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为了自己和小东一脸坚定的万永贵,低垂着眼帘的陶惟挡住了眼底的那一丝潮湿和感激。
不管之前怎样犹豫,一旦下定决心,万永贵就不会在继续纠结,第二天天还没亮,赶着马车直奔县里的万永贵早早的等在了公安局的门口,没敢直接进去,蹲在公安局对面的马路上默默的等待着仅有几面之缘的张国栋。
从天没亮等到中午,终于看到张国栋的万永贵一张冻的紫红的脸颊把张国栋震的半天回不过神,抿着双唇的张国栋拉着万永贵直奔自己寝室,按坐下有些拘谨的万永贵,又是倒水又是拿热水袋的张国栋好一顿忙活。
直到连喝两大杯热水的万永贵缓过劲来,张国栋才松口气,有些嗔怪着看着万永贵,“大哥,你咋不进去,不是告诉你我叫啥名在那个队了吗。”
呵呵憨笑的万永贵挠了挠后脑勺,“不进了,俺这身再给你丢人。”
憨直的话让从小生活在城市的张国栋心底有种淡淡的酸涩,对于万永贵一家,张国栋也说不上怎么就看上了,没有尔虞我诈,也没有相互算计,有的只是那份人性的真诚。
秃噜一把头顶的毛刺头,整理好心情的张国栋看着万永贵,“大哥,想好了?”
虽然万永贵并没有直说,但是那双满是期待的眼神张国栋不会看错,张国栋肯定的询问让万永贵狠狠的点了点头,没有说话而是从内衣里兜掏出一个花手绢。
很有些鼓囊的手绢在张国栋疑惑的目光中缓缓打开,一沓钱出现在张国栋面前,一愣的张国栋抬起头看向万永贵,满脸认真的万永贵把钱放在桌子上,“兄弟,这是俺家全部的积蓄,480块钱,你看看够不够租房子。”
这句话好像一块重锤狠狠的砸在张国栋的心头,那一张张或新或旧却被压的整整齐齐的钱是一家老少的全部积蓄,480块钱,这个数字不仅仅是一家人的积蓄也是对他的信任。
心里热乎乎的张国栋闭了闭眼,挡住了眼底那抹激荡,深深吸了一口气,挤出笑容,“大哥,太多了,用不上,你别看是县城,房租没那么贵,而且那房子是我自己的,我嫌弃上厕所不方便没用,咱去看看,我不要钱,只要管饭就行。”
眼底温热的张国栋带着笑意的爽快可把万永贵惊的够呛,赶紧摆手,“那不行,你就是不说俺也管饭,房租该给得给,不能让你亏了。”
无论张国栋怎么劝说,倔强的万永贵就是不同意,最后没办法,张国栋按照每个月二十块钱的价格把房子租给了万永贵,这个超低的价格让万永贵心里滚烫滚烫,看着满脸坚持已经有些愠怒的张国栋,动了动嘴唇的万永贵没在多说什么。
第二十二章
交上半年的房费,定好明天过来收拾房子,万永贵甚至没去看一眼房子,急匆匆赶着马车回去了,站在警局的门口看着渐渐消失的万永贵,想到静静的躺在兜里的一百二十块钱,张国栋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感触。
人与人之间的信任来的是那么简单却又来的那么真诚,被人信任的感觉让站在门口好久的张国栋直至万永贵的身影消失了好半响才挂着一脸的笑容转身往局内走。
回到局内,二小队一群大小伙子看到满脸笑容的张国栋嗷嗷的起哄非要张国栋说说遇见啥喜事了能够让平日里满脸严肃的张国栋笑的好像一朵喇叭花。
心情舒畅的张国栋没有了工作时的认真,笑骂了两句后突然心底一动,一群精力旺盛的小伙子闲着也是闲着,正好去收拾房子。
想到就做的张国栋拉着二小队七个棒小伙直奔位于警局一百米处的民房,这栋房子还是张国栋刚刚落户到L县时长姐给弄的,怎么来的张国栋没问,张国栋相信以长姐的精明不会落下任何把柄,而张国琴之所以这么个房子图的就是离张国栋单位近,可住了几天张国栋就不干了。
工作中忙起来找不到厕所是常有的事,可回到家还要遭这罪张国栋不干了,收拾收拾直接回到警局配给的宿舍,不管条件怎么样,至少冬天上厕所不冻屁股。
就因为这个原因,张国琴没少数落张国栋,可张国栋却你说你的,我就不去的耍起了无赖,气的张国琴直接摔了电话,房子一空就是三年,而张国栋除了偶尔想起时过来开窗户放放味,基本上没有踏足这座有着宽敞院落的三间房。
打开生锈的锁头,推开院门,满是落叶的院子让张国栋皱起了眉头,回头看看身后伸脖子的队员,眼睛一眯的张国栋随即以明天请大家伙吃大餐为由带着一群大小伙子开始收拾。
好在房子虽然长久没人住显的有些萧条,但是房屋的整体状况还算不错,又是扫又是擦,忙活了一下午,总算把房子收拾利索,看着重新恢复干净整洁的院落,张国栋笑了。
第二天,早早等在警局门口的张国栋不到八点就看到驾着马车拉着一家人赶来的万永贵,冬末初春的春寒把一家人吹冻的够呛,可那一张张满是期待的笑脸却有着无法遮掩的希冀。
熠熠发光的双眼内惊人的亮光好像初升的骄阳带给人希望的同时也照亮着灰暗的心,心底涌出一股温暖的张国栋摸摸小脸冻得满是乡土红的万小东和陶惟,直接拉住马车带着几个人来到虚掩着院门的大院。
推开院落的门,招呼着有些手脚无措的万永贵耿二凤,率先走进院子的张国栋转头看向满脸惊讶的万永贵,“大哥,你看行不。”
宽敞是走进院子后万永贵等人的第一感觉,左右看了一眼,眼底掩饰不住惊讶的陶惟算计了一下面积,眼前干净整洁的院落至少有百十来平,这还不算三间红砖房。
暗暗咋舌的陶惟在惊讶的同时也有种淡淡的惊喜,不说别的,就是眼前这座大院,只要搭上棚子,好好收拾一下,完全可以架上木火做成鱼锅。
拘谨后,在张国栋刻意的笑语中,终于放开手脚的耿二凤、万永贵满眼兴奋的把里里外外转了个遍,重新回到里屋坐在不大的炕面上,万永贵的脸上有些不安,不同于没有看到时的坦然,这一看,万永贵算是彻底明白自家沾了多大便宜。
眼底闪过不安的万永贵动了动嘴唇,想跟张国栋商量着加点钱吧,虽然不知道张国栋一个月开多少工资,但在万永贵看来,吃住全部自理的张国栋孤身在外不能让人亏了。
可人精似的张国栋怎会看不出万永贵心中的不安和愧疚,暗暗摇头着万永贵的实诚也得意自己有眼光,不过对于提高房租这个想法,张国栋是想都没想过,张国栋知道自己的饭量,说好听点吃的多,难听点就是个饭桶。
“大哥,你看咱在院子里搭上棚子咋样?你看看怎么搭,我去找人来干活。”
赶在万永贵开口前堵住万永贵不安的张国栋一句话转移了万永贵心底的不安,赶紧摆摆手,“不用找人,俺们自己就能搭,农村的牛棚马棚啥时候都是自家的事,木头俺们家就有。”
而就在几个人在屋里仔细商量着怎么搭棚子时,慢慢的在前后转悠的陶惟是越看越欣喜,这座院子要是不干木火鱼锅简直太白瞎了,独门独院,左右没有邻居,一不存在扰民二不会惹出不必要的麻烦,三间宽敞的红砖房总共有六间屋,灶房是现成,只要在砌上一溜灶眼保证人多的时候能够有足够的灶坑就可以。
六间房子除了自家留出两间住人,剩下的完全可以做成小单间,留给那些有点身份的人有个安静的环境。
前前后后看了个遍的陶惟带着一丝愉悦快速的跑回屋,刚刚走到门口与着急回屯子拉木头的万永贵碰了个正着,知道万永贵着急回家拉木头找人帮忙的陶惟拉住万永贵让万永贵回来的时候带点鱼。
送走回屯子的万永贵和上班的张国栋,耿二凤带着万小东、陶惟开始规整东西,虽然头一天张国栋已经带人收拾个遍,可男人干活毕竟不如女人,大面上看着干净整洁的房屋其实边边角角还有一些被遮挡的地方全是垃圾。
中午对付一口带来的大饼子,娘三休息了一会,直到下午两点带着发小的万永贵、陈大福、王庆拉着三车木头赶回,宽敞的院子内顿时忙碌了起来。
不提几日的忙碌,一个星期后,一切准备就绪的一家人迎来了第一波客人,张国栋和二小队的七个棒小伙。
猴急了几天的小伙子们每天看着吃的满嘴流油的张国栋急的直跳脚,可在门口转了几天,忙乱的院内让几个小伙子又不好意思打扰,总算熬到张国栋开口,没等下班,一群人跟狼似的抓着张国栋就往小院跑。
笑声吆喝声,很快让院内充满了喧闹,躲在后灶房的陶惟听到一声高过一声的互相调侃,脸上露出一抹淡笑,汤锅是早就准备好的酱汤,鱼是万永贵起早拉来的,配料是头天就泡好的。
一样样,有条不紊的放在双耳铁锅里,院子内的炭火灶坑已经点燃,双手用力的端起双耳铁锅的耿二凤扎着围裙快步的往院子内走,扑鼻的浓香让院子内几个神侃的小伙子顿时没了省,闪闪发光的双眼紧紧盯着耿二凤手中的铁锅,跟着铁锅的方向不自觉的移动着脚步。
紧张又有些好笑的耿二凤把铁锅放在灶眼上,弯腰捅了捅灶眼里的木头,噼里啪啦的燃烧声伴随着越来越浓郁的香味,几双好像放光的眼睛紧紧盯着微微响边的大锅,焦急的等待中,端着一个小铁盆的耿二凤又过来了。
在众人不解中,把铁盆放在桌子上,焦黄焦黄的玉米面在耿二凤手中团了团,啪啪啪的贴在了锅边,足足贴了两圈,一小盆玉米面全部变成了大饼子,盖上锅盖的耿二凤再次回到后灶房。
一分钟两分钟,数着时间终于等到锅开的张国栋掀开过来,浓郁的酱香把几个人馋的眼睛都红了,清汤寡水一冬天,一群离家的小伙子肚子里早就没有了油水,没等张国栋招呼,七双筷子蹭的一下落在锅里。
酱红色的鱼肚子飞起落在嘴里,吧嗒一下嘴,眼睛都要掉出来的二小队杜维甚至顾不上烫嘴,长长的筷子跟飞似的不断落在锅里。
好家伙,跟饿死鬼投胎似的,算上张国栋八个人吃了三锅十二条大鲤子,还没算玉米面大饼子。
风卷残云似的一顿吃,留下满桌的狼藉,定好了晚上的麻辣锅后,张国栋得意的带着吃的只打饱嗝的七个人离开了,别提几个人回去后怎样的宣扬。
收拾桌子的陶惟看着空空的大锅眼底闪过一丝笑意,陶惟知道成了。
经过几个人的宣扬,晚上直接来了三桌,除了张国栋特意交代的麻辣锅外,剩下的两桌一桌酱汤一桌骨汤,平日里走街串巷也卖不出去大鲤子小鲫鱼全部清空不算,还有些没够,就连犹犹豫豫的没做多少的玉米面大饼子都空了。
等到一家人准备吃饭的时候才发现除了头天剩下的干巴发面饼啥也没了,勉强用剩下的白菜叶子做了一锅汤的耿二凤收拾一下留下了万二驴、万小东陶惟跟着万永贵驾着马车离开了。
第一天的开门红让耿二凤、万永贵看到了希望,而好味道木火鱼锅也从这天开始了小范围的推崇。
一天又一天,起早贪黑的万永贵、耿二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的消瘦着,看着掩饰不住疲惫的万永贵、耿二凤,同样疲惫不堪的陶惟终于拉住万永贵,强烈要求让屯子里几个实诚的大叔送鱼,不管钱多好赚,身体没了再多钱也白搭,看着几张掩饰不住疲倦的面孔,硬抗的万永贵终于点头,不过送鱼的人选却还是要仔细选择,经过一家人商量,老实忠厚的陈大福接过了给万永贵家送鱼的生意。
总算脱身的万永贵、耿二凤终于不用在起早贪黑的跑,脱身的耿二凤随即接过陶惟手中的全部伙计,撵着已经被张国栋安排进小学二年级的陶惟收心学习,而看了几天,确认耿二凤把做鱼的手艺全部学会后,疲惫的陶惟终于安心了。
第二十三章
1989年7月8日,星期六。
早晨七点,吃完早饭背着耿二凤自制的书包跟陶惟慢慢离开家的万小东拖着酸疼的身体一步一步的挪动着酸疼不已的双腿。
而紧抿着双唇小脸紧绷的陶惟因为增加训练强度而有些颤抖的双腿却把身体酸疼的万小东乐的不行,扫了一眼笑的露出满嘴豁牙子的万小东,磨了磨牙根的陶惟嘴动却不漏牙的嘟囔了一句,“豁牙子。”
一句虽然有些模糊却依然能够听清的嘲笑顿时让笑的前仰后合的万小东笑声停止,啪的一下捂住嘴的万小东瞪大双眼,“你不豁牙子,你不豁牙子你咋不笑。”
翻了个白眼的陶惟哼哼两声继续拖着涨疼的双腿往前走,被万永贵、耿二凤解脱出来的陶惟从走进中心小学的第一天开始炙热的目光就盯上了中心小学宽敞的冰场,一次次站在有些开化的冰面,陶惟心中美丽的花滑梦不断的在有些污黑的冰面上翻腾。
可随着天气的渐渐变暖,别说滑冰,就是打出溜滑都费劲的冰面已经慢慢的随着每日的骄阳变的凹凸不平。
一次次站在因为开化而凹凸不平的冰面上,心底充满了渴望的陶惟每每闭上双眼都能感觉到蠢蠢欲动的双腿想要跳跃翻腾的欲望。
健全的双腿,完好无损的双腿是陶惟追求花滑梦的全部希望,几天的沉浸后,终于按捺下心底腾升的梦想的陶惟终于收回了落在冰面上的目光。
第一天晚上尝试的把右腿抬起的陶惟无奈的发现没有经过锻炼的身体僵硬的好像一块木头,想起曾经因为僵硬的身体,学习花滑的最初所受的苦,眼睛腾的一下变的闪闪发光的陶惟从那天开始,慢慢的锻炼着幼小的身体。
晨跑、抻筋、锻炼身体柔韧度的同时也通过晨跑增加自己的耐力,短短的十天过去,虽然四肢酸疼,虽然身体的各个零部件好像被敲断又接上,但是到底年虽小,身体好有着年少的柔软。
十天的时间里,陶惟从最初的直能把腿放在炕面上已经抬到齐肩,陶惟相信只要给他半年的时间,他会把身体锻炼的极其柔软并充满韧性。
花滑不同于冰舞,男子也有违与女子,柔韧有余的同时追求的也是一种雄壮的美,两世为人,追求的花滑梦已经成为陶惟心中最深的执念,没有条件上冰,那么就趁着年虽小,锻炼身体的耐力韧性与灵活度。
压腿、压肩、下腰、劈腿,除了晨跑,陶惟把所有的业余时间全部交给了锻炼身体的柔韧性上,对双腿尤为重视的陶惟在一次次的拉伸中,有意识的缓压双腿的韧带,不急躁也不过度追求效果。
陶惟要的是成果而不是满身伤痛,陶惟知道初期的拉伸,关系到后面的伸展训练,每次拉韧带的时候都会以最温和的缓压开始,每次用三四十秒的时间,轻柔地拉伸肌肉,感到轻微疼痛立马停止。
虽然条件有限,但经过严格并系统训练的陶惟很清楚如何去锻炼身体,每天一个半小时的必修课从来都是热身之后才开始,脚踝、双腿、胯部、脚背,每一处每一个细节陶惟都做的极其认真。
这样的陶惟把跟陶惟住在一个屋的万小东乐的够呛,看了几天,发现好玩的万小东也在陶惟有意识的蛊惑下跟着陶惟做。
陶惟在锻炼万小东的同时也在慢慢观察着万小东,身材敦实的万小东不同于四肢修长体态匀称的陶惟,从身体比例来看,万小东上身短下身长,而且双腿粗壮,有力的双腿极具爆发力,绝对是短道速滑的好苗子。
但陶惟却很为难,体育竞技这条路太难走了,亲身经历的陶惟明白把最美好年华献给体育的运动员们除了留下满身伤痛还有一颗骄傲的心,而且一旦到了年纪,面临择业难的困境是许多运动员不得不面对的现实,有多少运动员离开赛场终其一生只能默默无闻,而又有多少运动员那怕吧最美好的青春挥洒在训练场也无法在世人心中留下一抹身影。
陶惟怕把万小东带进体育竞技中后留给万小东的不是满身荣耀而是一身伤痛,而且,从万永贵、耿二凤的只言片语中,陶惟明白,那对善良的夫妻对万小东有着很质朴的期待,不求升官不求发财,只要平平安安就好。
可体育竞技中少的恰好就是平安,辗转反侧的陶惟开始尝试的躲开万小东,可让陶惟没有想到的是,一个星期后,清晨五点站在学校操场上的陶惟竟然在慢跑一圈后看到了瞪大双眼满脸不高兴的万小东。