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愣住,正面面相觑。他却拿起桌前的酒瓶:“我为十年后我的失约先干为敬吧。”
说完就要喝酒,韩冬急了,拉住他的手,神色着急:“什么叫你大概没有那样的机会了?”
李睿看着他笑,心想自己还能呆在这傻瓜身边的日子不多了,语气越发温柔:“高三过后我就要出国念书了,以后估计……不怎么回来了。”
韩冬愣:“为什么?我从来没听你说过?”
“我爸妈一直在跟我协商。”
韩冬看着他,啜啜:“那你爷爷奶奶呢,他们养你这么大,你……”
李睿截住他的话头:“他们也会去的,我爸妈也去。”
家里人一直都有希望他出国念书,上高中之前就跟他详谈过,是他一直坚持要在国内念完高中,近两年父母的工作重心几乎已经完全转移到了国外,爷爷奶奶也答应去国外定居,只有自己一个人僵持着守着这座空房子也没什么意义,况且,自己连要呆下来的理由都没有。
以前觉得韩冬就是自己留下来的理由,可是现在看来,好像……还是离开比较好。
韩冬白了脸,将手中的筷子往桌子上猛地一拍,愤然离席:“混蛋,那你就走啊,反正……反正我们对你来说,什么都不是!”
李睿起身想去解释,乔落拉住他的胳膊,神色冷静:“算了吧,别追。他就那样,两三天的就好了。”
第 23 章
舒立絮语。
常年从母亲那里见识她八面玲珑的做套,几乎让我以为人世间一切皆为虚假。我的生活就是这样,在那些看似温情、看似平和的表面下的惊涛骇浪中沉沦翻滚,明明它们压抑得你喘不过气,但是在别人的眼里,你多么幸福,多值得去羡慕。
我的世界成了一面与世俗对照的镜子,虚妄成了真实,而真实却变得浅薄承载不起半丝信任。于是当这个人,这个漂亮太过、温情太过的人,即便他是个男生,说他喜欢我的时候,我努力地掐自己,可是即便疼痛也说服不了我去相信。
我害怕那是个水晶球,美丽又充满吸引力,一开始它唾手可得,可是在保管的过程中,一不小心它便会摔得粉碎。它那么美丽,我怎么忍心看它拼凑回去的伤痕累累?
等从李睿家出来的时候,夜已经很深了。冬天夜晚的寒风刮得格外凌冽,顾思言看舒立缩着脖子吸气,解下自己的围巾递给他。
舒立摇头表示不要,顾思言强拉住他让他别动,然后将帮他把围巾带上,舒立静静地地站着一句话也不吭。
顾思言忖度再三后开口:“你……在介意他们说的话吗?”
舒立晃了晃垂着的脑袋,顾思言忍不住问:“那你在想什么?”
舒立眯着眼睛看着他,脸上是模糊的不确定:“你说,乔落喜欢李晨曦吗?”
顾思言平淡地反问他:“那你觉得李晨曦喜欢乔落吗?”
舒立很惊讶地瞪大眼睛:“她不喜欢他吗?怎么可能?她那么骄傲的人都愿意为了他的朋友戴上围裙去做菜,这还不叫喜欢那什么才叫喜欢?”
“那你知道吗,在乔落众多的女朋友中,他只带过一个女生去他家,他也只为一个女生买过早餐,他也只反对一个女生进酒吧,也只不许一个女生吸烟,对于乔落而言,做到这些的其中一条是不是足以表示乔落很喜欢或者很重视她?”
舒立想了一下,的确,以乔落风流又懒散的个性来说,会介意对方的作为恐怕就代表喜欢了吧。
顾思言对着他摇摇头:“可是你应该想不到,以上描述的不是针对一个女生,而是四个不同的女生。打一个你不喜欢的比喻,乔落的每一任女朋友都很漂亮,可是你的同桌尤悠却是个例外,乔落因为她打破了自己的审美原则,就能代表他们之间存在爱情吗?可是结果呢?同理,李晨曦会洗菜、做饭、要求乔落专一,并不一定就是因为她喜欢他,就像人对自己的所有物也总是会列很多条条框框一样。”
舒立皱着眉看他:“难道乔落就从来没喜欢过他其中的任何一个女朋友?”
“谁知道呢?不过我想,他的初恋他一定喜欢吧。”
舒立闻言讽刺道:“呵,我本来还以为他是朝秦慕楚,没想到这样的词语也是抬举他了,拿感情当游戏的人,简直连禽兽都不如!我真替尤悠不值。”想想又冷笑:“不过对她也许也是好事,就像人家说的,人生总会遇到几个人渣,今天交友不慎,明天就知道吃一堑长一智了。”
顾思言看着他,神色像是在看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般充满怜悯:“你什么都不了解,不该这么笃定地去批判别人的感情。”
舒立站立,神色简直不可思议一般瞪着顾思言,嘴角又是讥诮的笑:“我什么都不了解?这些烂得恶俗的戏码我从小到大看得多了,整天假着一副笑脸,假装嘘寒问暖,假装柔情蜜意,无非是对方有利可图罢了。你问问乔落,问他为什么和尤悠交往,如你们所说,她不漂亮、没背景、没气质、脾气还不好,乔落为什么还去招惹她?无非是因为尤悠傻傻地让他有新鲜感,对他而言,看着尤悠的时候难道不是像看跳梁小丑?”
他想起母亲,想到自己从小到大见识过她施展的那些情感戏码,他失望地看着顾思言,语气很激动:“也许对于你们来说,尤悠跟李晨曦跟乔落几天就换一次保质期永远不超过一个月的临时女友是一个性质,可是对于我来说不一样,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把我的朋友当个傻瓜一样耍。”
闻言顾思言白皙的脸也冷了下来,胸口一阵发闷,这是第几次了,舒立因为尤悠跟他生气?先前的疑惑瞬间脱口而出,语气嘲讽而尖锐:“你喜欢她吗?这么在意她的感受。”
舒立脸色变得难看,他在说什么,自己喜欢尤悠?呵呵,真是可笑!
难道朋友之间就不能这样关心吗?难道每一个人都该像他们一样对乔落一样冷眼旁观吗?
气到极点他反而冷静了,平静地丢下一句:“是啊,你就当我喜欢她吧。”
他觉得很烦躁,突发的争论让他所有的好心情都蒸发掉了,只觉得累,不想再说话,想赶紧回去裹着被子入睡,把这些该死的烦恼都扔掉。
别人委不委屈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呢,自己为什么要为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弄得面红耳赤、心烦意乱,他们爱怎么玩就让他们玩,总有他们后悔的一天,不是吗,世间万事皆有因果循环。报应?迟早会有的。
顾思言在后面,看着他愤然离去的背影,各种纠结的情感在身体里绞成一团,胸口发闷,连呼吸都变得艰难,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大步流星地走向他,大声说道:“对,你说得没错,对于我而言,尤悠就是像你所说的那样,跟一个路人甲炮灰乙没什么差别,我不关心她开不开心或者有没有哭,甚至我讨厌她。”
舒立愤怒地停下脚步面对他。
顾思言走到他面前,看着他的眼睛,语气平静了下来:“因为她的事情,我们争吵了多少次?我不喜欢你一提起她就激动得情绪失控,我不喜欢你老在我面前说着她的委屈、她的情绪、她受不受伤、她值不值得,我一点都不关心。”
舒立正要开口讽刺他冷血,却看见顾思言看着自己的脸色正经得可怕,眼底沉淀的决心更是让他看着觉得害怕,某种情感在心头滋生疯长,呼之跃出。
别……他想阻止他说那些禁忌的话,他不想目前的平静被打破,他努力克制自己的语气,让它们听起来不至于是在颤抖。
“随便你……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
顾思言却抓住了正要转身的舒立:“别总是关键时候躲躲闪闪,今天咱们来说个清楚吧。”
他低着头看他,眼神变得柔和而充满陌生的情意,舒立觉得自己整个身体好像都在抖,他想扑上去捂住他的嘴巴告诉他别说,什么都别说,可是他又想听他说,想亲耳听到那些见证,情感打败了理智,牵引着他的身体原地静止无法动作。
一个温软的东西覆上了自己的嘴唇,脑子里一阵轰鸣,所有神经瞬间停止了运行。
“我不想听,我也不关心,我甚至讨厌你总是提起她,因为我喜欢你。”
顾思言看着舒立,认真道:“舒立,我喜欢你。”
他看着舒立被吓到的模样,突然觉得自己很搞笑,上一秒还在争吵,为什么自己选择了在这样不融洽的气氛下表白。
可是真的不想再从舒立口中听见尤悠的名字,每一次这个名字的出现总会让自己的嫉妒心膨胀一分,这样的自己,让自己厌恶却又无法掌控。
其实也想过,打死也不说表白的话,因为许多事,一开口就再也无法挽回,而且也许从自己开口那一刻起,舒立也会因为自己,一辈子背负同性恋的标签。
那样的结果,不是自己愿意看到的。
可是今天,他听到李睿说毕业后要出国,他看着他舍不得放下韩冬却又无力去坚持留下的面容时恍惚想到了自己。
其实人生是很短暂的,就像他们这一群朋友,已经认识了四年;就像乔落,已经换了十几任的女朋友;就像自己与舒立,已经相识了一年。
如果对于人生的阶段,我们总觉得是飞逝的效果,那么再长的人生,被切割成片段,年岁也同样经不起蹉跎。
如果人的一生,走到终点都不敢努力去追求一次快乐,那么这样的人生比之蜉蝣还不值。
如果生命终将灿烂,如同飞蛾扑火,即便生命消逝那又如何?
如果死后不能与爱的人同穴,那么躯体即便长埋地下,灵魂也必将不能长眠。
如果能有昙花一现,即便生命之程注定短暂,那我也愿意陪你刹那芳华。
如果换你一路随行,哪怕注定荆棘满地,可如果你愿意,那我还有什么理由拒绝?
“舒立,我喜欢你,跟我在一起好不好?”
跟我在一起好不好?即便觉得惊世骇俗,可是脑袋居然为那动听的一句话发了热,舒立在被子里辗转反侧,心里像在发酵,有点甜有点酸还有点让人醉,可更多的是害怕,是恐慌,是对未来的完全不信任和不确定。
这一刻的真心实意,难保下一刻不是翻脸为敌。对于感情这充满讽刺、阴谋和疼痛的两个字,他从很小的时候就不再信任了。
他闭上眼睛努力地想,想顾思言平日里总是白净的脸庞,侧脸漂亮的线条和让人看着就移不开眼的漂亮眼睛。记忆里那些温暖又甜蜜的吻,想起来心脏又欢喜又疼痛,像蚂蚁盯食一般酥酥麻麻地让人心底发慌却又不知道该如何排解这种奇异的感受。
可是母亲的脸总会无情地跳出来盖住顾思言的脸,他身边的每一个人,母亲、老李、尤悠、乔落、李晨曦以及乔落的那些短期女友们,这么多的人,却从未有一个人因为爱情获得了幸运,那么,更加惊世骇俗的他和顾思言,又有什么理由和保障能得到幸福呢?
如果注定将是消逝的东西,注定将是痛苦的结局,那现在去坚持又有什么意义呢?
以后回想起来,不会觉得很嘲讽和可笑吗?
心里一遍一遍告诉自己感情不过是种虚幻的东西,可是一想到拒绝,心居然会抽搐得让人掉泪。
疯了,一定是疯了才会这样吧。不过会好的,感情从来不是坚固得可以经得起岁月考验的东西,不过三五天,不过小半年,最多不过一两年,还有什么情感不能沉淀呢?
是吧,舒芷柔?他冷笑着在心里问着,侧身闭目强迫自己入睡。可是黑暗中,眼泪却从脸颊滑到了枕头,融进了柔软的枕芯里。
第 24 章
舒立絮语。
微生物间的互生关系是这样定义的:两种可单独生活的生物,当它们在一起时,通过各自的代谢活动而有利于对方,或偏利于一方的相互的关系,这是一种“可分可合,合比分好”的松散的相互关系。
而它们之间共生关系是说两种生物共同在一起,相互分工合作、相依为命,甚至形成独特结构、达到难分难解、合二为一的极其紧密的一种互生关系。
人其实跟微生物没什么差别,大多数的时候,所谓的伴侣也是微生物间的互生关系,不过是因为利益而牵连在一起;而只有极少的那一部分,才能成为共生关系这样的幸运者。
第二天一早,舒立找到顾思言,思量了半天,抬头鼓起勇气说:“我不喜欢你,但是我们可以在一起。”
顾思言愣了、怔了,酝酿了一晚上的期待和欣喜都化成了一场空,换之为满腔的愤懑和怒火。
他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尽量平静的问:“哦,你不喜欢我,不喜欢我会默认那些小暧昧、不喜欢你会回应我亲你?如果是我理解出了问题,产生了错觉,那我可不可以认为那些……全程你都只是你在耍我呢?”
舒立冷淡地看着他:“觉得我喜欢你是你的错觉,觉得我在耍你更是你的错觉,难道在你心里,觉得我是会浪费时间去做这种无聊事的人吗?”
顾思言咬着唇点头,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你不是,你的确不是。在我心里,你不仅独立、聪明又好学,而且我以为你讨厌乔落的作套,是因为你本身很坦诚,凡事问心无愧。可是现在我觉得我错了,你也不过是个胆小鬼,哪怕你现在跟我说其实你只是怕世俗的眼光、或是害怕这样的感情无法长久我也觉得很正常,能坦然接受,因为这样的思虑不过人之常情。可是,你明明喜欢我的,为什么要撒谎?你以为只有你会思考,而我只是个头脑发热的大傻瓜吗?说到底,你一点都不信任我。”
舒立默默地看着他,他说得很对,几乎是一针见血,可是那些经年累月沉淀在自己心里的尘埃是不会一夕消散的。
他看着顾思言,平静而认真道:“我喜欢你,但我不能跟你在一起;我不喜欢你,但是我们可以在一起。我给的选项只有这些,你要么陪我做这个选择题,要么……就不要再向我要答案。”
我喜欢你,但是我不能跟你在一起;我不喜欢你,但是我们可以在一起。
一种是对感情的认真以至于不敢去爱,另一种却是因为对感情的轻视以至于把它当做了戏耍。
我不喜欢你,但是我可以跟你在一起。这样的舒立,变得和舒芷柔、乔落没有了任何分别。
但是假如我始终无法去相信,勉强在一起也只能终日如履薄冰,那就把它当做玩笑吧,只有玩笑从不讲究态度和后果,只要享受乐趣就够了。
即便有一天走到了尽头,也可以很平静地告诉自己不过是场游戏,游戏里从来没有流泪的必要。
顾思言静静地看了他一会,眼底失望、纠结轮番出现又消失后,他朝舒立扬起尖尖的下巴,神情怜悯又倨傲:“我选,我选择不在一起!”
舒立看着他走远,心底酸涩得想哭却又还是开心地笑了出来。
至少,顾思言没把他们之间的感情当做一场玩笑来看待;至少,自己没有坚守住的东西,顾思言坚守住了。
不把感情当成玩笑,即便我们会因此而错失爱情,也不放纵自己态度轻浮。
如果有一天,我有足够能力和勇气,我会排除万难去爱你。
即便那一天,我们再也无法在一起,但我至少因为自己坚守住了内心而无悔于你。
我想把你放在心间,永远神圣不可亵渎的位置,哪怕一世封存,哪怕永远不见天日。
至少,它对于我而言,永远那么干净。
第二天清晨一出门就遇见了顾思言,气氛还来不及尴尬,顾思言便笑着开口:“一起走吧。”
舒立仔细地研究了一下他的神色,发现他神情坦荡毫不忸怩,心里不知为何反而有些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