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一年前不一样了。改变在哪里,却又说不上来。
他以前总是很沉默,带一点温润的腼腆。而现在,他更成熟、优秀、自信,并且多了强悍。他不说话的时候,开始带给人紧张,以及震慑。
那双眼睛依旧清朗,却带上了我看不懂的幽深。
“我和你一起上去,还是我等你?”他先开口。
“没多少东西,反正还是我家。”我笑。
他似乎不是很高兴听到这句话,但我无暇顾及了。我上楼开始收拾东西,要拿的并不多,本来也没什么好拿的。
“上车。”
他给我系安全带,动作简洁明快。
“我们先回去,要想的话,你回家之后也可以想。如果你要一个人,我可以先在设计室住几天。”
“你不用……”
“就这样。我先出去住,你搬回来。”
我眨了眨眼,不明白他为什么一反常态。
“惟光,”他在服务区停下,“这些天我也在想,结论就是,我想要你回来。”然后他看着我,狭长的眼里是隐隐的幽光。
“其实你也知道,咱们这样的,到这种程度,已经很不错了。”我说。
“所以继续,既然你觉得不错。”
我转头看他。
“继续看着你和其他女人出双入对,继续看着你早出晚归,继续在你面前强颜欢笑,继续假装我不认识你我和你没有那种关系。是吗,白经远?”我轻轻说。
“那些都是逢场作戏,你也遇见过的,惟光。”
我想起我的几次相亲,我想起我冷淡对待那些女孩子的态度,我想起我坦诚的那一句“对不起,我有喜欢的人了”,我想起自己一路对他执着对他死心塌地。
我沉默了。
“我们在一起大半年,惟光,我在乎你。”
我在乎你。我承认,有生之年能够听见他这一句“我在乎你”,我知足了。换做几年前,不,哪怕是在几个月之前,我也没有想过他会说出这句话来。
我也在乎你。
你不会想到,我是多么在乎你,就是在这一刻,我的眼泪几乎决堤。男人不应该轻易掉泪,可是偶尔,也想要停息。
然而事实是,我没有掉眼泪,甚至在几秒之内,我的眼睛已经干燥的像是风干的衣服的质地。
有一个人,他对你不是特别好,他没有说过什么话,他甚至一直是冷冷淡淡的,你甚至不知道他心里是不是有你。但是你死心塌地。只是因为少年不识愁滋味,掉进了火坑,飞蛾扑火也微笑着赴刑。
我在等他说这一句话,我的要求不高吧。我想。
我在乎你。
我也在乎你。
我又回来了。看着熟悉的房间,有他和我生活气息的房间,我一进门就直奔厨房。我拉开冰箱,没什么菜,只有很少的熟食。
“你这些天吃的什么?”我问。
“就……随便吃一些,我做的东西虽然可以吃,但是,我吃不惯。”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竟然闪过一丝犹豫。
心软的感觉。又泛上来淡淡的甜。下一秒,我想到他的胃。
“你不会这些天都在外面解决的吧,还是说一直在吃泡面?那样你的胃不难受吗?你能不能注意点?”我忍不住说。
“恩,我知道了。”他的眼神变得很柔和。
我极力控制自己心悸的感觉,那温柔的传递的情感却挥之不去。
“哪怕自己做的吃不惯也要吃啊,要好好照顾自己。”
“你要吃什么?待会去超市买菜,我做。”
他的一只手从背后揽住我,宽厚的胸膛抵住我的背,他把脸埋在我的发间,然后又抱得更紧。他说了一句话,用我听不见的声音。
他的吻落在我的颈项。
我闭上眼睛体会着他的温柔。我一直在逞强,离开的那天我其实已经后悔了。
“白经远。”
他用脸对着我,无声询问。
第十八章:割舍
……
就这样沉沦吧。
神说我们有罪。是的,我们罪孽深重。我的罪从来不曾减轻,只是日益深重。我离不开他,现在,他开始变得离不开我。因为我。
他也有罪,我的罪加诸在他身上,正如他的罪加诸在我身上。
我们拥抱着入眠的那一刻我在想,有些事情,还是永远不要说出口。只要能保他周全,只要如此。
我没有问那个男孩的事情。
一转眼又要过年了,J市下了一场非常大的雪,满地的银白,树枝上、房檐上,窗上、车上,银装素裹的一个季节,空气冰冷直入身体的每个细胞。
我们说好一起回S市。
一前一后的两个人,终于到了一起回家过年的时候。虽然所谓的一起回家,也不过是回到各自的地方。
“喂,手这样放很不舒服。”我拍拍他落在我的肩膀上的手掌,示意他拿下来。
“你不是不舒服,你是冷。”他一口咬定。
“不是,我不冷……”
“现在还冷吗?”
“不冷。”
我扬起了嘴角,一只手抓住了他围上的围巾。
围得很严实,当然不冷。他是把我当成熊了么,捂得这么严实。
他的手还搭在我的肩上,然后我们手拉手,相视而笑。
然后,我们看见了傅闻意。他站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手里拿着烤红薯,还冒着热气,空气里一飘散就成了白烟。我下意识的想要和白经远拉开距离,他没有继续拉着我,我们自然的分开。可是,我心里其实是希望他能够拉住我。
傅闻意很震惊,但这震惊很快被他消化掉了,他甚至冲我们打了个痞子式的招呼。我不动声色的用眼神示意,微微笑了。
“你叫什么来着,……啊,对了,白经远。你好。”他伸出手,脸上的表情竟然不是一贯的漫不经心。
“你好。”
“你们俩一起回来过年?”
“对,我们一起。”白经远挑挑眉。
“喂,你小子老实点,快吃你的烤红薯吧。”我说。
“啧啧,挺好。”混小子感叹着,一副天上下红雨的表情,有点不可思议,但是我看他接受能力倒是很好。
“今年家里热闹了,我和罗震,你和白哥都凑齐了,小姨肯定特别高兴。”
“她就喜欢人多,做那么东西,从来都吃不完。”
“伯母他们这个年龄的人都喜欢热闹。”白经远接话。
“帅,长得真帅。”傅闻意一边走一边感叹,“哥,要是白哥你早说啊,这么好的男人早早追到手才是正道。”得,他又开始扯那番歪理了。
“皮痒了吧。”
“哥,”他瞪大了眼睛,“我夸白哥你都吃醋,你还真是情深似海啊。”他意味深长地说。
“……”
我决定不理他。
“罗震最近找工作,一家广告公司很看重他,已经开始实习了。”他啃完烤红薯,擦了擦手说。
“罗震有出息,哎,别光说他呀,你自己呢?”我问。
“哥,你这就是不相信我了哎,怎么说我也是你弟弟,再差也不会差到哪去的,放心吧你。”
“白哥,我记得你小时候就和我哥认识,你们俩战线拉得挺长啊,这都多少年了啊?是刚看对眼呢还是蓄谋已久啊?”傅闻意瞪着一双眼贱兮兮地问。
“你倒是记得挺清楚。”白经远笑,“不过,我们两个小时候真的只是好兄弟,让你失望了。”
“嘿嘿,我就说嘛,怎么可能那时候就喜欢上。”傅闻意摸摸鼻子。
“白哥,你要不要看我哥的裸照?”一进门,混小子就忍不住皮痒。
“哥,你别挡着我呀。”
“不许拿。”我挡住他那拿相册的猪爪。
“还有你,不许点头。”我转过头对白经远说。
他笑而不语,只有一双眼睛亮的惊人。
算了算了,挡也挡不过,我放弃了,看着两个阴谋得逞的坏人翻开我最羞于启齿的童年裸照。
“我哥帅吧?”傅闻意指着一张照片。
“恩……,”白经远停顿了一下,正是这一个停顿促使我忍不住凑过去看。接着他说,“挺漂亮的,照片。”眼睛里却有着明显的笑意。
我发誓他们两个是故意的。
那张照片,刚好是我小时候被迫被母亲穿上裙子照的,我咬牙切齿地看着傅闻意,就差付诸行动把他拧成麻花。
“哥,你别生气呀,”他冲我眨眨眼,“谁叫你瞒了我这么久。”后面那句话说的不怀好意。
还真是,还真是有理无罪啊。
就这样打打闹闹,一直这样下去也没什么不好,本来一颗忐忑的心,在这样轻松的气氛下也渐渐安心,以后会怎么样?
不,不知道。我只想现在。
终于到了过年的时候,四个人浩浩荡荡的一起去拜年,罗震和傅闻意一如既往的形影不离,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俩成了各自的克星,走在大街上也要搂搂抱抱,毫不遮掩。我和白经远并肩而行,维持着一定的距离,不远也不近。
到了家老两口自然又是笑得合不拢嘴,白经远也就决定在这里住一阵子。
“在想什么?”他走进房间,眼睛里带着询问的神色。
“想你和我。”我坦白。
“只是想这个?”
“对,想去年的这个时候。”
他不说话了,有那么一会,我们都沉默。
“一年也不过如此,时间真快。”
何止是一年,我淡淡的笑了。但是我并没有说出来,好像是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我就习惯了对他隐藏一些情感。明明,我是爱他的。还是说在这世上,人们总是撒谎给自己的爱人,是怕伤害,还是怕被伤害,原因不得而知。
他的手机响了,拿起去接电话。回来的时候他说:“母亲要我回去看她。”
我停顿一下。
“那你去啊,本来就应该回去的,明天就是除夕了。”
“她知道我在这里,她希望你和我一起去。”
我心里猛地一跳,该不会是被白母看出了什么蹊跷吧,这个女人一向精明强悍。
当我还是装作轻松,“那就一起去,本来就是好哥们,一起去也是在正常不过了。”
白经远却比我的脸色还要凝重,他说,“但愿她只是想要我回去吃顿饭。”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他和白母的关系弄得很僵。但是他不说,于是我也就不问。
白家正如电视中那些豪门给人的印象,宽大美观,不庸俗但是十分的奢华,墙上的壁画都明显的有了历史,瓷器很多,由此可以看出白经远骨子里的传统并非空穴来风。他大概有一个非常注重传统的家庭。我没有见过白经远的父亲,只是听说他是个赫赫有名但十分低调的商人,在S市,他只手遮天。但是此人极度厌恶抛头露面,也因此,我对他的了解也仅仅停留在普通财大气粗商人的印象上。
白家很大,大的渗人,或许是因为住的人少。
“母亲。”他说。
“回来了,坐吧。”不同于外表的精明强悍,面对着自己的儿子,或许再严厉的人也会变柔和。
“还有惟光,你也坐。想喝点什么?”
“伯母,不用麻烦了。”我摆手,还是有人送了茶上来。上好的庐山云雾。
“你呀,过年也不知道回来看一看。”话里有一丝责怪,语气却充满了怜爱。
“正准备回来,您心急了些。”
白母微微一笑,沉默,眼神十分锐利,似乎洞察一切。
我正要开口说点什么,突然从楼上传来一个柔美的女声,几乎是带着不可抑制的惊喜。
“阿远,你回来了?”那女子穿一件精巧的浅红色羊毛衫,笑起来十分动人,眼波里带着妩媚。
我瞬间想起她是谁。和白经远相亲的那个女子。
此刻,她的穿着虽然得体,却绝不是一副客人的样子,她拿些糕点给我们吃,俨然是女主人的形象。
白经远看不出表情,一贯的沉稳平静。
“经远,叫你呢。美璐,都是你,下次不要对他这么好,都要宠坏他了。”
“伯母。”聂美璐低垂了眼睛,这使她显得乖巧宁静。
所以说,女人真的是天生的尤物。如果我有朝一日不再喜欢白经远,或许会看上她这样的女孩子也说不定。
这也不过是给自己些安慰罢了。
“这些天,你都不回来,我们都很想念你。”她说,落落大方,的确不枉名门闺秀的名声。
可笑的是,我慢慢发现自己笑得勉强。
“对啊,上回美璐到J市去找你,你不是说好要陪她逛街吗,好不容易过年了,既然都有时间,不如你就陪她去逛逛,反正也是要过门的。”
我拿着水杯的手终于还是忍不住抖了一下。
苏惟光,控制住。你可以。
“这位是?”我不看白母深邃的眼神,直直看着白经远,我要听他亲口说。
“聂美璐。聂市集团的千金,也是一位成功的女企业家。”
“阿远!”这一声里饱含不满和嗔怪。
相信是个人,都不会相信白经远和他之间只是单纯的男女关系。
“经远,有什么可遮掩的,早晚大家都要知道的。再说了,惟光是你最好的兄弟,告诉他又怎么了。”白母道。
“还是不要张扬的好。”他说。
他没有表达态度,但就是这几个字,也已经准确指向了那个呼之欲出的事实。
我放下了手中的茶杯。
我们终于还是没有在白家过夜,离开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我都在回想那女人莫测的妩媚笑容,以及白母不甚明了的行为和态度。
我想我是无话可说的。面对着这样的情况,我无话可说。
又是除夕夜,我们站在观测天象最佳的位置,这里可以看到S市最美的夜景,五十八层高的大厦。看烟火、吹冷风。
后来,他温厚的手掌覆盖住我的额头。
“惟光。”那一声惟光仿佛叹息。可是有什么好叹息的呢,我在想,事已至此,叹息也是没有用的事情。
我拿开了他的手。我需要冷风的温度。
“白经远,”我说,“我们去巷子那边转一转。”
说是巷子,其实是小吃一条街,这些出摊的都是本地人,家住在这里,随时营生,随时休息,倒是非常方便。也不必东奔西走,不是大富大贵,小日子也过得十分滋润。过年不比平时,冷清些,但终究还是有些温情。
我们吃糖葫芦、炒年糕、炸茄盒、河粉、鱼丸,分量很小的小吃,都进了肚子才吃出年味。羊肉串、八宝粥,所有热气腾腾的东西。
“你看,你和我在一起就要习惯吃这些东西。”
我停下来,看着面前一片狼藉,说。
“我没有吃牛排的习惯,也不习惯喝红酒。我是个普通人。”
他沉默。
“我不是个好情人,我不懂建筑。即使那是你最在意和喜欢的东西。”
“我原本什么也不想改变。”
“我也从来没有期望过你能为我改变什么。”
他还是沉默。
“白经远,咱俩算了吧。”我拨弄着没吃完的肉串,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