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平静静地过了元宵，老爷子终于发难。

小宋是元宵节后才回来的，白棋昱给他批了个长长的年假，小宋感激涕零地带回了大包小包的家乡特产。白棋昱蹲在地上挑挑拣拣自己喜欢的玩意，打算把挑剩下的给林珑。正做着坏事，林大炮的电话就来了。

“宋小胖！白棋昱在不在？我都要炸裂了！”电话是小宋接的，但是林大炮的声音隔着老远就能听见。

小宋吓了一跳，慌慌张张地问：“林哥，你这是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上网！立刻马上，”林珑一阵炮轰，“看看网上都出了什么图片？‘当红小生私会神秘男子，性向遭到质疑’？！”

小宋吓得来不及开电脑，直接拿了另一支手机就登陆搜索。白棋昱凑过脑袋来，看着照片“咦”了一声。

“林珑，那个是我没错，可是照片不是真的，”白棋昱抢过小宋的电话，“这个照片是合成的。”

宋小胖盯着照片里白棋昱的服装和周围的景物苦思冥想，一拍脑门：“哎呀，林哥，旁边那个人本来该是我啊，我和白少去吃夜宵来着！完全没遇过这么个人，还摆出这种姿势，我可是送白少到家楼下的！”

林珑的声音终于镇定了一点：“你们不要慌！炸裂了，我去查查哪个王八蛋故意抹黑白二！”说着他就结束了通话。

宋小胖握着手机，抓错了重点：“诶？白少，他喊你白二？”

“嗯？”白棋昱坐在一边已经打开了电脑，巡视网上的惨况。

“他知道你是白家二少？”宋小胖觉得自己心都碎裂了，说好的小秘密呢？

白棋昱挥挥手：“别吵，我要打电话。”他给裴梓容的私人手机打了电话，并不是想告状，他只是想裴梓容应该会想知道老爷子的动作。私人手机无人接听，白棋昱拨了另一只手机，是新助理接的，公事公办地说裴总在开会。

林珑的电话很快又过来了：“门户网站上的新闻都撤了，但是社交网络上没有办法，转发量太大还有水军参合。白二究竟得罪了什么人？我们现在有点被牵制住了。”

白棋昱拿过电话，大大方方地说：“裴家老爷子看我不顺眼。”

“……有多不顺眼？”

“觉得我带坏了他的孙子？”

“你完了，”沉默了几秒，林珑说，“没希望了，快分手吧。”

白棋昱挑起眉毛：“大不了我息影就是。”

“没用，”林珑心平气和，“白二，没用的，分手吧。”

结束会议的裴梓容很快也知道了这件事，小打小闹的合成照、网络水军的污蔑根本不是老爷子的正常手段，他知道这只是一个警告，意思是“真的要动一动白二”。

裴梓容安抚了白棋昱几句，听起来很镇定：“我晚上再去见见老爷子。”

“有用吗？”白棋昱问他，“林珑说你爷爷很凶的，我们挡不住。”

“总要试一试……”

“大不了我不演戏了。”白棋昱连忙表态。

裴梓容叹气：“没那么简单。”

25.

裴梓容当晚回裴家老宅吃饭，偌大的宅子里只有老爷子、助理和家政，显得空空荡荡。上了餐桌，更是只剩下两个人。

老爷子依旧面容和蔼，仿佛上次的不欢而散并不存在，今日的警告也从未发生。

裴梓容沉住气讲了讲工作上的事，没提别的，也没忘了给老爷子夹菜。老爷子对他的态度有些赞许，一餐饭吃得主宾尽欢。

饭后进了书房，老爷子这才摆摆手直奔主题：“上回说的事你想好了吗？”

裴梓容放软了态度，但并不放弃立场：“爷爷，我不知道您为什么非这么做。我终归是不会和女人结婚的。”

“哦，那你要如何？和男人结婚吗，和这个小明星结婚？”

裴梓容沉默片刻：“顺其自然。”

老爷子笑了笑，谆谆善诱：“你看，你也没打算和他结婚，为什么不放他走呢？而且国内是没法子结婚的，男人和男人究竟腻歪什么？”

裴梓容觉得他这才找到症结，老爷子哪怕见惯了富家子弟的声色犬马、纸醉金迷，但终究还是看不惯他的性向。他只是说：“爷爷，您不是我，您不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

“你想要什么？一辈子不结婚，没有继承人？你还认我这个爷爷，”老爷子话锋一转，“我看你是打小在南边长野了，爷爷的话都不听了。六年前说走就走，现在回来也不服管教！”

裴梓容觉得有点累：“爷爷是希望我变成第二个大哥吗，变成您手里的牵线木偶才算服管教？就算是牵线木偶，也有想剪断线的一天。”

“你说什么！”老爷子手一抖，砸掉了茶杯，“什么牵线木偶，谁教你说这种话？”

裴梓容梗着脖子：“大哥说的。”

老爷子久久没有回话。

裴梓容抬眼，只见老人脸色灰败地坐在那里，袖子上还沾着茶渍。裴梓容心里一酸，拿了纸巾给他擦手和袖子。

老爷子怔怔盯着茶盘，突然说：“老二，你摆不平的。”

裴梓容的手停了下来。

“你现在有的资源都是我的，你的人脉断了六年也没那么快接上，”老人的声音不大，却刺得他心里发痛，“合成照是个警告，我们说开了，我就让人去说开。否则接下来就是真人照了……”

裴梓容的瞳孔一缩。

“还有什么……我想想，公众人物也不好涉毒吧？”老爷子轻描淡写地说，“澄清不了的，一辈子的污点。”

裴梓容攥紧了手里的纸巾，他知道他做的出来。

“哦，他还可以息影，干脆不做演员了。可是我记得这个白二很喜欢演戏啊，这是他可怜的人生里为数不多的意义了。他就这样为你放弃自己的事业，你承受得起吗？”

“……”

“老二，我了解你，抛下你大哥出国这六年不好受吧，是不是常常觉得对不起他？我知道你不喜欢背负沉重的感情，我知道你害怕窒息的关系。你想想看，白二为了你放弃事业，要是你一朝厌烦了他怎么办，会不会愧疚浪费了他的青春？可怜的白二要怎么想，他的牺牲变成了你的枷锁？爱侣变怨侣的感觉可不好受，曾经美好的回忆都会面目可憎。”

裴梓容动摇了，他对白棋昱有信心，但是对自己没有信心。他害怕自己将来会辜负他，老爷子的话把这个担忧分析得更加分明。

“你要做个决定，梓容。分了，莫希电影的新角色就是白二的，他的事业能更上一层楼。他还年轻，将来还会遇到其他人。”

裴梓容摇头，他心里发紧，但面上还在负隅顽抗：“爷爷，不要逼我。”

老爷子啧啧叹了一声：“你们一个个都是被灌了什么迷魂汤？这里有一份白二的调查报告，我觉得你应该看看。”

裴梓容带着白棋昱的调查报告离开了老宅，但是他并没有看。他觉得自己了解白棋昱，他不需要看这些东西。

裴梓容也不知道自己这短短几个月被灌了什么迷魂汤，但他就是舍不得。现在每次想到那个傻子他总是开心的，而且容易心软。他想对他好，想每天把他揣在口袋里，他希望对方永远都能没心没肺地笑着生活下去。他突然有些后悔，那天要是没有纵容自己被白棋昱岔开话题，在游艇上就能把分开的话说出来，一切都不会是现在这样。

现在他保护不了他，他在害他。

这天晚上裴梓容没有回去见白棋昱，他把车停在楼下抽了一夜的烟。他反复想了老爷子的话。他讨厌自己的动摇，但是他却又找不到出路。

老爷子从来直击要害，并且很有耐心。他会耐心陪你权衡利弊、畅想未来，他给你安排了选择：好的选择和坏的选择。分开，海阔天空；留下，便成怨侣。裴梓容知道他做得到，他会为摧毁你准备好几个方案，合成照、真人照、藏毒……这些糟糕的诬陷他都做得出来。

老爷子甚至能确保他们成为怨侣。如果你选择了他不喜欢的选项，他能确保你真的痛苦。裴梓清的崩溃就是最好的例子。

这是裴梓容回国后面对老爷子的第一次正式交锋，他毫无准备地被抓住了软肋，于是全线溃败。

裴梓容有三天没有见白棋昱，他只是发了短信说谈判不理想，还要再努力。他没告诉他他们只有这三天最后的时间。他不忍心见他。

第三天晚上，裴梓容去了白棋昱的公寓，却发现东西被搬空了。他给白棋昱打电话：“小臻，你搬走了？”

“梓容哥，你这几天还好吗？”白棋昱的声音依旧开朗明亮，“哥哥说老爷子很难对付啦，公寓说不定已经被监控了，让我先从那边搬出来。那间公寓本来就是哥哥的，就空置一段时间吧。我们假装假装，让你爷爷以为我们分手了。”

裴梓容也希望自己能像他这样乐观，但他不能拿白棋昱的人生来赌。“我说……咳，”他听到自己的声音艰涩，“我说，小臻，算了吧。”

“什么？”白棋昱不明所以，“我们不用假装吗？”

“算了吧，小臻，”裴梓容有些艰难地说，“其实最一开始……我也只是想能和你留一段回忆，这样已经行了。”

“你在说什么啊！”白棋昱吃惊，他停顿了几秒才明白裴梓容的话，但他不愿意接受这个说辞。那个向来温润的声音变得比任何时候都尖刻：“这和说好的不一样！我可以不拍戏的，说好我们可以陪你爷爷耗着呢！”

“小臻，我爷爷今年八十出头，花着大把的钱保养身体，他思维清晰精神矍铄，你拿什么耗？你为我等了六年，然后呢，再接着耗上十年二十年吗？”

“我不怕，再等十年二十年怎么了？”

“我怕，是我怕，”裴梓容说，“我怕我们变怨侣，我怕你将来后悔！小臻，趁现在回忆还美的时候把心收回去吧。”

电话那边静默了很久，白棋昱的声音颤抖：“所以说，你是已经不要了吗？……你已经不要我的心了吗？”

裴梓容咬咬牙：“我不敢要了。”

白棋昱呆呆地说：“可是，怎么能说收就收……收不回来了啊。”

26.

裴梓容关注了亲密照事件的后续发展，因为门户网站早已被要求撤下图片新闻，只有社交网络上纷纷乱乱，还被人趁机说起了小明星早年带资进组的事情。

老爷子的动作很快，两人分手几天后，论坛上出现了技术帝分析合成照的帖子，白棋昱和神秘男子的亲密照风波被澄清了。星线娱乐方面也在其他场合回应记者提问，声称这件事只是网友的玩笑。不久后有网友承认是自己为了恶搞合成了照片，所谓神秘男子的亲密姿势都是他自己凹出来再合成的，把传得乱七八糟的亲密照事件洗了个干净。

裴梓容知道这只是会被骂成炒作的小打小闹，但是他就是有点担心，或者说是忍不住想去看关于白棋昱的新闻。甚至连事件澄清后网友对白棋昱评价他都一一翻看，因为别人对他的称赞而欣慰，因为他和凌佟之前的合作被调侃而皱眉。那是他不太了解的一个世界，虽然他去过片场、他也看过白棋昱琢磨试镜，但是他从来没有认真想过原来对方有这么多的观众和粉丝，原来还有那么多人喜欢他、支持他。

他不是我一个人的，我再也没有进入他世界的机会。这个认知让裴梓容不太舒服。他知道自己这样不对，他们已经分手了，他不该再纠缠过去。虽然这段感情的结局并不圆满，但他觉得过往的几个月都能是很好的回忆。

但是那个人一定很伤心，裴梓容有些担心。

裴梓容有了外聘的新助理，但是和他配合得不怎么样。而潘伦被留在裴氏东区的总部给他做副手，老爷子既要监视他，又要膈应他。年轻的区域经理在公司更加雷厉风行、不苟言笑，把大部分时间都花在工作上。唯一有些遗憾的是，累到停下来的时候，他的私人手机再也不会收到那个人絮絮叨叨的短信。

“你是想把自己累垮吗？”工作狂裴少最终被乔少拖出来喝酒。

“我回国就是为了帮忙打理公司。”

“你看起来像在用工作麻痹自己。”乔琪忍不住说。

裴梓容笑了笑：“你想多了。”

乔琪自顾自说：“真的不是因为白二的事？你也太忌惮你爷爷了。”

裴梓容的表情都没变，他喝了一口酒：“我回来不是为了和老爷子对着干的……”他顿了一下：“小臻……好歹赠了他一段回忆。”

乔少撇嘴，他当然记得这句话是自己先说的：“可惜这段回忆的结局真是令人遗憾。”

裴梓容抿了一下嘴唇，没有说话。

“你不太高兴，”乔琪挑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对白二上心了吗？”

“没有用的。”裴梓容陈述事实，他知道乔琪能明白他的意思。不论是不是上心了，他没有选择。

“噢，”乔琪拖长尾音，他总是唯恐天下不乱，“你对他上心了。”

裴梓容晃晃酒杯，又喝了一口。

乔琪一脸了然，笑嘻嘻地说：“我不信我认识的裴二是个没有留后手的人。尽孝是必须的，但老爷子看起来挺硬朗，还有心情耍你玩，你不想玩就干脆再出去走走呗……”

裴梓容瞥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乔琪拍拍他的肩膀，又说道：“可是你根本没想过要带白二和你一起走吧？所以我说算了吧，情圣，你根本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喜欢他。”

裴梓容饮尽了杯里的酒。

裴梓容发现事情不对是几个月后了，他在等红灯的间隙猝不及防看到对面商场铺开的巨幅电影海报，画面一隅雪肤白发的太子云渊正用琥珀色的眼瞳静静注视着他。白棋昱去年拍摄的武侠电影《穹云》上映了。

裴梓容突然想到了他去探班的那个明月夜，白棋昱望着自己欢喜的面容，眼睛还因为姜汁而微微泛红。

场景反复播放，他想自己是思念他的。

回家后随意搜索了电影的情况，裴梓容却发现白棋昱没有出席《穹云》的一切宣传活动，甚至连首映礼都没来。已经开始拍摄莫希的《手足》了吗？他又查了查这部电影的进度，看了三遍却没在开机前公布的演员名单里找到白棋昱的名字！裴梓容的心慢慢沉了下去，他用关键词搜了一圈，发现白棋昱已经好几个月没有出现过了。不论是演艺活动还是新闻通告都没有他的消息，他就像消失了一样。

白棋昱好像消失了。

裴梓容的第一反应是老爷子又动了什么手脚，但他也了解自己的爷爷，老爷子虽然有时候不择手段，但是个守诺的人。他们既然已经分手，老爷子会像之前说的把莫希的电影角色给白棋昱，然后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他是发生了什么事了？伤心了吗？真的打算息影吗？

“也许你根本没想象中那么喜欢他。”裴梓容想起乔琪的话，那时他觉得似乎有道理，但现在又觉得不太对。

也许我比想象中更喜欢他，只是不愿意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