,七分寂寞,一头发丝,慵懒地在风中飞扬。
“你本不该有忧伤,本不该背负这一切,却是成了这场恩怨最无辜的牺牲品。你,本该好好地被人捧在手中,宠在心中。”
“怎么?王爷现在心疼了?”
容酒站在门口,表情在一片阴影里,让人看不清楚,“早知现在,又何必当初?那时离开李国,你若将他带走,他也许就不会死”。
“跟了本王走,本王也不能保证护他周全,那人是本王姑姑,我亦不想让她难过。”
“那王爷就收起你的同情心,既然立场不同,那他便是我们的敌人,便是该死,不值得同情。”
听着此话,云锦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头,转头,看着站在门口那一片阴影里的人,“他是你容家的人,你又是他的表哥?你就不替他难过?”
此话却是迎来那人一声嗤笑,“他早就是被容家抛弃的存在,生死荣辱都与我容家无关”。
“是吗?”
云锦低头,有些无奈地看着画卷里的人,苦笑一声,早知你是个聪明的孩子,真不知这是否你故意的,你这一死,我云国与李国就彻底敌对,再无回寰可能。真不知道是你在玩儿火,还是姑姑她在玩儿火。
原本,你是她手里唯一能伤得了李未央的棋子,却是又是她棋盘上唯一的变数,自从把你放到那人的身边,一切都超出了她的计划,你就像是脱缰了的马儿,再是不能由她摆布。明明,当时连你的父亲和那人,都逃脱不了她的“诅咒”,你们,居然这般轻易就挣脱了,还让她如今变得人模鬼样,估摸再过没多久,她也就殒命了。
若是有阎王,那她,便是这辈子欠你最多的吧,多到,下一世,再下一世,都换不完。本王始终都信,欠下的,都会还的,这辈子还不了,下辈子也会还还回去。
本王欠你的,下辈子,还你。那时候,你做本王的唯一可好,本王活着的目的,就是将你护得好好的,宠着你,让你无忧无虑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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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之后。
离京城千里之远的北疆,开始纷纷扬扬地下起了雪。
李国和云国关系变得紧张起来,边疆战事一触即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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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纷纷扬扬地下起了鹅毛般的大雪,整个天空,全然是灰蒙蒙的,地上,却是雪白一片,万物都被一层厚厚的雪覆盖在下面。
银装素裹的世界,再无美丑,只白得冰凉。
伸出手,那天空飘下的一片,便是沾上了指尖,瞬时融成点点冰冷,夜色般的眸子,长长的睫毛,染上了霜白,轻轻一动,就似蝴蝶灵动的轻翼。
“怎么样?这里的雪景很美吧?”
银发白衣的人,撑着一把覆满了白雪的油纸扇,左手端着刚熬好了的药,走到那似乎是站在雪地里站了很久的人面前,然后将药递到他面前。
身上披着厚厚貂皮大衣的人,转眸看了一眼面前的药水,瞬时皱了眉头,犹豫了一刻,才接过药碗来,将那比寻常药苦了千百倍的药水喝了个干净。
刚一喝完,他便立马从袖中摸出一颗糖渍话梅放在口中去苦。
偶有寒风吹过,撩起那一头乌黑的发丝。
覆满白雪的伞,大半地移到了他的头上,立马将那漫天的雪隔开在了另外一个世界。
“先回屋子里坐坐,你在外面也站了许久了,身子怕撑不住。”
“嗯。”
黑发飞扬的人,抬头看了一眼伞沿外的雪白世界,这才转身向着不远处的长廊走去。
看着容浅夜很是喜欢这纷飞的大雪,孟沧眯起了眼睛,眼里全然是自豪,“你以前肯定没见过这么美丽的雪景吧?这可是只有我们北疆才有的,你们桃花谷四季如春,可是难得见到这等大雪”。
“的确是从没见过,那日早晨醒来,见着外面一片雪白,我还以为我是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容浅夜从来没想过,自己有生之年,能看到桃花谷从来没有的雪景,看着飞进屋檐的白羽,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桃花,是热烈;而雪,则是冰冷。
这时候的人世,不管是干净的,还是不干净的,统统都遮去了,只剩下一片纯白。
两人走了没走几步路,廊外,雪花纷乱中,一巍巍如山站立的身姿吸引了容浅夜的目光,那人一身贴身的精致黑衫将完美一得没有一丝赘肉的身材完全勾勒出来,寒风吹拂千年,似乎那一动不动的身姿千年不倒,发丝在身后凌乱地飞扬,露出那人面上冷硬的线条。
感觉到来自不远处打量的视线,那人转头,又黑又长的粗眉下,一双眼眸本若古井,却是看着那廊下的人,瞬时染上了光辉。
容浅夜对着他微微地点了头,然后转头问着身旁的孟沧道:“小三这样一动不动地站在雪地里不会冻坏了身子?”
孟沧却是无丝毫的担忧,只揶揄地看了那不远处的黑衫人一眼,笑眯眯地与容浅夜解释道:“你可别担心他,没这要人命的苦修,他那一身的功夫可是修不出来的。”
“那小三在那里站了多久?”
容浅夜听着有些好奇了起来。
“……”孟沧皱眉想了一会儿,有些不确定地答道,“许是昨夜大雪铺满地时,许是今早晨光初露时,哎呀,反正我忙活了一天,来来回回在这长廊走了好几遭,就见他一动不动站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