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城天下——Motutu
Motutu  发于:2015年09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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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蚩达拔前一秒手还攥着弟弟荆拔的衣领,后一秒便注意到一双铁铮铮的双眼已将目光落到了自己的身上,当他抬头那一瞬间,便立即对上了容征的眼睛。一时间仿佛一把火点燃了所有的硝烟,达拔一掌把满荆风推出一丈开外,将手里的矛一个打横指向容征。

“你终于肯出来了。”达拔一字一顿地道。“那些苗人现在何处!你给老子玩阴的,你们汉人果然狡诈……”

容征并未打算回应他的挑衅。有那么一瞬间,他把眼睛瞥向了一旁的满荆风,但也只是那么一瞬,便重新将注意力回到达拔身上。

“所有苗军听着,从现在起给你们三天时间。把之前掳掠关押的汉人全部放回,所有苗人从这里撤走,从此离开汉军管辖范围,并答应不再生事端,我可以答应不出兵伤及你们一分一毫。否则,后果自负。”

容征的话盘旋在两军上空,被喧嚣的风席卷成尖锐的利箭直直刺向达拔的耳膜。话音未落,达拔不禁仰天大笑了几声:“哈哈哈哈……简直狂妄至极……!容征,你当真以为自己有资格说出这些所谓正义的话来?!你别忘了当初踏平这片土地的人,还有将那些四处逃难的百姓赶尽杀绝的人……是你!那些明明有苟且偷生机会的人,也被你扼杀在一片火海里。现在你居然能假装正义来维持公道,真是……笑话!”

“当日撞翻祭坛的火,本来就是乱中失足之举,你把这搬出做理由,未免牵强……”容征面无表情地淡然道。

“那父亲和母亲呢?!”达拔重重打断了他的话。“你真当以为没人看到你的所作所为么,如果不是你,那日重伤的父亲顶多落下终身残废,就算那样他也再无领军回击之力。而你……何必一心置他于死地……”

一旁踉跄跌坐在地上的满荆风听到此处早已经是满目怔仲,目光在达拔和容征之间流连不断。半晌才想起来哽咽着问哥哥:“你说的是什么?父亲母亲他们……到底怎么了?!”

“哼。”卯蚩达拔微微转过头瞥了一眼他。“纵使那日我已经断了腿,还废了一只眼睛,就算这样却还是足够能眼睁睁看到已经残废的父亲被汉军首领从护卫手中抢来,亲手刺死扔进了火海里……而明明已经安全的母亲,那一刻转头扑了过去,可是她根本不会武功……!我拦不住她!我拦不住!!!”

时至今日再次提及那件事,纵使早已接受战败这一事实的满荆风也终究无法接受地哑然失色。他依然清楚地记得自己与爹娘的最后一次见面,却没想到那一面竟就此成了永别。过去的日子他多少次阻止自己去探究清楚他们最终到底是怎么死的,却没想到如今得到的答案竟是会这样悲烈。

想到这里,满荆风微微泛着红色戾气的眼睛转向了容征。只是这一眼,再无任何温情。

有那么一会儿,他几乎希望容征能开口替自己狡辩。希望他亲口说他没有这么做,说达拔是在污蔑他。可是满荆风等了许久,都没能听到哪怕一句解释。他在失魂落魄中仿佛听到骑在马背上的容征深吸一口气,缓缓吐纳出的气息沉重地传到自己的耳中。

“瞧瞧,这就是你一心想要维护的汉人。”卯蚩达拔发出嗤之以鼻的不屑声。“连承认自己的所作所为的做不到的女干人……家父亡魂未安,你却当了他们的女干细。哈哈……哈哈哈!”

满荆风空洞的眼睛没了任何情绪,与其说他是难以承受的伤心,更不如说是心如死灰的沉寂。仿佛之前所有期望和所有得来不易的信任,直到这一刻才意识到自己从一开始就是错的。满荆风缓缓站起身,立在达拔的后侧,安静得像个幼子。容征看不清他的表情,他的头低得太深。

“他不是女干细。”容征缓缓道。“是我骗了他……”

达拔见弟弟站在后侧,看他的样子似乎已经彻底醒悟。到底是念及兄弟情义,达拔便下意识把他更挡在身后,不让容征看得到他。“幼弟的错误我会惩罚他,不需要你操心。”

容征微微蹙眉,并不再多言。

与此同时,在后方观战许久的仁世尧终于按捺不住性子,一勒马缰便从后方一步步走过来,打断了两人的思路。

“精彩,实在是精彩。”仁世尧一击一击地拍着掌。“想不到容弟还做过这么果断坚毅之事。听上去真是惊心动魄,气宇非凡啊。”

仁世尧的话说得响,容征却觉得脸上莫名火辣辣地疼,不由有些愠气。“那时是我年少轻狂,征战数年眼看就要结束,最终无端开了杀戒。事后我曾十分懊恼……”

“诶,这是哪里的话。”仁世尧讪笑。“平倭寇反贼乱,天经地义。就算给你第二次机会,这也仍然是最佳的结局。”

“你!”容征剑眉直竖,直勾勾瞪着他。片刻便毅然转头望向达拔:“我承认,战后确实不同于战时。既然两军交战已定胜负,本应当立即停止杀戮。无论如何,这件事确实是我当日做的欠妥。于公于私我难辞其咎,倘若日后卯蚩家的子孙想要找我报仇,我决不拦着。”

话音刚落,只听噌——地一声锐响,卯蚩达拔手中的长矛直直钉在了他面前的地上,矛头重重入地七寸,长柄剧烈晃动,折射着太阳光发出明晃晃的光芒。“很好……姓容的,就凭你这句话,今日我放出话要跟你决战,你敢不敢应?!”

容征断没有想到对方会说出这句话来,只一片刻反应时间,仁世尧便几欲出口阻挠。而也只是那么恍惚之间,容征最终平静地走上前几步,挡在仁世尧跟前。

“怎么不回答?莫非你不敢?!”达拔嗔笑。“你们旁人想要怎样我不管,但是只要你容征肯答应,你我二人不管最后谁生谁死,当可一战定胜负!”

身后的满荆风在那一刻瞬间抬起了头,一脸惊愕。“哥哥……你……”

“这算什么话?区区南蛮子也敢直言单挑我汉军首领,把我大汉的颜面放置何处?”仁世尧叫嚣道。“哪有这样的道理?!我汉军千骑千里迢迢过来征伐,岂可把胜负交在两人手里当做儿戏?”

“难道堂堂汉军首领竟然对自己的人毫无信心?!”达拔反问。

“仁将军。莫非你真心觉得我毫无胜算?”容征冷不丁说道。“我意已决,请仁将军海涵。”

仁世尧扬起眉头,一脸意外狐疑地看着他。

此刻所有人的目光已经聚集到了容征的身上。只见他郑重走上前几步,徒手拔出钉在地上的长矛,一字一顿地道:“我同意应战。”

第二十三章: 变数

卯蚩达拔临场突发的挑战,容征的当场应答。如果说前者的鲁莽让在场的苗军一阵恐慌的话,那后者泰然自若的应战便是足足引起了场上的轩然大波。

两军相向之际,绷紧的弓弦蓄势待发,就这样硬生生被压了回去。

“双方约定停战二日,互相交换人质,并及时撤离无关百姓。确保两方无论胜负,不再伤及无辜。一战定胜负,愿赌服输。”

这是卯蚩达拔和容征当场定下的口头承诺。在这段话之后的半盏茶功夫里,两军在缓慢的指挥之中向两边缓缓后退,直到中间的空地被腾出足足二里,才停了下来。

容征回来时面无表情地朝仁世尧行了个礼,从差点石化的对方面前缓缓走过,居然未曾听到他叫住自己再说任何话。

从前线强行被拉回营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仁世尧早已在营帐之中原地踱了不知道多少圈子。

“疯了疯了!他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些什么?!派去跟踪他的人呢?怎么还没找来?!”

话音刚落,傅延的声音紧接着从帐外传来:“人终于来了,赶紧进去吧!”,紧接着一道刺眼的亮光从拉开的帐帘外照射进来,仁世尧回头时正看到傅延催促着身后一个身材矮小极其不显眼的探子走了进来。仁世尧迅速看了他一眼,还不待他发问,傅延便用眼神催促着让他赶紧汇报。

“是,大人。”探子应了一句,便开始说道:“回大人,您还记得他们那有个会用蛊的少年吧?他的确就是苗军现在的首领卯蚩达拔的亲弟弟,并且和容征有多次往来。”

仁世尧眼底的煞气一闪而过。“那么容征,的确是在勾结苗人无疑了?”

“并非如此。”探子如实答。“据对方营中士兵所述,那个人是和当时苗人战俘一同被带回京城的,并且化了汉名隐藏身份。容征应该并未从一开始就知道他的来头,只是他是何时开始知道的,并且为什么在知道后放任他回去,期间有什么目的,属下还不清楚。”

“难不成,他要借这些南蛮子谋反?!”

“一旦容征发动自己的兵力联合那些苗军谋反,那我们岂不是孤立无援……”傅延皱着眉头道。“要不我们干脆先下手为强!反正我们手里兵力足,先把他们给干了,再收拾容征……”

仁世尧微微抬手制止了他的下言,转而问道:“容征在避风谷截的那些苗人打算什么时候放?”

“大约明晚。”探子说。“因为卯蚩达拔那里关押的汉人不在此地,需要派人从其他地方护送过来。所以他们约定等对方人一到,同时交换。”

“很好。”仁世尧眼里闪过一丝锐色。“想这么轻易放走那些人,门都没有!”

满荆风刚给达拔的马换上了一套新的马具,乌黑的马原地踏了几下蹄子,发出了沉重的鼻音。满荆风伸手捋了捋它浓密的鬃毛,指尖缝隙中,正好望见远处缓缓走来的达拔。

距离那天战场上亲耳听到关于父亲母亲去世的真相到现在,满荆风已经浑浑噩噩度过了一整天,不知出于什么样的心情,此时的他再次看到达拔,身体不自觉地僵在原地,有些无所适从。

目光游离之际,满荆风看到不远处有苗人押着好几个汉人走过。随即便听到士兵朝达拔汇报着什么,大抵就是交换人质的事已经准备妥当,只等达拔发号施令。他看到达拔点头关照着什么,随即便朝着自己走过来。

“上次你给我换马鞍还是我们小时候。”达拔的声音爽朗了许多,仿佛先前诸多的仇恨和怀疑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满荆风不由得“啊……”了一声,还没来得及去回忆达拔说的那个曾经,嘴里已经下意识地问出了关切的话:“哥哥你……真的打算好了要去决斗?”

“怕我输?”达拔笑了笑,不以为然。

“没有……”满荆风低下头回避了他的眼睛。

“放心,赢了的话那不是皆大欢喜么?不过输了的话……你就带大伙回西南吧!”达拔长舒一口气,仿佛一瞬间想开了所有的事情一样,闭上眼睛朝天空的方向长啸一声:“大不了,留的青山在……”

“那你呢?”满荆风瞪大了眼睛望着他。

达拔没来得及念完下半句,他睁开眼依旧望着天上。“我没死的话,就和你们一起走。”

满荆风愣了一下,却还未曾来得及反应过来,就听到身后传来传话士兵的声音:“回达拔大人,我们刚才过去交换人质的时候,汉人他们已经提前放人了。这会儿我们正派人把百姓往西面老寨子送去。”

卯蚩达拔微微扬了扬眉角,似乎未曾料到事情进展地如此顺利。“过去看看。”他朝满荆风说到。

满荆风胡乱应了一声便跟着达拔的步子骑上马背跟了过去,到达约定的人质交换地点时,正好看到容征一行人在原地清点换回的人员数目。

由于卯蚩达拔来得突然,又毫无动静。容征直到对方离自己很近的时候才突然意识到他们的到来。当他抬眼一瞬间,正巧对上了迎面满荆风的眼睛,一个眼神冷漠如冰,一个看似风轻云淡。只是那一刻如同电光火石,交汇了一下便瞬间双双避开。

“都没缺胳膊少腿儿,齐全了吧?”卯蚩达拔语气略带挑衅地说到。

容征看了他一眼,礼节性地含额道了一声:“多谢。”便也不再有任何客套。

卯蚩达拔自顾自四下看了眼,见周围一切正常,自己这一方的人也早已安排去护送那群百姓转移到别处。这才冷冷地哼了一声,朝容征说了句:“到时再见!”

容征会意点点头,之后目光无意地瞥及达拔身侧的满荆风。那一刻,他仿佛看到满荆风的目光在达拔和他之间流连了片刻,却终究没有说出任何话来。

容征的嘴唇动了动,仿佛在说什么,可话流到嘴边却变成了一个个听不清的破碎的音节。没人注意到他那一刻到底说了什么,残破的音节所组成的句子,却分明如此清晰地传进满荆风的耳中:“我记得我们之间的承诺。”

那一刻满荆风仿佛如雷贯顶一般呆呆地愣在原地看着他。直到达拔喊了他好几次,这才一惊一乍地跟着哥哥的步伐转身离去。马蹄踏出数十步之远,满荆风突然想到什么一般转头朝容征望去,可对方早已离去了。

那一日暮色降临后突然开始变天,霎时间风起云涌,还未等所有人来得及回到营地或寨中便开始下起了大雨。在这嘈杂的雨声中,一道身影踏着泥泞的步伐跌跌撞撞地飞奔而来,溅起满地的泥水让他的双腿显得污浊不堪。然而焦急的情绪无法阻止他的脚步,片刻,那带着惊恐的哭腔响彻整个苗军的营中——

“我们被突袭了!!!”

满荆风从朦胧的梦中惊醒,冲出营帐时看到达拔已经先一步冲进雨中一把抓住了那人的衣襟,逼着已经喘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传信人说清到底出了什么事。满荆风认出了那个传信的人,正是傍晚时被派去护送老幼苗人回老寨子的那个士兵。

“我们奉命……护送百姓回……西面荒废的老寨子躲避……结果,结果路上中了汉人的埋伏!他们杀……杀了好多人,到处……到处都是尸体啊啊啊……”

传信人的话音刚落,周围被响声吸引过来的其他人顿时发出惊恐的叫喊声,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为之震惊和恐惧。与此同时一道闪电伴随着响雷平地炸起,映出卯蚩达拔愤怒惨白的脸。

“你确定看清楚了领头的是谁?!”卯蚩达拔凭着残存的最后一点理智咬牙切齿地问。

“是……看得清楚!就是昨天在鱼肠谷和我们对峙的汉军首领……他叫仁……仁……”

“仁世尧!”满荆风从嘴里蹦出这个名字,心里仿佛同时漏了一拍一样。

“他妈的背信弃义的东西!!!”卯蚩达拔一把推开那个传信人,力道太大甚至把他推倒在了沼泽般的泥地之中。仇恨仿佛一触即发的火绳,一触即燃。“所有人跟我走!杀了汉人那帮畜生!!!”他吼得嘶哑的声音在瓢泼的大雨声中穿破整个营地,震慑进所有人的耳中。

满荆风冲进雨中,他的耳边此时到处都是凌乱的脚步声和金属兵器的碰撞声。他看到达拔被雨淋湿的身影冲上了马背朝着出事的方向飞奔而去,身后跟着几乎都来不及整装的队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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